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畏穿衣翻窗转到包震天房中,扛了包震天就翻过了墙,他往林子那面奔去了。
至于和沈娟娟的那回事,免了吧。
君不畏并非是怕了谁,他在那种情况下能出面吗?他最好是尽快地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他走得很吃力,这段路还真够远,少说也有十多里那么长,而他又扛了个包震天。
包震天早就醒了,只不过他就是差那么一口气站不稳,如果真把他放在地上,他只有倒下去。
包震天站也站不稳,当然就更不能走路。
穿过那片林子,沿着小河边往前走,遥遥地出现灯光一点,正在闪动,君不畏知道那正是苗小玉住的那间旧屋。
他还未走到旧屋前,已发现几个汉子在抬东西了。
君不畏满身汗,他对背上的包震天道:“包老,真累人呀。”
包震天道:“我知道,好老弟,你的这份情……”
“包老,你就别说了,到了。”
“就在前面吗?”
“错不了。”
就在这时候,忽听得有人大叫:“小刘,我们先往船上去啦。”
屋子里传出话,道“尽快把船弄干净,该添的去办,天亮我们就走了。”
君不畏听得清楚,他愉快地对包震天道:“好像他们把船修好了。”
包震天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前面走来六个汉子,六个人发现君不畏来了。
六个人也看到君不畏背了一个人,便马上接过手,其中就有胖黑在里面。
“君先生,这人是谁呀?”胖黑吃力地往背上背。
天黑,胖黑还未认出是包震天。
君不畏道:“他不是别人,包老爷子是也。”
胖黑大叫,道:“君先生,你可真有办法,包老爷子被打落江中,你也能救回来。”
君不畏抹抹额头大汗,道:“也算巧了。”
一行人又回到旧屋外,消息早传到屋里面了。
真快,所有的人全迎出来了,当然苗小玉也出来了,还有几位镖师也在其间。
君不畏道:“原来你们都碰上面了。”
镖师丘勇笑道:“君先生,还有更好地消息呐。”
君不畏道:“什么更好的消息?”
丘勇道:“咱们过午不久,就用君先生支持资助的银子,出价两千两,买了一条更大的快船,一切全是新的,三桅大船呢。”
镖师文昌洪也接道:“总镖头与副总镖头今夜就已经住在大船上了。”
君不畏点头一笑,他望向苗小玉,只见苗小玉双目莹莹似有泪光。
“苗小姐,快弄个睡的地方,我与包老爷子都要好好地睡一觉,什么话就留在明天说了。”
苗小玉立刻把小刘叫来,她叫君不畏睡她住的地方,她与黑妞儿宁愿坐到天亮。
小刘当然照办,一切加以布置,便叫君不畏与包震天两人睡在苗小玉住的地铺上面。
君不畏果然累坏了,这一睡就睡到天大亮,清晨的太阳照得河面一片火红的时候,苗小玉仍然守在君不畏的身边,她甚至也不去吃早饭,就像个小妇人似的,苗小玉不时地想伸手去抚摸一下君不畏,但中途又抽回手。
君不畏是因一声大吼才醒过来的。
那吼声出自苗刚,他不知道君不畏正睡得香甜,他未进门就大声叫:“嗨,我那位好兄弟君老弟呢?”
苗小玉想制止已来不及了。
君不畏睁开眼睛,他先是看到苗小玉在他一边坐着,随之又发现进来两个大汉,苗刚与罗世人两人都来了。
“哈……”苗刚笑开了怀。
罗世人上前看看,笑道:“妙,包老也回来了。”
包震天道:“老夫这趟任务,已是三次为人了。”
苗刚道:“包老爷子,第一次看你中人暗算,我未能插手;第二次我也不在场,听说十分凶险,真不知你们的人谁才真的忠于北王?”
包震天道:“总镖头,正应那句俗话,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苗刚走上前,低下身来,道:“包老爷子,你还打算再回小风城找石老爷子帮忙?”
包震天道:“本来想不去,可是听了君兄弟的解说以后,茅塞顿开,我非再回小风城不可。”
苗刚笑笑,道:“既是君兄弟的指点,必然有其道理在,包老爷子,我这就着人抬你上船了。”
包震天道:“今天就出海?”
苗刚道:“今天黄道吉日,出门大吉。”
包震天道:“虽然损失两条船,我们却又买了一条三桅大船,这样子我们的力量便容易集中了。”他伸手招呼镖局子里几个趟子手,道:“弄个担架,把包老爷子抬到我的大船上去。”
霎时间过来四个大汉,他们找来两根扁担一块门板,这就要凑和着抬包震天了。
包震天急忙摇手,道:“不不,我仍然同君兄弟在一起,回程有个说话的呢。”
苗刚一笑,道:“包老,你还是同我一条船的好,我妹子的船上只能多一个君兄弟。”
包震天怔怔地道:“为什么?”
苗刚似乎也豁上了,他直不楞登地道:“为什么?君兄弟和我大妹子一条船,你说为什么?”
包震天如果再多口,那他就是猪。
他当然不是猪,所以他立刻哈哈一笑,道:“应该的,我就与总镖头一条船,反正船上已无镖银,哪一条船都可以。”
于是大伙哈哈笑了。
苗小玉没有笑,他正望向君不畏,只不过君不畏没有表示什么,如果真有什么表示,那也只是耸动一下他那细而长的眉毛而已。
君不畏以为就这样离开上海对沈娟娟而言有一些不太公平,虽然沈娟娟的作风大胆,但她对君不畏似是真心的,而不像是只限于大家玩玩。
君不畏很想去向沈娟娟道别,打个招呼或者直言,大家好聚好散。
君不畏就以为沈娟娟必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彼此分明,相互哈哈一笑,或者对未来再见面而有所设想。
但当他到了船边的时候,发觉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沈娟娟了。
两条船上的人已各就开船位置,而且苗小玉所住的船还先开航。
苗小玉笑得十分可人地对君不畏道:“君兄,咱们上了船就出航。”
君不畏点头道:“苗小姐,我仍然是客,一切仍然听你的。”
苗小玉笑了,道:“如今我才发觉,船上有了君兄在,我反而更加安心。”她把手一让,又道:“君先生,请上船吧。”
君不畏未上船先回头。
他回头遥看上海街,因为上海四马路有一家沈家赌馆,而沈娟娟就在沈家赌馆后院住。
他不能忘怀昨夜的事情,君不畏心中在想:“如果要续前缘,不知何日了。”
他又听到苗小玉的催叫声:“君兄,走哇。”
君不畏一笑,抬腿举步,多少带着那么一些无奈似的往那条刚修好的快船上走去。
等到君不畏上了船,他这才发觉他与包震天两人住过的后舱前段,里面重新加以布置,一切被褥用具都已换了新的,舱壁也糊上彩色花纸。
舱里有这样设备,已经算是高雅的了,舱门上,黑妞儿已吃吃笑着对君不畏道:“君先生,这是我家小姐为你设计的,你喜欢吗?”
君不畏笑了,道:“去对小姐说,很舒服,我很喜欢。”
黑妞儿再也不敢小觑君不畏了,她拿君不畏当神。闻得君不畏的话,立刻又道:“君先生,你歇着,想要什么你只开口,我动手。”
君不畏道:“你不怕累?”
黑妞儿道:“我荣幸,嘻……”
君不畏斜身躺在舱中,他拉过棉被一角盖上身,立刻觉得有一股桂花香味。
他会心地一笑,因为他明白这一切都是苗小玉的安排,苗小玉开始下功夫了。
浪子君不畏当然明白这些,因为他太了解女人的心了。
跨海镖局的船再度把帆扬起来了,虽然看上去一条大一条较小,但航行的速度是一样的。
两船相距三里远,大海上看去就好像半里远,如果大声呼叫,另一船就会听得到。
至于君不畏,他为什么如此大方地帮助苗刚兄妹,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文钱。
君不畏如果要杀大海盗田九旺,他免不了要出海,既然要出海就需要船,君不畏没有船,他只是一个人。
另一方面,君不畏的武功乃承袭当年干镖行的神镖将胜老英雄,情份上他也要帮苗刚兄妹。
再者,苗刚只要保镖在海上,早晚会把大海盗田九旺引出来。
君不畏已去过鱼山岛,那上面至少也算是田九旺的一个海上基地,他如果真碰不上田九旺,也许有一天会独上鱼山岛。
就眼前的情况论,那也算是水帮鱼鱼帮水,君不畏当然跟着跨海镖局的人又回到海上了。
大海上的风光也有另一种情调,有人说“海是诗人的乐园”“海是智慧的摇篮”等。
只不过这对那些晕船的人自不相同。
苗小玉不晕船,当然,君不畏一样不晕船,所以他们相依在船头上看着海水下的月亮。
他们当然也看天上的月亮,天上的月亮不会动,而水中的月儿飘飘闪闪,便也把两人的眸芒交互地斜扭横缠着,苗小玉仿佛在海水中也看到人的影子似的,她那么温柔地半依在君不畏的肩胸上。
她似有感触地、也是忧忧浩叹地道:“人哪,人的生命就如同水中的月亮闪闪忽忽,东飘西荡,等到想要安定下来的时候,却已走完了一生。就好像海水中的月亮那么悠悠荡荡的,如果像天上的月亮那么永恒,那么规律自由,人生就美好无缺了。”
君不畏笑笑,道:“有句话说是‘天地万物以养人’,我却以为‘天地万物消遣人’,天地养人又毁灭人,总不叫人有永生,其结果,人仍不免沦为天地之间的渣滓,我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我不求将来,只要现在。”
苗小玉半带吃惊地道:“你……传言你是个浪子,你……是在游戏人间,是吗?”
