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不到,大厅里已走得没什么人了。
两个保洁阿姨分别从大厅两侧开始收拾桌子,空旷的空间里,桌椅碰撞的声音犹为清晰。肥肥和江沅坐在办公桌的两边,坐姿随意,话题也随意。
肥肥总是忍不住看这个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唏嘘不已。刚江沅说,现在工位的出租率不如当时的一半,创业中心连着两年亏本。当初的那些初创公司,要么做别的项目,要么关了公司先打工去,要么就泥地里拉车,越陷越深。
“当时这大厅里的‘明星O2O’呢?就那家做宠物产品的?”
“他们第一个投资人给画了个大饼,小公司估值估了3000万,说分批到账。天使轮投了,A轮时给撤掉了,说是资金出了问题,还把天使轮的钱要回去,清算,还账。后来再拉投资就特别难。听说老板现在自己做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妈耶……”
虽然在这里看过不少相似的故事,肥肥还是很感慨,因为那家创业公司当时特别风光,“我以前一直以为,他们的投资人至少会跟到B轮呢!”
江沅笑,“几乎每个创业的年轻人都这样想的。”
从楼下那家咖啡店定的咖啡到了,江沅从纸袋子里拿出来看杯身上的标签,然后把肥肥的拿铁递给她。
肥肥习惯地将杯子放在桌子的左边角落,右手不容易碰到的地方,并稳了稳杯子。仅这一个动作,江沅便忍不住说,“是魏群航没错了!”
因为肥肥人宽心却细,除非是过于紧张和精神头不好,毛手毛脚的事很少发生。她仅有一次忘了把咖啡放在安全位置,然后打翻一杯咖啡,毁了一个三千来块钱的数位板。从此她更对桌上的饮料十分警惕。
肥肥明白江沅说的是什么,却假装不得要领地瞥他一眼,“干吗?我坐这儿半天还在验证我呢?”
“当然不是,我瞎感叹。”江沅双手叉腰做了个伸展的动作,喊了一声“这老腰啊”,接着说:“你们交换的时候我都能认出你,何况是现在,这么明显。”
肥肥偷偷开心,至少证明这个男人并不是那么粗心大意,还懂得观察别人习惯。不仅如此,还懂得装监控摄像头保护她和童小布呢!
肥肥从没问过江沅,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交换的秘密的?她觉得不需要问。只要一个人能够细心发现,能接受反常,愿意相信世上还有很多未解的奇妙,就会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
而江沅从来都童心不泯,他同时具备这两个特点。
江沅很想盯着肥肥的脸细琢磨,看换回来后的她究竟有没有不同,可盯人又不礼貌,只好装得漫不经心,说,“魏群航,你和童小布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你怕有人会找我们麻烦?”
“以防万一嘛!”
江沅总说,女人在外面安全太没保障了。不知是他看的社会新闻太多,还是他有家人经历过什么,总之对此十分敏感。他又问,“对了,监控你们用得怎么样?不好用的话就换一个。”
“好用……”不说监控摄像头还好,一说肥肥直接翻了个大白眼,“那可太‘好用’了!”
江沅给她们买了两个,都是挺贵的品牌,室内室外都装上了。不仅如此,他还在网上买了“你已进入监控区域”和“此监控连接110”的牌子一大摞,让她们偷偷贴到小区门卫、物业、楼下门禁旁和她们所在的那层楼道里。
因为他怕肥肥怀疑他要偷窥,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安装和连接软件的事,所以苦煞了肥肥和童小布。
为了让人看着不起疑,她们在每个楼门口都贴了一张。这种事自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完成的,这让她们看起来不像是要防贼,倒像是个贼。
这种直男式的保护让肥肥叫苦连天,要不是童小布坚持要贴,她是死活不愿意摸黑去干这蠢事的。
但童小布就很吃这一套,感动地说,“我早就说过,江沅对你很上心。你不觉得他想得很周到么?”
偷偷摸摸了大半夜的肥肥打着哈欠,狠狠呛她,“那是因为你没贴几下就去打电话了,我贴完了你才回来!”
后来物业发现了,觉得无伤大碍,或是正中下怀,就睁一眼闭一眼,也没有拆。
飞扬的思绪之后,肥肥回过神来,发现江沅还在等她的答案。
感谢和吐槽两种措辞都在嘴里含着,不知该吐出哪一种。肥肥很是为难,可终究得做个礼貌的大人,只好笑跟哭似地感谢了一句,“挺好用的。不过,搬家就算了……”
保洁阿姨打扫得速度很快,刚刚还有点凌乱的桌椅转眼都归整齐了,远远看去,像排兵布阵好的军队。其中一位阿姨到了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向江沅打招呼,“老板,又加班咧?还不回去过年呐?”
说着眼神在肥肥身上停留片刻。
“马上就走。阿姨你呢?”
“我明天是最后一天,今天先整理好,明天下午再把地拖干净就可以回家咯!”
阿姨整理桌椅时眼睛总往两人身上瞟,大概是在分析两人的关系。肥肥发现后,回视了她一眼,她目光才有所收敛,装作若无其事地干活。
“过年回家,带个这么帅的老板回去,两个老的应该很开心咯!”
肥肥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微微皱眉。
而江沅居然看出了她的心思。正如童小布所分析的,江老板远没有肥肥描述的那样直男。他及时补救,朝着保洁阿姨喊,“你说的不对,我带个好姑娘回家,父母才会乐开了花吧?”
阿姨意味深长地笑笑,“那你带回去让爸妈开心开心。”
这句话颇具讽刺,江沅目光沉了一下,无意与阿姨争辩,不再说话。但肥肥心头的火却倏地窜起,黑起一张脸。因为江沅父母早已不在了,他为了让她在保洁阿姨面前挽尊,还要自揭伤疤,扯这番无意义的客套话!
保洁阿姨看肥肥的脸色,稍有点后悔自己多嘴,嘴里回应着“好好好”,干笑了两声就走开了。过会儿又折回来,问江沅手里有没有玻璃门的钥匙。
“我记得你有来着,你总是很晚才下班的。”保洁阿姨说,“我快收工了,就不等你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把地锁锁好。”
江沅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阿姨没落到个好回应,有些气恼,走时便又瞅了肥肥一眼,用一种瞧不上的眼神,冷冷的,嫌弃的。
这个眼神再次刺痛了肥肥,这位阿姨真是层层递近,将她的火气一再地逼上脑门。肥肥凭空生起一股力量,学着江沅那样拔高声音,把阿姨喊住。
“阿姨,你都说错了,我俩不是一对。还有,我家没有‘两个老的’,我妈妈她如花似玉,年轻得很,她要是听到你说她老,非得给你一锅盖!”
说着她看了江沅一眼,再回过头来对着阿姨,“你说闲话痛快了嘴,但是已经冒犯到别人了。一把年纪了要管住嘴,大过年的不要乱说话,惹得别人伤心!”
保洁阿姨哪里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被肥肥乌云样的表情唬住,眼神立刻转向江沅求助。她错在低估了他人的攻击力,尤其是,像肥肥这样本该卑微的人。
但她很快失望了,江沅没有“救”她。
于是她不愿再多事,垂着眼皮走开,只是心中并未服气,执拗地弄出几声响动,以此来宣泄心中的怨气。
“欸,魏群航?魏群航?”
等阿姨走远后,肥肥还未从刚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江沅却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她,同时唤了她两声。
“啊?怎么了?”
“你刚才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