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卓鼎双脚猛撑,人已倒射出去,嘴里发出一阵令人听了极不舒服的怪笑:“来来来,二位,屋里玩不开,外头地方大,彼此兜起来方便。”
玄三冬“呸”了一声,冲着门外咆哮“姓卓的龟孙,你不用扮那人五人六,眼下叫你吆喝,稍停且看是谁要呼天抢地!”
谷唳魂倒提双刃斧,斧刃上的鲜血正在滴滴流淌;他阴着脸走到门边站住:“玄兄,果然不出我所料,家父不在这里,严渡此人,委实奸刁!”
凑近一边,玄三冬道:“何以见得令尊不在此地?一个小头目的话,未必作得了准;谷老兄,你没见姓卓的那副有恃无恐的德性?我看必然尚有高手潜隐左近,如果不是有极重要的原因,严渡正在需人之际,不会把他得力的人留下!”
想了想,谷唳魂道:“可能他们是另有所图,留下人为的是安排其他用场……玄兄,姓吴的小头目不像是说假话,在刚才那种情况之下,他来不及编谎——”
玄三冬低声道:“去他娘,且出去活捉那卓鼎,不怕从他口里逼不出实情来!”
谷唳魂点点头:“小心了。”
仍然倒提着双刃斧,他昂然走出门外,门外是相当宽敞平坦的一方侧院,但见人影幢幢,火把通明,照耀得恍若白昼,卓鼎挺胸突肚的站在那里,横肉累累的面孔映着四周闪动的青红火苗,特别有一股狞邪的意味。
站定下来,谷唳魂目注卓鼎,尽量把语声放得缓和:“你知道不知道,卓鼎,你像是什么?”
明知不会是好话,卓鼎却扬着脸道:“首座,你认为我是什么?”
谷唳魂清清楚楚的道:“说得好听一点,你像是小人得志,说得难听一点,你宛如叫花子拾金——邪发了,而其实,你什么都不是,卓鼎,你只是生活在幻想中。”
卓鼎嘿嘿冷笑:“不是我生活在幻想中,首座,恐怕是你生活在幻想中吧?独臂难撑倾厦,只手难挽狂澜,那是神话,你相信神话而罔顾现实,首座,就离着癫悖不远了!”
谷唳魂的唇角微微抽搐:“卓鼎,你千万要记住,凡事要自己抗得住,不能指望别人壮你的狗胆;你原不是这么块横眉竖眼的料,但如今你却趾高气扬起来,显见你自以为有了靠山,靠山不一定可靠,正如同你们自认江山在手,实际上却决没在手一样!”
两眼一瞪,卓鼎火辣的道:“我不同你讲这些歪理,我是朝着顺风扯帆,就算你说个大天下来,注定要覆灭败亡的还是你;凭着两片嘴皮子买人心,不是那个时候啦!”
跟在谷唳魂身侧的玄三冬忍不住双眉吊起,恶狠狠的叫骂起来:
“真正不是人揍的东西,瞧瞧那副德性,人还窝在茅坑里,就当坐上金銮殿啦?”
卓鼎不理玄三冬,冲着谷唳魂道:“首座,目前有两条路给你走,一是我们放你离开,以便尽早赶到‘闸刀隘口’,面对面的与严堂主商量问题,二是就在这里豁上,死活各自担当;不过呢,我是劝首座加紧一步,赶去‘闸刀隘口’比较好,令尊生命倒悬,安危堪虑,能不能救他,端看你的态度而定,首座该不愿做个不孝之人吧?”
谷唳魂道:“你要放我离去?卓鼎,你手下这几条命,算是白白送予我了?”
卓鼎面不改色的道:“大局为重,众利在先;首座和严堂主的交涉,事关整个形势演变,自应以此为当务之急,几条人命,算不了什么!”
哧哧笑了,但谷唳魂的笑声却不带一点笑的意味:“那是别人的性命,可以随意糟塌,嗯?”
