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畏头昏脑胀地往斜刺里奔去。
他知道不久自己就难以抵住那种令人迷失知觉的药力摧残,非躺下不可。
君不畏拼命地狂奔,当他已经双目发暗全身再难控制的时候,他仍然奔出五丈远。
“轰!”
君不畏是摔倒在地上的,他摔在一片沙石上才会发出那种声音。
他摔得真是好地方,因为他怎么会知道他这一摔间引得有人指着沙石堆叫起来:“嗨,有人昏倒了!”
叫的人是船上的人,一条小划船,船上有小舱,划船的是个老者,老者对船尾升火烧茶的老妇叫着。
那老妇抬头看,皱皱眉头,道:“好像是昏死了,老伴,咱们船上……”
老者把船划到岸边,跳下船奔到沙石堆上,他发觉君不畏出气有声,立刻上前扶住。
君不畏口水变成白沫,发着水泡往外溢,于是他拖抱着君不畏往小船走。
老者边走边对小船上的老妇人道:“这年轻人好像发了癫痫病,所幸没跌在水里面。”
他真以为君不畏发什么癫痫病了。
老者好不容易把君不畏拖上小船,那老妇立刻帮着把君不畏抬到小舱内。
老妇拨开君不畏的眼睛看一下,又把君不畏的嘴巴扒开来看了又看,她摇摇头,道:“老伴,他不像癫痫病。”
老者道:“先叫他同这人躺在一起吧。”
原来舱里面还躺了一个人,一个半百老人。
那老者把君不畏挤躺在另一边,已闻得双目紧闭的老人断断续续地道:“谁……呀?”
老妇对老伴道:“嗨,他终于醒来了。”
老者低头看,点点头道:“他又昏过去了。”
老妇道:“回家吧,回家找个大夫救他们。”
老者又把小船往江中划,他划了一阵子,才又对老伴道:
“你弄些水灌他们喝几口。”
老妇把茶吹了几下,道:“茶水不知行不行,且喂他们喝喝看。”
她低头走进矮舱内,先是把水往老者的口中滴着,她滴了几口之后,发觉老者动了一下,缓缓地要把眼睁开来,便立刻取过一条湿毛巾为老者擦拭着。
于是老者睁开眼了。
“这……是什么……地方……呀?”
老妇在老者耳边道:“我家的破船上,你觉得怎么样了?”
老者张口,喘了几口大气,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血吐出以后,老者似乎眼睛一亮,他转过头想动一动,因为他很久没有动了。
老者只一转头,几乎同君不畏面对面,于是,老者大惊的眼睛也更大了。
“他……”
老妇道:“昏在岸上了,我老伴把他救上船来。”
“快……快把……他救……醒过来!”
老妇怔怔地道:“你认得他?”
“是……呀。”
划船的老人听得清,立刻对他老伴道:“老伴呀,你动手去掐他人中,再用凉水泼他,看看管不管用。”
老妇不说话,照着他老伴的话在君不畏的人中处掐着,果然掐得君不畏“嗯”出了声。
老妇取来凉水就往君不畏的脸上泼。
“哗!”
“唔!”
君不畏一叫而起,他的精神好极了。
君不畏的头顶在舱顶上,他直视着老妇道:“这是什么地方?你……”
老妇笑了,道:“醒来就好了,小伙子,你是怎么摔倒在一堆沙石上的呀?”
君不畏还未回答,他身边的人开口了。
“君……”
君不畏低头看,他还真想笑,因为他发现与他躺在一起的不是别人,原来是包震天,他的面色泛青正张口无力地看着他。
君不畏低头叫道:“包老爷子!”
包震天这一回比上一回更惨,当他被姓铁的以铁砂掌击落江中的时候,口吐鲜血不已。
包震天本能地屏住一口元气不散,随波逐流往江下漂,有几次他昏过去,却又仰面在江水面上,就这样载沉载浮地到了江岸边,却遇上一对老夫妻把他救上船。
包震天的命真大,他竟然还活着。
君不畏就以为包震天的求生意志超乎意外地高。
君不畏既然醒过来,他的精神也来了。他对包震天道:“包老爷子,咱们这种相遇,也真的叫人啼笑皆非。”
包震天眨眨眼,他无力开口。
君不畏道:“你如果就此死去,那才叫大大地含冤莫白,糊里糊涂。”
包震天叹了一口气。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你放心地养伤,等你伤愈,我有令你吃惊的消息告知。”
包震天缓缓闭上眼睛了。
君不畏对划船老人道:“老人家,我们要回四马路,你多辛苦了。”
老者指指对岸,道:“四马路在那面,我把你们送过去,很快的。”
君不畏笑笑,伸手在怀中摸了一下,他摸出一锭银子,重重地塞在老人手里道:“别客气。”
这锭银子五两重,两个老人瞪了眼。
“太多了。”
“收下吧,对我而言,一百两也不为多。”
两个老人又瞪眼了,他们以为君不畏必定是位十分有钱的少爷。
船靠岸了,老人忙着要把包震天抬上岸,君不畏却摇摇手。
这时候天已黑,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君不畏认认方向,向划船老人道:“这条路就是四马路?”
划船老人点点头道:“刚开的路,路上有泥水,你们小心走哇。”
君不畏也不多谈,他弯腰低头把包震天扛在肩头上,跃到岸上,他头也不回地便往大街上奔去。
他走得很快,直至快到“沈家赌馆”,他终于认清楚自己未走错地方。
现在,他到了“沈家赌馆”大门外,却发现沈娟娟从赌场里面走出来,纱灯照得亮,沈娟娟也发现君不畏了。
“嗨,你总算回来了,你……”
沈娟娟指着君不畏肩上扛的人又道:“他是谁?”
君不畏道:“有话后面说去。”
他登上台阶过大门槛,匆匆地绕过边房到后院,沈娟娟紧紧地跟着来到客房里,只见君不畏把个老人放在床上,动手解开老人的衣裳。
“他是谁呀?”
包震天去过沈家门,但包震天现在伤重,面如死灰,所以沈娟娟认不出包震天。
君不畏解开包震天上衣低头看,不由眉头紧皱,道:“这一掌真够狠,肋骨断了两三根。”
沈娟娟灯下看,只见一个大巴掌印还泛着黑紫色。
“这是谁呀,他被谁打成这模样?”
君不畏道:“他不是包老爷子吗?你别多问,快去请个大夫来治他的伤。”
沈娟娟点点头,匆匆忙忙往外走。
君不畏忙把门掩上,他试着以掌力去为包震天的伤推拿着。
包震天又蠕动了几下慢慢地睁开眼来看。
他看到君不畏了,便也露出个苦笑。
君不畏满头汗水流下来,他不能,也不想叫包震天死掉,他有话要告诉包震天。
君不畏原本与包震天无关系,他当初甚至也不喜欢包震天这个人,然而几次搏杀之后变成朋友了,也许你可以说这是人性吧。
没多久,沈娟娟领着一个中年人走进来了。
这人当然是个大夫,因为他手上提着药箱子。
沈娟娟指着床上的包震天,对大夫道:“他被人打伤了,好像很重,你快看看。”
那大夫坐在床沿上,一眼便看到包震天的胸脯上一个乌黑的巴掌印,他“啧啧”两声,道:“这是中了能人的毒掌了,只怕内腑也受了伤。”
君不畏道:“一种叫铁砂掌功夫,麻烦你多费神。”
大夫左按右摸一阵子,三根银针扎上了,他又取了几包药,最后是狗皮膏药十几张放在桌子上,道:“药是早晚服,膏药每天换一张。”
沈娟娟道:“命能保住了吧?”
大夫道:“三天之后才知道。”
君不畏取出两锭银子,道:“我不要他死,大夫,多少银子我照付。”
大夫看看沈娟娟,道:“我会尽力。”
于是,大夫把银针拔出来,取了狗皮膏药贴上去,摇摇头走了。
君不畏忙把药给包震天服下,他仍在为包震天以内功通穴活血,他尽全力了。
沈娟娟见君不畏对包震天十分热心,于是她命人快去准备吃的。
君不畏早就饿了,他几乎一天未吃东西了。
沈娟娟当然不知道她的大哥已因为侯子正的关系与君不畏在海上干过了。
当然,沈娟娟更不会知道君不畏已经知道沈家堡与大海盗田九旺之间有关系。
如今形势所逼,君不畏当然不会把事情挑明。
但他却也忘不了沈文斗在船上对他说过的话,他的大妹子又恨他又爱他。
君不畏当然明白这些,但他更明白自己永远也不会把沈娟娟娶回家当老婆。
君不畏也知道,苗小玉更不会爱沈文斗,因为苗小玉已经知道沈文斗同大海盗侯子正在一起,苗小玉还大声叫着“你们和海盗勾结,我恨你们!”这句话。
君不畏睡不着觉,他坐在床边双目直视包震天,心中可也想得多,当然,他至今还未和田九旺碰面,他一心想杀的便是田九旺。
但他再也想不到,也有不少人在策划着狙杀他了。
沈娟娟是不甘寂寞的。
不甘寂寞也就是不浪费青春。
她见君不畏坐在床边发愣,便走上来笑眯眯地道:“发什么愣呀,想我吗?”
