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途中孙竟成出去接了俩电话,回来面色如常地继续吃。桌上柯宇一脸神往地问孙毓一大学生活怎么样?孙毓一回:“还行吧,就是人际关系远比高中复杂。”
“我觉得高中就很复杂了。”柯宇说。
“高中的交际圈窄,不是熟悉的人也都是省内的人,不存在什么歧视。”孙毓一说:“大学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才。你以为分数高就是优秀,可人除了分数高还多才多艺,你以为有钱人都是电视演的那种纨绔子弟,可人家不但有钱有才还见识广。”
“南方人嫌北方人粗俗,北方人说南方人是矫情怪。表面大家都很礼貌和谐,五十六个民族一家亲,实则存在很多隐性歧视。”
“什么是隐性歧视?”柯宇问。
“打个比方,上海生只掐本地生。”孙毓一看他,“这背后就是无限的优越和隐性歧视,她不把任何省份放眼里,只有本地生能与其比肩。”
“不是说上海生不好,是把这件事放任何省份都一样。本地生去上海肯定也只掐上海。是这个行为背后根深蒂固的阶级观,这种堡垒是很难被打破的……”
周渔同孙竟成没接话,这是他们小姐弟的烦恼。他们正处于这个阶段,开导没用,得自己学着接受和克服。孙毓一夹着菜又说:“这些隐性歧视也都没恶意,很多人都是无意识的,完全是受大人影响。”
“那还不如明着歧视呢!”柯宇帮她剥了掰糖蒜。
“就是。”孙毓一吃着糖蒜说:“你要真歧视我我还好受点,最不喜欢那种仗着优越感故意照顾我自尊,假惺惺死了。你假,我也假,大家都假一块去了!”
“我也是!”柯宇附和。
“你歧视我我也歧视你,撕破脸谁也不理谁多好,非强调什么价值正确,一个个弄得虚伪死了!”
“就是!”
周渔托着下巴,想笑也不敢笑,年少无知的年纪可真有意思。眼神一瞟,看见对坐的孙竟成也望着她。
俩人望了会,孙竟成头朝门口一瞥,周渔看不懂,拿起筷子吃饭。孙竟成在桌下踢她,然后说了句:“你们慢慢吃,我去卫生间。”
周渔想了会,也放了筷子,“不着急,你们俩慢慢聊。”说完也起身出去。
火锅店是在商场四楼,周渔出去就看见坐在门口排位坐上的人。她倚着栏杆问:“吃好了?”
“嗯。”孙竟成懒懒应声。其实他都没吃上两口,胃口养刁了,这家芝麻酱不行。吃着他都想去投诉,芝麻酱里面疙疙瘩瘩的,一点都不纯。想着他看见门口的意见簿,过去掀开就写:芝麻酱不纯,太假。
回来也没再坐,同周渔并排倚在了栏杆上。周渔问:“你写了什么?”
“夸他呢,五星好评。”孙竟成活动着颈椎问:“他给你按的舒服么?”
“不错。手艺挺好的。”
“回头我们常去。”
“算了,二嫂都不敢招待了。”
“我办卡,又不是去蹭。”
“行。”周渔点头。
孙竟成看看她,想摸她眉毛。
“别碰,还没结痂呢。”
“疼吗?”
