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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七日,阿麦命徐静与贺言昭驻守靖阳,自己亲自领兵两万回援临潼。因主力新军为步兵,所以行军速度比张生的骑兵慢了许多,直走到六月中还离了临潼有几百里,临潼战报却是到了:张生骑兵六月初四到达临潼,被常钰青派兵阻在城南十里坡,待冲破常钰青防线赶到临潼城下,临潼城已破,唐绍义力战而死。张生率军攻入城内,常钰青弃了临潼,北渡子牙河,带军退回到北漠境内。
阿麦看着战报,只觉得眼前的字猛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起来,她忙闭了眼,用手扶住了身下马鞍,缓了片刻才将手中战报递向身侧的林敏慎,吃力地说道:“你给我念一遍。”
林敏慎不明所以地接过军报,用眼扫了过去,脸色忽地变了,抬头看向阿麦,迟疑道:“元帅……”
“念!”阿麦眼神狠厉,声音里竟带出一丝少有的尖锐来,“我叫你给我念一遍!”
林敏慎无奈,只得低声将战报念了一遍。
后边的张士强听了,心中一凛,又是焦虑又是担忧地看向阿麦,却见阿麦半晌没有动静,良久后才缓慢而又坚定地吐出几个字来,“我不信。”
“我不信”三字过后,四周沉寂下来,空气凝重。
片刻,阿麦突然如梦醒一般,抬手狠狠地抽了坐骑一鞭,一人一马便箭一般向前冲了出去。
是的,她不信,她不信那个曾握着她的手说“都要活下来”的唐绍义会就这样死了。
张士强惊呼一声,见阿麦已拍马走远,顾不上许多,忙带着亲卫队在后面紧追了上去。林敏慎也怕阿麦情绪失控之下出了意外,简单交代了军中副将几句,自己也紧随着追向临潼。
因北漠与江北军连年征战,驿站早就没了,四百里官道显得无比的漫长。阿麦策马跑了足足一个日夜,身下的坐骑已然跑废,这才进入临潼。府衙内还是一片惨白,正堂上白幡高挂,已是充做了灵堂。张生带着部将从灵堂内迎了出来,眼底下有淡淡的青灰之色,面容沉静地看向阿麦,行礼道:“元帅。”
阿麦没有理会他,绕过他径直进了灵堂。冲门的香案上灵牌虽在,却不见唐绍义的棺木。阿麦扫了一眼香案,头也不回地问张生道:“唐绍义人呢?”
张生独自跛着一条腿从外面进来,解释道:“天气炎热,尸身放不住……”
阿麦却猛地转身,眼底一片寒色,目光凌厉地看向张生。张生话语便不由得停了下,略作停顿才继续说道:“只能先将唐将军葬了。”他垂下了眼帘,避过阿麦的视线,从怀里掏出一个暗色荷包来递给阿麦,说道,“末将赶上见了唐将军最后一面,他叫末将把这个给元帅。”
那荷包十分干瘪,做得也不算精致,已是有些破旧。阿麦缓缓伸手接了过来,待放到眼前才看清那暗色是已经干了的血迹。阿麦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她抿着唇费了好大工夫才将那荷包打开,只从里面倒出一对耳坠出来,银丝的绞花,缀了绿色的玉石,一下子将阿麦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俱都翻了出来:乡村、集市、母亲,还有泰兴、西市、唐绍义……
阿麦用力将手掌攥了起来,耳坠上锐利的钩尖刺入她的掌心,很疼,可是阿麦却依旧觉得不够,不够她强自压下眼中的湿意。
父亲说过,不能哭,哭一点用处也没有。
阿麦终缓缓地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问道:“唐将军的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张生眼中的诧异、惊愕一闪而过,待回过神来,阿麦已率先向灵堂外走去。外面台阶下,军中将领俱都等在那里,见阿麦出来齐齐唤道:“元帅。”
阿麦视线缓缓扫过那一道道或悲愤或闪烁的目光,心中已是有些了然,略点了点头,边走边侧头问张生道“清风寨可还幸存了人马下来?”