君不畏道:“也是在想你。”
沈娟娟上身一挺,在君不畏的身上扭动着,道:“你应该知道我也在想着一个人呢。”
君不畏道:“你想的一定是我。”
他的坦白,令沈娟娟吃吃笑起来了。
君不畏并非什么省油灯,他乃江湖浪子出了名,他也非怜香惜玉的人,尤其是碰上像沈娟娟这种洋味十足的女人,他还忌讳什么。
沈娟娟笑着,便拉着君不畏,道:“你呀,该走开了,尽在这儿坐有用吗?”
君不畏道:“那一定是去你的房中,是吗?”
沈娟娟道:“难道你要在这儿坐到天亮?”
君不畏道:“我不会坐到天亮,我在想着一件事情。”
沈娟娟道:“什么事情?”
君不畏道:“我在想,我们在一起会不会惹得令兄不高兴?”
沈娟娟道:“我们兄妹做事只瞒着一个人。”
君不畏道:“谁?”
沈娟娟道:“我爹。”
君不畏一笑,道:“兄妹狼狈为奸呀?”
沈娟娟道:“随你怎么去说吧。”
君不畏站起来了,他对包震天看了一眼,见包震天睡得很好,便放心地往外走。
沈娟娟愉快地贴上君不畏的身,两个人转往沈娟娟的房中去了。
床上面的声音带着些许原始味道,但很有节奏感。
君不畏原本很累,他四平八稳地先睡在床上不动。
他也把双目闭上,因为他真的累了一天。
他还差一点中了石小开与兰儿的诡计,如果他真的被兰儿迷倒,早就死了。
他的脑袋中想着今天的一切遭遇,当然一时间忘了身边的人了,身边一个不老实的人,而且是女人……
在时间上是长久的,但却也十分地调和与顺畅。
如果人生都是那么美好,那么,人生真的是太美好了,也太舒服了。
如果此刻有人前来打扰,这个人实在煞风景。
如果这时候有人撞进来,床上的两人便有些那个了。
嗨,这时候还真的有人来了。
来的人可不是省油灯,如果仔细看去,来的是一个女的同两个大男人。
这时有两男一女,三人一色夜行衣裳,好像从天而降地落在沈家赌场的后院来了。
那女的站在花丛一边不动弹,两个男的像狸猫似的跳到女的身边。
有个男的低声道:“就在这儿,应该错不了。”
那女的点头低声道:“如果这儿是沈家赌场,那小子必定在这里。”
男的手一挥,道:“咱们一间一间地找,如果在这里,就一定找得到。”
女的再一次点点头,三个人开始分开来了。
两男一女这时候才被看清楚,乃是那个兰儿与姓秦的、姓苟的两人。
秦与苟这两人乃是石家在船上的负责人,原本是两条船驶入上海的,如今他两人却同兰儿来了。
石小开知道君不畏住在沈家赌场,这也是他用心计在沈娟娟口中套出来的。
姓秦的一听到沈家赌场,立刻就知道那是在四马路上的大赌场。
由姓秦与姓苟的两人带领,他们三人很快就找来了。
石小开没有来。
石小开不来并非是为了身上受了伤,他乃是另有图谋,他去找苗小玉去了。
如今苗小玉很孤单,跨海镖局一共三条快船,如今一场海上风暴,驶来上海的也只有苗小玉那条船了。
石小开就以为此刻去找苗小玉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而此刻——兰儿轻悄悄地挑开一个窗缝往房内看去,只见大床上躺着一个人,是个老人。
既是老人,当然就不是她要杀的人。
兰儿刚把窗放下,有个男子一跃到了她身前,道:“那面床上睡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娘的,好热呼!”
兰儿道:“我知道那小子爱风流。”
于是,另一男的也过来了。
“这里面是什么人?”
“一个老头儿。”
“你看清楚了?”
“不信你再瞧瞧。”
那人轻轻拉开了窗,三个人一齐往里面看去。
房中的床就在大窗下面,床前面有盏灯,隐隐约约地把床上睡觉的人半张面孔照得清,便也令大窗外偷窥的女子吃一惊。
“他……”
有个男的急问:“谁?”
另一男的也低声急问女的道:“你认得他?”
女的再引颈看进去,她的眼睁大了?
“是他,他果然还活着!”
两个男的争相看,其中…人道:“他是谁?”
女的把手一挥,三人跳到花墙下,女的低声道:“这人叫包震天,替北王在道上跑腿的,他仗着当年和咱们老东家的交情,便亲到小风城为北王募银子,偏就翼王也有人前去找老东家,你们想,老东家会把银子奉送给北王吗?于是呀,咱们老东家便想了一条妙计,于是…”
女的把石不全的手段说给两个男的听,两个男的哈哈笑了。
两人笑了几声,其中一人道:“这老家伙咱们是杀不得的了。”
女的道:“杀了他谁去向北王报信?”
一个男的道:“这是嫁祸东王之计,咱们不可坏了老东家的大事。”
女的指指对面客房,对两个男的点点头。
就在两个男的正要挺身而去时,突然房中传出一声大叫:“唉唔……”
这声音很大,是由包震天口中吼出来的。
两男一女吃一惊,只见附近奔出两个人,两人正在披着衣衫,仔细看,一男一女。
不错,君不畏与沈娟娟两人奔出来了。
他两人正搂着睡大觉,这才刚阖上眼,包震天那面便传出声音来了。
君不畏当先冲进门内看,他吃一惊。
沈娟娟也到了,她大叫着:“血!”
君不畏一头又奔出房门外,他只把双耳一挺,便冷冷地笑道:“何方朋友?出来吧!”
出来了,从花墙下面走出两男一女,当然是兰儿同姓秦与姓苟的三个人走出来了。
三人站在院子里,兰儿开腔了:“君先生,还认得我吗?”
废话,剥了皮也认得她,不但认得她甚至那两个男的君不畏也在江岸边暗中见过,不正是两个船老大吗?
君不畏冷哂道:“妙啊,找到这里来了。”
兰儿道:“君先生,你令我们寝食难安了。”
君不畏道:“所以你们找来要收拾我?”
兰儿道:“不是收拾你,是把你的嘴巴封住。”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就凭你使用下五门的迷魂粉毒吗?”
兰儿道:“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
君不畏当然知道她指的是那迷魂粉之事,但他能说吗?如果说了又怎样?
君不畏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他是个不容易上当的人,所以只淡淡地道:“你找错对象了,你的那点伎俩,还不放在我眼里。”
兰儿突然厉吼道:“姓君的,你如果不在乎我的伎俩,那么,你为什么不要命地最后一击撒腿就逃?你说谎,你还是中了我的毒粉,只不过你太狡猾,你确是第一个从我手中逃掉的人。”
君不畏道:“所以你又找来了?”
兰儿道:“不错,我是再找来了。”
君不畏指着房内,道:“你们对包老动刀子?”
兰儿冷冷道:“这是你说的。”
君不畏叱道:“包老是不是被你们杀了?”
兰儿道:“我们还不屑对一个快死的人动刀。”
君不畏疑信参半,他却也暗中戒备,屏住鼻息而改用口呼吸。
他还真怕兰儿的毒粉。
姓秦的反手拔出背上的砍刀,沉声道:“兰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容得咱们和他磨舌头,废话一堆?”
姓苟的也重重地道:“对,咱们的点子出现,也就放干脆,杀完了走人。”
兰儿并非不想一刀杀了君不畏就走人,她是有顾忌的,君不畏的武功太高了,得找机会。
这是关键时刻,也是生死一发。
她原打算只要找到君不畏住的房间,把迷香吹进去,君不畏非挨刀不可。
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令人意外地变了,包震天为何突然一声大叫呀?
就在这时候,沈娟娟奔出来了。
她看看院子里三个人,也不多言,匆匆地奔向前院去找人了。
她甚至也未对君不畏说什么。
她为什么要往前院跑?
兰儿以为沈娟娟是叫人去了,那么她还等什么?
“杀!”
兰儿发动了,她人在中途,左手一把粉状物直罩君不畏,右手一把尖刀不曲不弯地向君不畏的气海穴扎去,一招之间两种杀法,端的凌厉凶狠。
姓秦的与姓苟的两人从两边围杀,两把刀“嗖”声未已,人已欺近君不畏两侧。
“呼噜”之声起处,君不畏腾空三个斤斗连着翻,他已落在院中间。
他脸上一片冷傲之色,直视着向他追来的三人。
没有容得三人追近身,君不畏的双手倏然平甩,一把寒星迎上敌人了。
寒星尚未消失殆尽,便传来几声“哎呀!”