君不畏道:“这世间只有浪子才懂得人生,浪子的生命也有其高贵的一面。”
苗小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高不可攀的山岳,我想往山顶爬,却又怕跌下来。”
君不畏道:“你打算要攀吗?”
苗小玉道:“当我认定方向以后,我有了决定。”
“你放弃攀登高峰了?”
“不,我决定试一试。”
“从高峰跌下来的人是免不了粉身碎骨的。”
“我仍然要试。”
“你会后悔的。”
“只有吃亏上当才后悔,我会上当吗?”
她的手缓缓往君不畏的面颊上摸着,也搔着君不畏那疏疏的胡子。
她的脸上一片淡红,胸口便也开始起伏不定。
君不畏却淡淡地道:“休忘了,我是最标准的浪子,苗小姐,你要试一试是很危险的。”
苗小玉道:“这是你对我的警告?”
君不畏道:“我是个容易冲动的男人啊。”
苗小玉道:“那么对我冲动吧。”
两人坐在船头,主帆遮住两人的身影,前舱中传来打鼾声,掌舵的与另一了望的坐在船尾话家常,这光景就好像全船上的人都在为君不畏制造机会。
黑妞儿早就掩起舱门偷笑着睡了,她笑着人梦乡,只差未笑出声。
君不畏并非木头人,他把自己打入坏人之列,他以为一个浪子如果称得上是好人,就不会搂抱住人家姑娘的腰,把脸皮在人家姑娘的秀发和耳根磨蹭了。
浪子也并非是非不分的人,如果能分辨善恶,那么就算是浪子也无妨。
偶而地潇洒一下,是浪子的作风。
当苗小玉努力地挺起俏脸往上看的时候,君不畏低头吻了她。
苗小玉是不善于这一套的,但她甘愿承受。
她与沈娟娟是两种不同的女人。
沈娟娟十分浪漫,对于男女之间有一种既高贵却又平淡的作风,这样便形成了无所谓的态度了。
苗小玉不是那样的人,她过去一直那么单纯,好像她不知道男女间是怎么一回事,她把精神全部放在工作上,保镖才是她热衷的工作。
现在,当君不畏吻她、紧紧地拥抱着她的时候,她的心几乎自胸膛跳出来了。
他们真的陶醉在爱的世界里了,只是除了更进一步的行动,君不畏总算满足了苗小玉的愿望。
君不畏的表现,令苗小玉以为已抓住君不畏的心了。
但她却真的忽略了,君不畏是个浪子呀!
苗刚算好丁时间,他率大船在夜间经过沈家门,他不打算再去沈一雄那里拜码头了。
苗刚干的是保镖生涯,自然要远离是非圈,当他听到沈家堡与大海盗勾搭之后还真令他不敢相信。
大船上,包震天与苗刚、罗世人三人住在一个舱中,那包震天躺在舱内直叹气,唯有一事能令他老人家开心的,只要……
只要提到君不畏,包震天的脸上就会笑意盈然了。
三个人坐在舱内闲话着,包震天对苗刚道:“总镖头,你如果想把君老弟拴住,只有一个办法。”
苗刚一笑,道:“我心里明白,如想拉住君兄弟的人,就只有靠我大妹子了。”
包震天一拍巴掌,道:“对,我也如此想。”他顿了一下,又道:“若想拉住他的人,唯有勾住他的心,我知道他无牵挂,将来可是贵局的好帮手。”
苗刚笑笑道:“我更明白,那也得缘份,我看得出,君兄弟是个不能套缰的野马,他好像自由惯了。”
包震天道:“那就看令妹的手段了。”
罗世人一直未插嘴,他无聊地往船外看,不由得皱眉“噫”了一声。
苗刚道:“怎么了?”
罗世人道:“好像有船追来了。”
苗刚往海面瞧,他开口大叫:“是谁在了望?”
有个汉子大声回应:“总镖头,是我,丁长根。”
“长根啊,你多注意左后方的来船。”
丁长根道:“早盯住了,他们比咱们的船快不到哪里,两下里还有十来里呢。”
苗刚道:“咱们的快船呢?”
丁长根道:“就在右后方两里不到。”
罗世人问道:“几更天了?”
丁长根道:“四更刚过。”
“多留意了。”
“是!”丁长根就站在掌舵汉子一边,直不愣地四下里瞧着。
海水刷过船身发出清脆的响声,三帆高挂,微风徐徐,正是海上太平时。
然而天才露白,正是斗转参横时,丁长根突然大声地叫起来:“是海盗船呀,正向我们堵过来了!”
他这一声叫,全船的人都跳出来了。
第一个奔出舱外的就是苗刚。他问:“在哪儿?”
丁长根指着左后方,道:“看,总镖头,他们加了划桨,快速地过来了,一共两条快船。”
苗刚抬头看,他冷冷地一笑道:“好像是姓丁的那两条船来了,哼!这一回他什么也别想,且看咱们怎样收拾这家伙了。”
便在这时候,附近的快船疾驶过来了。
苗刚一声大叫:“落帆,兄弟们,准备杀!”
就在他的吼声里,三桅大船上十七人手脚快,“刷刷刷”桅上的帆落下来,有刀的拿刀,没刀的什么木棒铁棍全取出来了。
他们原本都有刀,经过一次海难之后,一大半汉子的刀也没有了,如今这是刚买的船,空船上面没刀枪,竹篙木棒倒还有不少。
大船上的人准备拚杀了,附近的快船也驶回来,稳稳地靠在大船边。
苗刚已高声叫人了。
他当然叫的是君不畏,因为他如今唯君不畏马首是瞻,笃定有加了。
很快地,君不畏与苗小玉匆匆跨过船,那掌舵的小刘也把快船锁定在大船上,两船合并在一起。
这就准备大干一场了。
如今的苗刚,也不怕有人会劫他的镖银,两船上空空如也,连办什么杂货运回小风城都没有,这时候如果有人找上他,也算这些海盗们倒霉了。
天亮了。
海面上只见东方泛白,那比之在陆上亮得快。
抬头看,两艘快船如飞一般地冲过来了。
两艘船一前一后,船首贴着水面露出三尺长的尖锥。
那尖尖的锥子是用坚硬的木头包着钢皮,专门用来顶撞船身的。
那小刘一看便知道来者何人了。
“总镖头,是丁一山那帮家伙!”
苗刚也看到了,他急忙大声喊叫:“快!咱们要保持机动,不能叫他们把船撞个大窟窿。”
他这是刚买的船,船还未驶回小风城,自是不能在海上被人撞坏。
要保持机动,当然要快把那另一艘船松开。
于是,小刘叫人再奔回去,合力把船再移开。
果然来的海盗不是别人,“海里蛟”丁一山已站在船头上大声地叫了:“抢天抢地不抢识相的,你们落帆是对的,哈哈哈……”
苗刚从人群中站上船头,也大声地吼起来:“丁一山,你还认得我苗刚吗?”
他这一声叫,来的大船上,丁一山眼睛瞪得圆,叫声变成厉骂:“操他娘,原来是保镖的呀!哈哈哈,船上一定不少油水,兄弟们,今天大伙使把劲,杀光这群保镖的人,便是两条船也是咱们的了。”
“杀!”
船尚未碰在一起,海盗们便杀声震天了。
这是气势,也是威风,直叫对方吓破胆的意思。
便在这杀声里,突然一声冷笑,君不畏自苗刚的身后站出来了。
君不畏站得正是时候,因为双方的船就快碰上了。
君不畏双手摇动着就好像同人打招呼一样。
“喂!姓丁的,你请的那个糟老头儿呢,我实在很思念他呀!”
丁一山的眼珠子几乎自眼眶掉出来了。他的反应也真快,伸手向后面甩:“快闪开,快闪开呀。”
他那船上的大掌舵闻得他的指挥,腰杆一挺顶着舵把手,吃力地来了一个右满舵。
啊!他的船几乎要翻身子,只见海面上出现一个好大的半圆圈水迹,双方的船几乎撞在一起。
只听得丁一山厉声骂起来:“操你娘的臭皮,你小子也在船上呀!”
君不畏听得清,他回骂:“姓丁的王八,你怎么大海上撒鸭子,你突然龟缩活脱,不要脸的家伙!”
丁一山双脚在船板上用力跺,一边大声地道;“兄弟们,王八的气难受哇,气死我也。”
熊大海的伤早好,他在另一船上大声叫:“当家的,那个小子怎么在船上呢,咱们这是……”
丁一山大叫:“退!退!”
熊大海道:“当家的,兄弟们不服气呀!”