“有点。”
“没事儿找罪受。”孙竟成说她,“你以前眉毛多好看。”
周渔不理他。
孙竟成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有一层做了防护网,上面零星落了几个饮料瓶。他说这防护网是败笔,影响美观。
“主要是防人掉下去。”周渔说。
“这么高怎么会掉下去?”孙竟成指指到她胸口的防护栏。
“你傻呀,这是防人往下跳。”周渔说。
……
“我老婆真聪明。”孙竟成夸。
“我们去对面转转?”周渔指着三楼的一家家纺。
“好。”孙竟成随她下去。
俩人前后乘步梯,周渔回头看,他正仰着头看天花顶上的装饰,然后指着说:“回头把我们卧室顶也装成小星星。”
“俗死了。”周渔说。
“你不是说俗点好,容易快乐。”
“你都够俗了。”
“我俗我光荣。”孙竟成引以为傲。
周渔看看他修长的手,拉了过来跟自己比比,随后就握住了。孙竟成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声音之脆,惹的电梯上所有人侧目,“你想牵我手就直说,跟谁学的虚晃一枪再握住……”
……
周渔撩撩莫须有的碎发,下电梯,直奔家纺店,再不搭理他。
饭后他们先送孙毓一回家,她买了两套如意的春装,不贵,千把块钱。孙竟成要付款,她如何都不愿,非自己掏。
回诊所的路上孙竟成说孙毓一,以前还是小不点儿,如今眨眼就成大姑娘了。柯宇就说他,“小舅,你跟我妈一样,去哪儿都爱摆阔。”
“我想自己偷偷买条内裤,我妈就拿出来在我腰上比划,然后抢着付钱。”
……
“你们不是没赚钱能力……”
“可我们有自己的压岁钱,有能力也有权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柯宇说:“以前我还觉得你懂我们,跟我们是一国的,其实你跟我爸妈都一样,把我们当无能儿看待。”
“你们还老埋怨姥姥姥爷,说他们怎么怎么样,其实你们跟他们一样,从来没有拿我们当一个平等的人格对待。你们一直都在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们!”柯宇说完就愤怒地下了车。
孙竟成看他回诊所,看他房间灯亮,什么也没说。
周渔倒很乐观,说如今的少年比上一代强,已经开始要求人格平等了,这是好事儿。孙竟成觉得他最近有点情绪化严重。
周渔斟酌着,说他初二回来就有点情绪化,估计是发现了什么不能承受的事儿。话都到这份上,孙竟成都没听懂,周渔准备点破,见孙佑平从诊所里出来,站在路边活动四肢。
她拎了床品下去,站那儿同孙佑平小聊。孙佑平越过她,看随着她下车的孙竟成,清了声嗓子,扭头回了诊所。
周渔灵机一动,回了车上领出那套格子家居服,去了孙佑平的看诊台,“爸,我刚跟竟成逛街,看到套家居服觉得适合您。我原本想买素面的,竟成说您喜欢大格子。”说着掏出来让他看。
孙佑平没多余表情,指着一侧,“嗯,放那儿吧。”
孙竟成站在楼梯口,很不屑周渔的行为。家居服明明是买给自己的,转身就被她借花献佛。等她过来俩人上楼,他悄声说:“马屁精。”
“我拍我自豪。”周渔说他,“你呢,马看见你就躲远远的。”
……
上了楼,看见孙竟飞坐在沙发上敷面膜,孙竟成反手就接过周渔手上的床品,喊,“妈!妈您在哪呢?”
“咋了?”孙母在卫生间应声。
“您快出来呀,看我给您买了啥!”
“金子?”
……
孙母出来,孙竟成让她看怀里的四件套,夸面料、夸质感、夸花色。孙母很高兴,老早就想买,一直没得空。手在面料上摸来摸去,“不便宜吧?”
周渔说:“打五折,原价一千二。”
孙竟成看她一眼,硬生生把新款一千二给咽回去。
“哎哟,那可真划算!”孙母笑得合不拢嘴,“前俩月你表妹出嫁,你姨给置办的这种料子都一千五,一分也不少,心疼死她了!”
“小渔最会挑东西,料子好还划算!”说着斜了孙竟飞一眼,“不像有些不会过日子的,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妈,我是路边的杂草?闲着没事就踩一下?”孙竟飞服了。
……
孙竟成很得意,问:“妈,您觉得四个孩子里谁最有孝心?”
孙母毫不犹豫,“你们两口最有孝心!”
“我见过男人替老婆邀功的,还没见过抢老婆功的。”孙竟飞无语。
“有本事你也抢。”孙竟成不以为耻。
“呵呵、呵呵。”孙竟飞冷笑。
“别阴阳怪气了,整天就你事儿多。”孙母说完她,抱着四件套就回了卧室。
周渔也去上卫生间,等出来,那对塑料姐弟又黏糊在了一起。
周渔喊她,“姐,我们约好后天带柯宇和毓一去滑雪。”
“好啊,去哪儿?”