兰儿的刀落了,她的另一手捂在脸上叫起来。
姓秦的直摇头,姓苟的抛刀旋身,口中厉骂:“用暗器算计爷们,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兰儿已尖声大叫:“走!”
她当先往墙头跃去,姓秦的随后跟着他,还厉声吼骂:“你娘的,后会有期!”
姓苟的连头也不回便消失不见了。
君不畏想着包震天,立刻奔进房内,大床前他发觉包震天的枕头一边全是乌血,而包震天直喘大气。
君不畏吓一跳,急低声地叫:“包老!”
包震天开不了口,他的口中也是血。
这时候有人进来了。
沈娟娟把那位大夫找来了。
“快,看看!”
大夫往床上一瞧,再把包震天的腕脉一探,不由点点头笑了。
“大夫,他怎么了?”
“他死不了啦。”
君不畏道:“这血……”
大夫道:“这血是废血,积在体内出不来就危险了,真幸运,这些废血吐出来,就算过了危险期了。”
沈娟娟道:“不是被人打的?”
大夫笑道:“如果被人打,他早断气了。”
君不畏舒了一口大气,对沈娟娟点头一笑。
沈娟娟道:“真把人吓一跳。”
于是,大夫又走了。
前院传来赌博声浪,有人还大叫着:“金四银五小板凳。”也有人大叫:“七七八八不要九……”
君不畏听得一瞪眼,真想往前院去赌几把,只不过沈娟娟拉住他不放手。
沈娟娟叫来人,为包震天的床清理干净,然后又喂包震天喝了些药水。
沈娟娟看看天色,道:“五更天还早呢,回去睡啦。”
君不畏道:“本来睡得舒坦,没来由地跑来他们三人这么一搅扰,我的睡意全消了。”
沈娟娟一笑道:“我也一样嘛,嘻……”
君不畏道:“再睡你床上,咱们互不侵犯。”
沈娟娟道:“君子一言。”
君不畏道:“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省油灯,我看你早已打定主意了。”
沈娟娟道:“我打什么主意了?”
君不畏道:“那得到了床上才知道。”
“哈哈……”
两个人拥着往房中走,两个人也笑开了怀。
两个人睡在弹簧大床上。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有了足声传来。
声音就在房门外停下了。
“大小姐,大小姐!”
“谁?”
“有急事呀!”
床上的君不畏穿衣衫,沈娟娟拢拢头发披上衣,她十分不高兴地往外走,她拉开门,沉声道:“小丁,什么事这时候吵人好梦?”
那人把个帖子递上,道:“来了个大汉,他把这帖子送到正庭回头就走,兄弟们一看这帖子,上面画了一把刀,这是约斗,大小姐,你看看……”
沈娟娟道:“你去吧,我知道了。”
那人回身往前面走,沈娟娟把帖子送到君不畏手上,道:“他们的动作真快。”
君不畏只一看,便冷冷一笑,道:“他们应该快,这是意料中的事。”
沈娟娟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当他们发现包老爷子在我这儿的时候,他们就要把我的嘴封住,你以为要封一个人的嘴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沈娟娟道:“杀了这个人。”
君不畏道:“不错,他们非杀我不可。”
沈娟娟道:“既然知道,你还去?”
君不畏道:“我也没有地方可以逃呀。”
沈娟娟道:“我找几个人陪你去赴约。”
君不畏笑笑,道:“我不习惯打群架。”
他把腰带扎紧,抖抖大衫对沈娟娟笑笑。
沈娟娟挨上去,好一阵狂吻,她真的对君不畏疯狂地爱上了。
君不畏拍拍沈娟娟,道:“我这个人好苦呀。”
沈娟娟道:“你苦?”
君不畏道:“还不苦吗?不是在外厮杀,便是……这种日子苦呀。”
沈娟娟一掌拍去,她拍了个空,君不畏已往院子里跃去,他走了。
他留下了一声大笑。
沈娟娟也笑,她把薄被往脸上盖着,笑得床儿直晃动,她快乐极了。
君不畏还真的很辛苦,他把那帖子举在手上,一路到了黄浦江边,正是他救包震天上岸的地方。
如今,那里停了一艘大船,君不畏人才站定,船上有人迎上来,道:“君先生吗?”
君不畏道:“不错,我是赴约的。”
那人手一伸,道:“请上船。”
君不畏左右瞄几眼,大方地举步走上船。
那人向大船内恭声道:“少东家,君先生到了。”
舱门拉开了,只见石小开当门而立,对君不畏一声干笑,道:“君先生,请进来。”
君不畏道:“石兄,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石小开道:“君兄放心,我是诚心的。”
君不畏一笑,道:“诚心要我的命?”
石小开道:“君兄,何不进来一谈?”
君不畏走进大舱内,他发现舱内只有石小开一个人,而矮桌上已摆了一些好吃的,还有一壶酒。
石小开指指桌面,道:“随意用。”
君不畏一笑,道:“我怕有毒。”
石小开哈哈一笑,道:“君兄,咱们原本朋友一场,怎么现在变成水火不相容的仇人了?”
君不畏道:“石兄,你找我来……”
石小道:“咱们老实一句话,我不想有你这种仇敌,你令我不安。”
君不畏笑笑。
石小开又道:“老实说,我很想把你杀了,那样我便高枕无忧了。”
君不畏道:“你已对我三次下手了。”
石小开道:“可是未能伤你一根毛发。”他重重地摇摇头,接道:“我们却伤痕累累,倒霉至极。”
君不畏道:“于是你有了另谋?”
“不错。”
“我成你眼中钉肉中刺,非拔之不可,你的另谋必然有几分把握,否则你不会天不亮就派人下帖请我来了。”
石小开道:“你说对了。”
君不畏道:“你有把握?”
石小开道:“我们和平共存。”
“哈……”君不畏笑笑,道:“武的改为文的了?”
石小开道:“不错,我既然打你不过,如果一味硬拚,吃亏的永远是我。”
君不畏道:“你的和平共存内容是什么?”
石小开道:“互不侵犯,各行各的事。”
君不畏又一个哈哈,道:“我总算弄明白你的目的了,你的目的是封闭我的嘴巴,是吗?”
石小开道:“封闭嘴巴最佳手段便是杀了你,如果不能达此目的,那就拉你过来大家交个朋友。”他指指大舱内,又道:“我撤走我的人马,我单独与君兄相晤于此,就可以证明我有诚意,君兄,小风城石家在江湖上有一定地位,所以说话是算数的。”
君不畏哈哈笑了。
他双手放在桌面上,淡淡地道:“石兄,我相信你的诚意,你打算如何把我的嘴巴封起来?”
石小开怀中摸了一阵,他把手取出来,只见两张银票已放在桌面上。
石小开把银票推向君不畏面前,道:“我出门办事过于仓促,身边未多带银子,这是二百两银票,我知道这个数目你看不上眼,不过,我答应,你回到小风城之后,‘石敢当赌馆’马上再把余数八百两奉上。”
君不畏拿起银票笑笑,道:“你的意思是你还欠下我八百两银子,要我到了小风城之后,你再把八百两银子一个不少地给我?”
石小开道:“我就是这个主意。”
君不畏笑笑,道:“你用一千两银子把我的嘴巴封闭起来,这个价码……”
石小开道:“嫌少?”
君不畏道:“那倒不是。”
“君兄的意思是什么?”
君不畏道:“我的意思是,你石兄是信义之人,我应该大方地点头答应交你这位朋友,只不过常言道得好,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咱们口说无凭,你得写上一张借条给我,我也好凭条去小风城取款呀。”
石小开的鼻子几乎气歪了。
他心中当然在冷笑,只要你敢出现在小风城,你小子九条命也要死。
他嘿然点头,道:“君兄,这是应该的,我马上为君兄写张借据你收着。”
他沉喝一声道:“笔砚取来!”
原本看不见什么人的,但石小开一声吼,很快地就有人捧着文房四宝走进来了。
那人把东西放在桌上,立刻退出大舱外。
石小开动手写借据,他还真练了一手柳公权字体,写出的字就好像百鸟朝凤般地好看。
君不畏取在手上看了看,笑道:“石兄,你的这笔字太好了,我这一辈子也练不来。”
石小开道:“可惜我的武功比你差远了。”
君不畏一笑,收起银票与字据,道:“石兄,你用你最有力的武器,封住我的嘴巴了。”
石小开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君不畏道:“就叫北王与东王他们去斗争吧,哈……”
石小开先是一瞪眼,旋即也大笑起来了。笑着,他一拍桌子,道:“值得!”