丁一山道:“那小了一个敌十个,咱们有谁打得过?”他一顿又大叫:“退!退!听我的,君子报仇十年也不晚。”
丁一山心中明白,如今对方有个君不畏,这个仗绝对不能打。
他心中想通一件事,上一回花银子邀请来江湖上有名的“刀圣”洪巴,也没在这小子的手上占便宜,如今洪巴早已去了,虽然洪巴曾说过,他丢不起这个人,必定在最短时间之内找回来,可是眼前只是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无法打过这姓君的小子。
丁一山有了怯意,这个海战就免了。
他催着他的两条船快快地闪开,却听得他的人在鼓噪,丁一山却只装没听到,一个劲地叫大伙撤。
于是,两条大海盗船并驶着往另一方向撤离了。
苗刚哈哈大声笑。
船上的兄弟们都拍手叫起好来了。
苗小玉叫刚离开的快船靠过来,她准备与她船上的人再回去,当然包括君不畏在内。
她还冲着君不畏送了个甜甜的笑。
君不畏没有笑,因为他忽然指着两艘刚去的海盗船,大声地对苗刚道:“你看!”
苗刚看过去,只见两条并驶中的海盗船,三里外忽然之间左右分开来了。
同样的架式,船是急转弯,不旋踵间,两条船从左右两边对准“跨海镖局”的船撞过来了。
这样的变化太突然了。
苗小玉惊讶地道:“他们拼命了。”
罗世人道:“对,他们这是要拼命了。”
苗刚又是一声大叫:“拼就拼吧,兄弟们,咱们不闪躲,两条船并起来,杀他个结果吧。”
丁一山原本已经撤退了,但他的弟兄们仍然不甘心,就有七八个大汉同声地大声喊叫:“不就是那小子一人吗?咱们干的是什么?咱们这是没本生意呀!怕死回家抱老婆去,还出来混什么?”
也有人大叫:“当家的,咱们再摸上去,你把那姓君的小王八蛋交给我们弟兄了。”
更有人道:“当家的,这一段是咱们的水路,如果不拼命,被传扬江湖,咱们这脸丢大了。”
丁一山也听到熊大海的话:“分左右撞过去,把他们的船撞沉,如果杀不过,咱们何妨也把船弄沉,大家就在水中分个高下吧。”
也只有熊大海的话令丁一山的退志动摇。
他只一想便点头同意了。
是的,如果大家都下海,姓君的小子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了。
丁一山自小生长在太湖,水中的功夫一等一地高,他的外号“海里蛟”,大海里面的蛟当然水中功夫高,他对于上一回找到小风城的事就耿耿于怀,因为他的本事在水中,跑到陆上去找仇家拚杀,不正是舍长取短吗?
丁一山每想及此,便以拳捶胸,好不懊恼。
如今经过熊大海的提示,他便决心一拼了。
丁一山在船上大声地叫:“弟兄们,咱们去玩命吧,你们卯足了劲,上去就砍人,咱们不留活口,大不了咱们沉舟一搏。”
他把那板斧高扬,抖得光华一闪一闪地怪吓人。
他那动作还真的应了谁说过的那句不要命的话:来个“破釜沉舟”。
两条船分开来,大调头地冲过来。
有人大声叫:“他奶奶的,人争一口气,佛要一炉香,咱们手拿刀子还叫人吓跑呀!”
也有人咧开喉咙吼骂:“去他娘的,人生百岁也是死,树长千年劈柴烧,不就他娘的命一条吗?”
“对,打从跟了丁头儿,老子就算准了命,命犯血腥不得善终,拼了!”
“他奶奶的老皮,人是活的,刀是死的,且看那小子能顶得住咱们几个的围杀?他三头六臂呀?操!”
这几个人豪气大发了。
苗刚把船要并起来是有其用意的,他们有几个人没有刀枪,把人集中起来力量便也集中了。
这时候再看敌人分从两个方向撞来,这是要毁船了,苗刚立刻大叫:“快,手上没家伙的分开来,合力用竹篙堵挡,千万别叫船被撞破。”
船上分别奔去八个汉子,他们每人手上举着长竹篙把守在船两边,直不愣地看着海盗船分成两个方向驶过来。
君不畏对苗刚道:“总镖头,我收拾丁一山,他要死,我便成全他。”
苗刚道:“对,兄弟,擒贼要擒王,打蛇打在七寸上,我就把姓丁的交给你了。”
副总镖头罗世人道:“那个姓熊的是我的了。”
双方就要接上手了,双方都狂吼着“杀!”
君不畏站在船中,他早把丁一山看清楚了。
他的脸上从来没见过那种冷漠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他是不乐意出手便要别人命的人。
世上的人都不喜欢乱杀人,君不畏更不想,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宁愿掉头而去。
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他非动手不行。
于是——
“轰轰轰!”
“哗啦啦啦!”
这种怪声发出来,镖局的人齐动手,生生把顶撞来的船弄了个蹭着船边磨到两边了。
船差一点被撞个洞,但丁一山已举手大吼:“弟兄们,杀过去呀!”
“扑噜噜……”衣袂飘动,一条人影拔身直飞,半空中一个漂亮的云里翻,只见一丝冷芒已沾上丁一山的胸上了。
丁一山再也想不到君不畏如此这般快地从半空中直扑向他而来。
丁一山不及挥刀,急忙来个铁板桥,身子往后倒。
“嘶!”
一道血口子连着衣服也破了,丁一山就是不明白这一刀是怎么挨的。
君不畏也暗点头,丁一山果然反应快。
只不过他决心要丁一山死,他冷冷地笑也不笑,再一次往丁一山扑去。
“杀!”
“杀死他呀,我的儿!”
一共六个大汉,他们本来准备跳上对方的船,要找君不畏的,他们一直不相信君不畏是三头六臂。
然而君不畏自他们头顶杀过来,只半招之间便把他们当家的上了颜色。
于是他们六个人回刀杀回来了。
他们这一回杀,还真的救了丁一山。
丁一山见君不畏二次杀来,他连起身的机会也没有,就那么懒驴打起滚来了。
他一共侧翻七次,才被六个人把君不畏挡住。
六个莽汉齐声大吼:“杀!”
只见六把砍刀举得高,刀芒之中有“嗖”声,就见君不畏突然间双袖抖甩,右腿随着平飞劲旋的身子踢出去,真玄,六把砍刀就是没劈落下去,只听得“哎唷”叫声起处,四名大汉甩着鲜血淋漓的握刀手腕往外暴退不迭,另两个汉子已被踢落海中。
时间上几乎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可也足够丁一山妥善加以利用。
丁一山站起身来大声地吼:“撤!撤!妈的,你们不听我的话,吃亏了吧!”
只不过他这叫喊似嫌晚了,因为另一边的熊大海已同罗世人干上了。
四个镖师也没闲着,拦住扑上来的海盗杀得吼骂连声,再看苗刚与另外十一个趟子手们,各自找上对方,这就捉对厮杀起来。
君不畏摆平六个大汉,他抬头看,只见另一条海盗船已用缆绳扣紧在镖局的大船上,双方已交手杀得激烈,而丁一山却由这面直奔守在快船舱门的苗小玉。
他心中很清楚,包震天躺在大船船舱中,大舱门口已由黑妞儿手持铁棍紧紧地守住了。苗小玉是奔向君不畏这面的,她当然最关心君不畏的安危,她发觉那么多大汉围他一个,便直奔过来,只不过才走几步路,便见六个大汉被君不畏一招之间杀得狼狈不堪,她不由放下心来。
但丁一山冲着她奔来了。
丁一山发觉情况不乐观,他叫退已晚了,心眼一动,便想到苗小玉了。
只要把刀架在苗小玉的脖子上,这一仗还有胜算的希望,当头儿的心眼要灵光。
丁一山已经到了苗小玉面前了,他虽然肚皮上流着血,但紧要关头也忍住了。
“嘿……小丫头,我看你往哪儿跑?”
丁一山的刀随着他的厉笑直往苗小玉头上就砍。
君不畏看得很清楚,他却突然间不动了。
他站在快船一边双手插入两肋下,潇酒愉快地看起热闹来。
苗小玉一声清叱,道:“你找死!”
话声未已,左手尖刀上架,右手尖刀已指向丁一山的咽喉抹过去。
丁一山当然识得厉害,垫步半侧身,砍刀回阻,心中着实一惊。
他不是惊苗小玉的刀,而是附近站了个欲要他命的君不畏。
这局面很显然,丁一山会顾此失彼。
丁一山不但要与苗小玉过招,他还得注意一边的君不畏对他突然出手。
君不畏却冷言冷语地开了腔:“丁当家的,苗小姐早就要找你报仇了,你这是送上门来了,我看你是活不长了,真个的,你那肚皮没破开吧,那好,再稍挑一下,大概你那五脏六腑就会一古脑的流出来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呀。”
丁一山气得脸成猪肝色,可又不能怎么样。
苗小玉双刀使出一路刀法,丁一山就是难近她的身。
君不畏又开腔了:“我说丁头儿,听说你是太湖一霸,却跑来海上闯天下,你这样的武功,行吗?”