“嵩山吧。”
“行。”孙竟飞说:“正好我这几天忙新房的事儿,一直没空带他去玩儿。”
周渔同孙竟成出来,上车前孙竟成好奇,问为什么不对妈报原价。他跟孙竟飞都是买一百报五百的人。学校无论让买什么学校材料,姐弟俩都翻一倍的往上报。小学时忘记哪儿发大水,老师让大家自由捐款,姐弟俩回家拿了两块,捐了五毛。
周渔随口说:“报便宜了你妈舍得用,而且也更高兴,何乐不为。”
孙竟成一怔,佩服道:“我老婆真好!”
孙佑平看他们车离开,又值班到十点,见没人才锁了门上楼。回卧室洗漱好,出来坐床沿拆开格子家居服,准备往身上套,孙母说他还没洗,他不在意,说新衣服都干净。
孙母拿着去阳台上抖抖,把线头抖干净,回来又用小剪刀把领标拆了,嘟囔着大了一个码。孙佑平不在意,说纯棉的,洗一下就缩了。
隔天周渔也回来家属院,天儿太好,她把冯逸群和奶奶屋的被子都抱出来,洗的洗,晒的晒,也把昨天买的两床床品拆了,全一块洗。
因为一次性洗太多,阳台晾不下,她就抱去小区里晒。两树中间的绳子上晒床单,健身器材上晒枕头,阵势可大了。
正边晒太阳边听人唠嗑的奶奶看见自己的床单,惊了一下,裹着小脚就往家跑。等看见床垫下安然无恙的三个大红包,反锁了门,唾液沾在指头肚,开始一遍遍地点。
反反复复点了大半个钟,再确认墙角写着:7620,一毛不差,这才安了心。想想这钱放这儿实在难安心,从里头抽了张仅有的、最小20块的面值揣兜里,剩下又换了位置。
出来房间,把这20块悄悄塞给了周渔,反复强调,不能告诉你哥!这是我仅有的钱了!再要就没了!
周渔郑重收下,感激涕零。
老人家很满意,让她去买山楂糕,叮嘱她一回抿一点,一回抿一点地吃,切勿大口。
到傍晚又把床铺好,整个人累瘫在沙发上。冯逸群在厨房烧很磨功夫的小菜,精精致致的,一碟就几筷头,吃七八碟都不管饱。往常在诊所都是大菜,什么闷排骨、炖鸡、清蒸鱼、水煮肉……反正不管什么菜,结结实实一大盘,上面还点缀着一撮香菜。
孙竟成闻到信也来,说中午没吃好,就啃了一块干面包。周渔不信,三十年前也许有放干的面包,如今真没有,都是松软可口的。
孙竟成嫌她抬杠,不与她说话,直接去了厨房。周渔听着厨房的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母子。
过了会孙竟成下去买醋,冯逸群温和地说:“你不也能经营好?”
周渔没做声。
她很佩服冯逸群的境界,无论自己怎么拧巴,不理她也好,无视她也罢,她都淡淡的,四两拨千斤地给拨开。
晚饭桌上孙竟成同冯逸群小聊,说他看了一款浴缸,尺寸小,卫生间正好能放下,以后方便奶奶洗澡。冯逸群笑说正好,她也不费功夫看了。周渔吃好,放了筷子坐去沙发上。
晚上到家孙竟成嘟囔,说母女间有什么好拧巴的,明明又关心她,非摆个臭脸怎么怎么样……
周渔看他,“你谁呀?”
孙竟成盯着她,忍下所有话,拿了球拍就下楼。
周渔站了会儿,也回卧室换衣服,去健身房练舞。场馆关门,俩人前后脚到家,孙竟成去洗澡,周渔去煮夜宵。
夜宵煮好,孙竟成已经躺下看书,准备睡觉了。
周渔站门口看他,“诶,我煮了鸡丝面。”
“我刚刷了牙。”孙竟成专注看书。
见她转身离开,孙竟成又掀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出去,问她,“周渔,我是谁呀?”
周渔抿嘴不吭。
“我是你丈夫!”
孙竟成铿锵有力,说完盛了碗面坐下吃。
他原本要说很多,说她有多么自我矛盾和分裂,说吵架伤感情的是她,可反过来不好好说话的也是她。但下去打了会球出了场汗,把这些要反驳她的话全给忘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