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肥肥挂了手机后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窝。
江沅在不远处喊她,“魏群航,你没事吧?”
“没事,小布说她又去那个餐厅吃饭,就不过来了。”
江沅没反应过来“那个餐厅”是什么,没再问。肥肥回过身来,往他那边一望,只见一个硕大无比的黑色背包横放在办公桌上,江沅正往里面塞东西。
“你在干吗?”肥肥缓缓走上前,“你要把公司都搬走吗?”
“和你一样,年后我也要换新地儿了。”
江沅收拾行李的动作干净利落,竟是十分帅的。肥肥没想到人做这种零碎活都能做出一种气质来,看得有点呆。早听人说,女人最喜欢男人干活的样子,原来也包括整理背包。
肥肥又忍不住心猿意马,想起了以前的事,她发现一来这里就总是回忆,思绪不受控制。
在江某人把她气得拍桌走人之前,她还是挺认可他的长相的。虽不是什么大帅哥,可看着十分舒服,周身看不到一丝戾气,若不是肩上压力太重,他的气质本是阳光和氧气的。
江沅对很多事物都保持着热情,他说这些都缘于父母给的鼓励教育。他整个年少时期都兴趣无常,梦想不着边际,但父母从不打击。他想内向就内向,想外向也没毛病,从不会被逼着做无聊交际。
他说,曾有一次恶作剧试探爸妈,“我很有可能喜欢男人。”想知道他们究竟对他的宽容度有多大。父母没有立刻回答,考虑了一夜,第二天早饭时对他说:“我们昨晚看了一些资料,知道这是正常的,不是病。所以,你喜欢谁都行。”
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江沅,算得上是原生家庭问题最少的幸运儿,他不负春光野蛮生长,过得无比快乐。
可上天从来爱嫉人,在他25岁的那年将他父母双双带走。这对浪漫洒脱了大半生的夫妻,跟人去西部旅行时出了意外,跌落在他们曾心驰神往的峡谷里。本是西部人士,工作调动来了上海的他们,终究魂归故土。
他们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可江沅能猜出父母想跟他说的所有话。
“干吗这样看我?”江沅发现她总是走神。
“……想起好多事。”
江沅以为她是在想年后搬场地的事,手里的活没停下,一边解释,“一直没机会和你说,我这边投资人也撤资了,而且,这两年租场地没有优惠政策,所以我就把重要的东西先收走。这边最晚租到二月底。”
“什么时候撤资的?”
“差不多半年吧。”
背包的拉链一一拉上,接连发出好听的哧哧声,他双后一击掌,“大功告成,走!”
江沅去关了灯,回来后把大背包扛在背上,压得肩膀向下一沉。两人借着大厅内一些残余的光亮往电梯口走。
大厅此时更加幽暗寂静,灯管,广告牌,桌椅电脑,都成了灰暗的影子。短短的一段路,肥肥踩到过两次松动的地板砖。
肥肥突然问,“你家那书店还是没啥盈利吗?”
江沅苦笑,“越来越亏本。”
“你爸妈在的时候赚不赚钱?”
“其实也不赚。”江沅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大概是肩膀被勒得太痛了,他松了松肩,“但这书店是他俩心中,怎么说呢,说文艺点,是他们精神的栖息地,赚得钱都砸到这上面了,咳……我爸妈这种人也挺少见的,绝配!”