卓鼎十分沉得住气:“不要给了鼻子长了脸,首座。”
这哪里像是下属对上司讲话的态度?而江湖帮会,向来规矩极严,尊卑分明,尤其“大虎头会”这个组合,更是纪律端肃,丝毫不苟,如果在平日,只怕剥下卓鼎一层皮来,他也不敢这么向谷唳魂说话,然则此时何时、此地何地?连他娘叛祖背宗的忤逆大罪都犯了,岂还在乎言谈间的分寸?谷唳魂当然明白这种心态上的迥异,他半点都不恼恨,只是语声冷硬的道:“卓鼎,你给的两条路,我看还是挑拣第二条走较合宜——等打发各位上了道,我自会跟着上路,当然,我们去的将不会是同一个地方。”
卓鼎粗声道:“你一向都是如此,你永远改变不了赶尽杀绝的作风,但这一次你将难以如愿,我们这里摆平你,‘闸刀隘口’那边吊起你老爹,叫你们父子俩一道归阴入士;可叹的是,怕你还要加背上一条大不孝的千秋骂名!”
谷唳魂镇定的道;“说不定时间还来得及,卓鼎,只要我的脚程比你们这边传递消息的驿马快,我仍有机会在将你们一一诛绝之后再去救我父亲!”
卓鼎大吼:“你是在做梦!”
玄三冬手上的“旋地锥”遥点着卓鼎,脸上的表情透着十分的憎恶:“你个数典忘祖,见利忘义的混帐王八蛋,我是怎么看你怎么不对劲,怎么瞧你怎么不顺心,你甭在直着脖颈吆喝你他娘的,有种就滚过来,让我玄某人掂量掂量!”
卓鼎斜睨着玄三冬,不屑的道:“姓玄的,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个出卖朋友、吃里扒外的叛逆!”
暴笑一声,玄三冬道:“不错,我说是,你们这群披着人皮不带人味的畜牲可以背叛你们的宗门,篡夺故主的基业,老子就可以扯你们后腿,挖你们墙脚,要造反,大家造,待要不要脸,老子奉陪一个,九十九笑一百步?免了我个舅子的吧!”
卓鼎面色铁青,徐徐朝外吐气:“你死定了,姓玄的,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会用一把一把的泥土合上你一滩一滩的人血,通通由你嘴里给你塞回去!”
“旋地锥”高举,玄三冬大声道:“我这边候着了,我的儿,你倒是过来准备挺尸呀!”
忽然间,围持四周的人影闪动,火把的光芒也在晃移,三个牛高马大、宛如人熊一般的魁梧汉子走了进来——领头的一个,生了了张青森森的面孔,左眼中一块灰褐瘰疬的疤痕封住,剩下的一只右眼却又突又大,仿佛一颗牛蛋子般凸瞪着,他后头的那一位,长了一对倒八眉,眼皮垂搭,像是不曾睡醒的模样,那只顾大通红的酒糟鼻子便益发增加了他迷里马唬的味道,最后的那个仁兄长相最是凶恶,招风耳,铜铃眼,翻唇獠牙,活脱一头想要变做人形、却又法术不够圆熟的野猪精,把他变得七分像个人,三分却透着山畜性;这三个不速之客,除了面貌俱都不堪恭维之外,块头是一样的厚实粗伟,三个人往那儿一站,就宛若三座肉山!
