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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刀:我在小城当医生 正文 第9章 被家暴的人

    刘铮亮值夜班的时候,小城市的急诊也并不是总那么忙碌,有时候连续几天晚上都见不到人。这里年轻人少,晚上出来的也少,天一黑,七八点钟,中老年人该睡觉就睡觉了,大家不出来,就少出事。老年人真要有急症,也早就久病成医,知道该去哪儿了。

    闲着没事,刘铮亮就拿出手机玩会儿游戏。他玩王者荣耀,可是后半夜也不见朋友上线,正好微信好友艾辰在线,艾辰就随手约他组局。刘铮亮玩射手,艾辰一直玩钟馗。两个人配合默契,一个负责武力输出,一个负责在旁边侦察潜伏。

    玩了六局,刘铮亮就问艾辰:“你怎么不睡觉?”

    艾辰也打了几个字:“睡不着。对了,你学历是啥?”

    刘铮亮回复:“PHD,是协和和约翰斯·霍普金斯联合培养的。”

    艾辰感觉这个回答她也听不明白:“话说,你以后,就打算在急诊长干了吗?”

    刘铮亮回复:“应该是要干一段时间,按常规,我得去其他科室轮岗。医生这行,得不停学习,说不定还要写Paper,投期刊,不可能总是靠以前学校里学的三板斧,那样也不利于成长。急诊本身也需要全科大夫的阅历,要不然,也容易漏诊。”

    艾辰总共就上了十二年学,中专三年也没学到什么东西。刘铮亮说这话让她备感有压力,压力的来源是刘铮亮说的这些话里,有好几个词她就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她挺希望在游戏里用钟馗潜伏在草丛中突袭击杀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机敏和灵巧,可跟刘铮亮这么一说话,哪怕就三两句,她一直以来的智力优越感也**然无存了。

    在艾辰的世界里,全都是缺心眼的老爷们儿,三两句话不对付就动手、动刀、进号子,在他们那儿艾辰没有自卑感,但是在刘铮亮这儿,她有了。如果刘铮亮要碾压她的话,她能上去给他一脚,可是这小伙子有理有节、平铺直叙说事,你就不能跟人家发火。

    她拿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用搜索引擎搜索啥叫Paper,又搜了下啥叫PHD,还搜了下啥叫联合培养,还搜了下啥叫全科大夫。她兴奋又喜悦的心情一下子被自卑感打击到谷底,这爷们儿能看上我吗?以前老娘笑靥如花,随便一个小表情就能让人浑身发麻,现在这招肯定也好使,可为啥我先发麻了呢?脑子聪明的男人,就是性感。

    艾辰给闺蜜打电话倾诉,说:“这小伙儿特别有文化,我挺喜欢的,人家能看上我吗?”

    闺蜜就问:“多有文化?”

    艾辰说:“他说的一句话里至少有四个词我都得查字典,这容易没有共同语言啊。”

    “扯那些共同语言干啥,他瞅见你啥表情?”

    “应该就是眼神躲闪,心里有鬼吧。”

    “这就对了,我就没见过瞅见你心里没鬼的老爷们儿。要啥共同语言?两个人相互瞅对方顺眼,下了班就想往一块凑,闲着没事就往你身上黏,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撕下来掉层皮。说那么多话干啥?共同语言总絮叨,也有说完的那一天,男女之间,还就是吸引,你看他来劲,他看你有劲,就行了。”

    刘铮亮和艾辰两个人一闲了就微信招呼对方打游戏,在游戏里还可以语音沟通,玩着玩着又觉得不过瘾,下班了就去咖啡厅坐那里玩。抚城这种小城市没有剧院,也没有美术馆、博物馆,再说艾辰也看不懂,刘铮亮也不好那口儿。电影院倒是有,可看了几场也就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可以玩的了。

    一块玩了一个月,刘铮亮现在脑子里也发麻了,他就跟他爸妈说,最近跟一个小姑娘总在一块玩游戏,平时也总能见到,感觉挺不错,想发展发展关系。

    刘铮亮他妈问:“小姑娘家干啥的?”

