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槐序,天空湛蓝开阔,白云如山峦一样在天上肆意生长,一阵清风吹过,漫山遍野都是沙沙声。
此时正是狩猎的好时候,时不时有宝马香车从山路上驶过,终南山的农户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南山脚下,一块用屏障围出来的平地里,锦衣华服的仕女穿梭其中,热闹非凡。明雨霁正让侍女调整遮阳伞的位置,背后传来一声“姐姐”,明华裳半跑过来,对她说:“姐姐,我们要去山林里狩猎,你要去吗?”
明雨霁怔了下,视线投远,看到一群鲜衣怒马的年轻人站在林子边缘谈笑,里面有男有女,粗粗一扫,明雨霁就发现了李华章、义兴王、临淄王、永和县主等一众龙子皇孙,其余作陪的也都是长安数得上名号的公侯子弟。最近风头正热的女侯爷任遥,最有底蕴的世家继承人谢济川,还有江安侯府的世子江陵,都在其中。
明雨霁目光和明华裳相对,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两人表情都很平静,仿佛只是妹妹要出去打猎,出发前来询问姐姐。明雨霁摇摇头,淡淡说:“我留在这里照应,就不去了。你们一路小心,快去快回。”
明华裳应是,穿着一身清爽简洁的骑装,快步跑回狩猎队伍。她回去后,和队伍中人说了什么,那些人陆陆续续上马,朝山林驰去。
上山狩猎不同于寻常娱乐,骑马一旦跑开,队形就散了,骑术不精的人很容易落单。没一会,原本聚拢在一起的人就散成星星点点,没入浓绿中,再难寻觅。
明雨霁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微微出神。忽然背后传来笑吟吟的问好声:“明大娘子。”
明雨霁一惊,连忙回头,看到来人略有迟疑:“你是……”
来人是位粉面郎君,他头发、面容都精心打理过,单手拿着折扇,对着明雨霁笑得风流倜傥:“小生昌宁伯府季五郎,见过明大娘子。”
昌宁伯府?明雨霁依然满头雾水,但还是规规矩矩给季五郎回礼:“郎君万福。”
“大娘子不用客气,叫我五郎就好。”季五郎刷得一声将扇子合上,问,“大娘子,前方迎春花开得正好,我们去前面看看?”
其实明雨霁不想去,但今日是镇国公府设宴,明华裳不在,她就是唯一的主事人。而且,明雨霁知道,明华裳他们一时不会回不来的,那她更有责任照顾好客人,不能丢了镇国公府的脸。
明雨霁笑笑,道:“好,五郎请。”
季五郎见明雨霁应邀,眼睛微亮,一路上侃侃而谈,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终南山比长安冷,花期也晚一些。现在长安的迎春花都谢了,但在终南山,却开得正好。”
明雨霁默默看着前方明黄色的四瓣花枝,冷静道:“这是连翘。”
她就说这个月份怎么会有迎春花,季五郎所谓开得正好的迎春花,其实是他认错了。
季五郎愣了下,下意识看向前方花树:“这明明是迎春花……”
“迎春花枝条为圆形,茎内中空,常下垂,连翘小枝颜色较深,结果实,花瓣为四枚。”明雨霁语气冷淡而肯定,一点都不顾忌同行之人的颜面。季五郎尴尬地笑了笑,打哈哈说:“明大娘子对野花野草似乎颇有研究。”
明雨霁嗤笑一声:“这些有什么可研究的。见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季五郎表情微变,自然没有忘了面前这位华服云鬟,一副标准长安仕女模样的冷美人,其实是在乡野长大的。
季五郎顿了顿,很快恢复笑脸,用和之前别无二致的声音道:“原来如此。明大娘子可真是见多识广,小生佩服。”
明雨霁默然,季五郎以为自己掩饰得很高明,只要不说出来歧视就不存在,可是,他听到乡下那一瞬间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这段时间几乎所有人见了她都是这种神情,他们看不起她的同时,她又何尝看得上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男人呢?
手臂细成那个样子,恐怕都没她力气大。如果把季五郎扔到他们家乡,就凭他连槐花和连翘都能认错的眼力,不过三天就得去喂狼。
明雨霁没学过贵族那一套,她心情不好就立刻冷了脸,才不管季五郎颜面上过不过得去。季五郎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刚才我看到明二娘子和雍王他们狩猎去了,大娘子怎么不去?”
