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辰心里的粉红泡泡,是暑假期间兄弟俩天天呆在一块儿,晏宇自己猜出来的。
他十句话里总有一两句会带上钟莹这个名字,虽然同时出现的还有李舟桥谢红军等人,但女孩儿只此一位。而且说到钟莹时他表情欢喜,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欣赏纵容意味,说她有多么活泼,多么爽直,多么仗义,多么傻乎乎。
晏宇直白地问过晏辰,你是不是喜欢钟莹?
晏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否认,否认过后又不好意思地说,不会早恋,别告诉爸妈。
从此兄弟俩拥有了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晏辰开始在他面前放松地谈论钟莹,央求哥哥接人送东西毫无压力。
被迫了解一个女孩从小到大的趣闻轶事,晏宇听多了就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天真娇憨的少女形像,可是见到人后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钟莹当然没干什么天怒人怨颠覆想象的事情,几次见面也很寻常,但晏宇就觉得她和弟弟口中形容的不是一个人,直觉,没有根据的。
也许是那女孩儿的眼睛有点深,有点狡黠,以他的年纪,还看不出其中隐藏了什么,只能肯定与“天真”无关。
晏宇没有将感受告诉弟弟,那是他的发小,朋友,喜欢的女孩子,哥哥的评价并不重要。
草稿纸上的笔尖停顿一下,晏辰肩背放松,丧气地叹了口气:“莹莹说我参加课外活动太多,心思没有全放在学习上,她自己才考二百六十多名,教训我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所以你就开始拼命了?”晏宇轻笑,“学习讲究方法,做题也要有针对性,过多复习早已掌握的知识点没有意义,在你的薄弱项上下功夫才行。你闷头学,效率不高,对身体也不好,高中三年呢,你能一直这样吗?课外活动是有必要的,任何事情都过犹不及。”
晏辰转着笔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哥,我觉得莹莹变了,以前都是她缠着我玩,开学之后她就不怎么爱搭理我。”
对于所谓的“变了”,晏宇认为没有了解就没有发言权,钟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并不是很在意,只是看弟弟心事重重,尽兄长义务开导两句,“上了高中就在为考大学努力,你要学习,她也要学习,而且女孩儿长大了更爱和女孩儿玩吧,老跟男生在一块玩不太好。”
“是吗?那关玲姐为什么天天跟你在一起?我好几次都看见你和她两个人偷偷躲在博爱楼后门那儿吃午饭。”
“我们没有天天在一起,”晏宇无奈地瞥他一眼,“分在一个班而已,同学都不是很熟,她只认识我,我也只认识她,一起吃午饭有什么不对?博爱楼后门每天都有很多同学在那儿吃饭,没有偷偷,更没有躲。”
晏辰撇嘴,小声嘀咕:“我知道你们在谈恋爱。”
“胡说。”晏宇拍了他脑袋一下,“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晏辰哼道:“关玲姐都为了你转到珠州来了,还不承认。”
“别人的决定我管不了,做你的题吧!”
晏宇没心情再开导弟弟,转身就走,拿篮球换球鞋出门去了军部球场。天气寒冷,球场上只有他一人在拍跃腾投,玩了半小时,出了一身汗,头顶冒出丝丝白汽。
假期中的部队大院依然安静,偶有换岗的警卫连士兵列队走过。晏宇缓下动作,不再投篮,随意转着球在空旷的场地里溜达了一圈。
提到关玲转学,他着实不太高兴,原因在于所有人都把这件事跟他扯上关系,包括自己的父母亲人。高二期末,他已经和全班同学道过别,关玲还赠送了一张贺卡给他,祝福他回乡高考取得好成绩,大学再相见。不知怎么的一转眼,她竟然也转到珠州来了,事前他毫不知情。
晏宇问过关玲为什么,她说挑战自己。这个理由略显荒唐,但又让人说不出什么不对来,问题在于双方父母的态度过于古怪,都在叮嘱他要照顾好关玲,学习上要帮助,生活上要关心,争取两人一起考入华大。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他的责任?一起考入华大,他不敢保证。
照顾帮助倒没什么,毕竟俩人从小相识,关系亲近,但高考不是小事,关家为什么要舍易求难,晏宇也是很不理解了。关玲成绩并不算顶尖,自从来了珠州也看不出她有任何“挑战自己”的迹象,学习节奏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昨天弟弟做了一天题,关家母女在晏家消磨了一天,妈妈还让他陪着吃,玩,聊天。
一模校次第十名,这个成绩能上华大?他觉得很悬。一中有希望拼一拼的也就第二名的钟静和第三名的廖敬业了。
钟静晏宇脑子里浮现出一张整天苦大仇深的脸,不禁笑了笑,是钟莹的姐姐啊,俩人的气质长相截然不同,晏辰不说,他压根看不出那是两姐妹。
同一个家庭的孩子,成绩怎么会差那么多?好比晏辰,有哥哥珠玉在前,再不济他也没进入过差生的行列,二百六十五名简直匪夷所思,难道钟静不辅导妹妹学习么?
