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麦冬戴个墨镜,倚在门上,双手环胸地看她,“我看见你在开烧鸡店……”说着,庄洁伸手把他墨镜摘掉,他本能偏了下头。
“眼睛怎么回事?”庄洁看他。
陈麦冬用纸巾擦了下眼角的分泌物,说了句:“急性结膜炎。”他眼睛红肿,结膜充血。
“几天了?”
“四五天吧。”陈麦冬也不看她。
庄洁掰过他头,翻他眼皮看。陈麦冬避过,说会传染。
庄洁懒得搭理他,问他要了摩托钥匙,去街上给他买眼药水。
陈麦冬回来有二十天了,他谁也没告诉,镇里有专人给他送物资和消毒。十四天的隔离快结束时,他眼睛干涩难受,逐渐红肿充血,他拍照让人诊断,没啥大事儿,就是急性结膜炎。因为出不去,他每天就用毛巾敷,也没来得及买眼药水。
庄洁回来时,他正坐在院里闷头抽烟,庄洁把他烟掐了,用生理盐水先帮他冲洗眼睛,随后滴了眼药水。滴完把眼药水扔给他,“两个小时一次。”
陈麦冬接过揣兜里,仰头看她,夸她人美心善。
庄洁看他那副欠样儿,问他,“怎么瘦成这狗样?”
陈麦冬强打精神道:“一个人懒得煮,将就着吃呗。”
“你这样儿跟吸大烟似的。”
他脸颊凹瘦,眼窝发深,整个人显颓。
“心疼了。”他觑着眼看她。
庄洁没理他,转身从摩托上拎下几兜菜,往厨房里道:“中午庆祝一下。”
陈麦冬随过来,从背后搂住她腰问:“庆祝什么?”
“庆祝英雄归来。”庄洁说得认真。
陈麦冬原本兴致不高,被她这话逗笑了,朝她脖子上就亲了口。
庄洁转身看他,“辛苦了。”
“但辛苦归辛苦,回头账还是要算的。“
“什么账?”陈麦冬装傻。
“不回电话。”
“行。”陈麦冬笑笑,“怎么算都行。”
“我先煮饭。”庄洁系围裙。
陈麦冬倚在门口,看她有条不紊地择菜,洗菜,切菜。静看了会儿,过去抱住她道:“我偶尔会有几天情绪低落,不想与人交流,也不想和外界接触。”“
然后呢?”庄洁问。
“然后我会把这些积压情绪全部消化掉。”陈麦冬嗅她头发。
“你不接我电话,是因为你在消化负面情绪?”庄洁明白了。
“不全是。”陈麦冬坦白道:“另一方面也想试试在你心里的地位。看你会给我打几通电话。”“你
幼稚园毕业?”庄洁服了。
“嗯,幼稚园。”陈麦冬笑出声。
庄洁没再追问,她整天跑医院完全能理解他的情绪,“你一年需要自我疗愈几回?”
“三两回吧。”陈麦冬说:“时间不长,三五天就完事了。”
庄洁点头,随后拧着煤气炉说:“你直接跟我说就行,我会给你空间,但不接电话很恶劣。”
“行。”陈麦冬看她。
庄洁没再搭理他。但这货欠,他就立她旁边,一会捏捏她屁股,一会嗅嗅她头发,还说她头发该洗了。
庄洁停下切菜的刀警告他。他后退了一步,靠在老式橱柜上看她煮饭。人就老实了两分钟,又挪过来,依然捏捏她,戳戳她。
庄洁想发脾气,看见他充血的眼睛和削瘦的脸,也就随他去了,“你隔离期怎么打发时间的?”“看
食谱,练厨艺,看电影,晒太阳,发呆,做俯卧撑,睡觉。”陈麦冬嗅她头发,又说了一遍,“该洗了。”
庄洁骂他,“我让你闻了。”
陈麦冬不管,继续吻她脖子,手还从她薄针织衫摸进去,把她胸衣推上去,手来回揉捏道:“别管我,你继续煮饭。”
……
“在市里累不累?”
“有点。”陈麦冬闭了眼。
庄洁摸摸他脸,紧紧抱住他,“难受就跟我说,不会笑话你。”
“没事儿。”陈麦冬帮她理好衣服,挽着袖口说:“你歇会,我来煮。”
“我来。”庄洁让他站一边。
陈麦冬转身去了院里,他在太阳下干站了会,伸手摸了摸被他尿烧死的无花果树,又折了根枝拿在手上,低着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庄洁望着他背影,喊他,“陈麦冬?”