君不畏道:“我们也和平共存了,哈……”
“哈……”
君不畏站起来,他双手抱拳,道:“石兄,咱们小风城见面了。”
“小风城我摆酒恭候。”
“哈……”
石小开把君不畏送到岸上,君不畏手拉住石小开,道:“石兄,你的那位兰儿姑娘,她……”君不畏回头看船上。
石小开哈哈笑起来:“君兄,你是想……嗯……”
君不畏道:“我怕她是个毒娘子。”
石小开一拍胸脯,道:“如今咱们是一个道上的兄弟了,她只有对你顺从。”
君不畏道:“石兄,你真够大方。”
石小开道:“那是因为她不是我老婆。”
君不畏道:“你仍然大方。”
列、开道:“石兄,天还未亮,何不叫兰儿陪你到天明呀。”他指指另一船,又道:“她在那里。”
君不畏忙摇手,道:“我怎么会在此刻侵犯她?她已经受了伤,石兄,告诉兰儿,我抱歉。”
他知道兰儿的脸上中了银块,伤虽不重,但痛苦难免,哪有此刻寻乐子的道理。
石小开道:“也算够意思,你体谅她,我会对她说的。”
君不畏道:“石兄,包震天被我救活,我想,这也是你乐意我做的事吧?”
石小开竖起大拇指,道:“真高,你这句话更令我放心不少,不能叫包震天死。”
君不畏道:“所以我们之间已无怨隙了,哈……”
“哈……”石小开也笑了。
君不畏走得快,刹时间消失在夜幕里。
石小开半天未动,直直地怒视着远方,当兰儿把一件披风搭在他的肩上,他才开口骂了。
“操你娘!你嚣张吧,你跋扈吧,在上海我拿你没办法,小风城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兰儿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少东呀,回去吧,岸边风大呀。”
石小开跺跺脚,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船上走。
他心中那股子怒火,几乎连他的人也燃烧起来了,他这是前来追杀君不畏的,决不能白白损失五千两银子,如今可好,再加二百两银子,石小开心中当然火。
石小开根本未打算再付那欠条上的八百两银子。
他决心要君不畏的命,和平共存,那是手段,江湖上没有共存,只讲实力。
君不畏往上海街上走,东方渐渐泛白,天亮了。
君不畏发现街上有几家卖早点的,已有几个汉子坐在那里吃起来了。
君不畏刚刚往四马路转,忽然听得后面有人喊:“君先生!”
君不畏回头看,他愣然地道:“你……”
“君先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罗世人呀。”
君不畏走上去,双手拉住罗世人,道:“副总镖头,你们船……”
那瘦大个子正是“跨海镖局”的副总镖头罗世人。
君不畏道:“真想不到还能见着你。”
罗世人道:“君先生,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把我们镖局吹完了。”
君不畏道:“你可知道苗总镖头他们的下落?”
罗世人道:“我先问你,我们大小姐呢?”
君不畏道:“大小姐无恙,只不过她们去修船,在什么地方修我不知道。”
罗世人立刻仰天大叫:“天爷有眼呀!”
君不畏道:“副总镖头,苗刚兄他们……”
罗世人道:“君先生,你跟我来。”
君不畏道:“你们都很好?”
罗世人道:“君先生,咱们被大浪卷翻了船,那天夜里真险哪。”
君不畏吃一惊,道:“船翻了?”
罗世人道:“我的船翻了,总镖头不顾一切地转来救我们,大浪里救起我们六个人,余下的想是完了。”
君不畏道:“你们怎么到了上海?”
罗世人道:“总镖头的船也漏水了,我们在距离上海五十多里的地方把船往岸边驶,船就碎在岸边,我们这些人便上岸了。”
君不畏道:“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罗世人叹口气,道:“总镖头这两天一口水也喝不下,他不但记挂他妹子,更为镖银操心。”
君不畏道:“镖银也按时交割了。”
罗世人闻言,大大舒了一口气。
他们向前走,渐渐地,看过去前面有些荒凉,好像到了上海郊外,有条小河边靠了几条小舟。
罗世人遥指前面,对君不畏道:“君先生,前面有座庙,大伙就住在庙里。”
君不畏道:“住在庙里?”
罗世人道:“这两天大伙凑和着过日子,每个人口袋里的银子全拿出来,唉,还不到二十两银子,我就是去找一位老朋友,才半路上碰见君先生。”
君不畏笑了,道:“天无绝人之路呀。”
罗世人道:“所以我碰见君兄了。”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庙门口。
罗世人拍门大声叫:“开门呀,你们猜谁来了?”
门拉开了,君不畏认得开门的是镖局的趟子手老李,他一声招呼点头笑了。
君不畏走到庙里一看,真可怜,破庙的地上铺着稻草,这个庙没住持,苗刚靠墙边呆呆地坐着。
他好像木然了。
罗世人走过去,道:“总镖头,你看谁来了?”
苗刚抬头,他眨眨眼,道:“你……你是……”
君不畏道:“苗兄,你不是得了失忆症吧?”
苗刚突然双手抓牢君不畏,他低呼道:“君兄,你没有被海浪卷去呀?”
君不畏道:“苗小姐我们都没死在海上。”
“真的?”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骗你?”
苗刚突跪到破神像前面,叩头道:“谢谢神明保佑。”
君不畏道:“苗兄,你别激动,行船走马三分险,危险在所难免,倒是先派人去寻找大小姐重要。”
苗刚道:“上海开埠不久,修造船的几处容易找,我这就派兄弟们分别前去。”他转向罗世人,道:“罗兄,你找到你的朋友没有?是不是……”
罗世人干干一笑,道:“在路上碰到了君兄弟,我便把他带来这里,我现在就去找我的朋友。”
君不畏道:“找你的朋友?干什么?”
苗刚道:“一个钱逼死英雄汉,大伙快断炊了,咱们虽有力气,但也不能去抢呀。”
君不畏笑了,他拍拍口袋,道:“我就知道你们缺银子,呶,我这儿有银票,一共二百两,先用着。”
他把两张在口袋里刚暖热的银票塞进苗刚手里,笑笑道:
“收下吧。”
苗刚双目有泪,他哑着声音,道:“君先生,这算是我借你的,回小风城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君不畏道:“苗总镖头,我便实话对你说,大小姐的船损坏得严重,四千两银票我给了她,如果你的船也在,应该可以够用了,只可惜只有大小姐的船,你们大伙便上她的船回小风城吧。”
苗刚道:“你呢?君兄弟。”
君不畏道:“我如果办完事便会去找你们。”
苗刚道:“君先生,这些天承你多方照顾,我心中有数,你放心,只要我大妹子点头,我点头。”
君不畏一怔,旋即哈哈笑了。
他当然明白苗刚话中意思。
苗刚以为他在暗恋苗小玉了。
苗刚看出君不畏的笑不对劲,他一把拉住君不畏,两个人走出庙门外。
苗刚问道:“君兄弟,你刚才发笑,什么意思?请你明言。”
君不畏道:“因为苗兄说笑了。”
苗刚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我乃江湖浪子,我既不想成家,更没野心立什么大事业,令妹跟了我,那变成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就完了。”
苗刚道:“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地给予援手?”
君不畏道:“如果认真地说,那该是你的行业吧。”
苗刚道:“我的行业是保镖。”
君不畏一笑,道:“康熙年间南京城开了一家镖局,也是全国第一家镖局,你知道主持那家‘震远镖局’的人是何人吗?”
苗刚怔怔地道:“一百年前的事,我不清楚。”
君不畏道:“神镖将胜英胜老爷子。”
苗刚道:“难道你与胜老英雄有关系?”
君不畏道:“我的一手暗器便是渊源于胜老爷子的神镖绝技,也算他老人家的后人吧。”
苗刚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就因为我开了一家‘跨海镖局’,你才想着胜老英雄也开镖局,便不由得对我们多加垂青了,真是一位有心之人呀。”
君不畏笑笑,道:“回去吧,我自会去找你们的。”
苗刚突又问道:“君兄弟,你真的把四千两银票交在我大妹子手中了?”
君不畏道:“就算送她了。”
苗刚道:“足够买下一条船了。”
君不畏道:“你们也正需要两条大船。”
他挥挥手,转身就走,苗刚却愣住了。
苗刚站了许久,直待罗世人走来。
“总镖头,君先生走远了。”
苗刚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侠客,否则他怎会如此作风。”
罗世人道:“也是奇人。”
苗刚道:“他那么年轻,武功却高不可测,如果……”
罗世人道:“如果他能留在镖局,咱们的生意便通达四海了。”
苗刚缓缓转身,自言自语道:“他为什么要杀田九旺?”
罗世人道:“他如果要杀田九旺,田九旺就死定了。”
苗刚道:“大海盗田九旺怎么会同君兄弟扯上关系?太出人意料了。”
罗世人道:“总镖头,咱们把人分派一下,快去寻找大小姐,也许……”
苗刚道:“对,尽快找到我大妹子,商量着买一条快船,咱们就这么办了。”
君不畏走到沈家赌场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犹豫?因为赌场的大门外停了一辆大车。
君不畏心中明白,沈娟娟还不知道他已经在大海上碰到过丈海盗田九旺的二当家侯子正,而且也与沈文斗翻过脸,如果沈文斗这时候回来,大家就不好看了。
君不畏不从赌场大门进,他绕道。
他左右看一遍,匆匆地绕到沈家赌场后面,翻墙来到后院。
君不畏这才刚刚站定,便听得女人的尖叫声,他一怔,因为这是沈娟娟发出来的。
沈娟娟的声音很好听,但这时候的声音不一样,君不畏听得心一动,他轻轻地宛如猫抓老鼠的架式往沈娟娟的房间窗下移去。
猛孤丁又是一声尖叫:“啊!”
