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肥肥的日子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江沅那边商插和包装设计的订单越来越多,网店和社交平台也启动了,而且有了漫画展和出书的刺激,画画也比以前勤快。忙了一阵子,竟瘦了七八斤。
每个人见面都说,“肥肥你瘦了。”
尤其是健身房碰到的那个健身球女孩,她有日子没见肥肥,再见后啧啧惊呼,“噫?你没健身怎么还瘦了这么多?”
肥肥每次来都能碰到她,可见她锻炼的频率极高。然而她哼哧哼哧折腾许久,又似乎一点没瘦,反而还圆润了一些。
健身球女孩很在意这个,肥肥也没问,她就自己先解释了,“我其实也瘦了两斤,体重没怎么降,但腰围小了,说明肉结实了哈?你有没有发现我脸色特别好?”
肥肥笑着看了看她,狠狠点头,“白里透红,皮肤变好啦!”
“是吧?”健身球女孩得到赞美,满意了,认真地看了看肥肥,“你现在脸色也好多了,记得上次见你,感觉特别累的样子。”
这倒是真的,肥肥笑得憨憨的,“可能最近,比较顺心吧。”
“是不是觉得瘦了以后,一切都顺利了?”
“哦……是吧……”
那倒也没有。
肥肥想说“并不是”,身材还没重要到能影响风水的地步。越瘦就越走运?恐怕不管科学还是神论都不敢解释这种因果。但她又觉得没必要解释。
最近发生的事与胖瘦无关,难题的解决也与胖瘦无关;她瘦了不是因为刻意减肥,况且有老妈在,顿顿吃得溜溜圆,能瘦仅仅是因为太忙了。
真的太忙了。
即使是来健身也心不在焉,身体和心情都不能投入,练了几下就气喘吁吁。
临走时健身球女孩过来找她,说:“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的,我让他关注我的大码女装公众号,他说要推荐给你的,你好像……没有关注吧?”
肥肥不记得江沅推荐过什么大码女装,他大概都不会当面说出“大码”这两个字。对很多女人来说,这两个字同样只能用于自嘲,别人说就多少有点冒犯。
想到这里,肥肥不由地欣慰:江沅真算是一个有礼貌的成年男人了。
网上不是有个说法吗?说你只要是个正常的男性,就已剩过80%的同类,所以男人,你又为什么要处处作妖呢?我们的要求快要低到尘埃里了。
为了快点脱身,肥肥没拒绝,“好,我关注一下。”
心里微微泛苦。
瘦了七八斤,依然是大码女装坚定不移的目标客户。
简单来说就是,还是胖子。
***
又是一个傍晚,肥肥坐在书店的那张大桌子旁发呆。
小店里开着空调,门却敞开,屋外吹进来的热风与屋里的冷气对流,竟意外的舒服。肥肥摸摸自己的膝盖,冰冰凉,便随手从椅子后背扯下一件衣服,盖膝盖上保暖。
真是个矛盾的体质!
别处的肉挺多,唯独膝盖单薄,难怪总是稍稍碰下就受伤。或者就继续承认,是体重太大膝盖不堪负重,加上懒得练腿上肌肉,所以它一直都好不了吧!
肥肥不禁想起森林,她很瘦,但并不怕冷,精神奕奕。她清瘦干练的样子与美术馆那么和谐,可以披上任何一件衣服做造型,成为画面的一部分。
她的气质让她脸上微微显现的皱纹都别有韵味。看多了没有肌肤纹路的灯泡脸,森林的生动让肥肥念念不忘,最近念叨她的次数之多,童小布都嫉妒了。
她还很自律,喜欢健身,难怪身体好……
江沅朝肥肥丢过来两个瑞士莲酒心巧克力,问,“在想什么?”
肥肥收起天马行空的思绪,“在想森林,特别瘦,特别有气质,很羡慕。”
“你也不胖啊!”
这句话,江沅说得很随意,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常识,不需要刻意肯定。
肥肥噗一声笑了,毫不犹豫剥开巧克力的包装纸。
瑞士莲是她工作之余的快乐。
“这话可假得太明显了。”肥肥咬了一半,“你不用怕我不吃而说谎。”
“我是说真的。”江沅头埋在两台电脑屏幕里,桌上堆放着数不清的材料,“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是胖是瘦。”
“那你是纯粹没把我当女人。”
“不是那个意思……”
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江沅急得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解释。
一定是越解释错越多的。肥肥倒没在意,一旁的勇载文却开心起来。因为按常规道理来说,一个人对异性没欲望、没非分之想时,才会根本不在意对方的性别、胖瘦甚至一切。
“魏姐,我也觉得你不胖。”
肥肥嚼巧克力的嘴停顿了一下。
啥?魏姐?
这个称呼很提神,肥肥抬眼看向她,突然觉得这小姑娘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俩就别说违心的话哄我了,我十分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肥肥加重了后面四个字的语气,并问勇载文,“你怎么还不下班?”
“我这边还没收拾完,而且,还要写稿子,写文案!”
江沅听罢无奈地看了肥肥一眼:为勇载文这个电灯泡,也为这个电灯泡写的文案。
肥肥心领神会,偷偷地笑。
本来,勇载文负责书店这一块,工作琐碎,分担了不少压力。虽然她刚来时要求“一半工资”,江沅也常拿这个调侃她,其实每个月都发全部工资。
后来她主动请缨,说要写将来网店和书籍推广用的文案,然后每天黑眯眯埋在那里读书。每读完一本,要写两三稿给另外两个人欣赏。
遗憾的是,从没一次得到她想要的赞美。
肥肥和江沅都是配合派,但凡看到好的,赞美时定会稍稍夸张一点,“哇,写得真好!”