    刘铮亮说:“搞殡葬的。”

    刘铮亮他妈当场脸都绿了,说:“咱家差啥呀,沦落到这地步?你是大夫,是拿手术刀的,她拿啥?打幡还是摔盆?她是不是还要唱戏,整两句二人转,跳个大神啊?”

    刘铮亮说:“人家不干这个,人家就是买卖干这个。”

    刘铮亮他妈说:“那也不行啊,你是救人的,她是发送人的,你俩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你俩要是在一块,别人怎么说?都得说咱家也太会挣钱了,左手卖伞,右手卖盐,下雨天卖伞,大晴天卖盐。你们家会玩啊,治病救人救过来了有钱赚,没救过来还是有钱赚。”

    刘铮亮说:“妈,你不能这么说,我就是有个初步的想法,我俩也就是走得近点儿,也没什么实质进展。我看出来人家有意,我呢,也觉得这小姑娘挺好看,人还挺热情,心眼挺好。”

    刘铮亮他爸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说:“你可给我打住。你俩就不是一条马路上跑的车,她做的那是什么买卖,那买卖有光彩吗?你要是这么没有哪怕一点儿自尊自爱,那你这样,你去当法医,正好跟她变成一个体系的了,也不用治活人了。当法医多好,医患关系还稳定,也没有医闹,病人都安安静静的,你收拾完正好给她安排活儿,她再吹吹打打、奔走呼号,无缝衔接,一条龙服务。”

    刘铮亮一看,老两口是对艾辰没什么好感,内心里有那么点儿萌芽,也就被浇灭了。艾辰再找刘铮亮玩游戏,或者来微信说咱们去看看电影吃个饭什么的,也就被刘铮亮找借口给拒绝了。

    一次拒绝,就当是真忙。

    第二次、第三次,艾辰就明白了。

    姑娘直接找到刘铮亮,说:“你什么意思?”

    刘铮亮说:“确实是忙。”

    抚城姑娘容不得别人说瞎话,一句“滚犊子”就给刘铮亮摁那儿了。都成年人了,我看你小伙不错,你瞅见我也淌哈喇子,这就是缘分。之前都玩得好好的,感觉这块肉马上就要进嘴了,你突然给我来这一手,艾辰肯定不高兴。

    再多问几句,刘铮亮说:“我们家里人觉得不合适,我也怕你误会,尽量避嫌。”

    艾辰心说我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小伙子,你们家觉得不合适就不合适了?艾辰说:“不合适?要不我跟我爸上你们家聊聊,我看看哪儿不合适。”

    这就是耍流氓了。刘铮亮没接话。

    艾辰明白了,说:“滚犊子吧你,我明白了,你这是嫌我买卖不体面。”

    刘铮亮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没有的事,行行出状元。”

    艾辰不再说话,眼睛狠狠地盯着刘铮亮,然后扭头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刘铮亮从小到大一直听话,哪怕他慢慢发现爹妈其实也没什么文化,指的路也不靠谱,还是习惯性地遵从了。这可能是他性格里懦弱的一面,也可能是原生家庭的问题,可眼下这事,其实是他心里也觉得,身份地位有点儿不合适。

    刘铮亮给内科外科做了几次手术,这名声就在抚城望花区传开了。七院门口拉殡葬活的,接送病人开黑车的,挨个病房串场当护工的,伺候产妇当月嫂的,几十号人闲来聊天的时候,都知道七院来了一个厉害的大夫。

    拉殡葬生意的张德旭说:“自从他来了,你发现没有,最近急诊的活儿少多了。”

    护工说:“人家七老八十的都有基础病,来医院都知道去哪个科室,该去哪去哪了。去急诊的都是冷不丁出个大事的。就比如说你闺女,你家这种情况,我在这干了十多年了,就没见过活着出手术室的。”

    月嫂说:“我听说人家是博士,犯错误了被发配过来的。”

    黑车司机说:“生活作风问题呗?别的问题他也当不上大夫了,肯定一撸到底了。”

