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竟飞这几天很忙,忙着办零零碎碎的手续,忙着买卧室的床和换窗帘。这天中午刚躺下歇会儿,客厅里几个孩子哭翻了天,她脑仁疼得直抽抽,出去问他们怎么回事儿。
十三岁的孙嘉兴指着七岁的孙嘉睿,说弟弟是看见柯宇哥发的朋友圈才哭,说小叔小婶领着柯宇哥跟毓一姐去滑雪了!
孙嘉睿哭得痛彻心扉,另一个更小的没哭,但头挤在阳台的栏杆缝,可怜巴巴地往外看。孙母有点生气,骂孙竟成不是个东西,说着就翻朋友圈,翻了又翻,问他们,“哪儿呢,你们柯宇哥啥也没发?”
几个孩子凑过来,顿时捅了马蜂窝,哭得更痛了,“他删了!他删了!他怕我们看见又给删了!”
孙母呵斥了他们一顿,看向孙竟飞,“老四领他们去滑雪了?”
“我不清楚。”孙竟飞撇清,“我一直都在忙。”
孙母打着孙竟成电话,骂着孙竟飞,“你们姐弟俩都不是个东西,当小叔没小叔的样,当小姑没小姑的样。这不是你们亲侄子啊?你们就没狗嫌猫厌的时候?”电话接通,又骂了孙竟成一顿,随后挂电话,让孙子们穿衣系围巾,她骑着老年电动车载他们去。
“算了妈,我领他们去。”孙竟飞说。
孙母穿着羽绒服,不搭理她。
“您又不知道路……”
“我不会看导航啊!”孙母恶狠狠地看她。
……
孙竟飞追下来,说这个点买票不划算,她先领着孩子们逛商场,回头找时间再去滑雪。
孙母没搭理她,解着围巾上了楼。这姐弟俩啥时候出差回来都空着手,连一个糖豆儿都没给孩子们买过。上回几个人甩开他们去吃饭,孙嘉睿哭着打给他妈,说小叔小婶领着谁谁谁去吃火锅不领他,当下老二媳妇就过来领了他们去吃。
想着她又开始埋怨周渔,老四不懂她能不懂?每回只领老大老三家的孩子出去,老二心里能舒坦?
……
因为这档子事儿,周渔也忘了正跟孙竟成闹别扭,随口说他,“我说应该带上嘉兴,你还不情愿。”
“嘉睿又没手机,他怎么能看见我朋友圈?”柯宇笃定地说:“肯定是孙嘉兴看见后撺掇嘉睿闹。”
“我们应该带上嘉兴来,这样奶奶不会难做,二婶也不会说什么。”孙毓一忧心地说。
“姥姥难做什么?”柯宇不解。
“你姥姥当然难做啊,她会怕二婶多心。”
“嘁、你们女生心思可真多。”
“说了你也不懂。”孙毓一老成持重道:“反正我们应该带上嘉兴或嘉睿来的。”
周渔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觉得她不单五官神似大嫂,说话语气也像大嫂。不疾不徐,绵绵的。
孙竟成没觉得这是大事儿,下回带上就行了。
周渔眯了眼想浑会儿,刚眯上,手背就感觉被人用爪子挠,她看向那个不要脸的,人正全神贯注地开车。
她背背身,懒得理他。
后排俩人嘀嘀咕咕,慢慢抬起杠来,柯宇问孙竟成,“小舅你说,什么才是独立的人?”