可他们每次看完勇载文写的文案,都是先不说话,或者偷偷对视一眼,然后平淡地说一句。
“不错。”
勇载文如果再追问,“你们觉得哪里需要修改?我改一下。”
江沅每次都欠揍地说,“我文笔也不好。”然后把得罪人的皮球踢给肥肥。肥肥咬着银牙暗骂他几句,又不想把话说得太重,所以再把皮球踢给不在场的童小布——
“等小布来。她是专门的文案,你们可以好好切磋切磋。”
其实有件事肥肥没敢告诉勇载文。童小布看过这些文案,她的反应更加直接明了:“‘哪里需要修改?’除了标题,全部都可以删!”
“不错”这两个字听上几次,勇载文不开心了。换谁谁也不开心。但她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明明写得很好,很文艺范啊!
所以今天,当她再次得到“不错”这个回答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再次质问,却只敢大声喊肥肥。
“肥肥!”
这个称呼足以证明她真的很恼火,她平常都毕恭毕敬地叫她“小魏”或“魏群航”。
对了,偶尔还有“魏姐”。
她眼睛里喷着火,“我到底写得多差,让你们没法痛快告诉我?你们这个年龄的人都太爱端着了,有话不能直接说。我的心理素质没那么差!”
又来了……
魏姐,这个年龄的人……
肥肥眨巴了下眼睛,确认自己也才29岁,比对方大五岁而已,怎么感觉她好像在埋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阿姨呢?
肥肥故意学老年人清了清嗓子,“好啊。那……可是你让我说的啊!”
勇载文心里抽紧,觉得大事不妙。
“先说店铺介绍:这些文字太常见了,而且一个空空的概念反复说,通篇都是。‘书店是一个城市文化的地标,承载着文化的使命’,乍听没毛病,其实又大又空。文化是个大范畴,就单拿书来说,人家图书馆还没说承载啥使命呢,我们不用这么不低调。还有艺术馆展览馆博物馆,大学中学和文化研究中心,加上影视公司和电影院,你能说人家没在搞文化吗?”
“还有比如这个,书的推荐语:作者因犀利而幽默的写作风格,被誉为‘当代鲁迅’……真的,就我知道的‘当代鲁迅’至少也有三五十个……”
勇载文越听脸色越难看,可是自己求人家说的,只好吃哑巴亏。
“反正这些文字就是那种万金油一样的,是美文,是文艺,但用在哪里都适用。你看……”
肥肥瞟见她耷拉下去的脸,连忙收口,暗自吐了吐舌头。
世上哪有几个真正心理素质好的人呢?
反正我就没那么强大。
这时再说别的安慰更显虚伪,肥肥便埋头忙自己的事,等着女孩自己平息。但江沅却在不恰当的时机和了一把最不恰当的稀泥。
“我请咖啡,今天喝点贵的。载文,你喝啥?”
“降火的!”
勇载文没好气地回敬了一句,不知有没有在心中骂他们“虚伪的狗男女”,然后离开自己的电脑,干粗活去了。
她负气地说,她只配干粗活。
但是因为带着气,粗活也没干好。一块抹布抹了最脏的窗台回头又擦桌子,挥来舞去,你都无法分辩桌子和抹布到底哪个更脏了。
第二天,勇载文就没再来上班。
小店并没设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十点以后来是极平常的事。可到了中午十二点还没见到人,他们开始担心是不是路上出了事。
肥肥给勇载文发信息问,对方只回复了一段话:我老家山上那块像鲁迅先生的石头,我仍相信它一定有寓意,我们那里会出个文人的。可惜,那应该不是我。
肥肥看了哭笑不得,又觉得魔怔,又觉得伤感。再向女孩道歉,人家已经不理她了,想必是真的伤透了心。
勇载文一走,杂事缠身,两人更是忙得像两头拉磨的驴。
江沅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是不是该再招个员工进来?”
“不然咧?”肥肥觉得现在一天72小时都不够用。
“我是怕你嘛……”江沅吞下了后半句,又问,“现在公司效益还行,我想再招两个人,我们商量一下公司和书店的分配。而且,你也有自己的事业,都算在时间分配里。”
肥肥仔细考虑了下,问,“那我们俩各带一个人?”
最终商量的结果是:江沅和肥肥分管公司和书店,每边两人,未来可根据工作需要再扩大。
这样一来,肥肥就可以专做书店的一切运营,画她的漫画;而江沅那边,因为书店毕竟地方太小,这么多人放不下,他重新租了个80平左右的写字楼房间,准备搬出去办公了。
童小布知道后觉得有点惋惜,“成年人的爱情就是这样,敌不过现实。”
“啥呀?”肥肥微拧眉头,“又不是小年轻人谈恋爱,天天面对面上班,不觉得烦吗?”
童小布忽闪着大眼睛,假装听不懂,“你这是,承认你俩好上了吗?”
肥肥登时窘脸,“我这是说我的感情观!”
新租的办公室离书店并不远,原来外卖能送到的那几家咖啡店,也同样能送到那里。搬家的那天,李剑也来了,他一进门先搜寻一遭,问,“那个小姑娘走了啊?”
肥肥笑,“被我们气走了。”
江沅那时正和搬家公司的几个男人忙乎,他不让肥肥干活,肥肥还有点不自在。李剑一来,抬手就阻止了肥肥想要收拾桌子的手。
“让男人弄,你手都别伸,坐着享受。”然后一屁股坐下来,跟肥肥聊起闲话。
他说,就知道那小姑娘干不长。
“为什么?”
“不为什么。”李剑笑得有深意,望着浑身是劲在干活的江沅,说:“你一来,江老板精神抖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