丁一山突然哇哇怪叫,他好像要玩命了。
只见他十七刀一路狂杀,苗小玉小心力抵不退让,两个人一时间还真的半斤八两难分轩轾。
君不畏偶尔几句话,丁一山也只装没听到。
再看另一面,双方已有人落入海里了,谁掉下海里,自然没人去看。
四名镖师,徐正太与郭长庚二人交互支援,与镖师文昌洪、丘勇二人相同,四个人把九个大盗堵在大船头狂杀不已,一时间九个海盗难越雷池。
杀得最惨烈的,仍然是熊大海与罗世人,这两人就在两船之间干,忽而跳到海盗船,忽而又跳回镖局的三桅大船,如果仔细看,罗世人手上的短刀不见了,只见他双手抱长刀狂斩不休,光景已不按刀法出招了。
那熊大海也凶残,厚背砍刀大敞门地砍,就听得两人之间打铁似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两人之间还洒着血,就不知是谁身上流出来的。
有个矮而壮的汉子,这人的武功不比丁一山稍差,这人与总镖头苗刚干上了。
苗刚就奇怪,海盗中还埋伏有能人,再看这人的刀法,辛辣得很,往往突然神来一刀,逼得苗刚暴闪不迭。
苗刚很稳健,他的钢叉有分寸,混战中也看得清,这一仗他笃定赢。
有了这个念头,苗刚便挥洒自如了。
丁一山杀得很窝囊,君不畏一直出他洋相,这个仗如果再打下去,他就是不折不扣的猪脑。
于是,丁一山打退堂鼓了。
丁一山大吼一声如虎嗥,一刀逼退苗小玉,他便利用这机会,跃身而起直往他的大船奔去,就在他跨上船的时候,刀断缆绳两根,口中厉叫起来了:“撤……扯呼了!”
大海上的海流十分急,缆绳断,两下里立刻分开来,苗小玉想追杀也不能。
君不畏一样无法追,如果追上去回不来怎么办?
海盗们正杀得凶,忽闻得头儿的声音叫“扯呼”,一个个卖个身法便往自己的船上跳,有几个跳得晚一步,便“扑通”一声掉到海里了。
另一面的大船也移开了;是那个矮壮汉子把绳子切断的,这人原本与苗刚杀在一起,却忽然间当先往自己的大船上奔去,苗刚就没追杀了。
于是海盗们一个个地往自己船上逃,便是受了伤的几个,也拼命地奔回船上了。
熊大海与罗世人拼得最为惨烈。
罗世人咬牙玩命,决心要杀掉姓熊的,他见双方大船要分开,横身拦住熊大海,二十一刀交叉着杀,光景形同拼老命。
熊大海的右上臂在流血,他见敌人杀红眼,又见自己大船已离开,再不走就完命,不由得狂吼一声冲天而起,他的刀已向罗世人的头顶下劈,快如雷电一现。
罗世人大叫:“哪里逃!”他叫着,举刀上前。
“啊!”
罗世人一刀扎在熊大海的屁股上,杀得熊大海大叫一声往下落,“扑通”!掉到海里了。
熊大海掉到海里,他便太平了。
两船的人低头看海面,怎么熊大海不见了?
有人说,他被一刀刺死了。
有人说,他必定沉入海底了。
就在双方越离越远的时候,啊,海盗船的船尾有人在大声叫:“拉我上去呀!”
掌舵的低头看,原来是二当家熊大海双手攀住舵在水面上抬头望。
掌舵的大声叫:“快来人哪,二当家在这儿哪!”
几个汉子走过来,大伙一看拍手笑了。
“啊,二当家真有一套,从海底下走回来了!”
这是那矮壮汉说的话,他当先拍手叫好。
苗刚也看到了,他对熊大海的水性佩服不已。
熊大海伤得很惨,他连坐也困难,屁股上一刀入肉两寸深,这要是刺在肚皮上,他就别活了。
海盗船来得快去得更快,丁一山的吼骂声已听不到了,苗刚这里清点弟兄,伤了七八个,其中两个重伤,所幸没有再死人。
只要不死人,苗刚便安心多了。
镖局的船又扬帆了。
苗小玉站在君不畏身边未开口。
君不畏却在自怨自艾:“都是我,我还以为姓丁的今天死定了,我把他交给你为的是叫你杀了他,也好出口气,上一次他挟持你的样子,至今我未忘。”
苗小玉道:“该怨我的武功太差。”
君不畏道:“这姓丁的不除,后患无穷。”
苗小玉道:“他今天并未讨得便宜。”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不知怎么样了?”
包震天的伤重,他躺在大船的舱里休养,外面恶战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苗小玉道:“我派黑妞儿守舱门,应该不会出意外。”
果然,黑妞儿在后面笑道:“包老爷子没事,有两个家伙想进舱,被我一轮好打。”
君不畏看看刚离开的三桅大船,道:“刚才我应该去探视包老的,忘了……”
苗小玉道:“再有两天咱们就到小风城了,到时候希望包老爷子的伤好,唉,我们镖局也真的元气大伤,得好一阵子休养了。”
君不畏道:“我也以为,你们镖局应该聘请高手助阵,现今天下大乱,朝廷自顾不暇,盗匪怕是越来越多地横行在大海上了。”
苗小玉道:“如果我们有君先生这样的高手,五湖四海没有不能走镖的地方。”
君不畏笑笑,道:“苗小姐,别把我捧得过高,当今之世,到处都有卧虎藏龙出现,而我,却是个十足的浪子而已。”
苗小玉道:“你不是浪子,我心中明白。”
君不畏道:“苗小姐,我们该歇着了,就快过鱼山岛了吧。”
提到鱼山岛,苗小玉不由眉头皱起来,因为她已明白,鱼山岛乃是大海盗田九旺的一个据点。
大海盗田九旺不在岛上,听说他率领着他的人往北去了,往北与捻党勾结,而他与沈家堡也在暗中连成一气,这海面上还会太平?
君不畏遥遥看向鱼山岛,便不由得想起被大海浪冲上去的情况,岛上有个大山洞,洞口还有暗设的机关,那个女人大概早已被救出洞外了。
想到鱼山岛上那女人,君不畏不由得想笑。
君不畏正自看着,忽见一条快船飞一般地往大海上驶来了,那船不大,只有一根桅杆,正满帆往这面过来了。
苗刚也看到了。
他便把三桅大船往苗小玉的快船接近,为的是可以相互协助。
只不过自鱼山岛驶出来的船也仅仅只有一艘,而且也十分地快速。
君不畏已指着来船,道:“来船有人两边划,难怪来得快。”
苗小玉立刻问道:“君兄,你以为他们想干什么?”
君不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不过来者总是不善,咱们应有所准备。”
苗小玉道:“如果仅只这么一条小船,那一定是阴谋,君兄,我应该告诉我大哥。”
君不畏道:“这是应该的。”
苗小玉立刻命船上一个汉子,大声地警告附近的三桅大船,这时候大船上的人早已握刀等候了。
来船就快到了。
船上的人也看清楚了,只见船上全部是女人。
一共有七个女人,六个划桨,一个掌舵,很快地便直往三桅大船靠过来了。
这七个女人真有劲,划船带着“哼呀咳”的出力声,乍听起来还蛮好听的。
那掌舵的女人真会靠,只一个半满舵,小船便靠上三桅大船了。
苗刚守在船边上,他手持钢叉低头问:“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船上有两个女人举勾篙,使力地把船勾牢,便见另外几个女人把她们船上的五大箩筐掀开来了。
三桅大船上的人见小船上装的是鱼货海菜类,大伙相视而笑。
苗刚指着岛,问道:“喂,这不是鱼山岛吗?”
船上女人笑得十分妩媚地道:“是呀!老大哥,你们买些鱼货吧,便宜呀。”
苗刚笑笑,道:“听说岛上有海盗。”
那女人吃吃一笑,道:“海盗呀,海盗早就跑光了,各位如不信,这就上岛上看看呀!”
苗刚半信半疑,问道:“还听说大海盗田九旺住在鱼山岛上,你们难道没见过?”
那女人想往大船上攀,却被丘勇堵住了。
“你别上来。”
另一女人却对苗刚笑笑,道:“别信人胡说八道。”
她指着几筐鱼货,又道:“买了吧。”
苗刚在犹豫,另一女人问道:“你们这是什么船呀装的甚么东西,往哪儿去呀?”
镖师文昌洪道:“空船,什么也没装。”
那女子道:“空船?”
便在这时候,掌舵的女子跳过来了。
她好像是头儿,抬头看看大船上的汉子们:“我们想和你们交换东西,你们运的什么呀?”
一个汉子低头道:“空船,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女子露出个媚眼,道:“我们是女人,又不会抢你们的东西,只是以鱼货换些使用的东西,便是油盐也好呀,不要拒绝我们嘛。”
苗刚正在注意,快船靠过来了。
快船靠在三桅大船的另一边,只见跃过来一个人。
不错,君不畏跳上三桅大船,闪身到了船边上,他只往下面瞧了一眼,便哈哈地笑道:“咳!你还认得在下吗?”
那女的眼角一瞟,立刻面色大变。
君不畏哈哈大笑起来了。
便在这时候,小船上的女子大声叫,道:“好小子呀,原来你是他们一伙的呀,可恶呀!”
君不畏不笑了,他眼睛一瞪,叱道:“你们这些强盗婆子,追上来想诈骗呀。”
苗刚急问:“兄弟,你们落难海岛上,就是碰到她们这些人呀?”
小刘也走过来了。
小刘指着小船上的女人大叫:“强盗婆子,把爷们困在山洞里,就是她们!”