张生答道:“有二百多人。”
阿麦沉默了一下,吩咐道:“安葬战死的清风寨义士,将幸存的好生安置。”
张生跟在阿麦身侧,说道:“清风寨的息荣娘昨日已是到了,这会儿正在安置那些受伤的人。”
阿麦绷紧了唇角,没再说什么。
清风寨战死的人都被埋在了城南,除了有名有姓的几个头领独自立了碑,其余的人只是有座小小的坟头而已。这也是他们运气好,是自己人赢了这场仗,若是敌人赢了,就连这小小的坟头也得不到。
唐绍义的墓立在当中,碑石最为高大,阿麦站在碑前默默看了片刻,突然轻声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待一会儿。”
众人互相观望了一下,却是没人动身。
阿麦又冷声说道:“都走,若是怕我被人杀了,那就守在外面,别让我看见就成。”
张生与林敏慎对视一眼,带着众人悄悄地退了下去,张士强却仍有些迟疑,张生便拽了他一把,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待到身后的人都退净,阿麦这才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墓碑,扶着碑石缓缓地坐倒在坟前,没有哭泣,没有悔恨,却是轻笑着问了一句:“大哥,你现在可该怨我了吧?”说完,便缓缓地垂下了头,用手臂抱了膝,安静地倚坐在墓碑旁,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以为他可以撑得住的,她以为她可以赶得及的。结果,他撑到了月底,她的援兵却没到。小站到临潼,骑兵不过是五六日的路程,张生却足足用了十日……天气明明是极热的,可阿麦却只觉得身上有些冷,无论怎么团紧了身体,冷风还是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寒意透彻心肺。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光线渐暗,阿麦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过来,抬头看过去,一身白衣的息荣娘从马上滚落下来,几步冲上前来,拉起阿麦,扬臂就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怒骂道:“滚!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慈悲!”
紧跟在后面追过来的张士强急忙上前拽住了息荣娘,他因不放心阿麦,所以一直在墓地外等着,息荣娘闯进来的时候,他没能拦住,只能跟在后面追了进来。息荣娘一边挣扎着,一边冲着阿麦骂道:“若不是你,唐大哥也不会死在这里!你故意拖延不救,你良心都叫狗吃了!
“息荣娘!你闭嘴!”张士强怒道,抱住了息荣娘就往后拖,息荣娘挣脱不过,索性转身去厮打起张士强来。可无论她怎样扭打,张士强就是抱紧了不肯松手,到了后来息荣娘也没了力气,脱力地瘫在张士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阿麦对息荣娘的叫骂充耳不闻,立在碑前待了片刻,突然伸手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拍了拍唐绍义的墓碑,随后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张士强看了大急,苦于被息荣娘拖着,忙出声叫道:“伍长!”
阿麦身形顿了顿,淡淡说道:“你留下照顾她吧,我没事。”说完便加快了脚下步伐,迅速离开了墓地。
回到临潼府衙,张生等人俱都在大堂内候着,见阿麦回来,林敏慎上前劝道:“你先去躺一会儿吧。”
阿麦勾了勾唇角,居然笑了笑,“现在战局这样紧张,我哪里躺得下去,还是先说说军务吧。”
诸将相互看了看,便拣了营中要紧的事务报了上来,阿麦处理完毕已是深夜时分。待诸将散去,阿麦缓步出了大堂,竟丝毫不显疲态,见张士强正等在台阶下,借着烛火可以看到脸侧有几道明显的抓痕,阿麦竟然笑道:“这个息荣娘,还真是泼辣!”
她这样轻松的反应,却叫陪在一旁的张生与林敏慎都暗吃一惊,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垂下了视线。张生恭声说道:“元帅,我送您回房休息。”
阿麦点了点头,由张生陪着去了客房。待张生与林敏慎两人都走了,张士强给阿麦打了洗脸水进来,想了想劝道:“元帅,您别和息荣娘计较,我在清风寨和她待过一阵子,她就是那个爆炭脾气,心里没什么坏心眼,等过了这几天,她自然就能想通了。”
阿麦捧水的动作停了下,抬眼看向张士强,沉声道:“她说得没错,如果不是故意拖延不救,唐大哥死不了。”
张士强心里一惊,端着水盆的手便抖了抖。
阿麦用毛巾擦了脸,说道:“从小站到临潼,不过五六日的路程,张生却用了近十天,然后又被常钰青挡在十里坡一整日,直等到临潼城破才攻了过来,如果不是故意拖延,何至于此?”
