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光彩炫目,肥肥却憋屈得脑子发麻,看餐厅都是灰蒙蒙的了。
她心头闪过许多不爽,又不断自我安慰是多虑,她想了许多理由为李赫下台阶,可说到底,不过是为给自己找面子。
很快,肥肥的失落感消失了,转而为自己又能与他建立新话题而开心不已。因为她是社里唯一出过书的人,别看杂志社做得也是纸质读物,可和图书出版还是有区别的,她有不少图书资源。
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她叉起一块本店密制鸡翅,越嚼越觉得美味无敌。
这个爵士餐吧里到处都是漂亮的男男女女,暧昧的灯光下他们更显迷人,乍一看以为是到了某个时尚杂志拍摄现场。戴安听她们聊李赫,觉得无聊透顶,眼光便瞟向远处,发现桌与桌之间总有目光交织,暗潮汹涌。
戴安在同事当中也有点边缘,可她与肥肥不同的是,肥肥因总是追求让他人满意而怯懦,戴安因不太懂人情世故而高冷。
戴安不时尚,不御姐,甚至朴实得有些过分,若看外表着实不起眼。可她并不社恐,人多时也不会像肥肥那样局促,这让她的朴实里多了一点酷。
戴安不止一次对肥肥说:“你总想表现好,是因为你把别人想得太重要了。”
此时戴安眺望着空舞台,仿佛那里已坐着表演者。肥肥这会儿心情好点了,找了个话题和戴安说话,对方并未理她。
但童小布的消息远不止于此,几口鹅肝薯条刚入肚,她便抛出第二条新闻——
“主编说国庆长假之后体检。”
这消息倒没什么特别,一年一度的体检,每年大概都在这个时间。大家边吃边“恩恩”两声,吐槽着这种检查过于常规,没多大意思。
只有肥肥一人害怕体检,单单体重一项,就足够让她的心情一秒上西天。
体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怕的数字。
“肥肥”这个外号就是在初中一次体检时她给自已取的,用自嘲来维护自尊。自己取至少还可以好听一点,叠字又能产生可爱的效果。初中之前,不就一直有不懂事的男生都喊她“猪肉汉堡”吗?
肥肥永远记得那天她从体重秤上跳下来,同学们已纷纷围在秤周围,看那个让人兴奋的数字。
“是我一倍的体重哎!”有位瘦小的女生惊呼,“还再重6斤!”
魏群航同学心中酸楚,脸上却还赔着笑,那样的谦卑与无助,竟跟自己做错事似的。她装着满不在乎地说:“我本来就是大肥肥嘛!”
这个外号因此传开,并一直延续到高中、大学、进入社会,越往后,越少人能记住她真实的名字叫魏群航。
肥肥回忆着往事,口中的美味又变成了嚼蜡。她估摸了一下节后体检的时间,盘算半个月能减多少,临阵磨个枪,也能见点光。
肥肥内心的波澜起伏此时全被童小布看在眼里,对方心照不宣地笑问,“肥肥,你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你玩过蹦床吗?”
“蹦床?呃,没有。”
蹦床是我这种体型的人适合的运动吗?
肥肥又不禁敏感起来,她总觉得童小布是故意的,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小心眼,只好硬着头皮送了个皮笑肉不笑,“没玩过。那个……好像有体重限制的吧?”
“不要超过200斤应该都没问题。”
这回不只是肥肥,桌上其他人都感到了尴尬。
戴安斜着眼睛问童小布,“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肥肥个没出息的倒先冒汗了,刘海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也不知是热得还是紧张的。她偷偷地拭汗,可她此刻是焦点之一,“偷偷”都好难。
“噢,是这样的。”面对戴安的提问,童小布早有准备,她把后背挺得直直的,笑着说:“今天边主编说,体检完后公司会组织一次团建,问我有什么好项目,我就提议蹦床。”
“她同意了?”
“同意了呀!”
“可团建本来应该是去放松的,这样搞比上班还累,我听着都发愁。”戴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就去年大家在一起玩‘狼人杀’‘诈金花’这些游戏,不挺好的吗?”
“对哦,现在不是流行‘剧本杀’吗?我还一直想试试呢!”红豆也附和,“小布,你对我们这帮废柴的体力是不是高估了?”
桌上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她们偷偷拿眼瞄肥肥。
“你们这想法不对,工作越累越要动起来。”童小布说着从桌上拿起手机,找到早已准备好的图片,一张张滑给大家看,“其实不用发愁,蹦床也不都是腾空蹦起那种的,我们又不参加奥运会。欸,欸,红豆,沙拉给我留一点,我今天还没怎么吃草呢!你们看这个,一人站一床传球就行了;还有这个‘保护国王’,每队选出一个‘国王’,大家齐心协力保护他,他一被攻击就算整队输;大不了,还有蹦床投篮……”
肥肥又忘了立场,忍不住点头,“听着好像也可以。”
戴安责怪地看了肥肥一眼,暗骂这个猪队友。我是在为你说话,你倒先倒戈了。
肥肥当即领会到戴安的不满,也骂自己怎么老被童小布牵着走,于是连忙在心里组织回怼语言,可还轮不到张嘴,童小布已经给蹦床游戏上升了价值——
“主编很喜欢这些游戏,说能考验团队之间彼此的信任度和默契度。”
肥肥的话咽回肚子里。
好家伙!你把主编和团队信任都搬出来了,我还说个屁。
戴安撇撇嘴,低声说了一句“小布,你最近特别活跃”,便低头吃菜去了。
餐吧里人声嘈杂,可童小布还是听见了。她愣一愣,“什么?”
童小布的问话被淹没在突然响起的音乐里。
戴安没有回答,也没人帮着翻译,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肥肥吃得索然无味,看对面童小布和同事们眉飞色舞地聊天,果然活跃得很,也觉得无趣,脑子里又开始天马行空。
团队信任,嗬,到时候说不定先把床站出个大洞!如果床破人伤,不知旁人看我的眼光是担忧多一点呢、还是笑话多一点?
不超过200斤就没问题,我要拿这点可怜的体重差去冒险吗?
肥肥想起高中军训时,教官就让他们玩过一个关于“信任”的游戏。信任背摔,一个人从高处直挺挺躺下来,下面的人手挽手挽成个床接着。教官说,上面的人必须信任同伴,相信他们死活不会撒手;而下面的人更要鼓足劲,不能辜负同学的期待。
可教官吼了半天,还是没有人敢上去。
“魏群航!”
教官突然点到肥肥,“你上去给大家做个示范。你要掉下来都没事,其他人就更没事了。”
肥肥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我的体重没有代表性,拿我实验干吗啊我又不是小白鼠……”
教官不理会她的申诉,脸一沉,“你要信任大家,绝对不会摔到你的!”
于是肥肥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登上那个水泥台,当时的心情,与赴断头台差不多。
肥肥沉浸在回忆里,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脑袋突然嗡嗡作响,只见同事们的嘴巴在动,却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内容。
桌上的酒是华而不实的,不至于醉;童小布的消息也没那么震撼,不至于太委屈;只有身体的别扭是真切的。她真后悔跟她们来这个饭局。
戴安漫不经心地看她,低声叹气,“哎,你这人,其实心里啥都明镜似的,可面上看着就……”
肥肥见戴安找自己说话,知道她是不恼自己了,便开心地将耳朵凑到戴安嘴边,刚想问她刚刚在说什么。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小魏!”
这个声音却在一片混沌里显得异常清晰,肥肥的思绪被拽了回来,神志清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