小船上的那女子打出手势,厉声大叫:“走!”
她只一个“走”字,小船已在数丈外了。
真玄,只见小船上突然一支焰火升空,再看小船上,只见六个女人已自箩筐下面抽出钢刀来了。
苗刚见火焰升空,立刻遥望鱼山岛,不旋踵间,只见一条双桅快船飞一般地驶过来了。
苗刚一见厉声大叫:“兄弟们,海盗来了!”
大伙往鱼山岛望去,见只有一艘快船驰来,这令船上各人放心不少。
再看那条小船上,女人举刀哇哇叫,她们准备拚杀了,只在等候自己的快船冲过来,便合力再扑来了。
君不畏又跳回快船上了。
快船也立刻把帆升起来,这是准备走的样子,只不过苗小玉的快船只驶出一里远,便又来了一个半圆把船头调转回来。
“跨海镖局”的两条船并不急于疾驰而去,那是因为两个原因。
其一,镖船上并没有镖银,不怕海盗来抢。
其二,来的海盗船不多,苗刚这边的人自然没有快逃的必要,倒是要看看鱼山岛上的大海盗有什么毒招使出来。
当然苗刚心中也笃定,因为他这里还有个君不畏。
双方的快船就快接上了,只见女人坐的那条小船上,那掌舵女人大声喊叫了:“二当家,你们去拦劫大的,你把小的留给我。”
来船上不是别人,大海盗侯子正是也。
侯子正从上海回来以后,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人的影子在晃动,那人当然是君不畏。
侯子正在海上挨了君不畏一刀,他此生难忘,这以后由于他们老三文从武死在上海“沈家赌馆”,听说死在君不畏手中,令他忿而离开上海,且扬言要沈家堡负责。
侯子正回到鱼山岛已经几天了,他在等着大当家田九旺从山东回来,却在天色近午的时候,传报海面出现一大一小两条船经过,便在侯子正的稍作思忖下,设计出海拦船了。
小船上的舵很灵巧,而且这六个女人的力气大,霎时间便驶近苗小玉的快船边了。
船上的女人举一上很有规律,每个人发出吼声,听起来好像一个人发出来似的。
“轰!”
小船撞上快船了。
有两个女的用钩搭牢快船,便立刻举刀往快船上爬。
只不过快船上的人不好惹,他们操刀等着杀了。
七个女人跳上船,掌舵的女子刀指君不畏,道:“小王八蛋,那天你骗得老娘好苦呀。”
君不畏道:“我怎么会和你在黑洞里干那种男女苟且之事呀?”
那女的咬牙,道:“可恶呀!”
君不畏笑笑,道:“虽然你们的目的可恨,但还是把我们招待在山洞中大吃一餐,所以嘛……”
那女的面色铁青,道:“好可恶的小子,你可知道你把老娘的绳子抽走以后,老娘困在山洞里一天一夜,我恨死你了!”
君不畏道:“你不爱我了?”
那女的举刀直奔君不畏,她口中发出虎吼声:“我爱你快快地死吧,我的儿!”
君不畏哈哈一声笑,他虽然笑,但身法却快得几乎同没动一样,人已逼进那女的怀中。
君不畏的右手没闪动,左手往上空疾托,女的尖刀已脱手掉入海里了。
君不畏的左肘后撞,女的口中厉声:“啊!”紧接着一连七步暴退,她的双手捂在肚皮上,痛苦得几乎掉下泪。
再看附近,啊,六个女人真泼辣,各人一个对象,杀得比男的还凶悍。
黑妞儿与苗小玉未出手,苗小玉遥看附近的海上,那面,两条船已碰上了。
苗小玉对黑妞儿吩咐,道:“快去替下小刘,咱们赶往大船去,那面杀得好惨烈。”
黑妞儿举着铁棒跳过去,一棒直往那女人的头上砸去,她口中大声地叫:“小刘去掌舵,这个女人由我收拾她!”
小刘闻得黑妞儿的话,虚劈一刀便往船尾跑,苗小玉已吩咐小刘,快把船移往大船去支援。
别以为黑妞儿是个丫头,两臂力量比个男人还要强,大铁棒一抡狂打,直把那女的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君不畏看得也发笑了。
快船拖着那艘小船,很快地接近三桅大船,大船的另一边顶着一艘海盗船,只见双方已杀红了眼。
君不畏抬头看,他脸上一片吓人的冷笑。
他这才发觉这艘海盗船他见过,好像是往沈家门去的那艘船。
他把双肩一晃,人已接近苗刚了。
苗刚正和一个大汉搏杀,敌人的板斧劈得凶,苗刚的钢叉被斧头劈得难以施展开来,于是君不畏开口了:“嗨!才几天,你老兄的伤就好了。”
他这一声叫,使板斧的立刻退出三大步侧转头,也立刻面色大变。
那人板斧虚空劈砍,怪声大叫:“他妈的,原来你也在这船上呀!”
君不畏道:“我一直在船上,我说侯二当家的,你好像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你说再见面取我的命呀!”
“我一直想杀了你,背上那一刀令老子终生难忘!”
君不畏笑笑,道:“我就站在你面前,还等什么?”
侯子正,不错,海盗们的二当家,他自上海回来鱼山岛,便发现君不畏他们曾经来过,大好的机会他不在,却想不到会在此刻遇上了。
侯子正闻得君不畏的话,他咬牙咯咯响,道:“奶奶的,你好像吃定你家侯爷了。”
君不畏道:“也得凭藉实力。”
侯子正哇哇怪叫道:“老子劈死你这狗操的!”
他的斧头有绝活,平推一半又竖起,中途虚招送上去,快到敌人身上的时候立刻实招横切。
但君不畏却看得明白,他的身子打弯,左手已托住敌人手腕暗自用力一推。
“轰!”
侯子正一个踉跄几乎一头栽到大海里。
君不畏仍然站立在原地,脸上微微笑。
‘侯子正身子猛一挺,“呱呱”叫着又扑上来了。
君不畏看得清,认得准,他出掌疾拍,巴掌拍在斧身上,啊,侯子正几乎斧头脱手。
侯子正忽地站在船边上,他咬牙,道:“小子,你且住手!”
君不畏笑笑道:“不就是你一人在冲杀吗?如果我出手,你早就躺下了。”
侯子正心中也同意君不畏这句话,但口里说的不一样,他咬着牙,道:“少吹牛,小子,我问你,你可曾住在上海四马路的‘沈家赌馆’后大院?”
君不畏笑笑道:“有什么不对吗?”
侯子正怪叫连声,道:“操那娘,果然是你下毒手杀害了我们的老三文从武了!”
君不畏道:“我不知道谁是文从武,只知道有个采花贼,他把人家沈大小姐捆绑在大床上剥得光,那种霸王硬上弓,害得沈家大小姐要自杀,姓侯的,你见了会怎样?”
侯子正大怒,叱道:“放你娘的屁!他们两人老相好,沈大姑娘会自杀?”
君不畏道:“姓侯的,咱们闲言少叙,别人在拼命,你却站在这里放闲屁,像话吗?”
不错,便是苗家兄妹两人也加入了,苗刚同一个黑汉对干,苗小玉找上另一女子杀,看情形镖局这面似已稳占上风了。
侯子正当然明白今天的局面倒霉,单就一个姓君的小子就叫他头痛。
他越想心中越发毛,难道今天自己要归天?
便在他半带沉思半吃惊里,就见两个女的往大海中跳,女人跳进海里,海水还冒红色,当然是鲜血染的。
侯子正双目通红,斧头横劈直奔君不畏,他厉声狂叫道:“死吧,儿!”
君不畏的身子往侧闪,左掌刚刚沾上敌人的肩,侯子正却藉着这股刚沾身的力道便一头扎入海中了。
他的人尚未入水,口中大叫:“扯呼!”
“扑嗵”一声水花四溅,侯子正不见了。
君不畏笑笑,明白侯子正的心意,姓侯的早就打算溜走,他虚张声势。
真快,大小两条海盗船立刻错开了,只见男的女的一窝蜂似的纷纷跳回自己的船上,有几个跳得慢,只有往大海里面跳。
这一场拼杀,霎时间结束了。
苗刚累得在甲板上坐下来,直喘气。
如果现场只有他一个人,他可能抱头大哭一场。
这才两天,前后一共拼杀两次,弟兄们又有几个受了伤,如果保镖每一回都像这一样,他不干也罢。
苗小玉比较坚强,她命两船分开来,快速地往大海上航进。
君不畏去看过包震天,包震天的身边放了一把刀,如果有海盗进大舱,他便出刀。
包震天拉住君不畏,道:“兄弟,大伙全仗你了。”
君不畏笑了,道:“包老,你安心养伤,咱们小风城再喝几杯。”
包震天点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
于是,君不畏回到快船去。
“跨海镖局”的两条船满帆了,苗小玉站在快船上望着前方,她的眸子里有着异于平时的光芒。
小风城“跨海镖局”在过去走的镖,多是往海东面的台湾,只有这两次是沿海岸去上海,就想不到一次比一次艰险,兄妹二人撑着老父苗一雄留下来的这片基业,总想延续下去,如果都像这样,实在叫人担心。
君不畏已经躺在舱中睡下了。
苗小玉心中又想:“君不畏如果不是在船上,那么跨海镖局便完了,如果能把君不畏留在小风城,则跨海镖局的前途仍然大有可为,怕的是他……”
他真是个浪子吗?
