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险峻陡峭的峰峦,是挺拔峥嵘的群山,灰沉的暮云压在岭端峰颠,透着那样苍茫滞重韵色,一直延展到烟霭无尽的天边;秋风萧索,木枯草黄,只有一条宽窄不过五尺的小路,蜿蜒在两则高耸的峭壁之间,迤逦向不知终处的山阴里。
谷唳魂望着眼前那条山间窄道,神态端肃,一语不发,玄三冬也不自觉的感到心头沉重,隐隐然就像系上一块铅,吊坠得令人发慌。
快天黑了,这里的黄昏时分,不但景调悲凉,更且一片森寒之气,仿佛万物凝栗,杀机四伏,有一种极端酷厉的感应侵心入魂……
轻咳一声,玄三冬声音低哑的开口道:“‘闸刀隘口’!”
谷唳魂点点头,嗓门也是同样的暗哑:“是的,‘闸刀隘口’,又窄又曲,只要往两头一堵,则宛如闸刀封道,有进无出。”
玄三冬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他用力搓揉了几下,想轻松却轻松不起来:“看样子像是这么个凶险法,瞅着这地方的形貌,就叫人不怎么舒坦……”
谷唳魂也笑得艰涩:“心头沉甸甸的,嗯!”
玄三冬道:“谷老兄,以你的看法,认为那干子毛人会埋伏在哪个角落?”
谷唳魂道:“很难说,这些人不但个个机伶,而且也都是打杀搏战的好手,经验方面不比我们差,加以此地形势复杂险要,几乎处处皆可设伏,玄兄,只要我们一旦接近路口,对方的人马从哪里钻出来都不足奇!”
摘了根草梗咬在嘴里,玄三冬向四周极目眺望着,边无精打采的道:“我说谷老兄,这一带的地形你比我要熟,莫非除了这一条短命的隘道之外,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过关啦?”
谷唳魂摇头道:“没有,除非我们舍开这条路去攀山越岭。”
玄三冬眼睛一亮:“攀山越岭也好哇,辛苦固是辛苦点,总比冒着性命的危险强行闯关要轻快!”
谷唳魂低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玄兄,附近的层山峻岭,险岭深幽,重叠高耸,不仅难以攀爬,而且若无识途老马引导,极易迷途,外加费日耗时,还得兜绕极远的一个大圈子才能转入正路,这一耽搁,说不定十天半月犹抵达不了目的地,现下的情形十分急迫,我们耽搁不起!”怔忡半晌,玄三冬道:“说得也是,最怕的迷失了方位,那就不是玩笑的了……”谷唳魂凝眸向远处的迷茫烟岚,而群峰便在烟岚中浮沉隐现,飘漾着的仿佛不只是雾气,更有那难以言喻的怆楚与无奈;他沉缓的道:“今晚,我们过关。”玄三冬哑声回应:“是,今晚我们就闯。”顿了顿,玄三冬接着道:“你的伤,谷老兄,碍事么?”谷唳魂平静的道:“当然多少碍事,但一到了拼命的辰光,便不得事了。”望了玄三冬一眼,他反问:“你呢?能否挺得住?”伸手在屁股上摸了摸,玄三冬笑笑:“我和你一样,没事的时候伤处总觉得不带劲,一朝遇上那干杀千刀,生死交关之下,早就忘了身上还带伤啦……”谷唳魂道:“要不是我们两个先前挂了彩,在对付‘九幽三魔’的当口,约莫还不致于那等捉襟见肘,叫人家逼得险险乎下不得台!”玄三冬坦然道:“你也别帮我掩遮了,谷老兄,下不得台的是我,不是你,对付那巴老淦,你是有打有还,尽抗得住,到未了鹿死谁手还不知道,我呢?我如何有你这样的本事?差一点就叫人家剥了一层皮去,不论早先身上有伤无伤,横竖都讨不了好……”谷唳魂笑道:“也不全是这样说,人囫囵着,胳膊腿是要来得灵便些。”
玄三冬忽道:“对了,谷老兄,你琢磨琢磨看,姓熊的那三个人王,会不会赶来这里帮着他们原有的一些人堵截我们?”
谷唳魂道:“我着不大可能,因为他们另有事办,原来的安排便不曾指派他们,否则,他三个早就窝在‘闸刀隘口’上打我们的埋伏了,又何必远远绕到‘黄讶集’‘风飘雪’那个鬼地方去干耗?”
