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太死了,小楼哭声震天,孝子孝孙都换上了粗麻织的丧服,白茫茫的一片,好不凄凉。
赵四钱和几个侍女给母亲擦身体、换殓衣。赵大钱指挥工匠在庭院扎孝棚、布幔帐,一串串白灯笼挂在小楼上,已经开始办丧事了。
文虚仙姑是方外之人,心中再多的悲伤,她也无法插手祖母的葬礼,只能坐在一个小花厅里等着换好殓衣的祖母被抬出来停放。
陆善柔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你怀疑老太太病的蹊跷,但现在人已经没了,我请的医婆温嬷嬷还在路上呢,温嬷嬷医术再好,她也没法起死回生。”
文虚仙姑已经哭湿了好几条手帕,陆善柔从肩上烧香包拿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文虚仙姑哽咽道:“我要是早怀疑就好了,现在……现在只能等温嬷嬷过来……验尸。”
陆善柔说道:“无凭无据你说要验尸,赵大钱和赵四钱不会同意的。”
文虚仙姑急道:“师妹想想办法啊!你那么聪明,见识多广,什么场面没见过,我相信你有办法解决。”
“我——”陆善柔说道:“我也不能无中生有啊。”
“你为什么不能无中生有呢?”文虚仙姑说道:“你忘记了?当年我执意要出家,家里人都不同意,是你出了一个主意,要我装作是碧霞元君座下的狐狸上仙的事情了?”
当年,两人还是闺中密友的时候,文虚仙姑到了说亲的年龄,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是和京城巨商子弟们联姻,家族强强联合,把生意做大做强。
无论是嫁人还是招赘,婚姻都只是巩固财富的手段。
但是她对做生意赚钱没兴趣,跟不想和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无论是家庭责任还是家族责任,她都不想承担。
她崇拜碧霞元君这个女神,她想伺奉女神,想尽她所能,扩大碧霞元君的影响力,广纳信徒,最好能够在她有生之年,看到碧霞元君得到朝廷官方的册封认可,不再是**祀。
每个人都有自己毕生追随的“神”。赵老太太的神是钱,陆善柔当时的神是“破案”,文虚仙姑的神就是碧霞元君。
看到好朋友坚定了人生的理想,陆善柔出了个主意,她要文虚仙姑故意在夜里受了风寒,次日发热,烧得脑袋都可以煎鸡蛋了。
文虚仙姑按照陆善柔编的谎言,装作中邪的样子,打翻了药盏,披头撒发拍着房门要出去,叫道:
“我是碧霞元君座下狐狸上仙!我来凡间历劫,如今死劫将至,我要回到碧霞元君身边去,我要走了,放我出去!”
如此一番胡言乱语,装疯卖傻,文虚仙姑把家里闹个底朝天。
其实聪明了一世的赵老太太隐隐猜测小孙女的真实目的,没有揭穿,觉得她立志于此,就不要勉强了,反正赵家子嗣多,不缺她一个孙女,就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赵老太太劝道:“行行行,我的狐狸上仙,我答应放你走,你乖乖吃药,快点好起来,我亲自把你送到北顶出家。”
“多谢老太太成全。”文虚仙姑跪下,对着赵老太太三拜,然后“晕”了过去。
文虚仙姑病愈,赵老太太实现了承诺,风风光光的送文虚仙姑上北顶……
回忆往事,陆善柔说道:“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像以前那样无中生有了,你得再装一次发疯。”
文虚仙姑说道:“为了老太太不糊里糊涂的死去,我就是装十次疯也心甘情愿。”
陆善柔悄悄秘授其法。
文虚仙姑闻言脸色一变:“真要这样吗?会把你也卷进来的。我们的家的水深的很,除了赵家,三通商号还有其他两个大股东,到时候怕是你很难从这摊浑水里脱身上岸的。”
陆善柔说道:“你我之间,不必多说,多少年的手帕交,你帮了我很多忙,在北顶也庇护了好些走投无路的苦命女子。况且我已经和魏崔城定了亲事,有了牟斌当靠山,即使有人想动我,得看看牟大人的脸色。”
文虚仙姑大惊:“啊?订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没收到喜帖?”
陆善柔说道:“就是昨天,钦天监合了八字,就在明年二月二十六,魏崔城今天送了一天喜帖,你一直守着老太太,不在北顶,因而没收到。”
“恭喜你们。”文虚仙姑又喜又悲,因而表情十分扭曲,就像中邪似的。
陆善柔双手握住文虚仙姑的肩膀,“对,就保持住这个表情,可以开始了。”
文虚仙姑蓦地把陆善柔狠狠一推,“你——”
陆善柔连连后退,一下子被推出门外,直接撞到了二楼栏杆上,“啊!你要做什么!”
文虚仙姑跌跌撞撞的追过来,死死拉着陆善柔的手,“我的遗嘱!”