沈娟娟为什么尖叫?
君不畏依墙侧望,窗户关得紧,但君不畏却听见房中的对话声。
那声音好像就在他耳畔似的清晰。
“如果我不从,你很难得手。”
“你抗拒吧,就不信你能抵挡多久。”
“我知道我打你不过,但我就是不从。”
“为什么?为什么你与上几次不同?我们曾经好过,这次我由北南来,一大半是为了和你热呼热呼,你却突然变了,为什么?难道你有了新欢?”
“不错,我是有了新欢,怎么样?”
“他是谁?”
“你想知道?”
“我想杀了他。”
“你以为你的武功高就想吃定人家呀。”
“说,这人是谁?”
“你想怎样,至少他不是大海盗,你们横行大海上,你们大当家与捻党勾结,你就想吃定我呀,告诉你这儿是上海,你少横行!”
“嘿……你已经是我文从武的女人了,老子到了上海,便视你这儿为文某的家,哈……我这是回家来了,怎么样,你仍然拒绝?”
“除非你杀了我。”
“你宁死不从?”
“不错。”
“那么我只有霸王硬上弓了。”
“你仍难如愿。”
于是,房中传来拉扯哼咳之声,显然二人在扭动。
“哈……”男的大声笑了。
“你……”女的用力憋出这一句。
“你这种扭动真诱人,光溜溜地扭动好看极了,也美极了哈……”
“你不要脸!”
“哈……我是干什么的?当了海盗还谈要脸呀。”
“我会告诉我爹……你玷污我!”
“那好,生米煮成熟饭,你爹便把你嫁我了。”
“我爹会杀了你!”
“就凭你爹那点武功呀!”
“你……可恶!”
“我不否认,你还有什么话?如果没有,我这就上马驰骋了。”
“你……”
“哈……”
这真是令人发火又无奈的时候。
君不畏缓缓地,也是不疾不徐地开口了。
“这是个什么世界哟!”
“谁?”
“你想杀人呀!朋友。”
君不畏说完,他出掌了,一掌打得大窗破一半,于是他眼睁大了,只见……
沈娟娟光赤溜溜地被用布条子拴在那张弹簧大床上,布条是由一张床单子扯下来的。
沈娟娟的头发已散开来,那是她扭动乱的。
再看床边站的男的,他的身子真结实,肌肉凸出,显然十分壮硕,他留了一撮小胡子,一看之下与他下部的那……
这人的个头中等,双目炯炯,正慌慌张张地拉着裤子往身上穿。
君不畏满面怒容,却冷冷地道:“畜生,你真该死,不过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你慢慢地穿衣裤,我在外面等着你!”
男的出气有声,他的动作更快了。
大床上的沈娟娟大声道:“君兄,杀了他!杀了他!我不要他活!”
那男的一掌打过去,发出“啪”地一声响,叱道:“浪货,你果然另结新欢,你等着,我会把这小子的人头切下来放在你的枕头边上。”
沈娟娟挣扎着,道:“我希望你死!”
“你马上就知道谁死!”
沈娟娟又叫:“君兄,下手干净,我不要他活。”
男的已把衣裤穿齐了,他也在桌上取了他的兵器。
沈娟娟立刻大叫:“君兄,小心这家伙的兵器,他兵器里面有……”
沈娟娟尚未说完,便闻得“叭”地一声。
“啊!”
“贱人,你真的变心快,上一回你还投怀送抱,这才几天哪!”
“你打我?”
“我恨不得连你也杀了。”
只见人影闪动,那人已自破窗跃出来。
君不畏却在这时向他招手,道:“朋友,一切都准备妥了吗?”
姓文的一跃而落在君不畏面前,他上上下下地对君不畏打量。
当然,君不畏也把这人看了个清楚。
大白天也不用看太久,双方已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
姓文的只冷冷地一副不屑的样子。
君不畏却哈哈笑,道:“若论阁下模样,在海盗群中应是一表人材,不过嘛……”
“怎么样?”
“如在一般人而言,你这模样像瘪三。”
“哈……”
君不畏道:“你笑什么?”
姓文的收住笑,道:“好小子,你知道你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吗?”
君不畏道:“不就是海盗一个。”
姓文的道:“海盗也有不同,小子,我就与一般海盗不同。”
君不畏道:“再是不同,你仍然是海盗,朋友,你就别再罗嗦了。”
姓文的道:“你的兵刃呢?”
君不畏笑笑,道:“你会看到的,我可以提醒你,你最好出招就下绝技,否则你一定很后悔。”
姓文的又笑了。
君不畏冷冷地直视着姓文的。
于是,姓文的笑声未已,他的人已腾身半空中了。
果然,这姓文的武功了得,因为他手中的那支怪兵刃指向天空的时候,有一缕丝丝锐风射出来了。
姓文的怪兵刃看上去是一根钢棒三尺长,但当钢棒一端激射出一撮似钉般暗器的时候,另一端便也弹出一把尺长的尖刀,两刃尖刀卡在钢棒顶端,当敌人闪躲那一撮暗器的同时,他的尖刀便已向敌人的胸膛扎去。
君不畏闻得沈娟娟的呼叫,便已提高警觉。
他对任何敌人都会提高警觉。
“弓”字形的身法,君不畏看上去就宛似游龙腾空,那么神奇地躲过那些暗器,他已迎上猝然刺来的那把尖刀,“当”声甫起,接连着便是“咝”地一声起处,半空中有一股鲜血箭一般地喷溅着。
随那喷出的鲜血,就听得“哦”地一声,又是一声“咚”。君不畏落地未回头,他大步往沈娟娟房门走去。
他不用回头看,因为他如果要这个人死,这个人就永远也站不起来。
文从武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当文从武脖子被人一刀抹过的时候,他落在地上以手中钢棒拄地,还想挺着站起来。
他只挺了一半,便又倒下去了,而且双目直视着前方,一副死不甘心的样子。
房门是由里面插上门闩的,君不畏便只有从破窗翻进房里。
他站在弹簧床前面,当然,他也看到赤裸裸被用布条拴在床上的沈娟娟。
她的胴体实在细腻,线条也美,如今她的脸上露出惊喜,她张口,但没声音。
君不畏仍然看着她,双目中出现不同的光芒。
沈娟娟低声道:“你看够了吗?”
君不畏道:“这姓文的有虐待狂,他怎么狠下心肠把这么美女人如此糟蹋,太可恶了。”
沈娟娟道:“你快把我松开呀。”
君不畏的右手疾挥,布带应声而断,沈娟娟一挺而起,双手攀住君不畏的脖子了。
君不畏并不冲动,他淡淡地道:“你受侮辱了。”
“都是为你呀。”
“我听到了。”
“那么,你爱我吧?”
“我当然喜欢你。”
“现在,证明给我看吧。”
她吻上君不畏的脸,也开始扭动着。
女人,女人的爱憎是很明显的,如果她要爱一个人,她会爱到死,死而无怨,如果她要恨,恨不得要那男人死,甚至死得越参越好。
沈娟娟敢爱敢恨,她现在爱得君不畏快发狂了。
君不畏却仍淡淡地道:“我听你的话,已经把他杀了。”
沈娟娟道:“那是他该死。”
君不畏道:“沈小姐,如今是大白天,而院子里又死了个海盗,我们还能登巫山行云雨吗?”
沈娟娟道:“我如果不召唤,这沈家赌场后院是不会有人来的。”
君不畏道:“我却无法培养出那种情绪,沈小姐,你先熄熄火,咱们夜里再缠绵,如何?”
他一边抓起衣衫抛给沈娟娟。
沈娟娟无奈地把衣裙穿上。
君不畏道:“我见大门外停了一辆大车,还以为令兄回上海来了。”
沈娟娟冷冷地道:“大车是姓文的驾驶来的,他在海上是海盗,到了城镇便是绅士样子,他喜欢大车。”
君不畏笑笑,道:“真会摆谱。”
他伸手拉过沈娟娟,沈娟娟却跌在他怀里。
“你们沈家堡怎么会同大海盗田九旺打上交道?”
沈娟娟道:“沈家门就在大海上,官兵到不了,如果不和海盗有个默契,太平日子就别过了。”
简单两句话,君不畏听得也点头。
“你的大哥呢?”他明明知道她大哥已回沈家堡,却故意地又问。
沈娟娟道:“回沈家堡了。”
“有事?”
“很重要的事。”
“我可以知道吗?”