    在医院里,这几路人马早就形成了宏观上的静态、微观上的动态生存链条,这在中国所有的医院里都已经是常态。这些生态中的人就像生态平衡的鱼缸里的生物一样,有水草,有清道夫,有寄居蟹,有黄花鱼,有藤壶,有蛏子,有珊瑚虫,有小虾米。那种鱼缸你买回家从来不用换水,人家就在里头保持着生态循环,外面看起来干干净净,里面每一个岗位上的动物都疲于奔命,活给你看。你眼瞅着鱼缸里的每一种生物都在这里头活得美滋滋,也能看到它们每天都躲着仇人、欺负老实人,在这个空间里有时候相互排斥,有时候又相互吸引。寄居蟹看不上清道夫,蛏子总吓唬小虾米,黄花鱼谁都不惹,藤壶谁的便宜都想占。

    龙院长办公室里就摆着这么一个鱼缸,老头每天从窗台上看到楼下几个老娘们儿午休的时候又在一起讨论生意,他就回头看看自己的鱼缸。

    老大哥时时刻刻注视着你的感觉马上就来了。

    今天刘铮亮值班,几个护工正和他打岔时,急救又送来了一个病人。车明明跑过来叫刘铮亮,两个人一边跑向手术室,车明明一边说:“开放性颅脑伤。”

    刘铮亮跑到病床前,陈阿南刚量完血压,说:“血压80,120,心率60。”

    刘铮亮戴上手套,轻轻扒开患者头顶创口,明显看到患者的脑组织外溢了。他马上用纱布包扎伤口,一边跟陈阿南说:“你来建立静脉通路。”

    车明明见刘铮亮这又要亲自上阵,忙问:“刘大夫,这个病人你不送神经外科?”

    陈阿南在旁边忙说:“神外那个老李头都多大岁数了,看门诊还行,手术肯定上不了了,剩下的都是本科毕业两三年的小孩,给他们手术他们也不敢下刀。就这样了,你让护士给院长打个电话,咱们急诊先来了。刘铮亮这是又来瘾了,这就是书念多了缺心眼,不摸手术刀浑身难受。”

    陈阿南懂刘铮亮,离开北京这几个月让他一度对人生失去了热情。他一个医生不能治病,就找不到存在的价值。现在终于有机会了,七院这个小医院,各科室良莠不齐,优秀人才外流,专科医生老的老小的小,让刘铮亮这个神经内外科不分家的医生有了用武之地。他倒不是为了表现自己,单纯是为了过瘾。

    刘铮亮让车明明和陈阿南推着病床去做CT,他自己这边准备手术。

    车明明见患者还有些清醒,一边推着车一边就问:“你这伤怎么弄的?”

    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说:“我老爷们儿拿棍子打的。”

    车明明听到这话就来气,往走廊看了看,走廊上就只有女人的爹妈在,她对陈阿南说:“妈的,他要敢来我就削他。”

    陈阿南附和着说:“是,哪能下手这么狠。”

    车明明眼睛瞪得溜圆:“不狠也不行,就他妈不能打老婆。”

    刘铮亮走出来对女人父母说:“你们家孩子这个伤,非常严重,从CT上看,头顶部有凹陷骨折,凹陷了两厘米不止。肯定得手术了,你们赶紧去交钱办住院。”

    她妈问:“大夫,我闺女有生命危险没?非得手术吗?能死不?”

    刘铮亮说:“不手术肯定死。”

    她妈又问:“手术了有啥后遗症没?”

    车明明抢过话来说:“那要看创伤情况,有的手术完容易癫痫,脑细胞受损了,就是抽风。你俩别问长问短了,赶紧交钱,咱们好手术。”

    她妈问:“那得交多少钱?”

    刘铮亮说:“三万块钱左右吧。”

    她妈对老伴说:“那咋那么多钱?这进了医院哪,就得准备挨宰。”

    车明明不耐烦了,说:“三千块钱手术费,这钱是你给医院的,医院再分几百块钱给我们医生、护士,是劳务费。但是你得准备用药手术耗材,可能还要脑脊液引流监护系统至少两万块钱,可能还要用到人造颅骨好几万块钱,你看咱们大夫干活就值三千块钱,剩下的都不是我们吃到嘴的,都是耗材仪器费用。赶紧交钱办住院去吧,别耽误了。”

    陈阿南在旁边埋怨车明明:“人家多问两句你也别那么没素质,怎么还炸毛了?”