张士强听了又惊又怒,不解道:“张生可是唐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他怎能这样忘恩负义?”
阿麦冷冷地笑了笑,将手巾丢入到水盆里,却没答张士强的问话,走到床边坐了,沉默了片刻又突然低声说道:“息荣娘没打错我,我也是个忘恩负义的,若我不是要打下靖阳再回救临潼,唐大哥也死不了。所以,我和张生相比,不过是半斤对八两。”
江北军援军在临潼暂时休整了几日便又转身赶往靖阳,阿麦命张生将大半骑兵留在临潼,以增强莫海部队的机动能力,只余三千骑兵由张生带了同她一起赶往靖阳。
回到靖阳,徐静看清随同阿麦前来的人员之后,眼中忧虑之色一闪而过。贺言昭向阿麦详述了这些日子陈起的动作,张生自小站撤走之后,北漠便占据了小站,豫州北漠军大营也在慢慢北移,看情形陈起是想要强行冲关了。
阿麦明了地点了点头道:“这样看来,鞑子国内的援兵也快要来了,是想着把陈起部接应出关吧。穆白,你亲自去给莫海送信,命他往临潼增兵,时刻密切注意燕次山北的情形,鞑子援军一旦过了溧水便迅速出兵北进,从后截断他们后路。”她说完又转头看向张生,吩咐道,“兵贵出奇,你亲领了两千骑兵偷袭小站,陈起大军到之前必须重新拿回小站!”
此话一出,厅中一时有些静寂,诸将不禁都看向了张生。之前张生手中足有一万多骑兵,才勉强守住小站,可如今阿麦却叫他只用两千骑兵就要拿回小站,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生垂下了眼帘,沉默片刻后,平静地应道:“遵命。”
阿麦又补充道:“咱们手中兵力有限,还要守靖阳,实在拿不出再多的兵力。你别只知道强攻,要动动脑子,提前向江雄将军打个招呼,请他派兵相助。你将小站驻兵引了出来,然后叫江雄乘虚而入。”
阿麦顿了顿,转而询问部将靖阳城墙的修复事项。徐静站在旁边一直无话,待到军议结束,厅中只剩下了阿麦与他两个,这才严肃地问阿麦道:“你将骑兵都留给了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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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麦视线还在墙上的挂图上,随意地答道:“这不是还带回来三千吗?”
徐静说道:“你命张生只带两千去夺小站,这不是明摆着要他去送死吗?”
阿麦听了这话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瞥了徐静一眼,反问道:“唐绍义手中只有三千匪兵,不是也照常守了临潼吗?照先生这说法,那他就是明摆着在等死了?”
徐静噎了一下,叹息道:“阿麦,我知道你因为唐绍义的死心有不平,可……”
“可怎样?”阿麦转回了身,静静地看着徐静,问道,“先生想说什么?”
徐静想了一想,答道:“张生救援不及是有蹊跷,可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毕竟唐绍义已是死了。”
阿麦便笑了一笑,说道:“是啊,毕竟唐绍义已是死了,所以我便也不再追究此事。这与我命张生去夺小站有什么关系?小站是江中平原的瓶颈所在,其南野狼沟更是阻拦鞑子大军的有利地点,难道先生觉得小站不该去夺?”
徐静答道:“小站是该夺,可……”
阿麦截断他的话,“可不该派张生去?可他是我的骑兵统领,我不派他去还要派谁去?兵力不足?不是说了要求江雄的援兵吗?北边鞑子援军很快便到,难道靖阳现在还能分兵给他?”
徐静第一次被阿麦堵得无话可讲,瞪着小眼睛看着阿麦好半天,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阿麦道:“阿麦,待光复了江北,你有何打算?”
阿麦愣了一愣,笑了,说道:“先生这话问得奇怪。”
徐静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阿麦,说道:“你若还没想好,老夫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守靖阳,叫陈起与那江雄去打,甚至可以暗中给陈起通个消息,暗示他只要帮你灭了江雄,你便可放他大军出关。然后江雄兵败,陈起实力也大减,你便可依约放陈起出关,而后不动声色地剪除军中齐涣的势力,张生已是提前战死,所以他不用再考虑;青州还有个薛武,那是齐涣还在做商易之时留下的人,寻个机会夺了他的兵权便是,却不能杀,以示对贺言昭的宠信;冀州肖翼本就是个墙头草,却是要想法除了才能放心。如此一来,江北军内都是你与唐绍义提拔而起的亲信,便成了铁板一块,江北之地也尽在你掌握之中。你以江北为根基,俯攻江南,甚至还可以借陈起的北漠大军,再联系岭南齐泯的残军以相呼应,不出十年,天下尽可得也!”