明雨霁惜字如金,淡淡道:“不想去。”
季五郎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笑着凑上来道:“大娘子是担心不会骑马吗?放心,我骑术还算过得去,可以教大娘子。”
明雨霁抬眸,冷冰冰扫了他一眼,说:“不瞒你说,我以前在北都待过一段时间,和突厥人讨教过马术。如果季五郎君有兴致,我们现在就能牵过马来,较量一二。”
北都太原是唐国公起家之地,境内汉胡混居,鱼龙混杂。大唐建朝后和突厥几次交手,最后突厥九姓依附唐朝,就散居在太原以北地区。明雨霁辗转去过晋阳很多地方,早习就了锱铢必较、和街头泼妇吵架、敢拿着木棍往小混混头上砸等技能,在那种地方,不剽悍一点,根本活不下去。
她见识过许多挣扎在底层苦苦维生的女子,所以尤其讨厌男人高高在上对她说“我教你”。她坚信任何礼物背后都早已标好了价格,而男人的好意,就是一件看似不要钱的无底洞。
明雨霁针锋相对,季五郎先是尴尬,随后涌上恼怒。他是昌宁伯嫡次子,哪怕这些年昌宁伯府略有衰落,依然有许多女人前赴后继往他身上扑。他在风月场中无往不利,什么时候这样小意地讨好过一个女人?
他主动放下身段,这个女人却如此……不识抬举。季五郎也冷了脸,勉力维持着贵族风度,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行告辞”,就转身大步走了。
镇国公府的侍女看到季五郎怒冲冲走远,心惊胆战跑过来:“娘子……”
“没事。”明雨霁不以为意,她看着野蛮盛放的连翘,替它们掐去多余的侧枝,平静说,“迎春花谢了,回去吧。”
明雨霁不想面对那些言不由衷的应酬,绕了一会才回去。她穿过一片树丛时,隐约听到后面传来说话声:“你不是去钓镇国公府刚回来那个村姑了吗,怎么回来了?”
明雨霁立刻停下脚步,示意侍女不要出声。里面浑然不知外面有人,谈话仍在继续。一道熟悉的声音懊丧道:“别提了,我见她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就想着屈就一二,捏捏鼻子忍了她身上的泥土味。没想到她脾气特别差,这种女人,就算有万贯家财、姮娥之貌,也没人受得了她。”
“是吗?这世上竟然还有季五郎拿不下的女人?”其余几个男人纷纷询问细节,季五郎将刚才的对话添油加醋说出来,另几人听了后连连摇头:“不行,女人不能惯着,还没过门就这样,生了孩子后还能了得?”
另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说:“镇国公是怎么养女儿的,他大女儿刚从乡下回来,本来就不知礼数,他不赶紧找个教养嬷嬷管管,怎么还放出门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最初说话的男子道,“镇国公为了保护雍王,没生儿子,这么大的恩情,皇家不得好好补偿?他的小女儿和雍王当龙凤胎养大,听说小时候都睡一个床,明家又没有主母看着,这若是不嫁给雍王,以后谁敢娶?没见她这几日总是跟着雍王行动么,看起来,镇国公有意捧一个雍王妃出来,以后雍王既是养子又是女婿,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稳了。有了个做王妃的小女儿,大女儿嫁给什么人,又有何紧要。”
侍女在后听着生气,明雨霁却抬手,拦住侍女的动作。她静静听着每一句话,季五郎开口道:“冲着雍王这层关系,娶一个乡野蛮妇未尝不可。但她的脾气实在太差了,可惜了那一张脸。女人啊,还是温柔小意些好。”
另一个男子劝道:“不过一道牌匾而已,你若是实在受不了,以后给她一个院子远远打发了,多纳几个知心人就是。”
里面的男人心照不宣地笑了,随后就说起平康坊哪家青楼来了新胡姬,哪家的花魁功夫最好。侍女不知气得还是羞得,听得满面通红,明雨霁拨开树叶,淡淡往里面扫了一眼,转身走了。
等出来后,侍女跟在明雨霁身后,讷讷道:“娘子,那都是些长安最不出息的浪荡子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别生气……”
明雨霁回神,对着侍女笑了笑,道:“没事。他们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比这难听的话我听过很多,没什么可生气的。”
侍女不相信明雨霁真的不在意,她觑着明雨霁脸色,小心翼翼道:“娘子,那些浑话您听过就算了,莫往心里去。国公虽然纵着二娘子,但对您也是真心的,您千万别和二娘子生芥蒂。”
明雨霁轻轻一笑,低不可闻道:“我知道。”
这段时间明华裳带着她频繁出入各家宴会,明雨霁很快学会了繁复的礼服怎么穿,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用什么礼。她被贵族阶级快速同化,熟稔地和各家夫人小姐交谈问好,从外表上看,她和那些天生长在长安的贵族小姐仿佛已没有区别。
然而,隐性的天堑却像棋格一样,将她牢牢困住。明雨霁知道季五郎那些人说的是事实,无论她本人如何,在长安官宦世家眼里,她就是一个粗鄙无礼的乡野蛮妇。
她也不乏遇到些向她示好的郎君,然而这些男人对她微笑时,看到的都不是她本人。
镇国公无子,肯定会给女儿准备巨额嫁妆,娶了她就能得到镇国公府一半的财产。而且明雨霁有一个很有可能嫁入雍王府的妹妹,如果能和雍王做连襟,等李家归位后,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他们不是冲着钱,就是冲着权,没有一个是因为明雨霁这个人。
宴会主场很快到了,明雨霁都能嗅到前方的香粉味。她不由停下脚步,缓慢环顾四周。
男男女女穿着宽大华丽的衣服,三五成群散落在花丛中,侍女端着金樽美酒,穿梭在各处。每个人都在笑,声音得体而含蓄,仿佛置身人间仙境。
如此盛大的宴会,明雨霁却觉得荒凉。她骤然生出种虚幻感,难道此后,她要一直这样活着吗?