双手合十,玄三冬抬头望天:“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千万别叫那三个魔头缀来此地才好,要不然,我们哥俩可是雪上加霜,笑不动了哇……”
谷唳魂淡然道:“亦无须紧张过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然最好别遇上,遇上了就只有一拼,玄兄,你放开点,现在犯愁,岂不是自己折腾自己?”
玄三冬苦笑道:“真叫那三个王八羔子唬弄得不轻,过了今朝,得想个什么法子报这一箭之仇才是!”
谷唳魂道:“会碰上的,而且,很快就会再碰上,你心里先打个底,玄兄,‘九幽三魔’与我们狭路相逢的时间,绝对比你预料中要早!”
吸了口气,玄三冬瑟缩的道:“怎么忽然感到一阵冷?”
谷唳魂忍不住笑道:“身上冷还是心里寒?玄兄,你可别真叫他们给震慑住了,越难斗的敌人,斗起来才越够劲,如果每一个对头都似秋风扫落叶,快刀切瓜菜那般稀松易与,应付起来还有什么意思?人要经过艰苦,脊梁骨方挺得硬直,不是么?”
玄三冬干笑一声:“道理是不错,想到现实上却不由头皮发麻,谷老兄,直话直说,你不会笑我孬吧?”
谷唳魂轻声道:“玄兄言重了,这才是真情至性的流露,凡是人,有哪个不怕死,不畏难的?尽管嘴巴硬,腿肚子暗里打转的角色我看多了,他们明处不说,私下早吓破了胆,这种东西最叫败阵误事,玄兄直点隐忧,明表顾虑,比那干色厉内荏的货,不知要强上多少!”
玄三冬老老实实的道:“这倒没有错,有一桩,谷老兄大可放心,那就是无论我心里有多么个嘀咕法,临到节骨眼上却决不会拿码子开溜,忌惮他们是你我兄弟间才能说的话,表面上仍得撑,而且非撑到底不行!”
谷唳魂道:“这就是了,玄兄,我们或者与一般硬充壳子的朋友不同,差别就在于能否撑持到底,即使明知抗不过,也得咬牙争抗,打破头,亦得自己拿扇子扇!”
咧咧嘴,玄三冬道:“没错,再是不济,这点能耐还有,除非是抹下脸来不要这张脸啦。”
谷唳魂盘膝坐下,取过身边的一只油布包裹来,边招呼着玄三冬:“先吃点东西吧,这一顿吃完,下一顿还不知几时才能上嘴……”
一听吃,玄三冬就来了精神,他赶忙凑近,侧着半片屁股坐下,搓着双手笑道:“对,人是铁,饭是钢,不管怎样,且饱餐战饭再说;谷老兄,上次经过那个鸟村子,是你去买的干粮,我还不知道你都买了些啥吃的。”
谷唳魂摊开油布包裹,一样一样摆出来:“半只脆皮烧鸡,一斤卤驴肉,十枚茶叶蛋,外加大块锅饼,三头大蒜,只是没有沽酒,拼命之前,我怕喝多了误事,好歹忍一忍,只要这关过去,我们再谋一醉。”玄三冬解下腰间的羊皮水囊,轻轻拍了拍:“权且拿水当酒饮吧,你想着它是酒,喝起来就带着酒味了。”撕下半只烧鸡上仅得的一条鸡腿来,谷唳魂递给了玄三冬,玄三冬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大口啃嚼,一面伊唔有声的赞美着:“好,又香又嫩,就是稍嫌冷了点,谷老兄,你也吃呀,可别和我讲虚套……”谷唳魂剥去蒜皮,就着锅饼往嘴里送,神色有些怔忡的道:“不知他们把我老爹挟持在什么地方?要先将我爹救出来,行动才不致受他们钳制……”连连点头,玄三冬又喝了口水,看他咂嘴润唇、津津有味的模样,倒真似在喝着老酒一般:“我也是这么想,所以,第一个前提就得我们先发现对方,不能让对方先发现我们,如果叫他们占了先,一朝解出令尊老爷子来,我们就难以动弹了。”谷唳魂的眉宇间是一片阴霾,他食不知味的塞了一粒蒜瓣进嘴里,沉重的道:“只这救我父亲一关,便困难重重,更遑论对方的伏兵如何精锐了……
玄兄,我们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事这站,胜算的希望不大!“
玄三冬停止了咀嚼的动作,深为同情的看着谷唳魂,语气婉约的道:“有件事,谷老兄,不知你仔细考虑过了没有?当然最好是不要碰上那种场面,但我认为你在心理上必须先做做准备……”
谷唳魂接过水囊来喝了一口,抹去唇角的水渍,他顺手将黑唳紧了紧:“什么事?”
