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难得见新鲜事,突然发生消失多年的盗圣重出江湖,并且指名道姓告知三日后要来盗宝的事,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妇孺皆知。不出一日,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封家和那位神秘的盗圣。
而封家严阵以待,不断招募侍卫入府,无疑又给这个话题添了把火。在众说纷纭中,初一、初二平平稳稳地度过了,转眼到了十二月初三,盗圣信上说要来取宝的日子。百姓八卦的热情越发高涨,一时间封府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都想知道,这位盗圣是何许人也,今日能不能从围成铁桶的封家盗走宝物。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盗宝就不再是一件治安问题,而成了官府的信誉问题。李华章没想到事情会传得这么快,他只能加强城门守卫,严密安排巡逻,以备不测。
与此同时,封家里也是草木皆兵。封老太爷为守住至宝,花大价钱聘请镖局护院,甚至请来好几个江湖人士守在摘星楼外,监察巡逻日夜不休,三楼乃是名副其实的连只苍蝇都接近不了。因为封府里有江湖人士也有朝廷官兵,封老太爷怕出岔子,同样给李华章送去请帖,请雍王十二月初三这日来封家坐镇。
明华裳很想看看妙手空空今夜要如何施展神通,和李华章商量后决定两人一起过来。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眨眼到了黄昏。天色渐暗,李华章将府衙的事情安排好,和明华裳一起往封家赶去。
封老太爷得知雍王、雍王妃来了,大喜过望,亲自带着人迎出来:“老朽见过雍王、雍王妃。劳烦王爷、王妃为府上丑事奔波,老朽实在惭愧。老朽已命人准备好筵席,您今夜的下榻之地也收拾好了,这是老朽请名家高价建造的江南园林,今年刚交工,还没人住过。王爷您看,您是先去别苑休息,还是先去用饭?”
李华章推辞道:“封老太爷不必客气,我们是用了晚膳后过来的,不用麻烦,我们住客房就好。”
“哪怎么行。”封老太爷忙道,“为了盗贼的事封家几次麻烦雍王,老朽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今日王爷阖家莅临,若招待不周,老朽罪过就大了。”
李华章拾阶而上,冷淡道:“我是刺史,捉贼是我分内之事。今日哪怕不是封家,只是一户普通百姓被盗贼恐吓,我也会亲自来捉贼的。封老新修的园林还是留给您自家人住吧,我和夫人住客房足矣,条件无所谓,但一定要离摘星楼近。”
李华章冷下脸的样子颇有威慑力,封老太爷心道不愧是皇子龙孙,这份从容不迫却说一不二的威仪,是民间富户无论花多少钱都养不出来的。封老太爷笑了笑,不再自讨没趣,道:“雍王高义,老朽钦佩。管家,快去为雍王、雍王妃收拾住所。”
管家忙领命去了。李华章没在意封老太爷的奉承,他目光扫过四周人群,问:“这段时间可有异动?”
“未曾。”封老太爷道,“王爷放心,摘星楼一直派人守着。您二位奔波辛苦,老朽已备下热茶,请王爷王妃稍作休息,客房很快就收拾好了”
李华章既然来了就不是为了换个地方睡觉,他扶着明华裳进门,道:“封老有心了,但我不亲自看着不安心,先去摘星楼吧。”
这是明华裳第一次进摘星楼,楼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群明显是习武之人的家丁绕着摘星楼巡视,人手远比她第一次进封家时多。封老太爷拄着拐杖停在入口前,对着把守队伍示意:“这是雍王和雍王妃。”
商州不比长安规矩大,明华裳没有戴幕篱,对着守卫点头笑笑。为首之人看着江湖气颇重,鹰眼缓慢扫过李华章、明华裳,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雍王,久仰久仰,请。”
李华章神色不动,淡淡颔首,越过看守朝摘星楼走去。摘星楼占地广阔,高达三层,楼梯却修得又窄又陡,明华裳提着裙摆,走得小心翼翼。李华章走在前方,始终扶着她的胳膊,说:“小心,注意转弯。”
最后几节台阶,李华章率先登上楼层,回身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上来。明华裳终于落到平地上,她松了口气,道:“不愧叫摘星楼,爬上来可真不容易。”
封老太爷腿脚不好,落在后面还没上来。明华裳趁空打量周围,只见楼上软它几案,烟罗细软,一应俱全,收拾几身衣服都能直接住人了。此刻帷幔都绑在柱子上,四周窗户打开,保证视线内一览无余,最显眼的空地上,放着一个沉重的铁匣。
铁匣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色泽略有暗淡,上面绘着简单的花纹,看起来有种冷硬的古朴感。但最吸引明华裳视线的,还是铁匣正面那些大小不一的齿轮。
明华裳悄悄问李华章:“如果转错了机关,这个匣子真的会射出毒针吗?”