“不盲从,有自己的价值判断。不是别人告诉他该干什么,而是他自我觉醒后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孙竟成说着说着自己也沉默了。
“经济独立不重要吗?”孙毓一问。
“经济独立最简单。”孙竟成说得很轻巧,“只要想独立出去找工作就行了。”
不是的,小叔说的不对,只是她阅历太浅没能力反驳。她觉得真正的经济独立最难。家里除了小姑是真正靠自己,她爸和二叔小叔一样,房子都是爷爷付的首付。
像她寝室里那些室友,用着父母买的高档护肤品,新款电子产品,聊着家里几套房,又抱怨父母干涉太多。她以前最不齿这种行为,可这两天心境发生了很大地转变,自从奶奶要过户房子给自己,她就有股抑制不住地欢喜。她矛盾极了,一面欢喜又一面唾弃自己,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自己同她们一样的虚荣、伪善。从前的假清高不过是维护所谓的「自尊」罢了,实则大家都一样。想到这儿她有股说不出的难过,人真的好复杂好复杂呀。
傍晚快到诊所时孙竟成接到老二电话,老二问他孙竟飞是怎么回事?他刚去诊所接孩子,看见了柯勇的车,孙竟飞拦住没让他下。
一直等到了诊所,看着柯宇上楼,孙竟成才朝站在路沿的老二使眼色,俩人远远地站去一侧聊。聊半天又跟老大打电话,把事情简单说了。亲妹子受了欺负,当哥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原本老大也想来,被老二劝下,说他的身份是知法犯法。他跟老四出面就行,回头有事他善后。弟兄仨协商好,约了柯勇出来。
楼上很热闹,三个孩子挨个炫耀,说小姑给他们买了啥啥啥,还领他们去吃了海鲜自助餐,说明天爸爸也带他们去滑雪……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儿。柯宇原本心里烦,又闻到一股臭脚丫子味儿,就说不带他们玩就是因为他们脏!
周渔见孙嘉睿坐在沙发上抹泪,问他怎么了?孙母心里也烦,说:“别管他,我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孩子,长大也成不了出息!”话落,就看见二嫂上来,她什么也没说,领着孙嘉睿就下了楼。
孙母半天反应过来,抹布一扔,都爱咋咋吧!帮带孩子还能带出一肚子气。接着就数落孙竟飞,骂她没脑子,哪有带小孩去吃自助餐的?那本儿能吃回来?
孙竟飞心情更不好,回她,“我有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
“你快点搬,看见你就烦!”孙母说她。
“你可以闭眼不看。”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呛,谁也不让谁。周渔显尴尬,去了柯宇房间翻他作业,顺便也发微信孙竟成,催他早点回来。
孙竟飞是看见了柯勇烦;孙母是看见了柯勇,孙竟飞没让他上来烦。
“她听见就听见呗?多大点事儿。”孙竟飞说。
“你没看她招呼也不打,领着孩子就回了?”
“你让她说啥?”孙竟飞说:“说了你更难受。”
“去去去,哪儿远去哪儿吧!”孙母撵她。
“二嫂没那么小心眼,明天就好了。”
“那就是我小心眼?”
“你心眼确实不大。”
孙母拉了脸,踢了踢脚下的晾衣盆,骂了句万奶奶,转身回了客厅。孙竟飞接过继续晾,晾好,去了柯宇房间,问他,“你手机关机了?”
“忘充电了。”柯宇应声。
“你爸刚来了,说元宵节带你回爷爷家。”孙竟飞说。
“哦。”
“哦是回还是不回?”
“回吧。”柯宇头也不抬地刷题。
孙竟飞看了眼批作业的周渔,轻轻关了门,出来朝正在厨房忙的孙母说:“等会我刷,你去搓麻将吧。”
孙母没理她。一个钟前有人喊她搓麻将,这会人早够了。
孙竟飞站去街边抽烟,孙佑平上完公厕回来,经过她时哼了一声。孙竟飞问他,“爸你哼啥呀?”
孙佑平径直回诊所。
孙竟飞跟在他身后,“爸,有不满您就说,哼啥?”
孙佑平穿白大褂。
孙竟飞稀罕,“楼上有厕所您不去,干嘛非得去公厕?而且去一回脱一回白大褂,您就不嫌麻烦呀?”
孙佑平还是不搭理她。
孙竟飞嫌没趣儿,又折回了街边的法桐下抽烟。
楼上柯宇写着写着就无声地哭了出来,一滴滴泪打在卷面上。周渔也没做声,站在窗边往外看,孙竟飞和孙竟成站在树下聊。
她同孙竟飞的姑嫂关系,也只是姑嫂关系而已。往常除了在孙家聚,她们从未私下逛过街或喝咖啡。一来各自忙;二来也不是一路人。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得斟酌着说,是很讲究分寸的。
孙母经常骂孙竟飞没脑子,在周渔看来实则不然,否则老公出轨那么久,她早闹翻天了。也正因如此,她不好管他们母子间的事,如——柯宇为什么哭。
孙竟成回来碰见孙竟飞,姐弟俩站路边小聊,没一会老大老二也相继打电话同她聊。孙竟成仰头看,看见了二楼窗口的周渔,朝她挥挥手,紧接着就上楼,上去就被孙母逮住,套他话,问孙竟飞跟柯勇是咋回事儿?