咬了块鸡肉在嘴里,玄三冬一面细嚼,边谨慎的道:“假如闯关与救援令尊的事串连在一起——换句话说,假如他们拿着令尊胁迫你就范,谷老兄,到时候你是照闯呢,还是为了令尊而俯首?”
双颊的肌肉一紧,谷唳魂的额头上凸起了青筋,他异常吃力的道:“这就牵涉到忠与孝的问题了,自古以来,忠孝便难以两全,然而……
说起来容易,真要叫人做选择,实在是摧肝断肠,定不得取舍……”
玄三冬伤感的道:“但是,你很可能将会面临这个问题,谷老兄,与其仓促之间不知所措,还不如事先有个斟酌的好,我放胆直陈,你可别怪我说话有欠思量。”
把手中小半块锅饼丢掉,谷唳魂笑得颇为悲凉:“一边是生我养我的老父,一边是维我顾我的组合,哪一边都不能轻忽,哪一边也不能舍弃,玄兄,无论怎么斟酌,往后皆是终生遗憾!”
玄三冬的食欲也消失了,胸口处就似胀着一口气,他放下啃了大部份的鸡腿,似无所觉的拿两只油手揩在自己衣袍上,愁眉苦脸的道:“说真的,谷老兄,这档子事假设落在我头上,我也是一样没辙,唉,怪来怪去,全得怪那干昧着天良造反的东西,都是他们害人……”
天已经全黑了,暗影中,谷唳魂冷幽幽的道:“怨天尤人没有用,能否扭转逆势,还要靠我们自己,玄兄,我刚才业已说过,明知希望不大,我们亦要不可为而为之,尽其在我,且看造化吧。”
玄三冬道:“反正我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待怎么着,全听你的就是!”
目光投向远远晦迷的云山深处,谷唳魂的语气中有一抹无可掩隐的怅然:“‘妙香山’已在近前,却是咫尺天涯,感觉上仍是那么遥不可及,如果能够乘风而去,掠月飞抵,那该多么美妙惬意……”
轻叹一声,玄三冬道:“谷老兄,你从来不是个喜好幻想的人,目下却有了这种玄异的想法,可见横在面前的这道关口,真正是难为你了!”
谷唳魂闭闭眼,形色索落,说起话来也显得有些飘飘忽忽了:“我这一生,命运乖蹙,时道坎坷,日子大多在颠沛流离或血影刀光中消磨,马不停蹄的奔波,刀不回鞘的斩杀,不但是肉体,连精神都麻木了,在我来说,这些就是生活的全部,存续的意义,现在想想,实在空虚贫乏,人间世上走这一遭,该不是只为了杀人与被杀吧?我也知道某个地方、某个层面,有些人惯于享受安谧的辰光,过的是平静祥和的生活,然而,那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隔着我太远太远了……”
玄三冬怔怔的瞧着谷唳魂,好一会之后,才声音里充满了解与叹喟的道:“等办完这桩大事,不论结果是成是败,谷老兄,你都该好生休息一阵子,你太累了,不只是形体上的,也是心境上的……”
谷唳魂缓缓的道:“我会的,玄兄,如果事完之后,还能留命下来的话,否则,也是一样休息,只不过差别在一个短暂、一个漫长罢了。”
咽着唾沫,玄三冬低声道:“快别说这些话,谷老兄,害命之前,咱们得讨个吉利才好。”
无声的笑了,谷唳魂闷闷的道:“横竖拼上就是,若说吉利,以眼前的形势分断,实在吉利不起来,我们不必自我安慰,玄兄,拿命去赌生活才叫硬扎!”