卓鼎一见到这三位仁兄,便有如前娘的儿子见了后娘,那等的萎缩又巴结法,他胁肩弓背,趋前几步,陪起一脸叫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的谄笑:“三位大兄,本来是不敢惊动三位法驾的,我们严老大行前再三交待过了,要好好侍候三位,吃饱睡足了明朝才有精神赶回我们老窑办事,却是万万想不到姓谷的竟会摸来这里,打谱是想抄我们的底,杀我们一个鸡犬不留;我一看姓谷的来势汹汹,又素知他那个狠毒心性,生怕万一抗他不过,真叫他砸了窝,不得已之下,才着人前请三位法驾,寅夜惊扰,务乞宽宥……”
这三位“大兄”没有什么表示,只拿五只怪眼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谷唳魂与玄三冬;卓鼎干笑一声,不肯轻饶的指了指玄三冬,道:“那个五短身材,手执尖锥的人,和姓谷的一样可恶,他原是我们这边用厚礼重金聘请的帮手,但不知怎的竟然翻了边,倒了戈,拿着我们的银子反而站到姓谷的一线,调转枪尖对付我们,这种无信无义的匹夫,最是不能放过!”于是,五只怪眼又转到玄三冬身上,玄三冬冲着他们微微一躬,虽有意扮得轻松潇洒,但连他自己也觉得未免稍嫌牵强。谷唳魂沉着脸,放低声音道:“难怪卓鼎这厮敢于如此跋扈无状,果然是背后有人给他撑腰,只不知这三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货?”玄三冬无声叹了口气,道:“谷老兄不晓得这三个人是何方神圣?”摇摇头,谷唳魂反问:“莫非你知道?”目光盯着对方三人,玄三冬的嗓门有些暗哑:“这三个人,我见是没有见过,但却有个耳闻,谷老兄,‘须弥沙城’的‘九幽三魔’,你看像不像这三块料?”心头斗然一震,谷唳魂脱口道:“没有错,就是他们——”那三位仁兄耳朵极尖,都已听到谷唳魂与玄三冬的对话,青脸独目的一位嘴角微撇——似乎是在表示笑意,但看上去却丝毫不能予人笑的感受;他用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膛上一点:你们说对了,我是熊百君——“又以大拇指往他旁边那个好像半醉不醒的酒槽鼻子遥戳:”他是巴老淦。“接着,他再指了指掀唇獠牙,状同野猪蜕化为人的那位:”这是卜奇;我们来自西边的‘须弥沙城’,知道我们的人,称呼我们是‘九幽三魔’,显然你们也听说过‘九幽三魔’的万儿,而如果你们确知我兄弟几个的底细,便会明白你们今晚的希望不大。“卓鼎得意洋洋的在旁帮腔:”何止希望不大?简直毫无希望;在三位大兄的虎威之下,谁能求得侥幸?“熊百君独眼闪烁,瞪着谷唳魂:”现在,你怎么说?“微微一怔之后,谷唳魂不禁略带迷惑的道:”什么‘怎么说’?“熊百君冷厉的道:”你是故意装迷糊?谷唳魂!“
舐舐嘴唇,谷唳魂阴沉的笑笑:“打开天窗说亮话,熊百君,我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与你打哑谜,你他娘没头没脑的问我一句‘怎么说’,我不知你问的是什么意思,又能‘怎么说’?“卓鼎突然一声叱喝:“谷唳魂,你死到临头,犹敢猖狂?对熊大兄说话,给我放规矩些!”
谷唳魂睨了卓鼎一眼,叹喟的道:“你真是个奴才的奴才,卓鼎,我要早知你的天性如此卑贱,别说你今天爬不到‘紫旗堂’二堂主的地位,连想在‘大虎头会’清理茅坑都不要你,十年前我就把你撵到门外讨饭去了……”
卓鼎脸上变色,张牙舞爪的咆哮:“姓谷的,不用在我面前卖弄你的身份,你这首席堂主只是个空壳子,而就算空壳子,你也干不长久了,立时三刻,自有人将你从位子上拉将下来!”
冷冷一哼,谷唳魂道:“谁?你么?”
卓鼎难堪的窒了窒,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才不失颜面,熊百君已替他顶了下来:“假如你不识相,谷唳魂,我们兄弟便能包办了你!”
谷唳魂缓缓的道:“到现在为止,熊百君,你还不曾告诉我,要我如何个‘识相’法?”
熊百君独眼凝瞪不动,凶光闪闪:“只要你交出‘血云符令’,自废武功,并且发誓退出‘大虎头会’的这场内争,我们就放你走路,往后,有你的消遥日子过!”
静默了一会,谷唳魂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古怪、很奇特。
这决不是应该笑的时候,可是谷唳魂却笑了,熊百君不由变下脸来:“你笑什么?谷唳魂,如何你觉得我的提议可笑,恐怕你就笑错了!”