“你最好别知道。”
君不畏笑笑,道:“沈小姐,你的大哥并不喜欢我,这一点我最清楚。”
沈娟娟道:“如果你不喜欢苗小玉,我大哥便对你另眼相待了。”
“如何另眼相待?”
“就像对待他的妹夫一样呀,嘻……”
她说完,搂住君不畏吻起来了。
君不畏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浪子呀。”
沈娟娟道:“所以我们才是真正一对呀。”
女人缠男人,男的无奈何,沈娟娟想把君不畏压倒在床上,但她没有压住,君不畏站起来了。
沈娟娟吃吃笑了。
“那么我现在不缠你,你现在睡觉养精神吧。”
君不畏道:“我养精神最好的方法是赌几把。”
“那容易,过午就开场,你去赌几把。”
“我欠银子呀。”
“我叫他们拿给你。”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你把我当成白相人了,你要倒贴呀。”
沈娟娟道:“我要绑住你的心,我不叫你再去小风城找那个冷面桃花女。”
君不畏道:“苗小玉是冷面桃花女?”
沈娟娟道:“是我大哥叫的。”
君不畏哈哈笑了。他往大床上躺下去,道:“别忘了院子里还躺着一个死人,午饭我也未吃呢。”
沈娟娟整好衣装拢起秀发,她笑呵呵地一副可怜人儿似的道:“我的心肝,我这就去为你张罗,你养精神吧。”沈娟娟走出房门外,突然又回来。她走到大床一边,道:“君兄,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了。”
君不畏道:“我在听着。”
沈娟娟指指对门,道:“包老爷子大清早醒过来,他吃了不少东西,如今他又睡着了。”
君不畏道:“下床吃的吗?”
沈娟娟道:“坐在床上吃的,他还叨念你呢。”
君不畏道:“等我醒了去看他。”
于是,沈娟娟匆匆走出房门外去了
君不畏心中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苗刚那一伙人不知怎么样了。
他并不打算奔向温柔乡一去不回头。
他得再为苗刚一伙弄点银子,那么,他以为最好的方法便是沈家赌场。
如果君不畏想弄银子,他大概一定会弄到手,而且是大数目。
他现在就手托着一包银子往赌场前面走去。
他不想去见包震天,因为如果他见了包震天,要是不把小风城石小全的阴谋说出来,他会如鱼刺梗在喉里不吐不快,因为他不是那种会打转的人物,那么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见包震天。
其实,如果石小开不花银子封他的嘴,他也不一定会把石不全的阴谋告诉包震天,因为这种由大团结变成内讧的局面,正是太平天国气数将尽的表示,他何必再在他们的背后搅茅坑?
现在,君不畏大咧咧地坐在一张刚开桌的天九牌桌前面,正面对着庄家。但是那庄家一看到君不畏,立刻笑笑,把面前的牌往君不畏面前一推,笑道:“你少爷做庄吧,好玩嘛!”
君不畏也不客气,他把牌九先翻转过来,一对一对地比对着,道:“大家看清楚,三十二张牌对了号再玩。”
其实,他只瞄瞄,便把牌认了一大半。
认个三、五张就不得了,他却认了一大半。
于是,他又把牌翻转开始双掌压牌、游动、洗牌,再把牌垒起来。
他的动作很艺术化,看的人也直了眼。
“下吧,各位。”
君不畏心中并不快乐,因为他想赢沈家赌坊的银子,他如果当庄,便只能赢别人的。
他一共只推了三把庄,最后尚有八张牌他不推出来。
他把牌洗好以后再垒好,两粒骰子往桌上一放,便对大伙笑笑,道:“各位,在下还有事,你们玩。”
他一共推三把牌赢三把,他不干了,大伙都瞪眼,还有这种庄家的?
只不过没有人开口,人家不赌,谁也没办法。
君不畏也不知道一共赢了多少,他将银子一把扫人口袋里便往沈家赌场外走去。
他必须去找苗刚他们那伙人,直到现在他才理清楚两件大事。
头一件大事便是小风城的“八手遮天”石不全,姓石的原来与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是一家子,姓石的当然会暗中资助石达开的兵马。
第二件大事,便是沈家堡的“铁臂苍龙”沈一雄,竟然与大海盗田九旺勾搭一起,而田九旺又与直鲁豫的捻党拉上关系。
君不畏如果想杀田九旺,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同苗刚的“跨海镖局”联手一起,他才有机会杀田九旺,当然,那是因为镖船的目标大,很容易把田九旺诱出来。
君不畏并不是看中苗小玉才大力协助苗刚的。
君不畏有自知之明,他不是个喜欢拖家带眷的人物。
他是个浪子,就如同一匹不羁的野马,来南方的时候一个人,回去也打算仍然一个人。
一个人如果能随心所欲、无牵无挂地活在世上,那又有什么不好?
君不畏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现在又找到那间破庙了,只不过庙内已无人在,苗刚一批人早走了。
君不畏有些惆怅地往江岸边走去,也真巧,迎面有人在呼叫他。
“君先生!”
这是黑妞儿的声音,黑妞儿手上提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大米。
君不畏走上前,笑笑道:“是你呀,黑妞儿。”
黑妞儿把米袋放在地上,道:“君先生,跟我回船上吧,我们小姐早盼晚盼的,已经三四天了。”
君不畏笑了,道:“船修好了吧?”
黑妞儿道:“最快还得三天,君先生,等船修好了你和我们一起回小风城。”
君不畏道:“黑妞儿,先别管我,我问你,总镖头他们还没找到你们?”
黑妞儿双目一亮,道:“君先生,难道你已经看到总镖头他们了?”
君不畏道:“一大早在一间破庙碰上了,他们只有不到二十位,听说有几个在海上失踪了。”
黑妞儿道:“君先生,快跟我来,我先带你去见我们大小姐。”
两人匆忙地转入一条小道,那小道走不远,便沿着小河边前行,大约走了两里多,才见一片林子附近河岸边停着九条帆船,其中一条正有几个汉子在竖立桅杆,有个汉子回头张望,君不畏一看便认出是小刘。
小刘当然也看到君不畏了,他举手大叫:“君先生!”
就这么一声叫,有几个汉子便向君不畏迎来了。
君不畏举手笑笑,大伙便把君不畏围上了。
黑妞往一处房子走,她边走边叫“大小姐。”
于是,苗小玉自一所屋子里走出来了,就这么几天光景,苗小玉又瘦多了。
处在这种情况下怎能不瘦?
黑妞儿奔到苗小玉面前,指着走过来的君不畏道:“小姐,你看君先生来了,君先生也带来了好消息。”
苗小玉根本没听黑妞儿说些什么,她发愣地缓缓往前走着,口中喃喃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君不畏在七八个汉子的簇拥下,走向苗小玉,他大方地扬扬手,笑笑道:“嗨,苗小姐。”
苗小玉没扬手,但她的双目之中似在流露些什么。
她的嘴唇蠕动,很想说些什么。
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只是这时候又不知如何说,也可以说是无从说起。
君不畏站在苗小玉面前,他的表情是淡淡的,便在这种淡淡的表情中有着一定的关心。
“苗小姐,我碰见总镖头他们了。”
苗小玉的眼睁大了。
小刘一伙却大叫着:“总镖头他们……”
下面的话不能说出口,因为下面的话是“他们没死?”
那多难听,犯忌的话少出口。
小刘急问:“君先生,你在什么地方碰到我们总镖头?其余的人呢?”
君不畏便把一大早所遇之事对大伙说了一遍,突然,苗小玉“哇”地一声哭着奔回房中去了。
黑妞把一袋米交在小刘手上,便拉着君不畏道:“君先生,进屋里去吧。”
屋子里真简陋,一大间房子空荡荡,只在一角用草蔗隔了个小间,余下的地上铺着草,大伙凑和着睡在一起,也真能省,只买了几床旧棉被铺着,再加上船上搬来的,就这么凑和了。
当君不畏坐在屋子地上的时候,他发现小刘一帮人不见了,他们很识趣地躲在外面帮着在整船。
“君先生,我本打算回小风城把镖局收了的。”
“你如果只有一个人,当然应该收手。”
“兄弟们都不知道将来要干什么。”
君不畏道:“我以为你尽快把人分开,大家去找总镖头,等到大家聚在一起,合力把眼前的事情办好,至于将来,那是将来的事情。”
苗小玉道:“将来,将来君先生……”
君不畏笑笑,道:“我从不去想明天的事,我也不去想昨天的一切,苗小姐,对于一个浪子,他只有现在。”
苗小玉道:“不管怎么说,我兄妹欠下你一份无法偿还的情,如果……”
君不畏却摇摇头道:“苗小姐,咱们江湖儿女,如果谈恩与情,多俗。”
他自袋中抖出一大把银子,其中还有银票,往苗小玉身前一推,笑道:“赢来的,等与总镖头会合,这些银子还能派上用场。”
苗小玉伸手按住君不畏的手,她双目直视,道:“君兄,你如果有什么要求……你……”
说完她低下头。
君不畏却怔了一下。
他当然听得懂苗小玉这句话,而苗小玉已经说得够坦白的了,所以她低下头。
“苗小姐,眼前快派人分头出去找总镖头他们,我还有点事请去办,办完了我回来。”
苗小玉道:“你要走?”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还躺在沈家赌场,我不能把他放在那里不管。”
苗小玉惊喜道:“包老爷子没死?”