是的,拿命去赌生死才叫硬扎,玄三冬默默体会着这句话,眼前的迷蒙郁暗里,他仿若看到了血光、看到了寒刃,也看到了无数古怪变形的身影在呐喊、在厮嚎……
马儿临时抛置在那个高坡上,只有人往下走,每当接近隘口一步,谷唳魂与玄三冬便不禁心跳加快一分,多少年了,他们不曾这么紧张过。
风打着呼哨从头顶掠过,两边山壁垂夹着的这条谷涧的窄道便像是风洞,回响着尖锐奔腾的声音,人往里走,暗沉沉的有如步向地狱。
他们等于是俯贴着地面在前进,连背腰都不敢稍有耸起,行动之间,非常艰苦,而树影草丛在夜风中摇摆伏扬,颇有几分张牙舞爪的嚣狂之态,景况如此阴森迷离,不但把人的心肠扣紧,甚至反应和思维都不免过敏起来!
转过一个弯角,又是一个弯角,爬完一段曲线,又是一道曲线,谷唳魂屏息闭嘴,脸色青白,玄三冬却气喘吁吁,几乎就吃不住劲了。
翻越一堆砂石之后,玄三冬不由靠着山壁的壁脚趴倒下来,他伸手扯了扯谷唳魂的氅摆,抑压着嗓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噜着:“歇会吧……我们的谷老兄……再朝前挺,我是非瘫不可……”谷唳魂静静停了下来,单膝跪地,侧耳聆听,半晌后,他才细若蚊呐般道:“借这个机会,你且把呼吸调匀,力气补足,再往前去,恐怕就没有此等余暇了。”
拼命吞着口水,玄三冬感到胸腹之中,宛似烧着一把火:“谷第兄……这条短命的隘道,到底有他娘的多么长啊?”谷唳魂悄声道:“两里多路,三里不到,说起来并不算长,只是我们用这种姿势前进,再加上心理负担极重,自然感到吃力,现在,约莫已通过一半距离……”用衣袖拭着脑门上的汗水,玄三冬急一口慢一口的轻喘着:“老天爷,才只通过了一半?我还道快抵出口了哩……这一半路,业已耗掉了半条命,赶到出口,保不准站都站不直了……”黑暗中,谷唳魂双日闪映着冷利的光芒,他极低极缓的道:“如果能这么样便抵达出口,犹算是我们祖上积德、福星高照;玄兄,你不想想,他们会容得我们全身而出?”深深吸了口气,玄三冬哑着声音道:“奇怪,怎么还不见对方有所动静?”谷唳魂身子靠着冷硬又干燥的山壁,阴沉的道:“他们是在等候我们自投罗网,玄兄,但我们决不能坠入陷阱,正如你早时所说,谁先发现谁,乃是第一个回合的胜败关键!”
玄三冬忙道:“你放心,我沉得住气,经过这一阵歇息,自觉好多了。”
谷唳魂轻轻的道:“玄兄,我判断对方的埋伏一定设置在后半段隘道中,也就是说,这后半段路程才是真正的生死之争,我们要益加审慎!”
点点头,玄三冬道:“我明白,他们若不在后半隘道里设伏,莫不成还会把堵截的法儿安排到外面一片旷野平畴之中?由这一点,亦足可见这批混帐是多么个心狠手辣——他们要我两人先累个半死,再骤起围杀!”
冷冷一笑,谷唳魂道:“不错,但我们断不会称他们的心意!”
玄三冬呆呆的趴在那里,没有出声;谷唳魂本来有件事一直隐忍着不想发问,一见玄三冬这副熊样,却终于耐不住问了出来:“玄兄,在我们押着金经魁前往‘黄讶集’‘风飘雪’的路上,你不是说过有法子应付这一关么?沿途下来,因为你没提,我也不便问,如果你确然另有良策,我们就不必冒如此艰险、遭这等活罪了,不知你的袖里乾坤、两仪之谱,现下还灵不灵光?”无声的咧嘴苦笑着,玄三冬凑近耳语:“我这法子早就用过啦,不灵。”谷唳魂疑惑的道:“什么时候用的?怎么又叫不灵?玄兄,你把我搞迷糊了!”
玄三冬有些尴尬的道:“入黑以前,在那片高坡上,我不是问过你,有没有另外的途径避过这‘闸刀隘口’么?你业已表明了除此之外,别路不通,既无捷径可辟,我这法子也就失效啦。”
谷唳魂恍然大悟,却不禁啼笑皆非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早先提过的所谓‘锦囊妙计’,法不传六耳,就是这么一计?”
玄三冬讪讪的憋着嗓音道:“另抄密道,避敌正锋,自亦算是一计,只是误在并无他途可循这一疏失上,谷老兄,事前我怎么晓得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无可奈何的耸耸肩膀,谷唳魂的脸上表情,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出来透着失望:“如果有其他的路径可走,我还硬着头皮朝这里闯作甚?天堂有路,何踏地狱?”