李华章看到明华裳跃跃欲试的眼神,无奈道:“别什么都好奇,听封老说,这是他当年买到随侯珠后,高价请墨家传人定制的藏宝匣。他每年都会检查里面的机关和毒针,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错。墨家机关不可轻视,你可不许乱来。”
“我知道。”明华裳乖巧地应下,心中颇为遗憾地想,可惜不能把它搬到玄枭卫里研究,她还真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封老太爷在侍从的搀扶下艰难地上楼,他看到明华裳打量铁匣,问:“王妃可是想看随侯珠?”
明华裳听到忙摆手:“不不,我只是爬楼累了,随便盯着东西发呆,封老莫要误会。”
“正好老朽也要检查里面的随珠,不妨事。”封老太爷对宝珠说,“扶老朽过去。”
封家的两个儿子也跟在后面,封锟闻言忙要上前代劳,被封老太爷拒绝了:“让宝珠来。”
封锟当众被拒,脸色讪讪。宝珠应声,低着头从封锟身前穿过,搀扶封老太爷往中间走去。
封老太爷速度很慢,实木拐杖敲在楼层上,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笨重的响声,宝珠弯着腰,始终平稳扶着封老太爷,看不出一点不耐烦。
封老太爷走到铁匣前,封锟见状踮起了脚尖,恨不得脖子能像蛇一样伸缩,可惜宝珠从旁边拉开屏风,完全挡住了封老太爷的动作,封锟见状恨恨拍了下手。
宝珠垂手站在屏风前,仿佛无意为之,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坏了大郎君的盘算。李华章和明华裳对封家的宝物没有兴趣,虽然有屏风遮挡,但他们两人还是走到窗边眺望,主动避开了封老太爷输密码。
一阵齿轮转声过后,咔得一声,机关打开了。宝珠如能未卜先知一般收回屏风,转身帮封老太爷推住铁匣盖子。封老太爷颤颤巍巍拿出里面的檀木盒,打开,月照般的光辉霎间盈满楼阁,封老太爷满意颔首:“随侯珠还在。什么盗圣,依老朽看,不过狗苟蝇营之辈。”
封锟贪婪地望着随侯珠,封铻袖手站在旁边,神情平淡,看不出多少在意。李华章为了避嫌,拉着明华裳远远站在窗边,见随侯珠无误,便说道:“既然随珠没事,就先收起来吧,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勿要被人钻了空子。”
封老太爷道:“雍王说的是。不过,贼獠敢夸下海口说子时出现,老朽偏要会他一会,让他知道,我们封家不是好惹的。宝珠,不用收拾了,今夜我留在这里,亲自看着随侯珠。我倒要看看,他还敢不敢来。”
封老太爷的话一出,楼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二郎封铻忙道:“阿父,不可。若今夜那贼子真的来了,您在这里太过危险。”
封老太爷挥手,说一不二道:“我意已决。他上次在我的床前留信,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实乃奇耻大辱。我封荣虽不才,但封家是商州数得上名的大族,容不得一个九流盗贼挑衅。他来正好,摘星楼已布下天罗地网,这次,我定要亲手将其捉拿。”
封铻还是拧着眉,担心道:“那今夜我陪您守在这里,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不用。”封老太爷固执道,“我叱咤风云的时候,那劳什子盗圣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愣头青呢,哪轮到他在我面前猖狂?不用你们陪,我一个人足够对付他。”
宝珠也苦口婆心道:“那您身边好歹带两个人,不如,奴婢留下给老太爷守夜?”