君不畏道:“他差一点没命。”
苗小玉道:“你把包老爷子救在沈家赌场?如果沈文斗从沈家门回来,包老爷子不就危险了?”
君不畏道:“如果沈文斗知道是我把包老爷子留在沈家赌场养伤,他会对包老爷子不利的。”他顿了一下,又道:“包老不能死呀。”
苗小玉道:“君兄是说……”
君不畏当然无法加以解释,这中间还有着大阴谋,而这个阴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君不畏已经答应过石小开了,这件事他要守口如瓶,而石小开还等着君不畏回小风城取那余下的八百两银子。
君不畏起身,道:“你们这里快准备,也许我与包老再乘你们的船回小风城。”
苗小玉道:“包老也去?”
君不畏道:“我只是猜想。”
于是,君不畏又匆匆地走了。
苗小玉站在岸边看着君不畏离去,那模样就像小妇人可怜兮兮地送走自己丈夫似的。
小风城“跨海镖局”的苗大小姐也似乎变了,她变得有些纤弱与无奈,她那种带着几分阳刚之气的架式,如今已不再出现了。
君不畏又走回沈家赌场来了。
沈家赌场后院里的尸体已被沈娟娟处理了,只不过大门口的那辆大车仍然停在那里。
沈娟娟见君不畏走进大门,她把一张俏嘴嘟起来。
“你这个人,不是要赌牌九吗?怎么赢了三把就溜掉,也不对我说一声。”
君不畏笑笑,道:“我好像对你说过,这是白天呀,白天我们都有事情,你说对不对?”
沈娟娟道:“君兄,我这里没有白天与晚上,你呀,也别分得那么清楚,只不过,你回来就好,你呀……嘻……”
沈娟娟暗中捏了君不畏一下,吃吃地笑了。
君不畏道:“你去准备吃的,我这就去看看包老,唉,他的伤不知如何了?”
沈娟娟暗道:“包老已经吃过东西了,我看他死不了,精神也好多了。”
君不畏道:“你看过他了?”
沈娟娟道:“过午不久去看的。”
君不畏道:“那好,我去看看就到你房里来。”
沈娟娟高兴得眼也眯起来了。
包震天果然精神好多了。
君不畏推开房门的时候,包震天刚刚坐起来。
他已经可以坐起来,见君不畏走进来,不由张口提气,道:“君老弟,快过来。”
君不畏道:“恭喜包老,你又无恙了。”
包震天咬咬牙道:“真想不到,我会上当之后再上当,过去的军中朋友,难道他们一个个都背叛北王了。”
君不畏心中藏的秘密,却又不能这时候说出来。
他忘不了石小开的阴谋,却也无意帮包震天。
他只关心包震天的伤势。
包震天拉住君不畏,道:“君老弟,我有一事求你。”他咽了一口口水,又道:“我欠了你两条命了。”
君不畏笑笑,道:“包老有事尽管吩咐。”
包震天道:“陪我去一趟扬州。”
君不畏道:“去扬州?找谁?”
包震天道:“我要去见北王。”
君不畏道:“北王韦昌辉?”
“不错。”
“我能去?”
“去做我的见证。”
君不畏哈哈笑了。
包震天道:“你笑什么?”
君不畏道:“如果我是你,我不去见北王。”
包震天道:“我要把两次被坑之事向北王亲自报告,更重要的是要北王知道于文成他们三人已背叛转而投靠东王了。”
君不畏摇摇头,他心中明白这件事只是石不全暗中设下的阴谋,但他却不能说,也不愿意说。
他除了答应过石小开之外,更重要的乃是他并不喜欢太平天国。
既然不喜欢,那就看着他们内讧。
君不畏道:“包老,我的意思是你应该转回小风城。”
“再去找石不全石老爷子?”
“不错。”
包震天道:“问题是石不全答应的三十万两银子已全部交给我了。”
君不畏道:“你更应该回小风城。”
包震天道:“你说个道理。”
君不畏不慌不忙有条有理地道:“包老,传说北王猜忌之心很大,可有这回事?”
包震天一愣,道:“有人这么说。”
君不畏道:“如今你丢了三十万两银子空手而去,反说是被于文成三人坑陷,北王会相信吗?”
包震天道:“北王信得过我。”
君不畏道:“至少也认为你办事不力,庸才一个。”
包震天一瞪眼。
君不畏又道:“所以我以为你应该再回小风城,找到石不全之后请他协助,万一不能助你,也要他写个字据,证明他已交了银子,然后再去‘跨海镖局’取一证明,证明包老确实在交割银子之前被于文成三人突袭几乎丧命。”他笑笑,又道:“包老,有了两处证明,你才可以安心地回到北王面前报告这段经过。”
包震天闻言,立刻点头道:“君老弟,你的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咱们就这么办。”他伸手拉住君不畏,又道:“老弟,我再一次请你协助,咱们一齐回小风城。”
君不畏当然要回小风城,但他仍然故意地锁紧眉头而不立即答应。
包震天道:“怎么样,老弟有困难?”
君不畏重重地一掌拍在大腿上,道:“也罢,有道是同船过渡两百年的修行,咱们已同船两次,我玩命也奉陪你老再回一趟小风城。”
包震天满意地笑了。
“君老弟,够意思,我有回报的。”
君不畏道:“回报?那就见外了,哈……”
他笑得十分得意,几乎耸肩笑。
包震天也笑,但他笑得痛苦,如果他用力笑,胸口便是一阵痛。
君不畏与包震天二人正说着话,院子里,沈娟娟已大声地叫喊了。
“君先生,吃酒了,菜冷就不好吃了!”
君不畏拍拍包震天,笑笑道:“包老,你休养吧,我去填饱肚子再说。”
包震天拉住君不畏,低声道:“君老弟呀,我好担心呢。”
君不畏道:“担心?担什么心?”
包震天道:“自从我清醒以后,发觉咱们住在沈家赌场,我就开始担心了。”
君不畏笑笑,道:“是为了我们在海上我得罪了沈文斗的事?”
包震天道:“你还打伤海盗的二当家侯子正呀。”
君不畏道:“你担心沈文斗返回来?哈……包老,我从不去想那么多,眼前的事最重要,眼前我去吃酒了,哈……”
君不畏一边说一边轻快地走出房门,只见沈娟娟又换了一套衣衫,水绿色丝裙拖到地,大红绣花上衣穿得快要勒进肉里了,可也把她那柳腰衬托得细极了。
沈娟娟见君不畏走出来,便吃吃地笑道:“你说你饿了,我便亲自为你下厨,弄了两样宁波菜,不太咸还带甜味,吃了叫你拍手叫妙。”
君不畏哈哈笑,道:“我有口福了。”
他伸手搂住沈娟娟的腰,又道:“我五福临门了,哈……”
沈娟娟把臀扭半圈,俏生生地露齿一笑,道:“五福呀,什么五福?”
君不畏道:“平常人说的五福,大概是福禄寿财喜,我的五福乃是吃喝摸看抱,十分地现实呀。”
沈娟娟道:“初见你老实,再看你有本事,如今你原形现了,你并不老实。”
君不畏道:“那么,我的本事呢?”