吸了口气,谷唳魂道:“熊百君,你的提议,是我有生以来,所听到最荒谬、最幼稚、也最异想天开的提议,你问我怎么说,我只能说你滑稽得可笑,再问我识不识这个相,我的答复是去你娘的,去你亲娘的!”
卓鼎一看熊百君的脸色,立刻抢着踏前一步,又横又狂的叫:“大胆该死的谷唳魂,你竟敢这样冲着熊大兄撒野?你死定了,你绝对死定了!”
谷唳魂冷冷的道:“设若照熊百君的话做,活着远不如死了好!”
伸手一拦卓鼎,熊百君慢吞吞的道:“这可是你的回答,谷唳魂?”
谷唳魂生硬的道:“不错,这就是我的回答。”
熊百君点点头,道:“很好,这个人间世上,原就有些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落的,你,谷唳魂,正是这类人的一个实例!”
旁边,玄三冬暗里一咬牙,摆出“横竖一身刮、皇上拉下马”的架势:“姓熊的,还得加上我一个——不到那一刻,我也偏偏咽不下这一口鸟气!”
卓鼎大叫:“叛徒贼予,你更是报应难逃,说什么你也得和姓谷的一遭缀上!”
双臂环胸,熊百君头也不回的道:“巴老淦,眼前两人,你打算挑拣哪一个?”
打了个哈欠,巴老淦的一双眼睛半睁不开的瞅了瞅谷唳魂,呼拉着痰音:“凑合着,就这一位去你亲娘的伙计吧!”熊百君狠狠的道:“卜奇,那个造反倒戈的东西,便交给你收拾了。”铜铃眼中闪动着血赤的光芒,卜奇的形状真似一头攫扑猎物之前的凶兽;他龇着伸出唇外的两个獠牙,呵呵怪笑:“就凭这家伙的一副熊样,我能生生将他掐死,老大,你闲着看光景就行!”卓鼎讨好的道:“卜大兄,我助你一臂——”斜睨了卓鼎一眼,卜奇粗暴的道:“一边闪着,对付这种不入流的角色我还要找帮手?你未免把我低看了!”
赶紧躬身后退,卓鼎宛如一头夹着尾巴的土狗:“是,是,全凭卜大兄作主,全凭卜大兄作主……”
站在谷唳魂右侧的玄三冬,只觉心腔子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收缩,喉咙干得出奇,一伸手,更是湿嗒嗒的一手冷汗;他低哑的道:“谷老兄,在动手之前,我有个建议,不知是说得说不得——”
谷唳魂目注对方的举动,嘴唇轻轻翕动:“请说。”
咽了口唾沫,玄三冬又低又急的道:“要是老兄你认为我说得不对,只当我放屁就行——谷老兄,今晚的场面异常凶险,这‘须弥沙城’的‘九幽三魔’武功之诡异狠毒,罕有其匹,眼前的形势,比起‘白石岗’来犹要艰困三分,我他娘死活倒不足惜,老兄你却万万不能把性命搁在此地,休说令尊的存亡系于你身,便‘大虎头会’的绝续也全靠老兄的担待,重任在肩,老兄你务必要设法突围……”
谷唳魂颔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同意你的意见,就这么办,情况若是不对,我们就跑!”
玄三冬颇为安慰的道:“这才叫能屈能伸,谷老兄,你不会怪我意起畏缩吧?”
谷唳魂道:“当然不,豁死相拚,也要看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情、我还不至于愚到这等地步。”
玄三冬压着嗓门道:“光景一不对头,咱们兵分两路逃命,谷老兄,你从天上,我打地下,便到拴马的所在会合路,行动之前,我有暗号给你……”
“逃命”两字,谷唳魂不觉听来刺耳,真他娘的时乖命蹙不是?曾几何时,他“血手无情”居然也逃起命来,但刺耳是刺耳,却也怪不得玄三冬疏于修词,只有闷闷的道:“知道了。”
那边厢,巴老淦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伸出左手小指,向着谷唳魂微微勾动:“谷唳魂,严渡把你千堵万截,总是圈不住你,还连番闹得折将损兵,今晚上算是我走运,这件大功就要立在我的手里,来来来,辰光不早,尽快拎下你的脑袋好完事!”