“用不着。”封老太爷在家里做主惯了,颇为独断专行,强横道,“我要亲自会会这个盗贼,身边带一群人,岂不是怯了他?你们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心里有数。”
众人都被封老太爷这一出心血来潮整懵了,但在封老太爷面前最得脸的封二郎和宝珠都劝不动,其他人不敢自讨没趣。李华章看了一会,说道:“摘星楼外防守重重,滴水不漏,封老睡在阁楼上,说不定比睡在主院里更安全。只要封老不嫌这里条件简陋,倒也无妨。”
老太爷固执,封家其余人低低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封老太爷慢慢弯腰,将盛随侯珠的檀木盒放入铁匣中,宝珠欲要上前帮忙,封老太爷止住,说:“你去忙你的吧,这些我来。”
摘星楼一应细软虽是全的,但要住封老太爷,免不了要增添许多布置,宝珠身为大丫鬟,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宝珠给封老太爷行了个万福,就转身下楼准备了。封老太爷将随侯珠放入机关中,关铁匣门时,还不等他开口,封锟就忙不叠跑过来帮忙。
“阿父,这个铁疙瘩重,您放着别动,我来搬。”
封锟热情地挤上来,封老太爷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还没等封锟看清,铁匣咣当一声落锁,封锟隐晦地撇撇嘴,难掩失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明华裳看了下时辰,如今是酉时末,距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封老太爷见李华章夫妻一直远远站在窗边,主动问:“今日有劳雍王、雍王妃,二位可是乏困了?管家,给雍王的客房收拾好了吗?”
管家垂着手上前回话:“回老太爷,已经收拾妥了。”
封老太爷倚着拐杖,踉跄道:“好,二郎,扶我下去,我送王爷王妃回房。”
李华章和明华裳一看忙道:“封老腿脚不便,不必麻烦了。今夜兴许不太平,您先休息一会,我们自己回去就好。”
封老太爷爬一遍楼梯已经很累了,他的体力实在不支持,只能道:“老朽失陪了。二郎,你去送雍王回房,听凭雍王差遣。把你媳妇叫来,陪着雍王妃说话,若雍王妃累了,就赶紧服侍雍王妃睡觉。”
封铻应诺,这时候宝珠带着人回来了,上上下下往阁楼上添东西,地方瞬间局促起来。李华章见状说:“我们就不打扰封老休息了。封老尽管放心,我会在外面盯着巡视的人。”
封老太爷连声道谢,将李华章、明华裳送到楼梯口,才在众人的止步声中回去了。李华章、明华裳带着一大群人下楼,封铻亲自引路,带着他们去今夜住的地方。
李华章说是住普通客房就好,但封家还是给他们腾出一个院子,离摘星楼很近,没两步就到了。封二太太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们来了笑着迎过来:“妾身给雍王、雍王妃请安。外面天冷,王爷王妃快里面请。”
这是李华章夫妻晚上入寝的地方,封铻不方便进来,便由封二太太领着明华裳进屋看。封二太太给明华裳展示完房间,问:“王妃还有什么需要的,妾身这就吩咐人给您找来。”
“不必,已经很周到了。”明华裳笑道,“这么晚了,辛苦二太太,太太快回去歇着吧。”
封二太太热络道:“王妃客气,能为您操办,是妾身的福分。王爷王妃若有什么需要的就派丫鬟去找我,或者去前面寻二郎。二郎今晚要守夜,就在摘星楼外的花房里,随时都能照应。”
明华裳应是,等将封二太太送走后,她慢慢收敛了笑,回头扫过屋子,低声对进宝说:“检查一下房里。”
进宝点头,心领神会。进宝她们在房间里忙,明华裳站在回廊上透气。她看到李华章站在角落,仰头不知望着什么,她特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绕到李华章身后,突然扑过去:“别动,江洋大盗!”
李华章轻笑,没有躲,任由她将自己抓住,说:“什么小贼,竟敢偷到刺史面前?”
“当然是来偷你的采花贼。”明华裳抱住李华章胳膊,靠在他肩上问,“看什么呢?”
“看摘星楼。”李华章给明华裳指向前方,“从这个院子里,正好能看到摘星楼三楼的窗户。看,那个是不是宝珠?”