君不畏如果是浪子,只要他愿意留下来,便浪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苗小玉有了这种想法,对君不畏便有了包容之心,也渐渐地爱上君不畏了。
“跨海镖局”的船沿着一道长堤外缓缓往小风城外的港湾前进,前面的三桅大帆落下了,大船上两舷各站着三名大汉,他们手持竹篙顶堤岸,为的是怕碰撞。
大船系在岸边上,紧接着苗小玉的快船也靠上了,另有双桅帆船四五艘也停在小风城,使得小风城这个不算大的港湾有些拥塞。
苗刚命人快回镖局找大车,只因为船上有六七个受了伤的人行动不便。
倒是“坐山虎”包震天已能站起来了。
包震天连拐杖也不用就能走下船。
一个练武的人,只要伤情不要命,总是比一般人坚强许多,包震天就是这样,他拉住君不畏哈哈笑了。
君不畏也笑,而且笑得很开心。
他应该开心,因为包震天能再回到小风城,石小开的八百两银子是他的了。
石小开在上海答应送他白银一千两,当场只给了二百两,明的是叫他取八百两欠银,实则要君不畏回小风城,因为小风城乃是石不全的地头。
石小开要在这儿整君不畏了。
包震天拉住君不畏,却对苗家兄妹两人道:“苗总镖头,我明白贤兄妹要君兄弟一同回镖局。”
苗刚道:“君兄弟已是我苗刚心中的一家人了。”
他很想叫君不畏一声妹夫,可是这时候他叫不出口,他说着话,却用眼睛看向大妹子。
苗小玉大方地站在君不畏面前,道:“君兄……”
她没再往下说,是因为包震天的一声笑。
包震天笑笑,道:“苗姑娘,我保证君兄弟是你的了,只不过他得跟我去一趟“石敢当赌馆”,完了我把他送回你身边,你看怎么样?”
苗小玉半低头道:“君兄……你……”
君不畏笑笑,道:“苗小姐,包老受了苦也受了罪,如果我不和他去一趟石家,他就惨了。”
包震天也跟上一句道:“苗姑娘,老夫这条命已不是自己的了。”
苗小玉道:“包老,我们只是要对君兄有所表示,当然不能误了你老大事。”她又对君不畏道:“君兄,我们备酒等你。”
君不畏点点头道:“我一定到。”他看着船上的弟兄们,又道:“别只为我准备什么,先把受伤的进行救治,还有那死去的也要做好善后安排。”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海上遇强风,是谁也难以抵挡的,如果需要银子,我会设法。”
苗刚道:“兄弟,你为咱们已花了不少银子,还不知怎么归还你,哪能再叫你破费!”
君不畏道:“休忘了,咱们已是自家人了。”
苗刚立刻大笑,道:“对!咱们是一家人了,哈哈……”他老兄爽快地大笑了。
君不畏不笑,他对苗小玉重重地点头,道:“回去吧,老太太一定牵挂着你了。”
老太太,当然是苗一雄的妻子,也是苗小玉的娘。
遥望着走去的君不畏,苗小玉自言自语:“他是一匹野马,我怕是拴不住他。”
一边的苗刚道:“妹子,家马又是哪儿来的?当然要有一套驯马驭马的本事,这就得看你了。”
苗小玉道:“我的阳刚味太重了,男人是不会喜欢一个阳刚味重的女人,男人要柔弱的女人。”
苗刚道:“莫忘了,石小开与沈文斗这两人,他们快为你发狂了。”
苗小玉道:“我却又不喜欢他们。”
苗刚道:“纨绔子弟,我也不喜欢。”
他哪里会知道,君不畏还是个浪子呢。
包震天手拉君不畏不放手,光景就怕君不畏突然间从他的手中跑掉。
君不畏当然不会跑,但他装做不想一同去“石敢当赌馆”似的露出一脸无奈。
其实他心中正在想:“今天一定有好戏唱。”
君不畏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石小开真的不喜欢他这个人,因为他弄走石家白银五千两。
当然,更重要的乃是君不畏同苗小玉在一起,石小开为苗小玉已经下了不少功夫,当然视君不畏如眼中钉肉中刺,非拔不愉快。
尤其在上海,石小开专程率人追到上海,一大半理由便是杀君不畏。然而君不畏不是省油灯,石小开又吃了闷亏,而且还伤了石家几个大将……李克发的腿伤至今还未痊愈,躺在床上。
包震天拉着君不畏,心中有一股笃定感受,他几乎要把君不畏拦腰抱住了。
君不畏往台阶上走,好像很勉强。
这两人一路走进“石敢当赌馆”,有一股鸦片烟的味道随风送进两人的鼻子里,君不畏一皱眉头未开腔。
包震天却想着抽空先去抽两口。
赌场已开,屋里面挤了不少。人正在呼幺喝六,当然没有人在抽大烟,但那股子烟味却真的是大烟。
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当时就有人把大烟卷成纸卷,很方便地抽,也有些装在烟袋锅中与烟草一起抽,如此才有精神,赌一夜也不觉累。
君不畏与包震天两人一直往赌场后面走,二道门处有个大汉眼一瞪。
这人立刻吃一惊,转头便往帐房中奔去。
君不畏只装未看见,但不多久,二门后有了人声,这声音君不畏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女的。
那个会使用迷药的女子,她俏生生地走出来了。
真奇怪,其实也不奇怪。
这话怎么说?
奇怪的是那个二十七八的美女人变了,变得那么地可人儿,哪里像是要人命的女罗刹。
她俏生生地迎上来,嘻嘻哈哈地把手抬,口中还咿呀唉地道:“你们才到呀,后面吃酒吧。”
这也不奇怪,那就是江湖上没有永远的仇人,江湖上只有永远的是非。
那女的并非别人,正是“石敢当赌馆”三侍女之一的兰儿。
兰儿曾在上海与石家的两个杀手潜入“沈家赌场”的后院中刺杀君不畏。
如今双方见了面,她像没事儿似的招呼着。
君不畏也是笑呵呵的模样,大方地打着哈哈,他也像过去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冲着兰儿点点头。
这哪里是敌人,比个老朋友还和气,兰儿对包老爷子笑呵呵地道:“老爷子,我们老东家这两天正叨念着你老,不知是否平安地把二十万两银子送去北王那边了。”
包震天叹气又摇头,他沉声道:“老爷子呢?我得马上去见他。”
兰儿道:“不急呀,先到后面去坐坐,吃点喝点说说话,我们少东家刚抽了烟睡着了。”
她提到少东家,那当然说的是石小开。
她说石小开抽烟,八成就是鸦片烟。
包震天道:“石少东在后面?”
兰儿道:“刚刚累了几天,他在休养。”
包震天道:“累了几天?干什么去了?”
兰儿看看君不畏,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啦,只为了一个小瘪三,包老呀,你看,如今这江湖世道全乱了,牛鬼蛇神之外,还增添了不少牛头马面,癞蛤蟆全成精了,这江湖上的规矩他们也不管,到处装人熊卖弄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功夫,我家少东气不过,这才……”
包震天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全不按牌理出牌,你争我夺,天下难太平,好人哪,谁是好人哪?”
他老这是有感而发,只因为他已经两次上当,悲哀的乃是他至今还不知玩他的人就是小风城的石不全。
包震天如今又来请教石不全了。
对于兰儿的话,君不畏只冲着兰儿扮了个鬼脸,他什么话也不说。
兰儿俏嘴微翘,一副卖弄地又道:“倒是忘了一件事情要对君先生说了。”
君不畏这才开口道:“何事呀?”
兰儿贴近君不畏,道:“我的那个小妹子翡翠呀,她可是为你害起相思病了,过去每餐两碗饭,如今只吃小半碗,茶不思睡不着,梦里还会哭醒过来,问她究竟怎么了,你猜她说什么?”
君不畏道:“她说什么?”他见兰儿用眼瞟他,不由又道:“我以为她病了。”
兰儿道:“对,病了,她害相思病了。”
君不畏一笑,道:“她想谁?”
“你。”
“我?”
“不错,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
“她对你说的。”
“她在梦中叫你,她叫君先生。”
君不畏哈哈笑了。
兰儿道:“你不信?”
君不畏道:“如果你是翡翠我就会高兴了。”
兰儿道:“你马上就会看到翡翠了,你也会知道我的话是多么诚实。”
包震天摇头叹气地道:“真可悲呀!”
君不畏道:“什么意思?”
包震天道:“我在悲我的歹命,我已年迈苍苍,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早已时不我与了。”
只这么几句话,三人已越过二门来到后大院了。
君不畏抬头看,啊,正屋中间坐着石小开,他醒了。
他是听到声音便立刻走出来的。
君不畏如果相信兰儿的话,那么石小开的出现是令人吃惊的,谁向他报告的?
