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和那个姓李的男人(小伙)说结婚就要结婚了。从她和我说她想要结婚始,到他们真的要结婚,这间隔的时间漫长而短暂,还不到一个月。
阳历五月里,我每天都关着院落门,拿着小敏的照片看,在屋里,在院里,有时在院里我种的菜畦里,锄一会儿菜,扶着锄,就从口袋取出她的照片痴在日光下,一看大半天。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在那照片上亲一下,就如当年我在耙耧的野地里,突然亲了她娘玲珍一口样。我知道我有些失控变态、魂飞魄散,可一想到小敏要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就会烦躁不安、精神错乱,想要把我屋里水瓶打碎,把桌子掀翻,还有些想冲到后寺村,找小敏问一声,她的未婚夫家住在耙耧山里哪个村,想到那个村里和那个小伙打一架(其实我不会,我是教授我哪能打架呢)。
有一天,我真的气冲冲地去了后寺村,本来是去问小敏她未婚夫家是哪村的,可一到她的外婆家,看到几个木匠正在院里给小敏做着陪嫁的立柜、箱子、床和写字台,我便怔在了院门口。那些忙着的木匠们,望着我说你找谁?我说我是前寺村的杨教授。木匠们看着我,惊喜地说你就是那个杨教授?我问小敏在哪儿。小敏便笑吟吟地从屋里走出来,说叔,你快屋里坐。我说没有别的事,我来问一下你什么时候出嫁,看看陪嫁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我答非所思,言非所想,最后从小敏家里走出来,在她家门口,我朝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踢一脚。在回家的路上,我又将谁家灌浆的小麦踢倒了一大片。回到家,关上大门后,我把窗台上辅导她时用的一本书摔在了院中央。
无论如何,我挡不住她千载难逢地要和一个男人结婚了。阳历六月十九日,农历五月初六,正好是一世界高考结束的第十天,他们就要结婚到前寺村里她娘玲珍给她留下的一宅楼院里。
我说小敏,你喜欢那个男人吗?
她说他长得有些像你哩。
——你到底爱他不爱他?
——他手艺特别好。是木匠,会瓦工,不请人就能盖起三间瓦房来。
——也许他不是看上你小敏呢。他是看上你娘给你留下的那所楼房宅院呢。
小敏难为情地笑着说,人家说我有文化,说我读了高中,他只读了小学,说他就看上我的高中文化了,所以也才愿意倒插门,愿意大老远地入赘我家里。
五月初六的日子,就像农历五月初六样,将要初来乍到了。没听说小敏来村里收拾她家的房屋和宅院,月初只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响,那所宅院就被整成新宅洞房了。没听见啥儿叮当地响,小敏家里的大门、屋门上,在初四就插有喜庆的松枝、柏枝了(和去年春节我和一群姑娘在天堂街上过年样,插得满天满地绿)。没听见村街上有外来的脚步声,就有大红的新婚家具提前抬来摆在屋里了。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也没有听人山山海海地议论过,可他们喜日的准备便在五月初事无巨细、水到渠成了。
五月初六前的每一天,都如一路飞奔样,每一天的到来都仿佛一团大火烧在我身上,白天使我坐卧不宁,无所适从,晚上使我烦躁不安,火烧火燎,彻夜难眠。看见小敏的照片,我想要把它撕掉扔得满天飞,看见小敏在我家用过的喝水杯,想要把它摔碎在地上。我想抱着小敏狠狠咬几口。我想和她在一张床上死去活来睡一夜。睡一月。睡一年。活活睡死在我家床铺上。
我又想起了天堂街。
我毅然而又犹豫地决定要在她婚前去一趟天堂街。像躲灾避难般再去一次天堂街(我已经很久没去了,从发现小敏长得像玲珍,就再也没有去过天堂街)。
五月初四这一天,我一夜未睡,一早昏昏沉沉站在门口上,到井上打水的二婶碰见我,说杨教授,知道吧,小敏快要结婚了。我呆在门口不说话,心里却想着我的天堂街。路过的四叔问我说,小敏结婚你给她送些啥?这一说,我就决计要去一趟天堂街。我想这不是我要去天堂街上堕落和享乐,我是被小敏和村人,逼得不得不去趟天堂街,不得不在天堂街上躲过小敏和那木匠的婚礼日。
初四这天的早饭后,我去了一趟四叔家,把一个装了1000块钱(那是多么大的一笔啊!在天堂街上够我用三天)的红纸信封递给四叔说,真是不巧啊,四叔,我必须赶到城里去,去见一下京城来的大领导,这关系到我这大半年在村里和耙耧山脉的研究和成果。这钱你替我交给小敏和她的新郎官,说我不能参加他们的婚礼了。
说实在不凑巧,请小敏和她男人谅解我。
说给1000块钱,不算少了吧。
四叔就在他家门口盯着我,看看鲜艳的日出又看看我的眼,说你两眼血红,一夜没睡,是看书了,还是赶着写书了?说你不参加小敏的婚礼,不光小敏心里会缺着一块儿,玲珍在地下也会有些不安呢。说你去吧,小敏和她娘都是知情达理的人,都明白乡村再大的事,也没有你们在外边做学问的事情大。
我就从四叔家里退出来,去了城里的天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