摘星楼三楼亮着烛火,里面人来人往,明华裳眯眼看了一会,不确定说:“好像确实有人。但我不及雍王眼力好,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美人呢。”
李华章低眸,十分无奈地敲了下她的额头:“又胡说。我是怕妙手空空混进去。”
“你想看就看呗,和我解释什么。”明华裳扫了他一眼,道,“怎么,莫非心虚?”
李华章无可奈何,抿住唇不说话了。明华裳看着他直挺的脖颈、清冷的侧脸,忍着笑凑到他面前:“生气了?”
李华章声音清正平淡:“没有。”
“随便开个玩笑你就生气了,你以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是不是真的被我戳中了心事,你恼羞成怒了?”
李华章面无表情转身,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明华裳在背后噗嗤一声笑了,又赶紧捂住嘴,怕笑得太大声李华章恼了,那更难哄了。
进宝几人习以为常地看着娘子将二郎君气走,再胡搅蛮缠将人哄回来。这半年李华章下放为刺史,真正下地看农桑,登山看水坝,比在长安时更加深致内敛,不怒自威,也唯有明华裳,能让他露出从容之外的情绪了。
进宝几人检查过,确定房间内没有藏着其他东西后,就识眼色地退下。明华裳打开窗户,捧着手炉靠在李华章身边,用肩膀撞了撞他:“你说,今晚盗圣真的会来吗?”
李华章面上还在生气,但身体却不由自主拉过明华裳的手,从外面包着她的手指,仔细替她取暖。李华章半垂着眼睛,看不出神情,清声道:“不好说。你带着人在屋里休息,一会我再去摘星楼看看。”
明华裳天天在嘴上调戏兄长,遇到事时她想都不想就道:“我陪你一起去。”
“外面太黑了,你出去危险……”
“就是因为天黑了,我才要去呢。”明华裳直接打断他的话,蛮横说,“我还怕你遇到危险呢,毕竟我夫君这么好看,我不多看着点,被贼人盯上了怎么办?”
李华章明知该拒绝,但理智终究败给了糖衣炮弹,看着她无奈地笑了:“你啊,就会哄人,嘴上说的比什么都好听。”
“哪有?”明华裳颇觉冤枉地环住李华章脖颈,一张娇艳明媚欺霜赛雪的脸立即逼近,“莫非我行动上冷落了夫君?”
明华裳如愿看到李华章怔了下,下意识扫过四周,脸上的表情又忍耐又无奈。明华裳再一次成功调戏到他,得意地哈哈大笑,李华章接住东倒西歪的她,心里颇为无可奈何。
她啊,就是仗着在外面才敢口出狂言,等动起真格,她色胆比芝麻都小。
明华裳在屋里调戏了一番自家最正经不过的兄长,越发神清气爽,神采奕奕。李华章见她十分精神,正好也亥时了,就带她一起去摘星楼检查。
摘星楼外,巡逻队伍不断,封锟、封铻带着人坐在摘星楼外的花房里。花房是两间小平房,坐落在花丛掩映中,穿过一条小路就是摘星楼,只要打开窗就能看到摘星楼全貌。这里原本是给园丁照料花园及存放工具用的,闹出盗宝的事后,就成了巡逻队伍的休息点。
看到李华章来了,封铻等人忙站起来:“雍王,雍王妃。”
李华章淡淡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问:“有异常吗?”
封铻摇头:“进出都是熟人,没有生面孔靠近摘星楼。”
李华章往楼顶望了眼,花房和他们住的院子在一条直线上,看来他看得没错,封老太爷确实打开了一扇窗,从外面影影绰绰能看到里面的人。李华章问:“封老呢,都安置好了吗?”
封铻正要说话,宝珠从楼里出来了,封铻眼前一亮,说:“雍王这话可问对人了。宝珠,父亲那里一切可好?”