谷唳魂笑了笑,道:“你手下留情,巴者淦。”
眼皮垂搭着,巴老淦嘿嘿一笑:“现时求饶,业已晚了——”
“了”字还在这位魔星唇际回绕,谷唳魂的双刃斧已暴起临头,冷芒闪处,在一个骤起的半弧下弹斩向巴老淦的小腹!
巴老淦的双脚钉立如桩,不移不动,临头的一斧他恍同不见,右手微翻,已“当”的一声将斩向小腹的斧刃磕震出去——天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两手上已戴好一双满嵌钢锥的老牛皮手套。
谷唳魂听说过巴老淦的这双老牛皮手套,它有个名称,叫做“死巴掌”。
意思很明显,谁叫这玩意拍上一下,大概要想活着就难了;他的双刃斧甫一回荡,身形已随着回荡的力道飞旋,而斧刃倒扬,眨眼间又是十三爷从十三个不同的角度反抛而上,蓝焰晶电,宛若流虹。
巴老淦突然迎进,在迎进的短距离里,他高大的身躯快不可言的晃动游走着,双掌倏伸倏缩,忽穿忽收,竟是精准得无可比拟的式式封杀谷唳魂的攻击!
于是,卜奇似乎也上来瘾头了,他大马金刀的冲着玄三冬走来,一边走,一边从腰间抽出一付三节棍来,三节棍原不是稀奇的兵器,然而卜奇的这付三节棍却与众不同——它是纯钢的,而且,粗若儿臂,要比同样的玩意尺寸大上一倍有余!
玄三冬润了润嘴唇,暗暗咒骂道:“个狗娘养的,真当乡下人买柿子,挑着软的捏啦?看我还你个铁刺猥,好歹叫你扎扎手!”
卜奇狼嗥似的怪笑着,沉重的三节棍在他掌心里掂上掂下:“不是你也咽不下那口鸟气么?好极了,我们俩便捉对儿来发泄发泄……”
玄三冬努力提高声音,却自觉有些中气不足:“姓卜的,有本事就放马过来,吆三喝四的,你待吓唬你哪个爹?”
脸突变,卜奇狞厉的道:“好一张碎嘴子,看我先敲破你这张狗嘴!”
回答卜奇的是玄三冬那柄旋地锥,锥出人起,却在尚未够上位置的尺度,便被那声“哗啷啷”猝射的三节棍逼得连连打着斤斗倒翻回去!
卜奇口中蓦然发出一长串不似人声的啸叫,随着这种又像狮吼、又若虎啸股的叫声,他的巨型三节棍纵横如风,挥扫若浪排涛涌,以那等裂山开碑的凌厉气势反攻玄三冬,而只一接触,玄三冬便招架无方,蹦得像个猴子!
谷唳魂力拼巴老淦,亦是少有的艰苦,虽不致落败,但取胜却也毫无把握;巴老淦那双“死巴掌”,活脱两张收魂网,开盖紧缩,不但强猛快速,更且准狠之极,漫天砸地,尽是锥刺炫滚,劲气翻回,谷唳魂咬牙硬抗,相当吃力,对于玄三冬的险况,已是无能兼顾了。
观战的熊百君意态悠闲,神色轻松,他仍然双臂环胸,不急不慢的扬声道:“巴老淦,最好抓活的,只要姓谷的留着一口气在,我们就能和‘大虎头会’另提价钱!”
旋飞扑击中的巴老淦大声回应:“这家伙不好对付,死活可不敢保准,我总尽力就是了!”
熊百君回头望着卓鼎,道:“如果抓活的,你们主子那边应该另有报偿吧?”
卓鼎哈了哈腰,干笑着道:“照说是该另有酬谢才是,但如何决断,在下却不敢妄加臆测……”
独目一瞪,熊百君不悦的道:“你是严渡的副手,怎么能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我们流血流汗,拼着性命出力,超额立功,为何不该多收酬劳?”