“人家这叫‘灵魂伴侣’。”
“恩。虽然讨厌‘灵魂伴侣’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不过他俩还真算是。”
江沅一想起父母,眼睛里就漾起无限温暖。他微微笑着,说接下来的计划:“所以,先搬回书店,这样两头都能顾上,能省办公室租金,还能少招一个店员。资金紧张嘛,只能做缓兵之计。”
肥肥没有答话,只点点头。
江沅又说,“不过,也可能很长时间都在那里了。”
肥肥认真回忆了那个书店的大小,收银吧台那里办公很合适,小仓库放公司杂物和书的库存,面积也足够用了;再把老式的货架换成多功能自动化的,空间会更大;书店平时几乎没什么客人,安静清雅很适合他工作。
而且,江沅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全公司和书店也只有他一人,没有兄弟姐妹争财产,也没有女朋友分散精力,真正的孤家寡人。
肥肥脑海中已有了画面:江老板一大早就去书店办公,比卖早餐的营业都早,然后一屁股扎在椅子上,非必要不离开。白天忙设计,晚上搞直播,偶尔进货卖货,身在闹市却如深山,直到深夜,关店时间再与大部分酒吧衔接。
左支右绌,奔波忙碌。
肥肥猛然发现自己是在为他操心,羞愧难当。自己一个租房住的即将失业的游民,倒心疼起人家上海土著有屋有店有公司的小老板来!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个破地方太讨厌了!总是让她胡思乱想!
“欸,魏群航,往好了想,我以后就是自主盈亏了。”
“辛苦你了。”没用的官方话,没感情的语气。
“我的意思是,虽然投资人撤资了,我现在是一人公司,但我是唯一的股东哎!”江沅幽暗中偷看肥肥脸色,像小孩子那样希望得到赞美,“清算完后,我公司还活着,说明这几年是赚了钱的。”
“哦。那恭喜啊!”
江沅觉得有些好笑,感觉她又突然冷淡起来,不过看她纠结的脸,猜她心里一定又在做什么挣扎。他盲猜是因为让她等太久,不高兴了,赶紧把话头引到吃饭上来,刚张嘴,肥肥眼睛却突然一亮,“那是什么?”
一张办公桌上,有东西在熠熠生光,在这处暗下来的空间里格外醒目。他们忍不住走上前去看个究竟,看到一个发光的水晶球摆件,里面装着浩瀚星空。水晶球基座的一旁,一个萌萌的宇航员抱膝而坐,对着星空无限神往。
肥肥两眼放光,“哟!这里还有个小宇宙呢!”
两人半蹲下身,围着这个小摆件仔细看,两颗脑袋就自然地凑在一起。男人的体温透过皮肤濡濡袭来,肥肥果然窘红了脸。她更自责的是,自己竟没有立刻闪开,好像直起身体都需要很大的力气。
这时江沅身后的背包因为肩膀松下来,哐一声掉在他身体的一侧,没落地,倒把江沅拽了一个趔趄。这一声哐当解救了肥肥的窘,两人应势都站起身。
江沅重新调整背包带,低头看看那个小水晶球,酸溜溜地叹气,“我公司盈利的好消息都比不上这个塑料制品。”
“是水晶!”
“不发光的时候平平无奇……”
“可发光的时候,它是这灰秃秃的大厅里最耀眼的。”肥肥恨恨瞪他,在心里把说他童心未泯的话全部收回,“我最近对宇宙超级感兴趣,哼!”
身后的大背包又一次解救了他,江沅借口说要再不走,他可要饿得背不动这包了。肥肥一边骂男人真没用,转眼就快速地把背包从他背上扒下来,谁知一个猝不及防,膝盖差点被压弯跪地。
她竟忘了自己右腿膝盖的问题,大腿肌肉还没恢复全呢。
“这里面装了铁块啊?”肥肥逞强地背上,重得咬牙切齿,“你不会背这个去吃饭吧?”
“我春节要加班,当然得带上工具了。”
肥肥笑跟哭似的。一是为背上的重量,二是佩服老板们这群特别的人类。这群人就叫“不知累”,或累了也不说累,为了以身作则好让员工更累。
肥肥此时就被“压”迫得好累,员工主动承担工作是活该,何况她根本也不是员工。而江沅就跟完全忘了这包似的,脚步轻松欢乐,就像在故意气肥肥。
锁好玻璃门地锁,进了电梯,肥肥终于趁机把包包放在地上,说死也不背了。
三层楼也只是转瞬之间,背包又回到了江沅的背上,他终于憋不住大笑,“都说了不让你背,还真觉得自己是大力士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