“一个女人如果从小就自卑,那就等自信了再去谈恋爱吧,否则,既不自信,也没有眼界,很容易被利用或被骗。或者运气好,找到个还不错的,但多数也会被*操控。”
这番话,就是伤疤的主人对肥肥说的。
那个人说这话时是居高临下的口气,轻飘飘慢悠悠,因此明明是在有敌意的场景下,听起来却那么中肯,像一个演说家在对女同胞谆谆善诱,像一个老师在劝慰为爱糊涂的女学生,像闺蜜之间的彼此告诫。
肥肥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她是真的总被人骗。
那时肥肥在江沅的公司里,就像现在这样,又做平面又打杂。公司开了几年,铁打的他们俩,流水的别人,每天朝夕相处,感情越来越好,也有像现在这样的暧昧时刻。
有一天,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女人来到那个创业大厅,是江沅的姑姑。她四处溜达,参观点评,江沅的表情毕恭毕敬。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无比嫌弃那个创业集中地,进而嫌弃江沅的事业。
“你跟这群刚毕业的小朋友在这里混个什么哟?这地方怎么能办公呢!啊呀,这环境太差了!”
肥肥记得大厅内有无数双白眼送给他的姑姑,但她显然并不在意在这些。她经过快递堆积的门口,同样忍不住抱怨,这环境太差,快递怎么能堆放在这里。她那幅什么都看不顺眼的态度,不像是来这边待一会儿就走的过客,倒像是这间大厦的楼主。
等他们回到江沅的公司旁,她突然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肥肥,又有了一番评价。她转过头去对她侄子说了几句话,声音是放低了,可肥肥还是听得很清楚。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胖姑娘呀?看着很普通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不过这种人,很好用的!”
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还“很好用的”……
这句话肥肥记下了,时不时拿出来当笑话调侃。江沅一吩咐她做点什么,她就说,“怎么?我这么好用的?”
当然他大姑并不是故事的主人公,充其量也只是个药引子。不久后,她为江沅带来一个青梅竹马,也就是江沅左手虎口伤疤的制造者,小时候他每年暑假回老家时的玩伴。
肥肥不太喜欢她的名字,那就暂且叫她“青梅”吧。
青梅成绩很好,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工作了几年,说是因为情伤想换地方,就来上海发展了。
十几年不见,青梅已是一个时尚漂亮的女人,她的气质与森林接近,又比森林的简约多了一点点美艳。在长辈们面前,她有职业女性的矜持,落落大方,甚至还保留着一点书卷气。可私底下,只有江沅知道她的癫狂不羁。
好看的人之间,感情升温很快,何况两人有感情基础,自认知根知底,更容易彼此了解。可十几年的岁月长河不是虚度的,很多人一天之间,人生已千差万别,何况相隔这么久,有太多的岁月去面目全非。
当两人刚刚确定了恋爱关系,青梅就问他,“能不能接受得了开放式关系?”
江沅糊涂,“其实我一直不懂到底啥是‘开放式关系’。”
青梅就笑他,“这就装了吧?‘开放式关系’就是我们俩谈恋爱,但也可以和别人谈,可以和男人谈,也可以和女人谈,《致命女人》看过吗?里面那个律师泰勒就是这样。但有个条件,就是我们跟别人做的事都要让彼此知道,隐瞒了就是不忠了。”
“那对外怎么说,我是你男朋友?还有,我和你之间的一切,你也会和别的伴侣说?这种关系很危险吧?”
青梅埋头想了想,回答他,“原则上,我也不会乱来,最多不会超过三个伴侣。”
“狗屁!”
江沅很少对女人爆粗话,这样说他的青梅,是他觉得这种关系太扯淡了。想享受乱七八糟的联系,又想得到固定爱人的陪伴,把自私和玩世不恭说得如此好听。
可后来,江沅又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说一千道一万,美女的魅力还是大。
呵!男人!
肥肥那段时间话变得很少。有时那个青梅来了,从下电梯开始一路走来,仿佛自带鼓风机一样,头发向后飞扬,收获大厅里单身的、不单身的男人多少垂涎的眼光。
青梅自有气场,也是为了宣示主场,对外展示着最优秀的她。
女人之间感觉微妙,青梅对肥肥这个其貌不扬的女生很有敌意。
她的敌意,和后来童小布因为李赫对肥肥的敌意一个性质,倒不是多看得起她,而是总觉得自己如果输给这么一个女人,实在太没面子了。
江沅第二次跟青梅发火,是因为青梅说了和他姑姑同样的话。当时她正在办公室里,漫不经心地等江沅下班,等得太久没了耐性,就问江沅,什么时候忙完?