明雨霁恍神的功夫,里面的人已经看到她了。一位小姐亲昵地拉住明雨霁的手,撒娇道:“明大娘子,我们打叶子戏还缺一个人,你快来。”
明雨霁强忍住抽手的冲动,笑道:“我不会打。”
小姐脸上笑容微僵,似乎才想起来明雨霁从乡下回来,随即无懈可击地笑道:“没事,我也不会打,上手就会了。”
明雨霁被强行拉到座位上,和一群她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娘子们打叶子戏。她没有说谎,确实不会打这些消遣玩意,但身为玄枭卫暗线,还是监察部门的精英,她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记性好。
连输了两把后,明雨霁记住了规则,第三把不输不赢,从第四把开始,局势就逆转了。另外几个娘子连续被碾压了五把,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一个娘子笑了笑,说:“明大娘子真会开玩笑,你玩得这么好,先前还骗我们不会打。”
“确实不会打。”明雨霁如实说,“刚刚学的。如果我会,之前那两把就不会输。”
娘子们赔笑,眼看这局又要输了,其中一个人扔下牌,摇着扇子道:“好热呀。那些狩猎的人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明雨霁悠悠把手里剩下的牌扔出去,果不其然,又是她赢了。旁边的娘子有些气不顺,问:“明大娘子,都这么久了,怎么不见二娘子?”
明雨霁眼神都不变,淡淡道:“她跟着平南侯狩猎去了。我不想去,就没跟着她。”
桌上的女娘们低低应了声,彼此交换视线,心照不宣地换了话题。她们自认为这样做很高明,明雨霁却想翻白眼。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在嘴硬,分明是她融不入那个顶层圈子,却说自己不想去。事实上,明雨霁还真不想去。
贵族以狩猎为乐,可惜作为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她实在不觉得打猎有什么好玩的。而且,那些人也不是去打猎。
前段时间明华裳悄悄和她说了李华章的打算,明雨霁觉得李华章一定疯了,但想想其实也不意外。
曾经的狼王一日日衰老,逐渐力不从心,狼群中迟早会有一场争斗,来确立新的狼王。
明雨霁并不意外李家想推翻女皇,她只是意外,他们竟然会将此事告诉她。要知道,她可是玄枭卫成员,并且分属监察组。
这就好比小偷进店后告诉掌柜他要偷东西了,通缉犯拿着悬赏和官差商量你要帮我保密,一样离谱。
如果她还是苏雨霁,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举报双璧有意谋反,并试图策反玄枭卫内部成员,但现在她也姓明。
她的生父牢牢和章怀太子绑定,她的妹妹看起来对李华章情根深种。她不信忠君爱国、臣为君死那一套,她坚信世上最高尚的情怀是活着,最重要的人是她的家人。无论皇帝是谁,都和她无关,但如果皇帝是李家人,她的父亲和妹妹似乎会更高兴一些。
明雨霁只能默许,假装不知道明华裳、李华章借着宴会的名义吸纳政变人手,假装不知道那些人上山打猎是幌子,真正目的是甩开人群,在林间密谈。她像个睁眼瞎一样,坐在山下和一群蠢货打叶子戏,保证明华裳、李华章的密谈不被打扰。
女皇赐予玄枭卫特权,明雨霁也替女皇做了不少事,她并不欠女皇的。但是,在她和苏行止最艰难的时候,唯一对他们伸出援手的就是女皇。她给了他们安身之地,教给他们自保之力,还引苏行止入仕,这份恩情,是无论如何无法否认的。
明雨霁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她不想思考女皇是不是暴君,李家是不是逆贼,她只想让自己身边的人好好活着。
不参与他们的行动,不帮助他们反叛女皇,是她作为一个玄枭卫,最后的坚持了。
至于这些融不进上层圈子,连长安即将变天都一无所觉,只能靠羞辱地位低的人来获取优越感的季五郎们,明雨霁实在不想浪费力气。一群废子而已,随他们去吧。
明雨霁百无聊赖打发时间,上山“狩猎”那些人终于回来了。原本死水一样的宴会场立马活跃起来,许多人簇拥上去,明雨霁没有上前凑热闹,她站在外围,不动声色扫过那些人的马。
猎物有多有少,这很正常,但对某些人来说,以他们的骑术却几乎颗粒无收,就太稀奇了。明雨霁心里啧了声,心想这群人的伪装技术有待提高,就这么一照面,她已经猜出来李华章拉拢了那些人了。
明华裳从人群中挤出来,蹦蹦跳跳来找明雨霁:“姐姐,我回来啦!”