沈娟娟道:“本事嘛……还可以啦。”
君不畏开怀大笑了。
沈娟娟的房内是十分雅致的,那种带着几分迷人的味道,着实令君不畏心猿意马。
桌面上四样菜还冒着热气,两副杯筷之外,仍然只有一壶酒。
沈娟娟与君不畏并坐,二人对杯饮着酒,沈娟娟夹菜自己不吃,她送到君不畏的口中。
“你尝尝,这是我为你做的糖醋鱼。”
君不畏张口咬,他当然来者不拒。
他吃着,还模模糊糊:“嗯,好吃……”
沈娟娟一听就乐了。
她把酒慢慢地斟,小口地喝,手上还有小动作……
什么小动作?她不时地去摸君不畏,有时还故意地捏一下。
她捏得很技巧,不痛却带些痒痒的,这便令被捏的人会吃吃笑。
君不畏几次就忍不住笑了。
沈娟娟很会闹酒,君不畏没上过酒家,如果他去酒家,便知道沈娟娟的闹酒不一样。
酒家女闹酒是会喝酒,酒客被逼得陪着酒女猛灌酒,酒喝得越多,酒家老板越高兴,因为他们的酒不便宜,比别人的贵几倍。
沈娟娟不是这样的,她全部只有一壶酒,小酒杯一点点,酒杯中却满是情调。
她把酒杯送上君不畏的唇边,只那么沾一下,她才又把酒送到自己唇边舐着,露出那像泥鳅的舌头,逗得君不畏直发笑。
君不畏明白,她的舌头在大床上更会逗。
有许多事无法仔细说,就这样,两人吃到天黑才收场,当然,君不畏不能走了。
这时候他也不打算再走。
沈娟娟也交代前面赌场管事,不叫就不许有人到后面来打扰她。
房外的门插上闩,灯也熄了。
内室的门掩着,沈娟娟把灯罩换成赤红色,她说这样才有情调。
绣罗帐垂下来,象牙床上弹簧垫子改铺水绿色被单子,沈娟娟对君不畏说得妙,这样子两人就好像水中的游鱼一样自由自在地想怎样就怎样。
沈娟娟又加了一个长长的大枕头,她说有时候还真的需要这样的大枕头当道其。
什么叫道具?君不畏不懂也装懂,装懂的最好表示便是哈哈一笑。
君不畏坐在床边一直发笑。
沈娟娟就好像一个美丽的小妇人侍候丈夫上床似的,她一件件地铺设着,也一样样地解说着,光景她早就打算今夜好生享受一番。
君不畏不动,因为不到他动的时候。
他只点头笑,觉得他还真幸福。
至少他眼前很幸福,因为他从不想过去,也不为未来打算。
是个把握现在的浪子。
天下所有浪子没有一个去想未来,因为他们是浪子。
浪子有浪子的人生观,君不畏就是这样。
他只笑着,看沈娟娟那细腻的动作。
接着沈娟娟坐在他的面前了。
君不畏发现沈娟娟突然不笑了。
沈娟娟不笑,便令君不畏想起在沈家门初次看到的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那时候沈娟娟就是个大家闺秀,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荡妇。
其实有许多酒女神女,他们平日里装扮高雅,举止文静,谈吐斯文,有谁会想得出她们会是那样的女人。
沈一雄绝对不知道他的女儿——沈家堡的大小姐,会是个淫娃。
当然,沈一雄更不知道他的儿子沈文斗在上海也有两处藏娇之地。
沈娟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本来端庄地注视着君不畏,但她的眼神似乎勾去了君不畏的魂,就如同她抓到了俘虏。
她也微微地翘起嘴巴,半仰起粉白带红的脸。
君不畏不是鲁男子,他乃标准的浪子,当然明白沈娟娟的表情。
君不畏开口了:“娟娟!”
“嗯!”
“我有话问你。”
“我在听着。”
“如果令兄知道我们在一起,而且……”
“哼,他不敢管我。”
“为什么?他是你大哥呀!”
沈娟娟道:“他己不正焉能正人,他在上海养了两个姑娘,而他,还要我帮他去找那小风城的保镖女苗小玉,他要求我就不敢管我。”
沈文斗追苗小玉,这件事君不畏早看出来了。
在沈家堡的时候,君不畏便知道了,只不过苗小玉并不喜欢沈文斗。
但就在这三更天刚到,房内红灯高照之下,突然间,附近传来一声怪叱声,这声音来得真不是时候。
“娟娟!娟娟!”
弹簧床猛一弹,沈娟娟低叱:“可恶,他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君不畏一挺而起,道:“你大哥的声音。”
沈娟娟真是心不甘情不愿拉件衣衫胡乱穿,她按住君不畏道:“你睡着,我出去。”
君不畏看着沈娟娟举着灯往外面走去,他笑笑……
“娟娟,娟娟,你出来!”
“是哥吗?这时候你来干什么?”
回应着,便把手上的灯放在桌上,走过去拉门闩。
“呀”地一声门开了,沈娟娟吃一惊。
她为什么吃一惊,因为院子里不只是她哥哥一人。院子里一共站了七个人。
沈文斗站在一个大汉右面,双目中喷射出吓人的冷芒,口中的语气也变了。
“妹子,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娟娟道:“我在睡觉呀。”
沈文斗道:“你还在装糊涂?”
沈娟娟道:“什么意思?”
那大汉开口了,他的声音似打雷:“沈姑娘,我们老三呢?他人呢?”
沈娟娟怔了一下,她心中便也立刻明白了。
她明白这人必是大海盗一伙的,那么另外几人也必定是同党。
沈娟娟面色一变,变得十分委屈地道:“都是你交的好朋友,姓文的欺侮我,他强暴我呀,哥……”
突然,有个背上缠布带的粗汉转出来了,啊,这个人沈娟娟是认得的。
这个人正是大海盗的二当家的侯子正。
侯子正走上前,他沉声道:“沈姑娘,你同咱们老三好过,他怎么会强暴你?我曾见你们俩个好得就像糖粘在一起似的,怎么会变成他强暴你了?”
沈娟娟道:“好归好,那与同床不一样,要知道我的身份是沈家堡大小姐,我不能乱来呀。”
沈文斗听得鼻孔吼出声。
侯子正咬牙戟指沈娟娟,道:“有人说是你伙同你的床头人把我们老三杀了,有这回事吗?”
他这话一落,其余五人也齐声追问:“可有这回事吗?”
沈娟娟以为屋子里有个君不畏,她才不怕这几个海盗会对她怎样。
她果然一挺身站出门外,道:“不是我的床头人,是姓文的用床单撕成布条,剥光我的衣服把我捆在床上,他一再地要强暴,我就是反抗不从他,我大叫之下来了个人,这人见了那情况便把姓文的叫出去,他把姓文的杀了,然后那人进屋把我也放了,事情就是这样。”
侯子正哇哇怪叫道:“小丁果然没说错,难怪大车还在大门外。”
小丁就是驾驶大车的人,文三当家挨刀,他早就溜了,他去找侯子正,直到今天才碰见。
侯子正一听那还得了,他立刻奔到赌场来了。
他们本来是去沈文斗那里的,就因为这件事,他们才转而奔来四马路。
沈文斗听得他妹子的话,冷冷道:“那个救你的人呢?大妹子,你不会把他留在屋里吧。”
沈娟娟叱道:“当着外人在,你往自己脸上抹屎呀!你真笨。”
不料侯子正一声怪叫:“杀进去!”
“杀!”
六个大汉齐出手,举刀便往屋子里面冲。
沈娟娟大叫:“喂,你们干什么?君兄……”
她这一叫,等于招供,沈文斗怒极了。
如果是别人,他也许忍一忍,而君不畏他难忍。
只见他奔过去就出手,一巴掌打了个空,沈娟娟闪过一边,叱道:“你少管我……”
“轰轰轰轰”之声便在这时候传来,六个恶汉在房中找,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六个人走出房门外,侯子正厉声吼,找别的房间。
这六个怒汉又开始举刀冲,他们不是开门,是用脚踢开门,强盗作风露出来了。
只不过六个人把三间客房找一遍,连厨房也没放过,可什么人也没有。
六个人又回到原来地方了。
“人呢?”
“没有。”
“都找了?”
“一个人也没有。”
沈娟娟开口子:“你们找哇!”这时候她硬起来了。
沈文斗道:“刚才你还出声警告什么‘君兄’。”
沈娟娟道:“什么警告,那是要对你们说,那个救过我的人是君兄,我叫‘君兄救我的’,你们……”
姓侯的闻言,咬牙道:“就是在海上砍了老子一刀的那个王八蛋吗?”
沈文斗点头,道:“就是他。”
姓侯的怒道:“姓君那小子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沈娟娟道:“姓君的是个赌鬼,他最爱赌牌九,二当家,我问你,我们这儿是干什么的?”
姓侯的怒道:“老子不管这些,我们老三不能白死,这笔帐记在你们沈家堡头上!”
沈文斗一怔,道:“二当家,这次你们要认捐,沈家堡给足了面子,送你们白银一万两,怎么啦,反而派上我们不是了?”
沈娟娟道:“有本事去找姓君的报仇,在我们这儿逞什么好汉。”
这等于下了逐客令,田九旺这批手下人,他们比谁都明白,白天不能在上海大街上走,他们夜里才出来,如今双方话已绝,侯子正冷冷一笑,他对沈文斗道:“大相公,后会有期。”
他带着人匆匆地走了。
沈文斗面对他的大妹子道:“姓君的人呢?”
沈娟娟道:“我怎么知道?”
这话是真的,当侯子正他们往屋内冲的时候,她担心君不畏光溜溜的多难看。
如今屋里没有人,那么君不畏的人到什么地方了?
沈娟娟往另一房间走,沈文斗也追过去。
沈娟娟去的是包震天住的房间,她发觉包震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怔住了。
沈文斗沈声道:“谁住过这儿?”
沈娟娟道:“我怎么知道?”
“我会问出来的。”
“你去问呀!”
兄妹二人也闹僵了。
沈文斗拂袖而去,去时面色很难看。
沈娟娟走回房中,也很烦恼。
这算什么嘛,正在添酱加油制造愉快呢,偏就遇上这回事,早不来晚不到,节骨眼上出现了,真是的……
嗨!她直到天明还在等,等君不畏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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