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正文 第一节
“我的人生，就是为了生而死，为了死而生。”
1
俞云峤有一间下了禁制的屋子，平日里我都无法靠近。
被他收留的第七年，不知为何，我竟然能闯了进去。
屋里挂满了画像，一张又一张，花树下、山林中、小船上……皆是一个女子的背影，画像的纸张都已泛黄，看着像是有了些年头。
我看了许久，也没能在众多画像中找到那女子的正容，似乎作画之人眼中只有她的背影。
身边的小月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咬着我的衣服向外拉扯，我这才回神。
小月是一只老虎，从记事开始，我们就开始相依为命。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人，小月似乎也一样，于是我对这个世上最初的记忆便是我们一人一虎在山林里摘野果，偷鸟蛋。
小月的脖颈下方有一处印记，是深红色的月牙，所以我便给它起了“小月”这个名字，其实它是一只威猛的公虎。
我将房间的门关好，又擦去了自己和小月的足迹。
俞云峤所爱另有其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在屋檐下坐了一天，脑子里一片空白，小月静静地在一旁陪着。
我是俞云峤从山林里捡回来的。
自小我的身体就异于常人，每流下的一滴血，都能引来妖鬼。它们视我为最美味的佳肴，是以我和小月在诸多捕杀中，无数次死里逃生。
只是总会有我和小月都对付不了的强大妖鬼，而遇见俞云峤的那一天，就是我和小月险些丧命的那天。
我倒在血泊里，小月同样奄奄一息。
一身白衣的俞云峤击退想要吃了我的妖鬼，然后抱起了我。
那时候，他的手在颤抖，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死死拉住他的衣襟，说道：“别丢下小月。”
话音落，我觉得他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而我在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我和小月都已经在俞云峤的住处。
我们养伤养了半个月，痊愈之后我和小月都默契地不提离开。
俞云峤能毫发未损地将我和小月救出，就足以见他的厉害，我和小月过够了逃命的日子，所以都想抱上一条大腿。
这一抱，就抱了七年。
俞云峤向来寡言，从未开口赶我们离开，反而将我和小月照顾得十分好。
他的厨艺很好，脾气也很好，不管何时，脸上总是带着笑。
哪怕是我和小月因为半夜太饿，偷偷起来不小心烧了他的厨房，他也只是默默重新盖了一间，从此每日都会为我和小月准备夜宵。
我曾经问过一次：“俞云峤，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俞云峤有一瞬间的恍惚，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哀伤，最后他定定地看着我：“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那时候我看不懂他眼里的片刻失神，只是自顾自地脸红心跳。
现在，我才明白了——
那句话，或许并不是在对我说。
想通这一切后，我愈发对画像中的女子好奇。曾听茶楼说书人说过这世间有一盏名叫“轮回”的灯，能逆时间，入轮回，那我倒是想用它回到过去看看那画像中的女子是何模样，与我……像吗
天色渐晚，俞云峤才提着两只野兔回来——昨日我说的，想吃烤兔子。
曾经鲜嫩可口的烤兔子，今天却有些难以下咽。
俞云峤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异样，只是贴心地将兔肉切好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刚吃了两口，就听到了他的声音：“我给你和小月都准备了些吃食，明天你和它一起走吧。”
“你又要离开吗？”我下意识地反问。
过去七年里，俞云峤每年都要失踪十天，要么提前给我和小月准备好食物，要么把我和小月安置在管吃住的茶楼里。我曾经追问过他是去做什么，他只是笑笑没说话，于是我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这一次，你们别回来了。”
俞云峤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是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和小月同时停下了吃兔肉，错愕地抬头看着俞云峤。
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
俞云峤向来带笑的脸上却是空前的冷漠，让人觉得十分陌生，他说道：“留你们七年，已经够了。”
若是过去，我定会死皮赖脸地抱着他的大腿说我不走，可是想起今天看到那一屋子的画像，我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空落落的。
“她要回来了吗？”
我忽如其来的问话让俞云峤一愣。
想来也只有这个理由，才会让他忽然决定赶走我和小月。
我暗中打量着着俞云峤的神情：“我看到了你给她画的那些画像。”
俞云峤的身子一僵，猛地抬头看向我，漆黑如墨的眼眸盯得我有些害怕。
“我不是故意进去的。”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辩解，“我只是像过去一样打扫卫生，结果那门一推就开了。”
俞云峤依旧一言不发地盯着我，连小月都察觉到危险，起身挡在我面前，冲着俞云峤呲牙。
俞云峤看了小月片刻，忽然起身向屋里走去，只留下一句话。
“明天你们自己走，我不送了。”
我和小月孤零零地留在院中，看着依旧燃烧着的篝火，我心头的火气也逐渐涌了上来。
这算什么？
好歹也是认识了七年，就算是养条狗也该有些感情了吧？我又没有要赖着不走，怎么翻起脸来如此无情？
我有一瞬间想冲进屋里，揪起俞云峤破口大骂，可是仔细想想，俞云峤本来就不需要收留我和小月，我们赖着他七年，五谷不分，六体不勤，被赶走也实属正常。
小月毛茸茸的尾巴扫着我的腿，似乎是在安慰我，我抱住了它的大脑袋。
“小月，我们又被抛弃了。”
我没有去收拾行李，因为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俞云峤买的。
我也没有去拿俞云峤为我和小月准备的吃食。
没有等到天亮，吃完烤兔子，我就带着小月朝夜色深处走去。
或许是俞云峤过去待我太好，我心里总留着些余念，走出百米之后我忍不住回头看去。
俞云峤住的屋子亮着灯，而片刻后，灯灭了，我心里仅剩的一些余念也灭了。
我带着小月往前走，这一次，再也没回过头。
只是这些年被俞云峤养得太好，让我忘了外面有多危险。
天色亮起，眼看着小镇近在眼前，我也因为走了一夜而饿得饥肠辘辘，一个没忍住，去爬树摘起了果子，下来时不小心划破了腿。
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我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野果也顾不上捡，拽着小月就往小镇上跑。
我的血肉，是妖鬼的佳肴。
镇上人多阳气重，妖鬼不敢闯。
而妖鬼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一条巨蟒拦住了我和小月的去路，血红的蛇目直勾勾地盯着我，狭长的蛇信子伴随着涎水吐出。
小月毫不迟疑地朝巨蟒扑了过去，而我则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这是我们过去练成的默契，妖鬼的目标在我，只要我能离开，小月就不会有事。
然而我却没能跑掉。
巨蟒的头躲闪着小月的攻击，尾巴却朝我扫来，我一个不察，被拍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了树上。
五脏六腑仿佛被挪了位置，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蛇尾再次狠狠朝我砸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刀光闪过，地上多了一截蛇尾。
巨蟒嘶吼一声转身欲逃，又被那人的飞剑斩了脑袋，蛇身倒在地上抽搐。
我挣扎着想看过去，可是眼前只有模糊一片，只看到了白色的衣角朝我走来。
“俞…云峤？”
我艰难地开口，意识的最后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再度醒来，我已经身处酒楼的厢房之中，小月趴在我的床尾休憩。
身上的疼痛减了许多，我挣扎着坐去，旁边递过来一碗药。
我顺着那双修长的手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隽秀逸的脸，他看着有些憔悴，反而为那张脸添了几分让人怜惜的破碎感。
他一身白衣，冲我浅浅一笑：“兰香，过去我教你的那些防身术法，你是不是都全忘记了？”
我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果然我看错了，救我的人不是俞云峤。
褚松抬手想揉我脑袋，却被我躲了过去，他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顿，最后还是收了回去：“还在生为师的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