相比于明华裳的热情,明雨霁的情绪就内敛很多。她只是淡淡点头,等明华裳走近后,漫不经心道:“今日你打了多少猎物?”
明华裳愣了下,眼睛中闪过迷惑,但还是很快接话道:“没多少,我骑术不好,连兔子都追不上。”
明雨霁应了声,不再问了。明华裳本能觉得明雨霁的问题不对劲,江陵会说废话,但以明雨霁的性情,她不想说话就不会说,不可能无的放矢。明华裳回头朝马队看去,留意到马匹后面的猎物时,微微一怔,恍然大悟。
百密一疏,他们竟然忘了做戏做全套,看来下次得注意。
女皇已露出明确地立李征兆,李家的王爷们一下子成了长安的香饽饽,刚露面就被人团团围住。李华章只是一不留神,明华裳就不见了,他借着身高优势往外望,在边缘看到了明华裳和明雨霁。
在不搭理人这一点,她们姐
妹倒是出奇的一致,李华章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认命地主动去找。
李华章如今在长安风头正热,在他还是明华章时,他不服从长官,屡次顶撞上级,在朝廷里评价并不好,许多人都觉得他恃才傲物、不通人情世故。但当他成了雍王后,同样的事情立刻口碑翻转,恃才傲物成了能力卓绝,不通人情世故成了为国为民、不拘小节。
京兆府有李华章在,根本没有不长眼的人去当京兆尹,李华章理所应当地接手了京兆府实权。他下令重启陈年案卷,整顿京兆府风气,立规矩有命案必破,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样一个人,明明光靠雍州这块封地和章怀太子的美名就足够他挥霍一辈子了,他还要不断内卷立功,真是不给人活路。
如果李重润还在,两人尚且能争一争谁的身份更尊贵,但太子唯一的嫡子已死,李华章成了当之无愧的皇族第一人,想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李华章刚有动作,其余人的视线就汇聚过来,只见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站得最远的两人面前,问:“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明雨霁挑挑眉,问:“不然呢,我们应该去迎接你吗?”
后方众人愕然,这个女子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和雍王说话?然而李华章脾气却很好,好声好气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冷落了你们两人。今日一切可顺心?”
明雨霁扫了眼前方人群,说:“应当是顺心的吧。”
李华章眉梢微动,听到了某些不寻常:“应当?”
明雨霁目光冷淡清明,道:“对啊,因为我也不知道有人说明家携恩求报,强求雍王殿下回报明家,算不算正常的话题。”
李华章和明华裳都一怔,李华章的脸色明显变冷了,他回头扫过人群,正热闹谈笑的众人霎间鸦雀无声。李华章回头,明显压抑着怒气问:“谁说的?”
明雨霁余光扫过脸色青白的季五郎等人,显然,他已经意识到明雨霁听到他们的谈话了。明雨霁嗤笑一声,说:“具体的人我记不清了,雍王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有些话不吐不快。我没学过礼仪,不太懂贤良淑德那一套,旁人对我指指点点,说的是事实也就罢了,如果是胡编乱造,我少不得要当面骂回去。尤其揣测无辜女子,更不是衣冠之辈该做的事,雍王,你说是不是?”