石小开拍着巴掌站起来,他笑得虽然不太好听,也不自然,但那还是笑,也有笑的味道。
包震天急走一步走进门。
“少东啊,老夫再世为人了。”
石小开扶住包震天,道:“老爷子一路辛苦了,快请坐下说话。”
他对君不畏一抱拳,点点头,道:“君兄,你真乃可攀交之人也,坐,坐。”
君不畏道:“石兄,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石小开道:“我相信,哈……”
不旋踵间,只见两个姑娘双手捧着点心进来了。
两个姑娘中就有翡翠姑娘在。君不畏对翡翠看一眼,他发觉翡翠也在看他,视线接触一场喜,两个人的脸上有了笑。
兰儿小声道:“君先生,我没骗你吧!”
君不畏没开口,翡翠已把吃的往他面前摆,石小开招呼两人吃点心,他对君不畏道:“君兄,上海怎么又会出同样的事?太过份了。”
君不畏看看包震天,心中真想笑出来。
石小开也想笑,因为石小开明白君不畏果然没有把他父子两人的阴谋拆穿。
石小开这几句话也正是对君不畏的一种赞赏,君不畏一听便知。
他呵呵一笑,道:“石兄,我什么也不知道,谁知道东王会在暗中捣鬼。”
石小开道:“还是君兄侠义心,又把包老护送回来,我爹那里得对君兄一番感谢了。”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我这个人不贪心,该我的我拿,不该我的半分不取,哈……”
他这一笑,石小开也跟着笑,但石小开心中在开骂了:“你个王八蛋,老子没有忘了你的白银八百两。”
君不畏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姓石的只需把欠的银子拿来,他们就两便,至于包震天,由他们父子两人想怎么利用就怎么整吧。
包震天道:“石少东,老东家还要等多久能来?”
石小开道:“我爹在街后家里,等一等我带老爷子去见我爹。”他看看包震天的模样,又道:“包老爷子,恕我多口,为什么北王的人转而投靠东王,而你老一点也不知情?”
包震天道:“少东家,你还不知情呀,不过我一说你便会明白了。”
石小开道:“我领教。”
包震天道:“咸丰登基那年,洪秀全被举为天王,当时的王位乃最高爵位,而王与王之间又分等,东王杨秀清与西王萧朝贵同列一等王,南王冯云山与北王韦昌辉列二等,翼王石达开列三等,以上各王均受东王节制,东王势力大,早为各王不服。”
他顿了一下,又道:“北王乃金田村人,附近有一大山,我当年就在山中当山大王,后才跟北王出征,至于东王,他这人奸诈异常,他不过是个烧炭工人,就因为他会骗人,他才攀上一等王,如今各路人马遇阻,北王与东王暗中在较劲,且看谁的力量大,唉,想不到于文成他们叛变了,我也差一点没命。”
这段话说出来,只证明一件事,那便是君不畏确实未把上海江边发现的石不全大阴谋对包震天透露。
石小开愉快地又笑了。
君不畏就等那八百两银子了。
石小开开心地笑过以后,低声地问包震天,道:“包老爷子,既然发生这种意外不幸,你打算怎么干?而北王那面,你得为我爹说个实情吧。”
包震天道:“那是当然。”
石小开道:“包老如何打算?”
包震天道:“我与石老当家的交情亲密,而石老当家也与北王有缘,这件事也是我的错,我不敢再找老东家送我银子,只求老东家写一封信,把实情写在信纸上,我这就快马加鞭去见北王。”他双目凶芒一现,又道:“于文成啊,还有那铁大山与林怀玉,这三人我绝饶不了他们。”
石小开道:“对,我赞成包老这么做,你老放心,我一定叫我爹写一封信给你老带身边,至少也是个证明,证明包老未把银子吞掉。”
只有最后两句话才是说进包震天的心里。
包震天再回小风城,目的也正是为了证明他并未吞掉石不全捐的白银。
他拍手一笑,道:“少东家,你真是一位明白人,善于体谅你包大叔呀,哈哈……”
“哈哈……”石小开笑得比包震天声音更大。
君不畏没有笑,因为他发现一缕冷芒凶焰闪自一旁站立的兰儿眼中。
他也发现,自己还真的有危险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汉子奔进来了。
那汉子走到门口往屋内施礼,道:“少东家,车已备好了。”
石小开这才站起来,他又笑了。
他对包震天与君不畏道:“两位,咱们到后街我家去,酒席已备好了。”
君不畏能去吗?
嗨,他老兄还真去,他在点头。
包震天道:“刚回来就叨扰老爷子,真是过意不去。”
他哪里知道,石不全早一天就在等他了。
石不全不但等包震天,更重要的是等君不畏,道上横着肩膀走路三十年,岂能被这后生小子巧取豪夺地弄走他白银五千两?
套句石不全的话,一纹银子也不行,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万一有一天传扬江湖,那是笑话。
他决心要教训君不畏了。
当石小开自上海惨败而归,石不全就火了。
现在……
石小开与包震天两人先登上车,君不畏却与赶车的汉子坐一起。
别以为只不过小段路,那也得用车来代步,这不是省不省的问题,派头不能没有。
君不畏心中就冷笑,什么玩艺儿?
这是一座宏伟大宅院,单是门楼子就有五丈那么高,台阶十五层,门两边卧着两头青石大狮子,张牙舞爪地要扑人的样子。’君不畏走过石狮子,他还拍拍狮子的头,也伸手摸一下狮子口中的大圆石球。
大车驰走了,石小开陪着包震天与君不畏两人,登台阶进大门,只见院子里又是假山又是花圃,有棵大树上还挂了五个鸟笼子。
青石铺的小道,从大门到正屋前面大廊下,然后又是五层台阶,举首看,只见四盏琉璃灯挂在屋檐下,五颜六色的真好看,如果是夜晚燃上灯更美。
君不畏与包震天刚刚走到大廊上,便听得屋内传来粗浊声音,道:“包老弟回来了?”
石小开快步奔进大庭内,道:“爹,包老爷子吃了大亏又回来了,爹,咱们捐给北王的银子又到了东王之手,这真叫人可恨呀!”
包震天大步跨进门,几乎要掩面痛哭了。
他的模样就好像一个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见了自己老爹似的带着些许可怜相。
“石老哥呀,包震天当真老了,栽的筋斗可大了,老哥哥你要救我呀!”
石不全坐在一张虎皮椅子上,黯然神伤的样子,拍拍一旁的椅子,道:“老弟过来坐在我身边,你告诉老哥哥,到底又发生什么事了?”
包震天立刻走过去,很听话地坐下来了。
石不全再看看君不畏,道:“年轻人,你做得很好,老夫十分欣赏你。”
君不畏淡淡一笑,他心中当然明白石不全的话是什么意思,石不全就是要他别把实情告诉包震天。
但包震天却会错了意,他指着君不畏,道:“石老哥哥,如果不是君兄弟出力,我早就死在大江里了。”
石不全点头,道:“所以我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一边的石小开一直未开口,直到这时候他才低声地对他老爹道:“爹,酒席设在客堂上,何不一边吃酒一边再细说?”
石不全哈哈——笑,道:“对,对,咱们边吃边聊。”
石小开双手互击,接着进来两个大汉,这两人走到石不全身边左右站,便把石不全抬起来了。
石不全独目一闪,看了一眼君不畏道:“小兄弟,咱们客堂吃酒去。”
君不畏自然要去,他心中明白,这儿不是安乐窝,这儿乃是名实相符的龙潭虎穴。
君不畏很欣赏石不全的屋内摆设,大概有几件很值银子的古董,墙上的名画也不俗,姓石的乃一方霸主,他当然弄来不少值钱的东西。
君不畏只看一半,这就跟着一齐走出这大厅,转了个弯,偏房内已飘来酒菜香。
包震天与君不畏两人刚走到偏屋门外,包震天的双目猛一亮,他几乎不走了。
包震天指着客室回头道:“有客人呢?”
是的,客屋里面正端坐着一个红面老人。
君不畏也看到了。
他只不过眼角稍瞟进去,便淡淡地一笑。
包震天举步走进屋内,石不全已哈哈笑道:“包老弟呀,我得先为你做个介绍。”
他指指坐在桌边的红面老者,又道:“这位乃我的挚友,他姓任,任一夺。”他对姓任的老者又道:“这位包震天也曾在山中为过王,如今北主麾下办事。”
包震天又怔住了。
他的面色也变了,吃吃半天未开口。
石不全指着君不畏,对姓任的道:“任兄,这位就是我曾对你说过的,他年纪小武功高,‘刀圣’洪巴也败在他手下,你老兄多认认了。”
任一夺粗声一笑,对君不畏看了个仔细。
便在这时候,包震天才惊呼出声,道:“你……老兄就是江湖上人人怕的‘闪电刀’任一夺?”
姓任的哈哈抚髯一笑,道:“不敢!不敢!”
君不畏却拉把椅子坐下来了。
他才不管你什么闪电刀。
石小开挨住君不畏坐下来,两个女婢在掌酒,大伙举杯,谁也没有把酒剩下来。
君不畏放下酒杯点点头,道:“好酒!”