    车明明道:“我就是看不上,问那话问的,还非得手术吗?一瞅就是不心疼自己闺女,找了个混蛋女婿,这时候还心疼钱;还说我们宰他,真要宰他,就不治了,直接交给艾三他闺女,那一单生意好几万,啥买卖比那买卖好?”

    老两**完第一笔手术费用三万块钱,刘铮亮的手术开始了。外科几个老大夫和小医生也都凑了过来,消毒完就在旁边看着。

    七院神经外科自从上次刘铮亮救活了一个深度昏迷脑疝的女孩,都开始对刘铮亮另眼相看,以前以为这就是不知道哪个领导安排过来混日子的小开,或者是在北京混不下去的书呆子,现在通过案例,已经对刘铮亮再认识了。

    刘铮亮看着CT图像,对车明明也对旁边所有的医生说:“虽然是一棍子打的,一侧可以看到外伤,但是患者倒地后短暂昏迷,另一侧头着地。现在是左颞下部凹陷骨折,中线位移,我怀疑对侧肯定有硬膜下血肿。先不管那么多,单侧清创,去大骨瓣减压。”

    车明明用庆大霉素溶液和双氧水冲洗创口,给创口消毒,一边消毒一边说:“这么大的凹陷,至少得拆掉十三厘米的大骨瓣,这是用棒球棍打老婆吗?这还是人吗?”

    刘铮亮拿着清洗管用生理盐水,不停冲洗车明明清理过的创口,一边说:“好好工作,别带情绪。”

    车明明又问:“如果对侧有硬膜外血肿的话,另一边也要去大骨瓣是吗?”

    刘铮亮没停下手里的活,回答:“是。”

    车明明说:“脑袋少了一大截,这姐们儿以后可怎么生活呀?要不咱们开小一点,用颅内压监测,只要颅内压不高,咱们尽量少去一点骨瓣,要不多不好看啊。你看看这姐们儿多漂亮啊,这脑袋少了一大块,以后怎么见人,还活不活了?”

    刘铮亮说:“这事你说了不算,我问你,《柳叶刀》期刊你看过几期?你们所有人看过几期?”

    说着,他抬头看着手术室里站着的几个医生,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点头。

    刘铮亮喊一声:“头皮夹。”

    护士长马上递过来头皮夹,刘铮亮早就用手术刀切开了患者的头皮,用头皮夹把翻开的头皮卷起来,就像八十年代喜欢烫头的中年妇女烫完头还要卷头发的那种塑料发卷一样。

    刘铮亮接着说:“深度冲洗,庆大霉素仔细分层清洗。”

    剥离骨膜,终于露出了颅骨,刘铮亮让车明明还有其他医生看:“你们看,这种粉碎程度,必须要去除大骨瓣。而且我跟你们讲,意大利米兰圣心天主教大学医学院有个医生三年前做过一次统计,去骨瓣手术的面积大小,直接影响病人预后,去骨瓣面积和死亡率反向相关。当年我还不信,觉得这肯定又是哪个欧洲江湖骗子脑洞出来的研究成果,统计数据肯定样本少,没有什么科学参考性,估计就是外科大夫给自己手术方便找理由。而我们以往的学术研究都以大脑中线位置偏移程度来考虑存活率,但是我师父跟我说,这个中线位置偏移程度是结果,不是起因。咱们神经科,不像别的学科,比如说骨科,或者胸外科,或者肿瘤科,人家都可以大拆大建,咱们就是裱糊匠,围着颅脑不敢碰,碰哪儿都容易出事,我们就拆个天窗,修个水管,铺个瓦片,所以参考标准也单一。CT就看这个中线位置,解决方案就是放脑脊液解压,要不就是开骨瓣解压,去血肿,解决方案就那么几个。”

    “人家这个论文说得有道理的地方就在于,中线位置这个标准是结果,结果是你手术前测量获得的一个客观事实。中线位置偏移越大,死亡率越高,可如果骨瓣去除面积越大,是否会影响中线位置偏移呢?在合理的手术必要情况下,我接受我师父和那个意大利医生的观点,会。所以今天这种情况,就不用考虑患者以后怎么生活了,先大幅度降低她的预后死亡率吧。当然,这也只是一个科学统计,不能完全作为个案依据,只不过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没有别的选择,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这种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车明明点点头,帮着按住患者的头,刘铮亮拿起颅钻开始钻孔。

    骨瓣取下,陈阿南负责清洗硬膜下血肿,又准备下颅内压监护探头。

    刘铮亮问陈阿南:“患者中线位移快10毫米了,有没有把握?”