玄三冬呐呐的道:“我很抱歉,谷老兄,但愿不会因此误事——”
谷唳魂谅解的在玄三冬肩上拍了一下,低声道:“没关系,反正原是要闯,玄兄,若是歇息够了,我们这就走吧?”
于是,两个人又以匍匐的姿势继续前进,也才刚刚移动了十来步远,谷唳魂已突然伏下不动,同时以手式向跟在后面的玄三冬传递信号。
玄三冬立时屏息静止下来,嘴皮子微微翕动:“有情况?”
谷唳魂没有作声,在一刹的沉寂之后,蓦地像一头黑豹般跃空而起,快不可言的扑向丈许外的一丛杂草之后!
几乎是回应着他的动作,那丛杂草后面也猝然掠起一条身影,以决不稍慢的来势迎向谷唳魂,两条人影凌空飞擦,交叉而过,见到的只是蛇电般炫掣的冷芒,触及的仅有那温热带着铁锈腥味的一片血雨!
石火似的一击过去,两条身影全无半点声息的重又隐没黑暗之中,看不清谷唳魂在那里,也看不清对方那个杀手在何处。
玄三冬僵窒着极目搜视面前的景象,他的脸额上沾着血,血正顺额流淌,他却不知是谁的血,嘴角处,已可约略品味到那一丝咸涩。
隘道内黑沉沉的一团黯翳,用尽了目力,也看不出几尺远近,玄三冬满心焦急,想出声招呼,又怕受到暗算,这须臾之间,他已是一身汗湿!
没有喘息声,没有呻吟声,没有叱叫,没有呼喊,甚至连刃器的光闪都不见,刚才发生的凌空搏击,好像只是一种幻影,一场噩梦!一阵死样的僵寂之后,玄三冬再也憋不住了,他极其小心的向前移动了一下身体——那片突起的狂飚便在他身体稍做移动的同时卷自右侧,来得如此快速、如此突兀,就宛如从九幽之下冒起的阴风,以恁般致命的来势罩向了他!窒鼻的劲气中,炫掠着一抹光焰,光焰映入人眼,也到了它预定要到达的地方。拼命翻腾的玄三冬骤觉大腿上遭到撞击,跟着的反应是遭到撞击的部位一片麻木,他的“旋地锥”奋力挥刺,狙击者却带着一溜冷芒,像是流星的曳尾般急速飞出——于是,双刃斧的森蓝光华猝现,似是来自天外、来自虚无,闪动的一刹已打横冲上那掠飞中的狙击者——仍然没有呼嚎,仍然只是血雨纷洒,两条影子扭曲成一团,沉重的坠落于地!
一颗心猛烈的跳动着,玄三冬一手捂着大腿处的伤口,一手紧握他的兵器,但觉血气涌升,口干舌燥,连眼睛也花黑起来,他想张口出声,嘴唇翕动间,却似被塞了一只桃核在喉管里,噎窒着发不出声……
其实,这中间的沉寂只是片刻,玄三冬心系谷唳魂的生死,片刻的功夫,对他而言,几乎似等白了头发那般漫长——现在,他总算真正尝试到了什么才叫拼杀、什么才是搏命!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微弱又低沉的响起,虽是那样飘若游丝,在玄三冬听到这个声音的俄顷,却比听到什么喜讯都来得振奋欣悦,活了大半辈子,他竟然不知道世上尚有这么一种声息能如此刺激他——不错,是谷唳魂的召唤,千真万确是谷唳魂的召唤:“玄兄,你,你听得到我么?”
挣扎着,玄三冬爬向声音传来的位置,他一边激动得抖着嗓调回应:“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谷老兄,瞧瞧你的命有多大!”
人影蠕动着,也朝玄三冬这边接近,显然,那是谷唳魂。
两个人终于凑近了,黑暗里,他们摸索着伸出手来互相紧握,彼此聆听着对方的呼吸,感受着阵阵喷自口鼻间的热气,而握着的两只手,尽是鲜血粘湿!
这是一项特异的经验,两个大男人近乎拥偎的在一起,感觉到心灵相通,魂魄相应,无论在形或是质上,都有如此密切的契合,像是一体的手足,像是血浓于水——是的,共过生死以后,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交融?
他们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曾开口——此时此情,说什么也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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