宝珠提着一个茶壶,听到有人叫她,赶紧折步到花房里面,福身道:“见过雍王、雍王妃、二郎。老太爷累了一天,精神头熬不住,命我沏一壶热茶来。等换了茶应当就没事了。”
李华章扫了眼宝珠手里的瓷壶,问:“封老困了?我看三楼开着窗,小心封老着凉。”
“那是老太爷特意要求的。”宝珠声音爽利,脆声道,“老太爷嫌闷,特意让奴婢将窗户打开提神醒脑。雍王和二郎放心,奴婢在里面放了好几个炭盆,不会冻着老太爷的。”
明华裳闻言关心问:“摘星楼全是木头做的,晚上没人看着,炭盆不会失火吧。”
宝珠麻利道:“王妃放心,奴婢都检查好了,不会走水的。”
明华裳松了口气:“那就好。宝珠不是要给封老换茶吗,快去忙吧,别耽误封老的事。”
宝珠道谢,正要出去,一个侍卫跑过来,隔着门问:“宝珠姑娘在吗?一个丫鬟找你,说老太爷养的鹦鹉飞出笼子了,她们都捉不回来,请你赶快回去呢。”
“啊?”宝珠拧起眉,看着自己手中的壶左右为难,“它又出来了?老太爷十分喜爱那只鹦鹉,它要是跑了就麻烦了。可是茶水……”
封锟待在花房里,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不说话,听到这里他激动起来,说:“宝珠你去捉鸟,我去帮你沏茶。”
宝珠无声扫了封锟一眼,似有难色,封铻见状说:“大兄你歇着吧,我派人跟着宝珠去。”
封锟看到封铻替宝珠说话,脸色拉
下来,不高兴道:“二弟你要保证摘星楼安全,身兼重任,离不得。反正我是个闲人,我陪宝珠去就行。宝珠,你莫非只想让二弟帮你,却不愿意让我帮?”
宝珠哪敢应这种话,忙道:“大郎说笑了,大郎肯帮奴,是婢子的荣幸。”
封锟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大步走向门外,越过封铻时冷冷哼了声。宝珠福着身,等封锟出去后,才低头向屋里其他人行礼,快步出去了。
等宝珠和封锟走后,封铻叹了声,对李华章、明华裳拱手:“大兄无状,草民替兄长请罪,王爷、王妃勿怪。”
明华裳摇头说“无妨”,她眸光动了动,问:“封大郎似乎很喜欢宝珠姑娘?”
封铻露出难以启齿之色,道:“说不上,大兄见宝珠受父亲倚重,曾想把宝珠纳为妾室,被父亲否了。说起来是家丑,让雍王、雍王妃见笑了。”
明华裳轻轻哦了声,似有所思。明华裳对封家不算了解,但依这两次所见,宝珠很受封老太爷重视,连封老太爷的财物都是她在打理。封锟身为家中长子却不受重用,他想纳宝珠,未必真的多喜欢宝珠,而是想借此得到封老太爷的钱袋子吧。
宝珠是当着众人的面和封锟出去的,封锟再不要脸,也不至于趁黑对她做什么,宝珠暂时是安全的,至于更长远的,明华裳是外人,也管不了。
明华裳好奇问:“宝珠娘子可真是个妙人,大小事情她都处理得妥妥当当。不知封家是如何教养出这么得力的丫鬟的?”
封铻笑了,自谦道:“不敢当。宝珠是父亲从外面买来的,并非我们家的家生子。不过她确实能干,不光机灵、记性好,还会针灸,懂诗文,父亲说过的事她一遍就能记住,远比我们得用多了。”
“原来如此。”明华裳笑着颔首,道,“二郎君自谦了,您也很能干,商州谁不知封家二郎丰神俊逸,乃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才呢。”
李华章默默看着明华裳夸别的男人,曾经在洛阳长安有谢济川,如今都成婚了,居然还有封二郎。同为男人,封铻很快感受到雍王的不悦,他心领神会,立刻说道:“雍王妃过誉,草民愧不敢当。雍王殿下比我年轻却比我有才,论起少年英才,谁比得过殿下?”