卓鼎的腰身弯得更厉害了,他努力在面上堆笑,诚惶诚恐的道:“大兄万勿误会,在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在下位卑职轻,难以替上头做主,如果说了不能算数,到时岂非又引起大兄雷霆?但大兄的道理没有错,我们上头不是糊涂人,多少都会加点心意的………
冷冷一哼,熊百君道:“你这个二堂主,好像是摆样子的,哪有严渡一半的威风?你两个职位只差一级,权限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去,岂不是怪?”
卓鼎抹着汗道:“严堂主是上头面前的红人,更是在外行事的总提调,我们两个职位虽然只差一级,份量却有天壤之别,在下的难处,尚乞大兄务必包涵……”
熊百君沉着脸道:“算了,我自会向严渡去提!”
卓鼎忙道:“在下会先做引申,先做引申……”
就在二位几句对话的当口,玄三冬已一声闷吭,胖胖的身子在地下打了一溜滚,人再跳起来,半边脸上全是血——这仅是卜奇的三节棍擦过他面颊的成绩,若是一棍打实,恐怕整只脑袋都不见了!
沉重的三节棍猝带倒翻,又巨蛇一般扫卷玄三冬,卜奇呵呵笑着:“老大,这个造反的我包管能给你活捉,不过得先敲碎他的狗嘴!”
目光灼灼的看着玄三冬在蹿避躲闪,熊百君十分不带劲的道:“这一个死活全不关紧,卜奇,你别尽在逗乐子,早做解决早了事,巴老淦那边还要你去帮他一把哩!”
三节棍飞舞绕回,棍身呼啸奔腾,直如长江大河,玄三冬算是吃足苦头,除了竭力躲让,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了!
谷唳魂挥斧如电,身形旋闪中仍然与巴老淦豁死硬抗,但他知道眼前缠斗的情形已经难以为继,不是他顶不住,而是玄三冬要糟,再要往下撑,不需多久,玄三冬约模就将吃不完、兜着走了!
突兀间,玄三冬扑向地面,在前扑的瞬息间,手上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照面掷向这位“土儿遁”一边发声厮叫道:“看我的‘焰光雷’,我拼走了哇……”
一听“焰光雷”这个名称,卜奇第一个反应必是火器炸药一类的玩意,这类玩意可是招惹不得,任你铜筋铁骨,也经不起那火药一炸,眼见黑忽忽的这团东西飞来,他不敢硬挡,脚步倒挫,人已大鸟般斜掠出去,口中更出声警告:“小心起爆——”
谷唳魂却单注意玄三冬后面那一句“拼走了”,卜奇的身形才起,他已明白玄三冬的意思,就在巴老淦也急忙抢移位置中,他骤然腾空而起,以他所能发挥的最大潜力,拼了命也似向黑晴里狂奔而去!
这边谷唳魂的势子往外走,玄三冬的去路却是朝下钻,他扑地的一刹,人随他的旋地锥急速翻回打转,居然真像只土拨鼠一样,俄顷间已没了踪影!
两个人突脱的时间不但快,而且方法奇特,正在走避中的“九幽三魔”与卓鼎等一干人虽然立刻发觉了情形不对,上天入地的二位仁兄业已鸿飞冥冥,早隐了身啦!
半山腰上有块横凸的岩石,正可遮蔽形迹,亦差堪避风挡寒。
玄三冬替谷唳魂换过药,因为没有新的布带,只好把原先用过的布带再为谷唳魂缚上,尽管原先的布带血浸透湿,也说不得了。
谷唳魂倚靠在石脚上,瞅着玄三冬一头一身的血污沙土,不由叹了口气。
打着哈哈,玄三冬哑着嗓门道:“我们算是死里逃生,再世为人了,原该高兴才对,你却叹什么气?”