    陈阿南说:“我没有把握你有吗?”

    刘铮亮说:“我也没有。”

    陈阿南说:“你看看,你也有短板吧。放心吧,这个我是老手,小地方医院有小地方的好处,赶鸭子上架,早就练出来了。”

    刘铮亮之前早就给探头预留出了钻孔,让陈阿南用穿刺针刺入。

    陈阿南说:“不是在腰部穿刺就行了吗?腰穿测脑脊液压力不是一样吗?”

    刘铮亮说:“患者这种情况,你用腰穿测出来的颅内压不准。而且,腰穿容易引起脑脊液外流,颅内本来就高压,你腰穿直接放脑脊液,压力差一下子那么大,不得把脑组织挤出来,直接就脑疝了。”

    陈阿南摇摇头,指着CT片说:“中线都偏成这样了,这姑娘脑袋里三居室都打出多少个隔断间了,都成群租房了,我上哪儿找脑室去?”

    刘铮亮说:“那也得试试,咱们这里就你做过脑室穿刺,我只见过我师父操作,从来没亲手做过,就当赶鸭子上架,你来吧。”

    探头先调零,颅内压监护器ICP显示为零,套管上穿刺针。

    陈阿南战战兢兢,一厘米,两厘米,三厘米,他感受到穿刺针受到了阻碍,稍一使劲,穿过了脑室壁,阻力突然减小,针头已经插进去六厘米,正常情况下五厘米即可到顶。陈阿南已经满头大汗,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在那一瞬间,陈阿南一度怀疑自己学了那么多年,在手术室看了那么多年,自己操刀手术了那么多年,好像什么都会,又好像什么都不会。他就从来没拿自己的前途赌过。这一次,他刚插进去的时候还在犹豫不决,下针的角度还拿捏不准,可等到最后一厘米的时候,既坚定又怀疑,一直到车明明说可以缝扎了,脑脊液流出来了,这一口大气才喘了出来。

    刘铮亮命令,蝶衣缝合器固定,连接器连接,安装防护帽。

    陈阿南有些手生,车明明一看他迟疑,马上过来操作。

    颅内压监护数据可以测出了。

    车明明拍了拍陈阿南的肩膀:“可以啊,一下就能穿刺成功。”

    陈阿南苦笑着说:“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遇到这么复杂的情况,你看看CT,哎呀妈呀,太吓人了。稍微偏一点,官司就上身了。”

    刘铮亮看到了监控数据,果然颅内压还是很高,看来双侧大骨瓣去除已经是必然,不用再讨论要不要管外貌、以后的生活了,保命要紧。

    刘铮亮一直在处理血肿,亲自处理两侧大骨瓣去除,血肿清除之后,手术也就结束了,陈阿南下的穿刺针还要留着,用来术后用药和监控。

    陈阿南提前一个人走出手术室的时候,不知不觉天已经擦黑,六个小时过去了。

    他跑到天台上点了一支烟,手还止不住地发抖。车明明跟过来笑着跟他聊天:“行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花架子呢,原来还有两手啊。”

    陈阿南说:“其实我们在啥都落后的医院待久了,人都待皮实了,也没有科研,也不知道学,干啥都是行活儿。他这一来,给我都拐带着来劲了,我现在晚上天天看书,就跟回炉一样。不过我也后悔跟他在一块,以后估计不能再混了,肯定老累了,天天提心吊胆。你说我就优哉游哉上班下班过日子多好,跟他在一起就没好日子。”

    车明明笑着说:“后悔啥,以后你也是神外大拿了,一针到位,抚城一针清就是你了。”

