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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璧 正文 第161章 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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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后,那群皇子皇女继续往北走。义兴郡王李重俊终于找到机会,问:“雍王兄,你真的打算求娶明二娘?”

    义兴王李重俊是太子的庶三子。李重润死后,太子妃韦氏总怀疑是庶二子李重福搞的鬼,因为那天东宫大部分人都在太平公主府赴宴,只有李重福在东宫,他的正妃还是二张兄弟的外甥女,而李重润被杖毙的原因,正正巧是议论二张兄弟。如果李重润死了,获益最大的显然是他这个庶次子。

    但韦妃空有怀疑,却没有证据,她总不能当着女皇的面去逼问二张兄弟是谁告的密。

    二张兄弟她动不了,但收拾一个庶子还绰绰有余,这段时间韦妃毫不掩饰自己对李重福的厌恶,李重福在东宫内的待遇一落千丈。李家其他人也不会救一个可能给二张兄弟通风报信的人,所以,李重福就这样理所应当地“消失”在外界视线里。

    韦妃失去了唯一的嫡子,痛不欲生,然而再不愿意日子也要继续,东宫嫡长子暴毙,次子废弃,三子李重俊就成了太子默认的继承人。

    李重俊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皇位有关系,突然有一天大任落在他肩上,李重俊惶恐又惊喜,正磕磕绊绊熟悉自己的新身份。

    李华章看了李重俊一眼,语气淡然,意味笃定:“自然。我这就进宫请陛下赐婚。”

    队伍中的人都吃了一惊,李重俊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二兄不妨先去问问长辈,不必这么急。”

    “是啊。”太平公主的女儿永和县主也道,“我原先只当明雨霁不过一个半路回来的村姑,没想到此女颇有心机。今日她当众提起镇国公,不就是逼你在人前表态吗?明家虽然有功,但算计太多了,二兄你应当多考校考校他们家,不急着决定。”

    “我不觉得明雨霁的话有哪里不对,她是二娘的姐姐,她一心一意替二娘考虑,我很高兴。”李华章声音清冷,如风吹林木,泉石相激,洒脱中自有一股坚定,“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没什么需要问的。我只喜欢她,无关任何事,如果陛下不同意,我就不会成婚,仅此而已。”

    李华章知道李重俊等人的言外之意。他们无非觉得在这个当头,李家应当拉拢一切能拉拢的筹码,来换取重回皇宫。这其中,当然包括婚姻。

    这些皇族子女很早就明白感情是感情,婚姻是婚姻,只要利益够大,他们自己也可以成为商品。镇国公府除了忠诚之外,其实并无其他助益,李华章牺牲自己的正妃之位娶明华裳,太不划算了。

    李华章无意置评这种想法对不对,但他很清楚,他不是商品,他也永远不会交易自己的感情。

    他娶明华裳仅仅因为喜欢,他发自真心欣赏那个热烈、善良、坚韧的灵魂。其实今日那些话他没有夸大,如果没有明华裳,他确实不会成婚生子。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成家于他而言,害人害己。

    但命运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明华裳像一只斑斓的蝶,不由分说闯入他的世界,扰乱他既定的轨迹。他体验到了快乐、悲伤、不甘、吃醋,那些不理智,却无比鲜活的情绪。

    他被她无所保留地依靠着,也曾在脆弱时依靠过她,从此,他黑白分明的世界中有了妄想,李华章忍不住在心里勾勒,若余生与她相伴,未来每一天会是什么样。

    这些画面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他忍不住萌生一个非常不理智,却让他无比期待的可能。

    ——如果能和她成婚,和她商量每一天吃什么,穿什么,一起读书,一起出门,一起给长辈请安,一起被父亲训斥,像他们四岁之前那样,两人肆无忌惮地在一起挥霍时间,多好。

    这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奢望,所以,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呢?女皇是否会猜忌,相王、太平公主等人同不同意,李华章都不在意。婚姻六礼只是俗世的标准,在他心里,他的妻子只有,也只会是明华裳。

    李重俊和永和县主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听过这般轻狂的话,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回应。而李华章正如他所说,并不关心别人怎么想,不等他们回话,李华章已松开缰绳,如疾风般朝大明宫驰去。

    马蹄踏在天街上,仿佛溅起湍流,李重俊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重新稳住马。他看着李华章头也不回朝丹凤门奔去,难以理解又不可思议:“他真的要去?这么大的事,都不和家族商量吗?”

    永和县主拧着眉,道:“得赶快回府,将此事告知阿娘。”

    永和县主急着调转马头,一片忙乱中,唯有临淄王勒马停在原地,一直注视着前方。永和县主瞧见他不动,诧异问:“三郎,你在看什么?”

    临淄王轻叹了口气,发自真心说:“真羡慕二兄,自在如风,一往无前,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是他做不到,却十分向往的感情。永和县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这样任性妄为、不顾大局的行为有什么好羡慕的。她警惕道:“你该不会也想效仿吧?”