陈麦冬回头。
“过来帮我剥个大蒜。”
陈麦冬过来,指头上夹着烟,帮她一掰掰地剥蒜。
庄洁同他小声聊天,聊她砸手上的饮料,都被镇里人帮着买了。聊肉联厂前几天换了老板,这几天正招工。聊准备恢复的旅游,聊已经过去的冬天,即将结束的春天,和马上要来的夏天。
聊到田头的三叶草,庄洁说她见过长了四片叶子的三叶草,陈麦冬说那是四叶草。三叶草是三叶草,四叶草是四叶草,这不是一种草。
庄洁被他绕晕了,管它是几叶草。
陈麦冬说三叶草是爱尔兰的国花。庄洁说应该是国草,不应该叫国花。
陈麦冬笑,“管它呢。”俩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鸡零狗碎,慢慢把他拽回了现实。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才是踏实的生活。不似前一阵,整个人像是浮在半空。
庄洁擦擦手,摸出他兜里的眼药水,让他坐院里凳子上。
陈麦冬坐下,仰头让她滴。庄洁把他眼睛里分泌物擦掉,说分泌物会传染,问他有没有单独的毛巾。
“都在新房里。”陈麦冬眨着眼说。
庄洁拿着纸巾沾流出来的眼药水,说:“我从小体质就不好,念书的时候各种常见的传染病我都得过。急性结膜炎,痄腮,水痘,流行性腹泻等等。”
“你为什么从小体质不好?”
“我妈生我的时候耽搁了,我又是脐绕颈,生出来就没气了。医生倒抓住我腿,一直打我屁股,见我不哭就以为我死了。”庄洁说:“全家都以为我死了。我爸把我裹毯子里准备埋后院菜地,准备埋的时候发现我又活了。”……“上小学
,
只要有流行病,班主任就放我假,因为我一准会被传染,我传染后再传染一班。其实我还挺快乐的,因为那些流行病不致命,伙伴们上学,我就在家看动画片。”
……
“你还真是人生坎坷,命运多舛。”陈麦冬说她。
庄洁大笑,顺势坐他腿上,捧着他脸接吻。正相互舔舐着,陈麦冬影见奶奶猫着腰过来,他把庄洁摁怀里,“奶奶你又干什么?”“
不碍事不碍事儿,我老眼昏花没看见,我就稀罕年轻人是咋谈恋爱的。”陈奶奶说完回了堂屋。
……
陈麦冬安慰她,“没事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
庄洁踹他一脚,回了厨房。
陈麦冬折回堂屋,朝着泡茶的陈奶奶抱怨,“奶奶,您别老这样,也不嫌难为情。”“
我难为啥?大白天的你们坐我院子里搂着亲,到底谁更臊?”
……
“行行。”陈麦冬小声说:“庄洁脸皮薄。”
“啧啧啧,笑掉大牙了,没看出来。”陈奶奶听着厨房的炒菜声,“小洁比你强,还在厨房里忙活炒菜。要搁别的姑娘早臊跑了。”说完又用力拍了他一下,“没白糟蹋粮食,头一回见你干人事。”
……
庄洁端着锅装盘,陈奶奶笑眯眯地过来,“好、好、真是好。”随后看着案板上还没烧的几样菜,夸道:“我孙媳妇就是心灵手巧,烧菜一顶一。“……
回家
的途中碰见王西夏,她去发快递,说一个同事从湖北出来,房东不让她回住处,酒店也找借口满房,她把钥匙寄给她,让她先住自己那。
庄洁告诉她陈麦冬回来了,俩人就站路边聊,王西夏安慰她,说没事儿,估计他多少有点职业病。“这就跟心理医生一样,其实很多心理医生都有心理病。他工作环境原本就压抑,今年情况特殊,回来又隔离了十几天,给他点时间,没事儿。”“我知道他
没事儿,就是心里不舒坦。”庄洁拍她肩,“行,你忙吧。”
“晚上喝酒?”王西夏约她。
“不喝。”
“噢对,老陈回来了嘛。”王西夏打趣她。
“去你的。”庄洁笑骂她。
“不跟你扯淡了,我还有事呢。”王西夏说:“我下周回市里。”
“你订票了?”
