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阁里,阿留一手执书,一手拿起茶杯轻饮。
看阿留这般淡定,来兴师问罪的宗云霄倒是显得有些坐卧不安,面色几番变化,终于开口:“司瑾,那日你在街上买的野菜可是巧合?”
言语之中竟有了几分沉稳,不再是之小孩子的模样。
阿留笑着开口:“此事我不是说过了吗?之前因为看着新奇就买了。”
“那遮暇香膏呢?难道也是巧合?为何大哥身边的大丫鬟会说你身上无胎记?就算她再鲁莽,也不至于凭空捏造。”宗云霄又开口,双目直视阿留,这表情倒是和那宗云潺有了几分相似。
“遮暇香膏是为了我手臂的擦伤,你不是知道的吗?毕竟女子爱美之心自是有的。”阿留放下手里的书,眼神没有半分闪躲。
“若是你有这爱美之心,又怎会以身犯险,诱敌出手?”宗云霄开口,语气中有了几分气急败坏。
这宗家之人倒真是个顶个的心思通透,不过阿留本来也就没想瞒着宗云霄,不然怎会带他出去,对付他,阿留自是有信心能拿捏住。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自己身中此毒吗?”阿留突然转移话题,宗云霄一愣,还来不及开口,又听阿留说道,“这可是多亏了二少爷呢。”
宗云霄面上有了几分不解,开口想问:“此话何意?”
阿留看着宗云霄,眼里闪过几分冷意:“二少爷莫不是忘了自己做过的好事?”
宗云霄皱眉思索片刻,还是不解。
阿留又开口:“本来这毒在我身体里不痛不痒,也是没有察觉的,可是那日去庄子的温泉修养时毒是第一次发作,这才被发现了的。”
宗云霄脸色一白,似是想起了什么,张了张嘴:“可是落水…”
阿留打断他继续说道:“是二少爷推我入莲池,才让这寒气入体,牵引了我体内的毒素发作。”
轻柔的声音传进宗云霄耳朵里,只是这话语却是不留情的,宗云霄微微握紧拳头,开口:“你这可是还在怪我之前不懂事?我以为你回府后这般对我,我们算是和解了。”
阿留拿起方才放下的书,没有再看宗云霄开口:“二少爷,年少无知可不是做错事的借口。小孩子不懂事这种说法只是用来诓骗拿捏大人的,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伤害已经造成,也就怪不了别人不原谅了。”
屋里一片静谧,锦纹颔首垂眉,静立一旁服侍。阿留没有再看宗云霄,她此番不是来结善缘的,下毒之事已完结。现在也该到尾声了,又何必客气呢?
宗云霄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跳脚,许久之后他开口,语气竟然像是一个成年人一般:“也是,你向来都是唤我二少爷,这般生疏我却只是自欺欺人当不知道,日后我不会在你面前招你烦了。”
宗云霄起身离开,还略带稚气脸孔上有了几分委屈,阿留并未挽留。
“小姐,其实你不必这般惹二少爷生气,日后他若是再挑起事端该怎么办呢?”锦纹看阿留无半点反应,还是开口提醒道。
“锦纹,之前你跟在妹妹身边自是清楚,宗云霄是如何对她,我不留情面又能如何。”阿留开口,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梳妆台上的那个极其简陋的檀香木簪。
锦纹心底叹了口气,这阿留看着冷血无情,可是却为司瑾不惜以身试险,就算是这宗云霄,虽说表面上是阿留言语不留情面,可是这也是给那个小霸王提了个醒,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有……做错了的结果。
虽是看透了,锦纹却是没有直言说出来,司瑾有这个姐姐,真的是此生最大的运气了。
宗敖一连几天却是没有露面,再出现在阿留面前却是满脸疲惫,似乎这几天都在奔波。
“瑾丫头,这几日我动用了各地的人脉,打听到这蔓溧草虽然难求,但也不是寻不到的。你放心,宗伯伯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阿留看着宗敖一脸愧色,心里也有了几分歉意,自己本来有很多方式告诉他司瑾中了毒,可是偏偏用了最惨烈的方式,让他直接看到自己吐血。没想到宗敖竟然对司瑾这般看中,可惜他不能长留京城,这宗府司瑾还是不能待的。
阿留开口:“劳宗伯伯费心了,这生死有命,宗伯伯不必如此强求。”
“这是什么话?我是万万不会放任你不管的。”感觉到自己语气有几分严厉,宗敖马上又放软了口气,“瑾丫头,我这些年都不在京城,对你看护不周,你可怨我?”
阿留目光一闪,笑着开口:“宗伯伯已经对我很好了。”
宗敖看着不争不抢无欲无求的阿留,心里越发酸楚:“瑾丫头,你看不上我家那宗大,那就罢了。日后你就是这宗府的大小姐,是我宗敖的女儿,谁敢看轻你半分,我决不轻饶。有我在一天,我就能护你一天,若是我不在了,我也叮嘱过宗大,他必定也能护你。”
阿留感觉心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这种感觉从未体会过。有人视自己为珍宝,有人为自己撑腰,这就是所谓的亲情吗?
