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正文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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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有一个师父。
他是我来到这个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幼时的我不懂人言，不会行走，只知道每日和小月在泥潭里嬉戏打滚。
褚松从天而降，将我们从泥里拉了起来，视若珍宝地捧着我的脸，为我擦去了脸上淤泥。
他将我养大，教我说话，扶我走路，还折了一朵兰花插到我的鬓间。
他说：“镜破不灭光，兰死不改香，日后你就叫兰香吧。”
我天资愚钝，什么都学不会，于是他只能教我一些防身逃跑的简单术法。
他养了我很久，直到我十二岁那年，他忽然消失了。
我和小月等了他一年，也不见他回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抛弃了。
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抛弃，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于是整日浑浑噩噩，因此遭遇了人生中最重的一次妖兽攻击，也是那次，遇见了俞云峤。
褚松见我始终不理会他，最终垂着头坐在我的床边，他的手轻轻揉捏着小月的脑袋，被小月猛地甩开，他转而目光哀伤地看着我：“兰香，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我能看出褚松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疲惫，肯定不仅仅是因为我不理他。
细看了褚松几眼，却发现他的鬓间竟然有了些许白发，让我大为震惊，因为褚松曾说过自己是得道之人，习的是长生之法，所以不会变老。
“发生什么了？”我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褚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而下一刻他却面色一白，呕出一口鲜血来。
我和小月几乎是同时爬起来，围到了褚松面前：“师父，你怎么了？”
褚松看到我紧张的模样，自己却笑了起来：“没事，兰香不理师父，所以把我吓到了。”
他在撒谎。
我觉得他消失的这八年里，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出现就是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褚松拭去嘴角的血渍，再度变得云淡风轻：“兰香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带你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离开？”
面对我的疑问，褚松并未回答，而是反问我道：“你不想离开吗？”
我讨厌这种没头没脑的对话，更讨厌褚松消失八年后，如今像个没事人一样地回来，所以我掀开被子下了床，站起身看向依旧坐在床榻之上的褚松：”师父先前不告而别，不觉得现在自己应该先同我道声歉吗？“
“抱歉。”
褚松的回答倒是挺快，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兰香。”褚松拉住了我的衣袖，“以后都不会了，为师以后都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褚松太过诚恳的目光成功地让我满腹的怨气又咽回了肚中。
于是，我又没出息地坐回床上去：“你之前离开是去做什么了？”
褚松避开了我的目光：“是件很重要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我都会慢慢告诉你的。”
“哦。”我这个人没别的长处，但是胜在有自知之明，别人的难言之隐我向来不会追问，所以我只是揉了揉肚子，“那我们等会儿吃什么？”
褚松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接下来几日，褚松陪着我和小月吃遍了镇上的各个美食——因为怕小月吓到人，所以褚松将它变成了一只猫，日日跟在我们身后。
褚松大概是心中有愧，对我的所有要求都百依百顺。
直到第六日，一大早被我拖出来逛街的褚松被人叫住。
那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虽看不到面容，但能见其身姿窈窕，她朝我们走来，语气轻柔：“我们又遇见了，褚松。”
我暗暗打量着褚松的神情，只见他的目光有几分闪烁，下意识朝我看来。那女子也顺着褚松的目光朝我看过来，隔着帷帽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却也能察觉到她在打量我。
“前几日你走得那么急，就是为了她？”
我一愣，而褚松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他一把扯着那女子向远处走去，走出几步后又松开手回头朝我走来。
褚松给了路边炒栗子的小摊一块银锭，然后看向我：“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去去就来。”
我还来不及点头，就见褚松迫不及待地朝那女子走去，而后两个人一起离开。
我抱着小月，蹲在路边吃着炒栗子，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起那女子是谁，过去我似乎从未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褚松这次出现之前都和和她在一起的，难不成当初褚松一声不吭地消失，也是因为她？
这一次我是真的生出了些好奇心，打定主意要等褚松回来之后好好问问，不能再被他几句话糊弄过去。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天，直到我和小月将那一铁锅的炒栗子吃完，也没有等到褚松回来。
眼看天色渐暗，我便抱起小月往酒楼走。
或许褚松有事没处理完，我还是先回住处去等吧。
这一夜我睡得不太好，反复梦到八年前褚松失踪后，我和小月过的“凄凉”生活。
天色刚亮，我就迫不及待地去了褚松的房间，里面依旧空无一人。
他没有回来。
我和小月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最终对视一眼，我说道：“再等他一天好不好？”
小月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自己进屋跳上窗台，找了个舒适的地方躺着晒太阳，我也就在褚松的屋里留了下来。
一等又是一天。
褚松依旧不见踪影。
我揪着小月的尾巴：“我们是不是又被抛弃了？”
小月甩了甩尾巴，逃离了我的魔掌。
我猛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我才不要每次都做被抛弃之人，总要有一次，我是自己先离开的。
不出意料，我和小月再次来到了山林之中。
……不是我想来，主要是褚松没给我留钱，而我饿了一天，真的撑不住了。
这一次我格外小心，不管是上树摘野果还是下河捕鱼，都没有擦破一点儿皮，自然也没有引来妖鬼。
天空传来阵阵雷声，明明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这夜里怎么就忽然下起了雨？
担心被淋湿的我和小月便飞快地在附近找能避雨的山洞。
一道雷光直直地劈下，照得周围宛如白昼。
我僵立在原地，看到那道雷光劈到了远处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的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立。
我不受控制地朝那人跑去，脚步越来越快，胸腔里的心险些跳了出来，山林之中回响起着我的的声音：“俞云峤——”
俞云峤身子一抖，猛地抬头看向了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第二道雷光又劈到了俞云峤的身上，他被劈得半跪在地，却又冲着我抬起了手掌。顿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我的去路。
是他用了术法。
我拼命地捶打无形的墙，可是依旧无法上前半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第三道雷光劈在了俞云峤的身上：“俞云峤，你在干什么啊？打雷不知道躲起来吗！”
俞云峤似乎听不到我声音，依旧强撑着一动不动，他的一只手伸着，始终阻挡着我的靠近。
十道雷光，尽数劈在了俞云峤的身上。
最后一道雷光结束后，俞云峤整个人已经趴在了地上，高悬的手也终于垂下来，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我连滚带爬地来到了俞云峤的身边，他的身上虽并无流血受伤，但是整个人已气若游丝，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半合的目光看向我，嘴唇蠕动着。
我下意识地靠近，只听他喃喃着：“不……不要……救我，不要救我……“
言罢，俞云峤就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像是没有了生气。
察觉到他还有一丝呼吸，我便立刻扶起他：”我带你去找大夫！“
然而我刚将俞云峤扶起，身后就传来一声悲切的女声。
“云峤？！”
我下意识地回头，只见昨日在街上见到的那个帷帽女子冲我们跑来，她跑得太急，帷帽被风吹掉，露出了一张姣好的容颜，通红的眼眶更是让人我见犹怜。
我这才发现，她的服饰和簪发，和俞云峤屋中画像里的女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