    临淄王摇头,不知是笑是叹:“我倒是想。”

    然而他心里很快就浮现出下一句话,但他不会。

    他没有为了喜欢,拒绝被外界待价而沽的勇气。

    ·

    皇族们结伴而行,任遥不想在狩猎结束后还要花心思应酬,所以选了另一条路,慢悠悠回家。

    江陵、谢济川和她一起走着,江陵感慨道:“我以为今日只是出来打猎,没想到看了这么多戏。李华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就感觉之前他们俩亲密得有些过分,我还以为是我的问题,人家感情好的兄妹就是那样相处,没想到啊没想到……”

    任遥嘁了声,说:“这多好,大大方方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就是对那些风言风语最好的回击!”

    说着,任遥忍不住羡慕道:“真好,蒹葭苍苍,溯洄从之。他们谁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热烈地奔向彼此,真羡慕这种感情。”

    江陵回头,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道:“我也不在意呀。”

    任遥白他一眼,道:“跟家里对着干谁不会呢?但要紧的不是反抗父母,而是拒绝家人的干涉,不伤害他们,却还能做成事。就像李华章,他当众说出那些话,我就会祝福他们,而不担心宫里会不会不同意,他会不会见异思迁伤害华裳。因为我相信,他会解决这些问题,只要他想,就一定能说到做到。”

    江陵不服气道:“我也能说到做到呀!”

    “你?”任遥没好气瞥他,“你哪来的自信和李华章比?他多可靠,你呢?”

    “我哪里不可靠了?我也做成了许多事好吧!”

    任遥和江陵吵吵嚷嚷,不知道已是今日第几次斗嘴。谢济川跟在旁边,冷寂沉默。江陵吵了一会,发现谢济川一直没说话,好奇地砸了下他的肩膀:“老谢,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正常来说谢济川是不会搭理江陵的,但今日,谢济川安静片刻,破天荒开口道:“你们为什么敢相信一个人承诺此生呢?我们连明天都不知道,如何敢确定未来几十年世事如故,有情人会一直相爱?等将来感情变淡,再回想今日,岂不是很讽刺。”

    任遥被问得愣了下,本能说:“倒也是……但他们肯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谢济川问,“世上那么多夫妻都曾有过新婚燕尔,但最终貌合神离,凭什么他们会是例外?”

    任遥想替李华章、明华裳反驳,但又觉得谢济川说的很有道理。她说不明白,正想算了的时候,江陵难得坚决地发表意见:“如果抱着这种心态,那无论枕边人是谁,最终都会走向貌合神离。几十年后连城墙都会倒塌,为什么要要求对方不变呢?哪怕最后夫妻陌路,但中间相伴度过的岁月,共同经历的快乐,都是真实存在的。”

    “快乐?”谢济川挑眉,难以想象人和动物一样,追逐一生只为了快乐,“既然如此,为什么需要另一个人呢?琴棋书画、吃饭睡觉都会让人觉得快乐,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自己不能做吗?”

    “当然可以。”江陵从路边折了枝柳叶,叼在嘴里,大咧咧说,“婚嫁说白了只是人生路上一种选择。如果能自得其乐,一点都不期待别人的陪伴,那自己过一辈子也挺好;如果想要有人陪着自己,一起栉风沐雨,那就要先付出真心。既渴望真情,却又不想改变,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任遥意外,颇有些惊诧地看向江陵:“看不出来,这竟然是你说出来的话?”

    江陵轻哼,立马神气洋洋道:“那可不,我懂得可多了!”

    任遥白了他一眼,说:“这段路前段时间刚浇了肥,你还把树叶含在嘴里。快吐出来吧,傻子!”

    “你怎么不早说!”江陵赶紧把树叶吐出去,对着地面呸呸呸。任遥哈哈大笑,等热闹看够了才一拍马屁股,说:“骗你的,你还真是个傻子。”

    江陵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挥舞着鞭子追上去。那两人你追我打闹成一团,谢济川驭马走在后面,优雅,从容,也冷清。

    谢济川看着那两人,突然羡慕他们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不像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成了孤身一人。

    虽然任遥总说江陵傻,但谢济川知道,江陵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有脑子多了。刚才那句话就是江陵感觉到什么,故意说给谢济川听。

    其实谢济川自己也感觉到了,他一直敌视李华章对明华裳的感情,前期是怕李华章感情用事坏了大计,后期是因为不为人知的嫉妒。

    曾经谢济川傲慢地觉得明华裳不过又一个美丽但无趣的闺阁千金,但是她频频超乎他的预料,她知道谢济川聪明,但不崇拜他,也不顺从他,好几次反驳谢济川的定论,并证明他是错的。

    这是第一个让谢济川觉得无法掌控的女人,他对这个女子生出好奇和探究,最终成了好感。他其实察觉到自己喜欢明华裳,但他不相信爱情可以长久,与其最后一地鸡毛,不如让花朵停留在最美丽的时候。