“订好了。”王西夏骑上电车,“这几天抽空约。”
“行。”
庄洁到了家,庄研独自坐在沙发上笑,庄洁问他笑啥?庄研翻出何袅袅曾经的一本作文,清了清嗓子,念道:“2019年,8月24,晴,《一件难忘的事》”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雷电轰……轰鸡?轰鸣,轰鸣。”庄研忍住笑,重新读:“那是一个风雨交加雷电轰鸣的夜晚,我突然发了42度高烧,我的姐姐背着我冒着瓢泼大雨去看医生。我担心姐姐的一条假肢,我烧的喉咙冒烟都不喊疼,姐姐背着我匍匐前行,快到医院的时候,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姐姐的假肢掉了!但她刚毅勇烈!百折不挠!不向命运屈服,她咯登着一条腿……咯登着一条腿,如金鸡独立般把我送到了医院……”庄研爆笑,实在读不下去了。
何袅袅听见动静下来,夺过作文本就打他,“你懂不懂隐私!”“
妹儿,你跟哥形容一下,怎么背着一个人匍匐前行,还能咯登着一条腿把你送医院……”
何袅袅追着他打,庄研围着沙发跑。庄洁捡起作文本看,眼皮子直跳,“何袅袅,你啥时候发42度烧我背着你去医院了?”
寥涛抱着晒好的褥子从楼上下来差点被撞倒,随口骂了他们一句。庄研围着她躲何袅袅,念着她的作文。何袅袅往地上一坐,抱住寥涛的腿,要寥涛为她做主。
兄妹俩左右拉扯,寥涛怀里的褥子散地上,何袅袅见势滚上去,非要寥涛打庄研,不打庄研她就饿死。
寥涛快烦死了,一窝膈人虫,转身就去找鸡毛掸子。庄研看见跑出去,何袅袅不服气,拖着褥子跑,边跑边说寥涛重男轻女,一家子人欺负她。
寥涛撵出去,骂她,说褥子是才晒过的。何袅袅拖着褥子跑上街,扭头喊:“谁让你不替我出气!”说完褥子一撒,人顺着巷子就跑了。
寥涛把褥子捡回来,抻在晾衣绳上用棍子打灰,朝着庄洁说:“养一窝这咋整。”庄洁
不管闲事,闻见香味儿去了厨房。小火上炖着补汤,她准备掀瓦罐盖,寥涛拍她手,“里面是给庄研炖的。”
“我还不兴看一眼?”庄洁撇嘴。
“看啥看,男人吃的。”
庄洁偷偷掀开看了眼,想了会儿,拿出手机发微信给陈麦冬,要他过来吃晚饭。发完过去搂住寥涛,说爱她呀,想她呀,世上只有妈妈好呀。
寥涛眼角带笑地推开她,“哪远去哪吧,你们姊妹几个不气我就烧高香了。”
庄洁随口就说陈麦冬回来了,说他已经自行隔离二十天了,说他瘦成狗样了,脸色差,陈奶奶煮饭也差,巴拉巴拉了一大堆。
寥涛推她,“撅撅屁股都知道你要干啥。”随后去了厨房,扒了冰箱,说晚上整几样好菜。
陈麦冬随手带了礼物过来,寥涛说:“咱农村人不兴这样,过来一顿饭的事,掂东西就见外了。““
行,廖姨。”陈麦冬笑着应下。
寥涛同他聊了几句,随后就去煮饭。庄洁过来打下手,寥涛说:“怎么感觉他跟没睡醒似的,整个人很疲?”
“估计他眼睛难受。”庄洁搪塞了句。
“就是瘦了不少。”寥涛盛着补汤说:“也怪可怜人,要是有个妈,就会想着法的给他补回来。”接着又总结出一句:“一个家里能缺男人,绝对不能缺女人。你们姊妹仨要是让你爸领,最多一个月,你们都得一个个掂着碗上街。”“
对,我妈最伟大。”庄洁奉承,“歌德说:永恒的女性,引领人类前进!我妈引领全家前进!”
“这话没错,我爱听。”寥涛说:“歌德是个明白人。”
庄洁大笑。
陈麦冬正陪那兄妹俩玩,庄洁端了补汤过来,喊他们洗洗手吃。陈麦冬洗了手过来,趁人不注意,亲了她一口。
庄洁说完指着一大碗汤,“我妈特意给你炖的,一口不能剩。”
陈麦冬喝了一大口,朝她道:“妈真好!”
庄洁懒得理他,问他滴眼药水了没。他点头,“两小时一回。”接着又小声说:“晚上去新……”
“你太瘦了,补补再说。”
……
“我身上都是肌肉,我每天都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说着那兄妹俩坐过来,何袅袅见桌上没她的汤,撅嘴说寥涛重男轻女,说她偏心,说着寥涛就端了骨头汤给她,堵了她的嘴。
一个个难伺候死了。
何袅袅啃着骨头,看庄洁跟陈麦冬小声聊天,看寥涛忙前忙后,幸福感十足地说:“冬子哥,等你跟我姐结婚了,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庄洁用筷子敲她碗,“吃吧,指不定哪一口就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