谷唳魂沉沉的道:“玄兄,你并没有义务要冒这种险,担这种难,可是你毫不退缩的陪着我同进同出,向虎嘴捋须,往阴阳界打转,看你狼狈至此,实在令我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玄三冬笑道:“交朋友是干什么的?就是急难相扶,福祸与共哪,谷老兄,你快别这样说了,你能救我的命,我就不该替你分担忧劳么?反正这一路去,我是帮定了你,几时稳了局面几时算完。”谷唳魂挚诚的道:“老实说,玄兄,我是需要你这么一位帮手,但目前形势险恶,我又生怕你受累太重,若是有个万一,叫我如何心安?”摆摆手,玄三冬正色道:“谷老兄,我们且不提什么救命之恩、功同再造这些陈词儿,只凭你这一股忠义之气,你这一条铁铮铮的硬汉,我就交定了你,人活着,总得有个知心的朋友,有个值得钦服的表率,否则一辈子昏昏噩噩,莫名其妙的过下去,又有什么意思?打结识你以后,我受益良多,也明白了人间世上某些应该执着的原则;风云际会,亦是转眼成空,能保有你这一份友情,将来便尽够回味了——如果我们还有将来的话!”
谷唳魂不禁笑了起来:“你倒把人生看得洒脱,只不过把我高抬了。”
玄三冬拍拍身上的灰沙,有些乏倦的道:“谷老兄,我说的是真话,你也用不着客气,我们哥俩业已共过生死,情份越见不同,往后,彼此要直来直去,才显心迹!”打了个哈欠,谷唳魂道:“你累啦?”玄三冬看了看天色,道:“可不是累了?这会才只天光,我们正可补上一觉,夜来那一番折腾,就算铁打的金刚,怕也缩短三寸,谷老兄,我看你也乏得慌吧?”谷唳魂扬脸眯眼,低缓的道:“谁说不乏?‘九幽三魔’那三个天杀的东西,委实缠人不轻!”玄三冬回想起来,不免余悸犹存:“我操他个六舅,才一见到那三个邪王八,我就知道大事不妙,怎么偏偏在不该遇到鬼的地方硬是遇了?你还不晓得呢,我和卜奇一交手,便像碰到了疯魔神,简直叫他逼得手忙脚乱,连口气都喘不过来,这会想想,怎么挺下那一阵子都不明白;娘的,说起来我也不算是次等人物,却愣是抗他不过,打出道迄今,还真是头一遭被人打得这般灰头土脸……”脸上流露着无奈,谷唳魂道:“不错,像‘九幽三魔’这几号人物,我亦少见,他们的确功力沉浑,艺业精湛,以巴老淦来说,如果一直拼战下去,我实在没有赢他的把握,弄不好,便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而你已经险象环生,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熊百君,再打下去,只怕想求个两败俱伤都难……”
玄三冬喃喃的道:“却不知严渡用什么方法请来这三尊瘟神,这老小子真叫有本事……”
谷唳魂淡然道:“没什么好奇怪的,玄兄,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此而已。”
玄三冬苦笑道:“谷老兄,我看迟早还会碰上这三个煞星,我们得想个法子,预做防范才好!”
移动了一下坐姿,谷唳魂懒洋洋的道:“我得想想看,现在脑袋里木钝钝的像是挤着一堆石头,越是思量越是僵硬,平日里那些主意好似一下子跑光了……”
玄三冬笑道:“人乏了都是这样,好在不急这一时,谷老兄,睡起来才动脑筋吧。”
微闭上眼,谷唳魂道:“我们只能歇息一个时辰,玄兄,一个时辰之后便得上路。”
玄三冬点头道:“我明白,我们要赶在卓鼎前头抵达‘闸刀隘口’,那里还有压轴好戏等着上场哩。”
谷唳魂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他依然闭着眼道:“玄兄,你那钻地之术确够神奇,这一次,你在地底下钻出多远?”
斜躺下来,玄三冬望着天空的一抹鱼白:“大概有两丈多吧,深约三尺,幸好那地方土质松软,不似‘白石岗’尽是山岩,我一钻进地下,便全力旋动,左右弯曲打洞,他们在上头又吼又跳,却找不到我,人往前钻,泥土自会往后合拢,估量对了方位,自可随时破土而出,一旦让我钻入地里,要想拎我出来,可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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