徐静的话句句都戳中了阿麦的心思,阿麦死死地盯着徐静,扣紧齿关沉默不语。
徐静嘿嘿地笑了笑,问道:“怎样?你可有这个魄力?你若有,老夫就豁出去这一身老骨头,扶持你做个千古女帝!”
阿麦缓缓地松开了齿关,眯了眼,淡淡问道:“做了女帝又能如何?难道先生觉得我不如那齐涣许多?”
徐静正色道:“你自是比那齐涣不差分毫。只是,你若如此,那唐绍义为何而死?”
阿麦身体倏地一震,睁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是啊,如若她也这般去争天下,她和那齐涣还有何区别?唐绍义为何会死?因为他不认同齐涣为求帝位而不顾百姓苍生的做法,因他为了自己的信念而不肯向齐涣低头,所以他才会出走临潼,所以张生才会在齐涣的授意下故意救援不力,所以……唐绍义才会死!
阿麦无力地倚到身后的挂图上,用手捂住双眼,顺着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半晌之后,那声再也压抑不住的哽咽终于从她的喉间呜呜地溢了出来。徐静眼底有不忍之色,家国百姓,这副君王都嫌重的担子,他却每每用来压在这样一个看似坚强无比的女子肩上。
良久后,那压抑的哭声才渐渐止住了,阿麦依旧用手遮着双眼,自嘲地笑了笑,哑声说道:“先生,你真是个好说客。”又过了片刻,她突然问徐静道,“先生,你又是为了什么?”
徐静想了想,故意一本正经地道:“我若说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你……信吗?”
阿麦扑哧一声失笑出声,摇了摇头,“不信。”
徐静自己也笑了,笑道:“我也不信,不过往大里说总是跑不了家国天下百姓苍生,往小里说嘛,就是求个封侯拜相青史留名罢了!”
六月底,张生用两千骑兵猛攻小站,遭到北漠军顽强抵抗,张生兵败,退向东。两日后再次夜袭小站北漠守军,再败。翌日夜里,张生带几百残兵再次夜袭,终重创北漠守军。随后,江雄带南夏军从乌兰山西麓绕至,攻占小站。
七月,陈起命姜成翼弃守泰兴,兵力回收至豫州。月中,北漠国内集结十万援军,由常钰青带了南渡溧水,同时陈起大军北进强攻小站,欲与常钰青里应外合打通靖阳关口。临潼江北军莫海部迅速出兵北进,翻燕次山西端而过,摸向常钰青大军后路。
阿麦再次命守城模范贺言昭坚守靖阳,自己则带了江北军新军赶往小站支援江雄。两军合兵一处之时,江雄将兵权全部交到阿麦之手,恭敬地向阿麦行了个军礼,沉声道:“皇上曾有口谕给末将,待江北军与南夏军合兵之日,便将全部军权交与麦元帅。”
阿麦怔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与齐涣相比,自己果然还是差了一招。
七月底,南夏联军将陈起几万军队团团围在了小站之南,而北漠常钰青的救援大军虽然赶到了靖阳之北,可此时靖阳关十分险固,要想从外强行而入十分困难,战局一时有些僵持。
深夜,野狼沟依旧处处鬼火,荧荧魅魅。夜风吹起时,沟内便会响起呜呜的声音,似是盛元二年战死在此处的十五万靖阳边军的哭声。
南夏联军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偶听到灯花的爆开声。张士强守在阿麦大帐之中,有些畏惧地瞥了一眼帐门,开口打破了帐中的寂静,“元帅,咱们这次可会将鞑子全部灭了?”