江沅脑袋也不移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对了,你这两天面试得怎么样?按你的学历和简历,找个好工作不难吧?”
青梅听明白江沅的意思,笑,“早收到三个offer了,但我想再休息几天,陪陪你。”
江沅没说话,用冷淡的表情告诉她,“不用。”
青梅在江沅一旁坐着,这时把头探到他的电脑屏幕旁边,漂亮的长发掉落下来,阻挡了他的视线。
这个撩拔的动作又引得不远处的男人流口水。然后她凑近江沅的耳朵,低声说,“别忙了,让小魏做呗,她看起来很好用。”
一共就几张桌子的距离,肥肥又听到了。她憋得面红耳赤,又委屈地说不出话来。
当时她差点就要回击:你们以后说我的时候,声音再低一点,或者离我再远一点,可以吗?但那时的她,没勇气说。
江沅脸色骤变,将身子倾斜到另外一边,为了躲开青梅。对方意识到他生气了,也将上半身抽回来,坐正,“我不急了,你忙吧!”
“我晚上不陪你去吃饭了。”
青梅也不纠缠,她自称是大女子,有姿态的,说了声“好”就拎起包来,准备要走。她说正好去找某某,也就是她的另一个伴侣,不在意这顿饭是不是他陪。
“以后不要来这里了,”江沅没起身,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对她说,“毕竟这是工作的地方。”
那天青梅离开后,江沅黑着脸,对着电脑发了一会儿呆,当天晚上就主动提出分手。
结束了这段荒唐的开放式关系,那段时间江沅连他姑姑的电话也不接,算是彻底得罪了她们俩。
本来以为,故事就到此结束了,青梅不缺伴侣,又不是那种死缠滥打的女人,好聚好散各生欢喜。江沅从没想到凡事有了因果,就会生根发芽,搞得他的日子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
多少爱情,开始时是追赶,结束时是逃窜。刚开始青梅说,“不明确关系是为了给彼此自由”,可后来一点自由都没给。
青梅有那么歇斯底里的一面,是很让人意外的。她是高材生,职业女性,是熟透了的女人,看着很洒脱,却在分手后隔三岔五过来纠缠。
江沅虎口上的那块伤疤就是她的杰作。
她没有归还江沅家里的钥匙。有天半夜她喝醉了酒,悄悄溜进他的家里,那时他已经睡下了。她拿着小刀,要在他手上刺个纹身,并自言自语道——
“我要刻上我的名字,哈,从此就是这纹身的主人。”
她刚刺了两下江沅就醒了,惊得一个起身,刀在手上就拉了一道口子。
有段时间肥肥在哪,青梅就在哪,逼得肥肥只好请辞。江沅不让她离职,就让她去帮着看书店。
肥肥经常自告奋勇跑去李剑那里选书,或是她的漫画书出版的时候,去库房看自己的书。其实这事何苦要亲自跑过去,可她硬是找了个借口去做了,还跟李剑仓库的工人混得挺熟,包括那个送书的司机顾师傅。
她的膝盖就是那时在仓库搬书时伤到的,搬着重物蹲下又站起,反反复复,不堪重负。
后来因为江沅的伤被他姑姑知道,青梅终于消停了一段时间。但不管怎么屏蔽她的联系方式,她都能在某个想不到的时间,突然发条不知所云的问候过来。
比如“亲爱的,最近好不好?”
再后来,她就彻底消失了,但肥肥因为江沅那句类似于他姑姑和青梅的话,也一气之下离了职。
“像你这样的人,还不长进……”
江沅用了近三年的时间,一直在修补自己那句话所造成的过失。
当他们终于能够敞开心扉,又能共同并肩作战的时候,那个伤疤的主人又来了。
现在回忆起这些事,肥肥并没觉得有什么伤感,只是有点烦。再看江沅,更没事人一样,青梅突然又冒出来,他一点都没受影响。
肥肥问,“看你的样子,她这回没怎么折腾你。”
“她们折腾不了我了。”他说的“她们”,还有他姑姑。
说起来有意思,江沅爸妈对他是放养式教育,他姑姑却很有掌控欲,大到报考中学大学,小到跟堂妹分享零食,都有一通大道理等着。小时候,哪怕只有一个假期没回老家,都能隔三岔五打电话来教育江沅,让他不要忘祖,不要忘乡,不能成了上海人就高贵……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江沅小时候受过她一次恩惠。
这恩惠绑了他整整三十年。
江沅问,“她这次没怎么你吧?”
肥肥摇了摇头,“她也折腾不了我了,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那你……”江沅认真地问,“为什么还觉得我们不能往前走一步呢?”
“这个,倒不只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