    等颅内压药物治疗慢慢削减之后,刘铮亮让护士长请来龙院长,对龙院长说:“这姑娘家里挺困难的,我想了个办法,也跟您商量一下,咱们先不用钛合金的人造颅骨,直接用患者切割下来的骨纤维碎片重新填充行不行?您看,她这个头部撞击骨裂点还有点儿多,我要是用人造颅骨吧,安装过程中万一有个小缝隙,以后不一定什么时候造成感染了,风险更大。哪怕等几个月以后,病人情况好些了,再回来手术安装人造颅骨,也安全些。”

    龙院长问:“那人家女同志,手术成功了,出院了,脑袋两边两个坑,也不好看哪,人家才三十三岁,以后咋生活?”

    刘铮亮说:“命都要没了,要啥好看啊。”

    龙院长说:“你们几个年轻人定吧。放心做,我去给家属做工作。”

    刘铮亮给患者省了三万块钱,把刚才拆下来的骨头打磨修正好,拼拼凑凑,跟七巧板一样又打包装回去了。毕竟是患者自己的组织,这种碎骨片很快就会重新融合成新的颅骨,当然,毕竟碎过,手术后的左右颞上部还是非常脆弱的,甚至有些凹陷。

    第三天,患者清醒了。陈阿南去查房,患者双侧瞳孔等大正圆,漂漂亮亮一女人,让握拳也能握拳,让动脚趾也能动脚趾。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以前都是简单操作,这次操作有多难,只有医生才能懂。患者家属也说这个探头插到脑袋里了,那大夫手法厉害,多准,一下就能插到地方,分毫不差。陈阿南就比喻说,这就好比是大雾天打鸟,浑水里摸鱼,春运时的绿皮火车上推着小货车从第一节车厢卖货到第十四节车厢,嘴里喊着“花生啤酒矿泉水,烧鸡方便面火腿肠”,辗转腾挪,变着戏法躲拥挤的旅客,最后到达目的地。你知道目的地在哪儿,就在第十四节车厢,可是怎么从拥挤的车厢里穿过去,这是一道哲学题,甚至是一道玄学题,有可能还是一道概率题。坐过火车的人都知道,售货员一定可以走到车尾,没吃过猪肉都见过猪跑,可是现在给你一台小货车,你怎么推,这不是谁都能玩得明白的。

    难归难,可是你必须得走过去,侦察兵不到位,战场信息就无法明晰,到底是保守处理,照顾人的外形美观,还是为了保命,两块颅骨大骨头都拆下来?不探测脑室颅内压,是很难判断手术处理的效果的。脑袋不比胳膊,你不能随便拆开了看,也不能上手捋一捋,或者塞回去,你只能用物理的方法触发内因而非外力的手段让它归位,回到正常的位置,再缝合伤口。在大脑这个复杂的电脑主机面前,所有的医生都只是一个修电冰箱的电工,你只知道短路怎么回事,地线接错了怎么回事,主板烧了怎么回事,但是不可能拆开CPU修一修,你最多换个内存条,而且连内存条都不能随便修,最多用电镀一下断点。

    前几年有一个意大利科学家发论文说要开展一个换头实验,把一个颈部以下失去知觉和行动能力的病人,和另一个即将死亡的病人的身体对接交换。刘铮亮当时就和老师、同学们讨论过这个实验的可能性。结论是根本不可能。先不说淋巴系统、血液系统的排异反应,假设这些都成立,假设这个捐赠的人体是患者克隆出来的,就脊髓的对接这一项,就根本做不到。上百万条光缆一刀切开,你怎么再一个个焊接回去?

    所以他们遇到这种病人,看起来每次都在抢救,当然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可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病人自己的生命力。这次这个病人生命力挺顽强,大面积的颅内血肿清洗干净,目前看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中线恢复以后,生命危险的可能性也大幅度降低。

    陈阿南和刘铮亮都明白,这个患者以后头顶会凹陷一块,他们家得花钱买钛合金人工颅骨装上,年纪轻轻的大姑娘总不能脑子凹进去两块,跟外星人一样,走在大街上被人指指点点。但是这钱,他们家看样子肯定出不起了。不管那么多了,几个月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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