明华裳这才想起来还有李华章在,她飞快瞥了李华章一眼,笑道:“那是当然,殿下才是商州最丰神俊逸的人。我这不是看你成婚了,没好意思带你么,免得说我偏袒自家人。”
明华裳顺毛颇有一手,李华章明知道她在哄他,眼中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意。封铻莫名被秀到了,他默默想到果然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腻歪得让人牙酸。
不过,真是想不到,雍王看着高冷清贵,在女人面前居然是这样的。
不到一个时辰就是子时了,李华章绕着摘星楼走了一圈,再次核对了一遍巡逻人手。期间封锟提着一壶茶回来了,和守卫说了声,李华章就让人放他上去了。
明华裳觉得放个茶壶能花多少时间,但过了有一会封锟都没下来。连宝珠都回来了,她急匆匆跑过来,一见面就问:“大郎沏茶回来了吗?”
封铻点头,指向上面:“回来了,大兄已经给父亲送上去了,还没出来。鹦鹉捉到了吗?”
宝珠搓着手在嘴前呵了口气,来不及取暖就要上楼:“捉到了。大郎君怎么还不下来,莫非老太爷另有吩咐?二郎君,我上去看看。”
封锟单独和老太爷待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封铻顺势点头,让宝珠叫封锟下来。这毕竟是封家,李华章没发表意见,示意侍卫放行。
宝珠提着裙子上楼,没过一会,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宝珠和封锟一起下来了。宝珠给李华章福身,说:“劳烦雍王、雍王妃等这么久,婢子罪大恶极。”
李华章淡淡摇头,问:“封老可还好?”
“老太爷没事,就是有点乏了。”宝珠笑道,“请雍王关门吧,老太爷想安心养神,一会也好去会盗圣。”
李华章亲眼看着侍卫从外面锁上摘星楼大门,守门的是封家自己的侍卫,李华章就让官府士兵绕着摘星楼巡逻,再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摘星楼。众人领命散开,李华章绕着外围走动,检查是否还有巡逻死角。
哪怕是商州,十二月的深夜也颇有寒意。封铻再三劝李华章回去休息,这里有他盯着,李华章最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和封铻约定好子时再来,然后就带着明华裳回房了。
走前,明华裳回头,从窗户上看到封老太爷起身喝了口茶,然后就到躺椅上休息了。躺椅也是封老太爷要求的,他不肯睡床榻,非要在躺椅上守着随侯珠,亲自等盗圣来。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封老太爷的头,看封老太爷的架势,当真有要守一晚上的架势。明华裳心想可真是一个固执的老头,这时寒风袭来,冷意几乎要钻到人骨头缝里。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李华章见状替她拢紧衣领,揽着她道:“走吧,我们先回去。”
明华裳点头:“好。”
明华裳回屋后,立刻跑去火盆前烤手。李华章熟练地倒了盏热茶,让她拿着暖手,然后给手炉里添了炭,放在毯子里,说:“小心被火烧到衣服,这里暖好了,你来榻上休息一会吧。”
明华裳看着李华章帮她暖好的被窝,由衷道:“二兄,你真贤惠。”
李华章正在整理毯子,闻言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那你还视而不见,总惦记着外面的少年英才?”
明华裳一听,火也不烤了,扑过去理直气壮地将手伸到他衣袖里取暖:“他都成婚了,我惦记他干什么?野花哪有家花香,他们哪能和二兄比?”
李华章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他们?”
还有“们”?
“没有没有!”明华裳不小心嘴瓢,连忙补救,“二兄才是天底下最好的,有你在,我根本看不见其他男人。真的,我发誓!”
明华裳抱着李华章又是发誓又是撒娇,可算把他哄好了。没一会,明华裳坐在暖烘烘的毯子里,脚底是暖炉,手里是热茶,后背倚着贤惠的人形靠枕,舒服地啜了一口茶。
完了,她本来想熬一宿,一鼓作气抓住盗圣的,但她现在竟然困了。
李华章仿佛能看出明华裳的想法,温声说道:“困了就眯一会吧,我在这里盯着,有异动就叫你。”
“啊?”明华裳飞快地动摇了,“可是说好了我们一起捉贼……”
“没事,你休息好了,一会才更有精神。如果我累了,还要你替我呢。”
明华裳马上就被说服了,她一边自欺欺人地说着“我就眯一会,不睡”,一边靠在李华章的腿上,几乎才一碰到他的衣服,她就睡着了。
明华裳被熟悉的雪松香包裹着,睡得十分安心。她梦中隐约惦记着什么事,在她努力想自己到底有什么事没完成时,忽然一阵炮竹声炸响,打碎原本寂静无垠的夜空。李华章连忙来捂明华裳的耳朵,可是已经晚了,她睁开眼睛,茫然无措了片刻,水泽氤氲的眼眸很快清明起来。
明华裳爬起来,哑着嗓音问:“二兄,什么时辰了?刚刚外面怎么了?”