一听到“遗嘱”二字,无论是房中正在给赵老太太擦洗身体的赵四钱,还是在小楼中间天井里指挥搭建孝棚的赵大钱,闻言都停止了手里的活计,赶到了二楼。
文虚仙姑装作赵老太太临终前嘶哑低沉的嗓音,嗓子里就像有一口吐不出来的浓痰,气吼吼的,“遗嘱!我死的冤……冤……”
文虚仙姑一边说着冤,一边紧紧掐着陆善柔的手,把她手背的青筋都掐出来了!
陆善柔疼得哇哇大叫,“老太太!你有什么冤屈直说便是!不要附在您亲孙女身上啊!死人附身活人,活人会元气大伤的!”
赵四钱最先跑过来,问:“遗嘱在那里?”
文虚仙姑努力翻着白眼,把黑眼珠使劲往眼皮上方顶,只露出眼白,看起来很像鬼上身,十分吓人,她用白眼看着赵四钱,语气变得温和,说道:“小四郎。”
小四郎是赵四钱的小名,因其小时候比男孩子还顽皮,整天上房揭瓦,斗鸡撩狗,赵老太太就叫女儿小四郎。
赵四钱缓缓跪在地上,“娘,您走的不安生,是女儿不孝,有什么冤屈,就告诉小四郎吧。”
这时赵大钱也爬楼上二楼了,他跪在赵四钱旁边,“娘,是儿子不孝,您有什么未了之事,快告诉不孝儿。”
其实两人最关心遗嘱在那里,但两人都是体面的人,众目睽睽之下,都不好意思直接问遗嘱的事。
虽然没有遗嘱,但按照继承规矩,“三通”商号里的赵家股权应该是赵大钱、还在南京的赵二钱和坐产招夫的赵四钱平分——英年早逝的赵三钱只有文虚仙姑一个已经出家的女儿,因而三房已经绝嗣,没有资格分。
目前三人手上已经有了巨额财富,但钱这个东西么,谁还嫌多?
如果赵老太太的遗嘱能够指定自己全部继承、或者继承大多数“三通”的股权就最好不过了!
文虚仙姑终于放开了陆善柔,双手抚摸着一对儿女的头顶,“好……我死的好……冤。”
陆善柔说道:“文虚仙姑快要撑不住了,老太太快离了她的身吧,我以我父亲陆青天的名义发誓,一定查出老太太的冤情!您快说,是谁害了您?”
文虚仙姑的白眼已经翻了到极致,再也顶不住了,说道:“是……是……是——”
文虚仙姑倒在了一对儿女身上。
众人慌忙把文虚仙姑抬进去。
此时文虚仙姑就像一条上岸的鱼一样在**打摆子。
“她中邪了!”陆善柔说道:“快,帮忙按住她,再速速取一颗活猪心,还有朱砂来!”
一时活猪心和朱砂都到了。
陆善柔撸起衣袖,从单肩烧香包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刺破活猪心,将猪的心头血挤在碗里,兑进朱砂,搅拌均匀。
朱砂和猪心血都是纯阳之物,可以驱除邪祟,安神宁气。
然后,陆善柔撬开文虚仙姑的嘴,在众人的帮助下,将一碗猪心血和朱砂强行灌进去。
当然,大部分都吐出来了,连床帐顶部都喷上了猪血和朱砂,红彤彤的一大片,就像凶案现场。
文虚仙姑狂吐不止,陆善柔不顾脏污,拍着师姐的背,“好了好了,脏东西吐出来就好了。”
文虚仙姑终于不翻白眼了,黑眼珠恢复正常,“这是怎么回事?好多血,我嘴里又腥又臭,给我吃了什么?”
“刚才赵老太太上了你的身,我给你灌了猪心血和朱砂驱邪。”陆善柔递过一壶清水,“来,漱漱口。”
文虚仙姑漱了口,又问:“老太太说什么了没有?”
陆善柔说道:“说死的冤,还指着我说什么遗嘱。”
文虚仙姑说道:“老太太死前,确实指着你说‘我的遗嘱就在她’。老太太都跟你说过什么?”
赵四钱急忙说道:“是啊,陆宜人,我们家老太太给你交代过什么?你快说啊!”
沉默寡言的赵大钱说道:“陆宜人尽说无妨,无论遗嘱内容是什么,我们当子女的都会遵从老太太的遗愿。”
陆善柔说道:“我离开京城六年了,期间从未见过赵老太太,也从未通信过。两个月前回到京城,期间也没有和赵老太太见过面,我不可能知道老人家的遗嘱,真的爱莫能助。”
“不过,另一个问题我可以帮忙解决,我曾经追随过父亲陆青天屡破奇案,最擅长的事情是让死人说话,既然老太太上文虚仙姑身时说死的冤,我可以查一查老太太冤在何处。”
闻言,赵四钱冷了脸,说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收自己去。我在一直在病榻边尽孝,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母亲的身体状况——现在你却伙同一个外人演戏,来质疑我的孝心,怀疑我害了母亲?”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新的一天,从赵家楼狼人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