看着宗敖略带紧张的面孔,似是唯恐自己不答应,司瑾眼眶一酸,起身跪下一拜,遮去了眼底的泪意:“司瑾…此番谢过宗伯伯。”
谢谢你对司瑾如此关心,可惜我还是不能把她还给你,因为你终究无法护她一世。
宗敖赶忙扶起了阿留,心里松了口气,却是没看见阿留万分纠结之情。
不只是宗敖在找这蔓溧草,阿留也是没有闲着,她不关心自己身体,总归是不能更差下去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冒风险用…那个办法。
只是这蔓溧草也着实宝贵,宗敖在明里,阿留在暗处,也还是未寻到。宗敖每听闻一处消息,无论真假,都亲身前往,因此一连半个月都是早出晚归,十分匆忙,阿留是只能在府里等着消息。
宗云霄不再往清风阁跑,宗云潺也是一下朝就闭门不出,这宗府竟然比之前还冷清,也就是钟氏兄妹偶尔来才热闹一些,只是不知为何,宗云潺连钟氏兄妹也极少见,于是这兄妹二人倒是来清风阁比较勤。
钟望秋看着认真教阿留棋艺的钟檀溪,不喜自己被忽视,开口:“司妹妹这几日可是听说了外面的流言?”
阿留执棋子的手一顿满脸迷茫的开口:“什么流言?”
钟望秋见阿留看向自己,终于找到了些存在感,当下就直言道:“这民间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司妹妹善妒,把…云潺哥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打压到被发卖出府,宗伯伯一怒之下就解除了你们的婚约。”
阿留一愣,这些天自己一直关注着蔓溧草,倒是不曾留意这些谣言,心里发笑,果然这民间还是喜欢关注这些大门大户之间的恩怨。
钟望秋见阿留不仅不生气,脸上还似乎有笑意,忍不住又开口:“这般抹黑司妹妹,你不生气吗?”
阿留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棋局上面,漫不经心的回道:“既知是抹黑,我又何必为这事置气呢?”
“可是明明是白苏心存歹意,被抓住后自己服毒自尽,那白芷也是司妹妹求了宗伯伯才留下来。还有婚约也是司妹妹主动要解除的,这外人传的也真是颠倒黑白了。”钟望秋不服气的开口,言语之间竟然是为阿留鸣不平。
阿留不在意的笑笑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怎么管的住?若是为这些话生气,活在别人的言语里,那该多累呀。”
钟檀溪看着还不服气的自家妹妹,这钟望秋见司瑾已和宗云潺解除婚约,倒是放下了之前的芥蒂,他爽朗的笑了几声,:“司妹妹想的果然通透,我们倒是狭隘了,不过……”
他略一停顿,看向桌上的残局,再次开口,眼里是止不住的欣赏:“我只教了司妹妹几日棋艺,现在就不敢掉以轻心和你对弈了,司妹妹这学习能力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阿留又下了一子,看到钟檀溪眼前一亮,就知道自己又下了一步好棋,便开口道:“都是钟公子教的好,若不是钟公子刻意相让,恐怕我在你手下走不过十步。”
清风阁里一派其乐融融,宗云霄待在自己的英朔阁里,却是走来走去。最后不顾廖辉阻拦,冲进了宗云潺的翎云阁。
“大哥,这钟家来人你为何不见?你可知他们…若是钟姐姐一人去了清风阁也无妨,可是连钟大哥也…”
宗云潺只着一件单衣,坐在桌子前面似乎是在临摹字帖,看着似乎是比前几天更消瘦了几分。冲进来的宗云霄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口里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宗云潺收回最后,开口:“阿霄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该再这般胡闹下去。”
宗云霄虽畏缩自己大哥的气场,但还是开口:“钟家大哥对司瑾很是不同,我都看出来了。现在你们没有婚约阻拦,他可是天天往司瑾院里跑,大哥你真的不担心司瑾被他拐跑吗?”
宗云潺下笔一顿,又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开口:“既是婚约已作罢,我和司瑾自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以往不是不希望司瑾嫁进来吗,现在怎么又着急起来?”
宗云霄心里一堵,握拳低头说道:“大哥,你当真对那司瑾无半点心思吗?”
宗云潺丝毫不为所动:“阿霄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世界上,感情是最无用的累赘。”
宗云霄不服气的直视宗云潺开口:“大哥,你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以往你不说我就不问,可是我现在想知道,洛丘一役到底发生了什么?”
“啪”的一声,宗云潺手里的玉毫应声而断,宗云霄心里一惊,面上却还是一脸固执等一个回答。
却见宗云潺面不改色的收拾了一桌的墨迹,将玉毫丢到一旁,取了帕子擦了擦手,狭长的眼眶里满是冷意,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般:“不该问的事就不要问,不该管的事就不要管,你已经不是需要我处处提点的年纪了。”
宗云霄面色发红,说话也带上了鼻音:“以往我任性不懂事,大哥你会打我骂我,可是从未像现在这般冷漠。洛丘一役之后,明明是你胜了,整个东宸都尊你为战神,可是未曾见你有半点欢愉。现在我问你,你又不说,大哥你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
宗云潺却仍是避而不谈:“你若是无事可做,就去练武场多练练,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宗云霄拳头越握越紧,转身就走,宗云潺擦手的动作停了停,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一个新毛笔重新开始临摹。
落笔未抖,可见心思未受半点波动。
门外的廖辉见宗云霄满脸颓色的出来,他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什么。
洛丘一役是大少爷的逆鳞,他不愿说,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