阿麦抬头看一眼张士强,反问道:“你说呢?咱们已经围了三面,西面又是乌兰山,陈起就是想回豫州也回不去了。”
张士强想了想,认同地点了点头,“那就一定能将鞑子全都剿灭了。”
阿麦笑了笑,复又低下头去看向手中的书卷。帐中刚恢复了静寂,突然听得帐外传来一阵沉着的脚步声,紧随着就听见林敏慎的声音从帐外响起,“元帅!”
阿麦抬眼看向帐门,淡淡地说了一声:“进来”。
帐帘一掀,一身铠甲在身的林敏慎从外面进来禀道:“鞑子军里派使者过来了。”
阿麦微微有些惊讶,稍后便说:“带进来。”
林敏慎应了声“是”,却未动地方,神色复杂地看着阿麦,欲言又止。阿麦不禁扬了扬眉梢,问道:“怎么了?”
林敏慎却是没答,只大步地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便同几名士兵一起押了个黑衣男子从帐外进来。阿麦坐在书案之后抬眼看过去,只见来人身材颀长,微低着头,身上披了黑色的斗篷,戴了风帽,裹得甚是严密。
那人缓缓地摘了风帽下来,抬头看向阿麦,轻声唤道:“阿麦。”
阿麦看了来人片刻,讥诮地笑了笑,“陈元帅,既然来了,就请坐吧。”说着又转头吩咐一旁早已是目瞪口呆的张士强,“去给陈元帅沏些茶来。”
张士强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却是不放心离开,临走时给了帐门处的林敏慎一个眼色,结果就听见陈起又对阿麦说道:“我有些事情想与你说一下,能否屏退了这些侍卫?”
阿麦笑笑,吩咐林敏慎道:“你带着他们先出去吧。”
林敏慎便回了张士强一个无奈的表情,带着那几个士兵一同退了出去。偌大的营帐之中便只剩下了陈起与阿麦二人,顿时安静下来。阿麦默默地看向陈起,心中一时复杂莫名。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她与陈起在战场上迎面相逢的情景,她会用剑指着他,质问他为何要忘恩负义、为何要丧尽天良……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在军中一路摸爬滚打走到现在,可当此刻她真的成了名动天下的麦帅,陈起也已在她面前,她才发现其实所有的问题她早已有了答案。
两人沉默地坐了良久,陈起抬眼看看阿麦,突然低声问道:“你可还好?”
阿麦点头道:“很好。军权大握,天下扬名,承蒙惦记了。”
陈起听后,自嘲地笑笑,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阿麦,你赢了。我死,你放了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阿麦反问道。
对于阿麦的明知故问,陈起眼中终有了些恼怒之色,他挺直了脊背,说道:“靖阳关内的北漠人。”
阿麦便轻轻地笑了笑,说道:“北漠百姓我是要放的,其余的人却不能了。”
“为何?”陈起沉声问道。
阿麦冷了脸色,一字一句地答道:“因为他们是兵,是侵入我南夏的敌兵,既然拿着刀剑来了南夏,就没那么容易回去。”
陈起有些愕然地看着阿麦,半晌后才轻声问道:“阿麦,就因为恨我,所以才把自己归入南夏,是吗?”
阿麦看了陈起片刻,忽地笑了,一字一句地说道:“陈起,你错了,我是南夏人,我的父亲也是南夏人。如果父亲不认为自己是南夏人,那么他就不会带军抗击北漠;如果他只是为了一展抱负,他就不会在兵权在握之时却弃了权势转去隐居。我们是南夏人,我们从来就是南夏人。因为是南夏人,所以才不能容忍这片河山上有战乱发生;因为是南夏人,所以才更想要这南夏国家太平百姓安康!”
阿麦有些怜悯地看向陈起,“可惜,你从来不懂这些。父亲救你,不因为你是北漠人或是南夏人,而是因为你那时只是个孩子,因为我们先是人,而后才是南夏人。而你,陈起,你虽然跟了我父亲八年,学了他八年,却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陈起愣怔了半晌,猛地从椅上起身,怒道:“你又怎知他是如何的人?”
阿麦微抬了头去看他,缓缓答道:“我原本也是不懂他的,直到我坐到了他的位置上,我才真正地懂了他。你回去吧,你是定然要用死来偿命的,但是这却不是你用来交换的条件,我能做到的只是不再杀俘。”
陈起听到这番话许久不能言语,站了片刻之后,毅然转身向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