石小开道:“酒是好酒菜更佳,君兄,你尽可以坦然地吃个酒醉菜饱,因为……”
他呵呵一笑,看看包震天,又道:“因为你的表现太令我爹满意了。”
包震天立刻笑笑,道:“对,对,君兄弟的表现,实在不失少年侠客作风,太好了,哈……”
君不畏知道石小开说话的含义,他明白那是因为他在包震天面前守口如瓶,没有泄露出石不全设下的阴谋。
但对包震天的话,却心中一乐,这老人真可悲,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石不全对君不畏点点头,举杯道:“来,老夫敬君兄弟一杯。”
君不畏也不客气,举杯就干,他相信这一餐应该不会被石家父子动什么手脚。
他以为有了包震天在场,他父子不会,除非他们不再利用包震天。
君不畏渐渐注意一个人了。
君不畏本来不把姓任的老者放心上,但当他发觉姓任的老者对他直冷笑,他不得不去留意了。
他斜目一瞥,拿起桌上酒杯对任一夺晃晃,道:“老前辈在下君不畏,敬你老一杯。”
真的不客气,任一夺举杯一饮而尽,好像君不畏早该敬酒给他似的。
这一餐吃得并不舒坦,别以为每个人不时地哈哈笑,但骨子里却各卖诡诈,各有阴谋。
“闪电刀”任一夺对着半带醉意的君不畏笑笑,道:“君兄弟能出手击败‘刀圣’洪巴,着实令人钦佩,老夫见猎心喜,不知是否有机会领教一下你老弟的绝学。”
君不畏道:“老实说,我也是被逼的,动刀动枪的事总是有干天和,你老以为呢?”
任一夺哈哈一笑,道:“老夫从不这么想,我等既然在刀上修行,当然为的是血腥,否则刀这玩艺儿就失去应有的尊贵了。”
真是另一番可怕的道理。
君不畏就似乎从这老者身上嗅到了血腥。
他并不愚蠢,已渐渐明白任一夺的前来,必是受到石家父子的邀约,前来对付他的。
有了这种想法,君不畏反而坦然了。
他淡淡一笑,道:“你老说的也是,在下没话说,等以后有机会,定不让你老失望。”
君不畏的意思是:“我接受你的挑战了。”
果然,任一夺哈哈一笑,道:“得,你老弟真干脆,咱们这就说定了,哈……”
他得意地笑了,就好像他的那把合金打造的利刀已经刺进君不畏胸口上似的。
君不畏并没反应,但包震天一哆嗦,他那样子真的像被人刺了一刀般,急道:“君兄弟,你要多加考虑呀,任老的刀,与一般的不同呢。”
君不畏笑笑,道:“刀就是刀,刀的用处就是杀人,你可曾听说过,刀是死的,人是活的,用刀在人,关键在于谁能把刀与心合一罢了。”
包震天道:“任老早已刀心合一了?”
君不畏道:“那么,也正可以学一学任老先生刀法的奇妙之处。”
包震天愣住了。
他无法再劝下去了。
君不畏并不想接受挑战,但他却明白,如果不接受,石家父子是不会罢休的,那么,为什么不痛快地接下来,也免被人以为自己怕他了。
石不全到了这时候才对君不畏竖起大拇指,赞道:“真有种,果然英雄出少年,那么咱们定个时间吧。”
他这算火上浇油,送君不畏上刀山了。
任一夺哈哈一笑,道:“越快越好。”
君不畏道:“我没意见。”
石不全又笑了。
石小开道:“爹,我以为先把包老的事赶办完之后再决斗也不迟。”
他有用意的。
石小开的心眼比他老子的还精明。
石小开怕君不畏吃了败仗以后不顾一切地把他父子两人的大阴谋告诉包震天就坏了大事了。
小心总是有益处的,石不全也点头同意了。
石小开对他爹道:“爹,咱得先给包老写封信,叫包老带在身上作为证明,证明包老是清白的,银子全被人劫去东王那面了,爹,咱们有义务为包老洗刷冤枉呀。”
这一番话全说到包震天的心里面了。
包震天就是要这封信,而且君不畏也以为这信很重要,才劝包震天又回来的。
包震天十分感激,几乎掉下眼泪来。
君不畏看得不忍。
他却又不便说什么。
酒筵差不多吃完了,石小开对君不畏笑笑,道:“君兄,怎么样,可有意去赌几把?”
君不畏道:“那么,何时决斗?”他看向石不全,又道:“全凭石老一句话了。”
他老兄好像迫不及待了。
哈哈一声笑,石不全道:“明日过午,你两位就在我这前面大院过几招吧,如何?”
任一夺重重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他转而看向君不畏又道:“君兄弟,回去好生休养精神,这赌也就免了。”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我非赌不可,只有赌才会令我有杀人的意念。”
任一夺双眉一挑,道:“哈,新鲜词儿。”
君不畏道:“别以为赌只是输赢钱财而已,其实赌里面才充满了杀机。”
任一夺道:“高论!”
君不畏道:“任老,在下就在赌牌九中思索出不少刀法妙招与敌人的反应。”
任一夺眼一瞪,道:“开玩笑,是吗?”
君不畏道:“前辈面前,怎可以放肆,在下确实如此。”
任一夺目露凶芒,道:“说说你的心得?”
君不畏道:“我常常爱输几个。”
任一夺嗤之以鼻地道:“下场赌牌还有不想赢的?”
君不畏道:“我就是,因为……”
“因为你的心疯了。”
“不,我在赌输上最为清醒不过。”
“原因是什么?”
“很简单,我愿意看着赢银子人的嘴脸,嗨,赢的人总是得意地笑逐颜开,就好像……”
任一夺道:“比武!”
君不畏立刻抚掌,道:“任老入窍了,对,就是和比武胜了的样子相同,所以……”
任一夺道:“怎么样?”
君不畏道:“所以我很喜欢看到对方赢几个。”
任一夺道:“这么说你也喜欢挨刀?”
君不畏道:“我没有那么贱,任老,我不想学那输了银子的一副可怜样。”
任一夺冷兮兮地笑了。
君不畏道:“任老,赌牌九中有一件事情与比武很相似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任一夺道:“老夫一直在仔细地听着。”
君不畏道:“赌牌九的人往往拿得一副大牌,比方说一对大天,或者一对地脾,就好像赢定了似的,然而当对方出猴王的时候,那种表情之可悲,比当时挨刀还叫人看了同情。”
任一夺先是一怔,旋即大笑了。
他当然明白君不畏的意思,那指的是他。
任一夺忽然不笑了,嘿然地道:“君小弟,我可以告诉你,在比武上我手中握的是一对至尊猴王,嘿……”
君不畏道:“没有人永远手握一对至尊猴王,尽拿猴王便没有人和你赌了,而武功,那要临场才知道。”
任一夺面皮拉紧了,他本来眼角有鱼尾纹,这时候也突然地消失了。
他举起酒杯,道:“高明,君兄弟,干!”
石不全哈哈一笑,道:“年轻人面前,老夫倒长了不少见识,但不知老弟这一套哲理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君不畏放下杯子,道:“刀玩久了,钱输多了,自然地便想通了。”
石不全这时候对包震天道:“包老弟,我想着你的事不能耽误,我以为你得尽快回北王大营了。”
包震天道:“我归心似箭呢,石兄。”
石不全道:“你们再吃几杯,我去书房写一封致北王的信,也好叫包老弟带回去,唉……”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东王的人真可恶,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包震天道:“这事我明白,老实说,东王府也有北王府卧底的人,如今各王不和,明里暗里斗争不休,便是那翼王也插手了。”
石不全全身一紧,道:“难道翼王府也有他王的暗探?包老弟,你能举出来吗?”
包震天道:“有,但却不知何人。”
这等于回绝了石不全的话。
石不全一笑而罢,他召人抬着他去写信了。
石小开命那女侍过来,道:“去把石总管找来。”
女侍立刻往外走,她很快地把石府总管石壮找来了。
石壮进大厅,先对客人抱拳,这才走近石小开问:“少东家,你有吩咐?”
石小开道:“等一等包老爷子就上路了,你知道包老爷子的伤未痊愈,不能快马加鞭,你去备一辆车,叫他们把包老爷子侍侯在车上,送到上海去。”
石壮立刻点头,道:“马上办好。”
包震天闻言,心中不知什么滋味,他想多留一天,目的是想说动君不畏与他一路回上海,甚至把君不畏推荐北王韦昌辉麾下办事,但是,一方面他已知道君不畏是匹野马;另一方面,好像君不畏一心要杀大海盗田九旺,更何况君不畏与任一夺约定比斗,生死不知道。
包震天又见石小开如此安排,他必定要走了。
他以为石家父子仁至义尽了,再不走就不合情理了。
其实石家父子心有灵犀,当老子的去写书信,当儿子的立刻叫人去备车马,包震天走定了。
包震天伸手拉住君不畏,道:“老弟,包某再世为人,全是你的援手,这大恩不言谢,但愿他日有机会我对老弟有所回报。”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包老,我不图你什么,但请别咒我,行吗?”
包震天一怔,“我咒你老弟?”
君不畏道:“如果有一天我要靠包老援助,岂不是倒了大霉,你这不是咒我是什么?”
包震天愣然点头,道:“对呀,你老弟的心眼比之一般人灵活多了。”
君不畏道:“所以我还活着,而且要一直活下去。”
他看向任一夺。
他发现任一夺夹了一口鱼肉在口边停下来,好像要把君不畏的话听仔细。
任一夺把鱼肉塞人口中哈哈笑了。
石小开也笑了。
他当然会得意地笑,因为他所设下的陷阱,正看到君不畏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而且每步均在他父子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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