    所以他不去行动,放任这片刻的悸动平息,直到他看到另一个男人当众对她说,我非你不娶。

    那一瞬间他愤怒、不爽、后悔,或许还夹杂着对自己的厌恶。在蝴蝶离开他的那一天,他终于意识到,他对她并不是片刻的悸动。

    他坚信人之初性本恶,而明华裳却发自内心践行真善美;他总是用奚落掩饰内心,明华裳却从不吝于向身边人表达赞美;他情缘浅淡,和任何人都无法深交,但明华裳却拥有编织爱的能力,在爱中长大,也敢于去爱人。

    她是他不愿意承认,却十分向往的另一半自我。

    其实江陵说得对,他对李华章的恶意断言是很不负责的。究根结底,是谢济川气自己无能,迁怒给了李华章。

    谢济川不相信自己可以得到长久的爱,所以总是预想别人会先一步离开,为此他做出种种防备,不愿意过多付出,最终,他实现了他害怕的每一件事。

    繁花落去,转瞬成空,确实没有人会长久地陪伴他。

    谢济川忽然觉得阳光很刺眼,他伸手覆住眼睛,街上的声音像隔着一层膜,晃晃悠悠灌入他的耳朵。

    女儿缠着父母买糖人,老人数落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哒哒的马蹄声点缀着江陵和任遥的笑闹,离他越来越远。

    原地只余他一人。

    ·

    大明宫。

    女皇听完李华章的话,默然片刻,问:“你入宫,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李华章笔直站在殿下,目光清明坚定,拱手道,“请陛下赐婚。”

    女皇似乎轻轻笑了下,说:“你说的是请赐婚,却没有说请成全。若朕不同意,你待如何?”

    李华章眸光漆黑,微微垂着落在地砖上,平静说:“我和心爱之人成婚,当然希望能得到长辈祝福,若陛下不祝福,臣亦不奢求。但我对她的心意,绝不会改变。”

    女皇淡淡说:“婚姻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光有心意有什么用?”

    “臣生父生母已逝,婚姻大事足以自己决定。何况,就算生父在此,我也会当着他的面说,我想娶心爱之人,至于他同不同意,无关紧要。”

    女皇呵了一声,加重了语气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任性妄为。若他不同意,封号和那个女子只能二选其一,你也要一意孤行?”

    “若只有如此才能和心爱之人相守,那恕臣不孝。”李华章垂着眼睛,说,“我救陛下不是为了雍王封号,孝顺父母也不是为了家族供养,同样,我想娶她,也无关名利外在,只是发乎本心。我来请陛下赐婚,只是想给她一个完美的俗世礼节,好叫她的父母亲人安心,至于礼法本身,我并不在意。如果礼部不出具文书,那我就自己举办婚礼,若不能举办婚礼,那我就将她接到身边,或者我去她身边。无论在世人眼里我们是兄妹还是夫妻都无妨,反正在我心里,她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女皇听后不言,李华章俯首站在阶下,同样不动。僵持了片刻后,女皇叹息:“回去吧。”

    李华章按规矩行了礼,转身朝外走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太平公主匆匆赶到宫里,正好看到这一幕。她迈入大殿,迟疑道:“阿娘,二郎说什么了,怎么出去了?”

    “求赐婚。”女皇喟叹,意味不明道,“孩子大了呀。”

    太平公主小心揣测女皇脸色,问:“那您的意思是……”

    “他都说出不在乎俗世礼法,若宫里不同意就在女方家住一辈子了,我还能怎么办?”女皇叹息,无力地挥挥手,道,“皇家丢不起这个脸。随他吧。”

    如果是别的郎君,这样说或许是要挟长辈,但对于李华章,女皇相信他干得出来。人一旦老了,就总想息事宁人,他是李贤唯一的孩子,他若是喜欢,就随他去吧。

    只不过,明华裳这个棋子算是废了,以后,不能给她再安排重要任务了。

    太平公主本是进宫阻止李华章的,没想到女皇竟然同意了。太平公主伴君多年,很快就察觉出来,女皇其实很欣赏李华章的选择。

    赤诚热烈、非卿不可的感情,若太平公主再年轻些,她也会很向往。

    可惜,现在的李令月已不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太平公主面上微笑,心里飞快斟酌利弊。

    女皇已经同意,那她准备好的话就不能说了。太平公主眼珠微不可查转了一圈,一开口变成了截然相反的笑意:“人不轻狂枉少年,难得他这么喜欢一个女娘。我们堂堂皇家,不必在乎女方的家资地位,就让他由着性子去吧。”

    女皇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没有太大反应,但不反对,本身就是表态了。太平公主脸上在笑,心里却不无凝重。

    不妙,最有价值的李华章正妻之位,就这样废掉了。真是浪费,看来,剩下的牌她要重新排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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