李华章看了眼沙漏,说:“快子时了,外面不知是谁在放烟火。”
“啊?”明华裳大惊,还残存着一丝睡意的脑子霎间警醒,“可能是妙手空空,我们快去看看。”
明华裳披上斗篷,和李华章快步赶向放烟花的地方。他们动作很快,但赶到时只看到一地燃烧过的爆竹残骸,封二郎带着几个家丁左右环顾,十分诧异:“是谁干的?”
李华章走近,问:“怎么回事?”
封铻同样茫然摇头:“不知道。我听到这里有声音,立刻带人赶过来,但什么都没看到。”
这时候,宝珠提着一盒糕点,急匆匆从回廊上跑下来,问:“参见雍王、二郎。郎君,奴婢听到这里好像有人放爆竹,怎么了?”
众人相顾茫然,李华章回头看到静静矗立在黑暗中的摘星楼,忽然神情一凛:“不好,调虎离山!”
明华裳赶紧跟着李华章跑回摘星楼,李华章一来就立刻去门口问守卫,守卫却纷纷摇头,说没见到任何人靠近,一切如常。
封铻和宝珠也跑过来了,封锟打着哈欠,从花房里姗姗来迟。李华章听到没人靠近,眉心不由皱起。
怎么可能一切如常呢?若没有动作,对方何必放烟火干扰视线?
李华章绕着摘星楼踱步,抬头望向上空,试图看出些什么。其他人也跟着往上看,侍卫道:“如果雍王不放心,直接上去看看不就行了!”
李华章摇头:“这阵烟花来的蹊跷,说不定对方就是为了让我们打开门禁,好让他混进去偷东西。我们现在上去,兴许正中了他的浑水摸鱼之计。”
其他衙役点头,连连说有理。封锟似乎是被吵醒了,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走过来,封铻皱着眉,不断往上方看,神情犹疑。这时宝珠突然惊叫了一声,说:“奇怪,这么久了,老太爷怎么一动不动?”
这句话像一滴水落入了油锅里,人群霎间大哗。宝珠变了脸色,疾声道:“快开门,老太爷兴许有危险。”
事关人命,李华章不敢大意,立刻让守卫开门。侍卫忙不叠开锁,还不等门完全推开,宝珠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其他人又是找灯又是推搡,乱糟糟地跟在后面。
混乱中,李华章紧紧攥着明华裳,不让她离自己一步。乱局只持续了片刻,李华章很快稳住场面,让官兵拿着灯走在前面,其余人依次进入,不许任何人插队。
提灯的人先走,李华章紧随其后,明华裳跟在李华章身侧,等他们爬上三楼,就看到宝珠惊慌失措地跪在封老太爷身边,不断推老太爷,封铻站在旁边,脸色苍白惊惶,已完全呆住了。
李华章上来后,飞快扫过三楼,立即让人点灯。灯光逐渐亮起,黑暗如潮水一般消退,这时众人才看清,不久前还独断专行的封老太爷躺在躺椅上,口吐黑血,一动不动,状况看着十分不妙。
人群一时骇住,连封老太爷的两个儿子都说不出话来了。危急关头还是李华章最沉稳,他示意明华裳小心,自己稳步走到躺椅前,俯身探向封老太爷鼻息。
李华章手指颤了下,起身,神色讳莫如深:“封老已气绝身亡。”
这时不知是谁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句:“快看珠宝!”
宝珠勉强止住了泪,她忙跑到铁匣前,也顾不得会被众人看到密码了,飞快转动齿轮。她费力推开铁盖,拿出檀木盒,明华裳已心有所感,果然,等檀木打开,里面已空空如也。
封老太爷死了,价值连城的随侯珠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