李华章眸光狠狠一沉,竟然有人说裳裳了?难怪明雨霁不给他好脸色看。
李华章深吸气,稳住情绪,说:“是我思虑不周,你教训得是。我总觉得这是我和镇国公府的事,无须和其他人言说,但若有人敢对二娘指手画脚,我绝不能忍受。镇国公在我心中有如亲生父亲,你们二人也如我的手足。我确实有意向镇国公求娶二娘,只是一直觉得还未准备好,未敢向国公言明。今日正好趁机会说开,还望大姐帮我向国公美言一二。若我能娶到二娘,乃我毕生之幸。”
李华章这些话面对着明雨霁、明华裳,但声音清朗坚定,掷地有声,明显是说给后面那群人听的。明华裳猝不及防在众人面前被公开,只觉得浑身都不好了,明雨霁扫了眼扭捏的明华裳,勉勉强强道:“行吧,我会向父亲转告的。但是,雍王虽是天潢贵胄,我们镇国公府也不愿做攀附权贵的藤蔓,若二娘不愿意,还请雍王另寻佳妇。”
“不会有比二娘更好的女子。”这回李华章眼中带上些真实和诚恳,认真说,“若非二娘,我本打算终身不娶。我有今日,都该感谢二娘,若她愿意嫁给我,我不胜荣幸。”
明雨霁难得对李华章满意了一回。正如她所说,她原本没打算和季五郎那些蠢货计较的,毕竟她出身乡野是事实,脾气不好也是事实,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那些肮脏念头揣测明华裳。
明雨霁听到那些话后就一直忍着气,但她知道,季五郎充其量只是小喽啰,没有他们,还有下一批嚼舌根的人。事情真正的根源,在于李华章。
他是君,她们是臣,他是兄,她们是妹,他是男,她们是女。李华章不表态,明雨霁就算教训了季五郎,又有什么实际用处?
好在李华章态度良好,愿意解决问题,遇到事情第一反应是倾听协商,而不是责怪她们落他的面子。这样一个人,明华裳若喜欢他,勉勉强强也行吧。
至于李家那边同不同意,宫里会怎么想,那是李华章的事情。他既然想娶明华裳,就应该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别给明华裳添堵。他要是处理不好,那就别娶了。
明雨霁淡淡点了点头,转头对明华裳说:“走吧,该回家了。”
明华裳脑子嗡嗡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地方,怎么坐到了马车上。等马车开动时,她仿佛才从梦中醒来,脸颊倏地爆红。
明华裳想到刚才江陵、任遥等人都在,哀嚎一声,捂住脸道:“完了,我没脸见人了。”
明雨霁瞥她一眼,道:“现在才想起来。我就没见过你这种蠢蛋,为他冒着生命危险做事,却什么承诺都不要。”
“我相信他。”明华裳靠在车厢上,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虽然尴尬,却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有些话,无需说给外人听。”
明雨霁点点头,好了,她知道了,她是外人。她冷冷提醒道:“每个女人陷入爱河时都觉得自己遇到了对的人,都觉得那个人可以相信,但最后不乏被骗得家破人亡的。他们家尤其龙潭虎穴,你多留点心。”
“我知道。”明华裳挪到明雨霁身边,不由分说抱住她手臂,“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你最是嘴硬心软。放心吧,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明雨霁被抱住胳膊后浑身都僵硬了,但这种感觉,和宴会时被不熟的女子抱住还不完全一样。她半边身子都不敢动,缓了一会,嫌弃地把明华裳的手拨开:“去那边坐,好热。”
明华裳乖巧地应了声,乖乖坐直,却并不挪开。她依然挨在明雨霁身边,问:“姐姐呢,可考虑过以后要找什么样的夫婿?”
夫婿?明雨霁眼前划过这段时间对她示好的人,脸色逐渐淡了。她语气清冷,说:“没考虑过,我不需要。有这点时间,不如想想镇国公府那些事要怎么办。”
明华裳点头,问:“说得也是。对了,这段时间怎么不见苏兄,他照顾你多年,也算是我半个兄长,为何不叫他一起出来?”
明雨霁瞥了她一眼,脸色古怪:“你想拉他参与你们的事?”
“不不。”明华裳一脸无奈,赶紧否认,“我只是单纯地想叫他走动,若就这样断了联系,太可惜了。”
“哦。”明雨霁淡淡应了声,不在意说,“我给他发过请柬,他没来。以后不用请了。”
明华裳看着明雨霁的脸色,她若是真不在意,刚才说起夫婿那个话题时就不会生气。明华裳没有多言,依然笑道:“好啊,那下次我给他送帖子,邀他来府里做客吧。正好我也有些案子上的事,想请教他。”
明雨霁哼了声,依然没好气道:“不用管他。”
明华裳笑着挽住明雨霁的手,煞有其事道:“那可不行,我破案需要他。若是卷宗被察院打回来,那我可就白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