孙竟成斟酌着简单说了,孙母听完久久不言,半天催着他们回去,说太晚了。一夜辗转难眠,隔天早上她就搭公车去了柯勇单位,拎着街边买的廉价油漆,找到他车给泼了泼砸了砸。
事后周渔说他,“你姐瞒这么久,也许就是不想你们管这事儿。”
“你放心,妈有分寸。”
“要闹,你姐早闹了。”周渔说:“她肯定有什么想法。”
“她是嫌丢人,家丑不外扬。”孙竟成戴着橡胶手套,洗了碗,刷了锅,也把餐桌给收拾了。看见地面有滴污渍,拿了厨房纸沾水给擦干净。等一切收拾妥当,朝正练瑜伽的人邀功,“周老师,我帮你把锅洗了,碗也洗了。”
周渔感觉这话不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哪儿不对,回了他,“我该表扬你么?”
“不值得鼓励?”
“嗯,你真棒。”
“你可真敷衍。”孙竟成盘腿坐她身边。
周渔笑笑,没理他。
孙竟成望着她,发自肺腑地说:“老婆,最近一想到你我就很安心。”果然,前半段中听,后半段就惹人厌,“尽管你爱无理取闹,但我还是很安心。”
……
“我都这么爱无理取闹了,你能安得了心?”
“你看你看……你开始面目狰狞翻白眼了。”
“滚一边去!”周渔骂他。
孙竟成哈哈大笑。随后也不着急上班,同她小聊,“老婆,你觉没觉着我越来越在意你了?”
……
“老婆,有时候想到你,我真想给你摘一颗漂亮的星星呀!可又有时候想到你,咬牙切齿地想打你。”
……
“大清早的……有毛病啊你。”
“口是心非了吧。”孙竟成看她,“明明你爱听。”
……
“谁爱听了?”周渔懒得理他。
“你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发亮。”孙竟成洋洋得意,像是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周渔不练了,他情商没救了,起身回卧室上妆,“上学时候有人给你写情书吗?”
“有,超多。”
……
“你收到情书没少当众朗诵吧?”
孙竟成反应过来,懒得理她,“我又不傻,人女生不要面子啊。”
“不傻,还懂给人留面子。”周渔夸他。
孙竟成不与她计较,问她,“你要去学校?”
“马上要开学了。去学校做些准备工作。”
“怎么说?”孙竟成莫名其妙来了句。
“什么怎么说?”周渔看他。
“我把钢琴挪过来?”孙竟成半倚着卧室门,活动着手指,“几天不练手都生了。”
“再说吧。”
“你是怕我不送你呗?”孙竟成点破。
周渔索性承认,“你最多送半个月就烦了。”
……
“要不给你提辆新能源?还不限行。”
周渔想了想,还是那句话,“再说吧。”随后催他,“你去上班吧。”
“我不急,先送你去学校。”
周渔只顾化妆,没再理他。
孙竟成看了她半晌,缓缓开口,“周老师。”
“说。”
“我要是失业了怎么办?”
周渔抿抿口红,“楼下咖啡馆正好招弹钢琴的。”
……
“我以为你会说养我呢。”孙竟成冷哼。
“你想得美。”周渔瞥他一眼,“中年危机过了,不矫情了?”
孙竟成想想,回她,“还没,正脆弱着呢。”
周渔穿好外套,随他一起出门。电梯里孙竟成双手揣西裤口袋,佯装随意地问:“要不我考个医师资格证?”
周渔也佯装想半天,慎重道:“好,艺多不压身。”
孙竟成点点头,没再接话。
俩人没好过两分钟……
上车周渔就让他「滚一边去」。因为他个挨骂脸说:“老婆,我觉得你好起来是真好。狗起来也真狗!”
又纠正她弹钢琴的不叫「弹钢琴的」叫——钢琴师。跟她一个级别,都带一个「师」字。
还说不能用眼睛瞥人,显小家子气,会拉她大家闺秀的范儿。
临下车前他嫌她口红太耀眼,斗着胆结结实实地亲了口。而周渔为了维护自己在外婉婉有仪的形象,朝他露出八颗牙的微笑,目露凶光地挥着手。
孙竟成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