如果钟莹听到晏宇的心声,一定大声疾呼,何止是不辅导,那是从来没辅导过!钟静不是自私,而是没时间,她从小到大为了维持第一名付出太多,没那个精力辅导妹妹,能督促教训两句,已经是姐妹情深了。
元旦之后,期末考试逼近,作业丧心病狂的多,晚自习也被主课老师占用了,本该七点半放学,有时候拖到八点才能走出校门。老钟大多等在校门口,但隔三差五遇上值班或突发任务,钟莹就得一个人赶末班车回家。
零下温度天寒地冻,她宁愿坐末班车,也不愿缩在老钟的自行车后座上受冷风剐磨。和她同路的学生上车时很多,一条线陆陆续续的下,到了后勤部站点就只剩五六人。
家远的同学都选择住校,对钟莹这种早上花半小时,晚上花半小时在路上的行为很不理解,有这时间多刷一张卷子,多背十个单词不好么?其实钟莹也不想遭这份罪,但钟静把私人赞助从三块提高到了五块,老钟心疼她来去辛苦,又偷偷补贴她五块零花,月收入高达二十五元,钟莹为钱妥协。
美是用钱养出来的,脸上抹的,头上擦的,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哪一样都要钱。钟莹想要得太多,有些在老钟看来不必要,不朴素,用途不明的东西,提了他也不会买,还会批评钟莹有失军属本色,只能靠自己攒钱。
这天坐公交回家,别的同学在背单词或讨论题目,钟莹则照例闭目养神,盘算趁着过年如何敲老钟一笔,给自己置办一身像样的冬装,再不用每天穿戴钟静的旧棉袄,旧棉鞋和土到掉渣的红围巾。
同学上下来去,车厢里安静下来的时候,钟莹听到头顶有人说:“让一让。”
身边的男生道:“你要坐这里?”
“是的。”
“那边不是好多空位么?”
这会儿快到站了,车厢里确实好多空位,这对话就显得很不寻常。钟莹眯开眼偏头一瞅,身体倏地坐直了:“晏宇哥?”
昏黄的厢灯下,晏宇穿着黑色的夹克式棉褛,几缕头发垂在额前,单手抓着扒环,居高临下望着同座的两人,脸色很是严肃。
他说:“嗯,让开。”
男生听钟莹出声就知道他俩认识,见晏宇眼神沉沉,透露着一丝不容置疑,老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前头就是位子,认识还非要坐一起啊?”
说归说,却磨磨叽叽不愿挪步,晏宇突然伸手拽了他一把,语气森寒:“这是我妹妹,你最好滚快点!”
男生没他高,被他拽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忙扶住车靠背,回头怒指他的鼻尖:“你打人?”
晏宇抓住他的手腕,“再不滚我可就真打你了!”
男生表情扭曲,看来手上用了不小的力气,两人对视片刻,他哼一声挣开,背着书包往车前方走去。
车厢鸦雀无声,司机都没有说话,只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动静。钟莹傻了,这是唱得哪出?晏宇怎么一副吃了枪药的样子!
待他在身边坐下,钟莹结结巴巴:“晏宇哥哥,怎怎么了?”
晏宇没有看她,仍盯着前方那个男生,低声道:“钟叔叔怎么没来接你,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坐车不安全。”
钟莹越发糊涂,经常坐这趟车,满车学生,有什么不安全?
“我爸今晚值班,我习惯了,没什么事啊,都是同学,到站就到家门口了。”
晏宇沉默片刻,道:“坐车不要睡觉,那个男生一直在摸你脸,你感觉不到么?”
钟莹大惊:“有么?没有吧?”
她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养神而已,如果有人狗胆包天摸上她的脸,她不会察觉不到。
但是晏宇很笃定:“有!我看到了。”
晏宇在图书馆站上的车,一眼就看到钟莹了,皆因在一群或交头接耳或念念有词的学生中,她显得尤为特殊。坐在后排,抱着胳膊闭着眼,姿态懒散地靠着,下巴微收,脑袋不偏不倚,仿佛睡得正香。睡觉没什么,关键是她身边那个男生行为很不妥当。
从晏宇的角度看过去,他一直在用手背磨蹭钟莹的脸颊,过了一会儿又将手臂伸到她的背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这种动作太亲昵,晏宇本来以为两人认识,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不对,那男生动作小心翼翼,钟莹稍有晃动,他就会欲盖弥彰地收回手摸自己脑袋,显然没安好心。
“北城日报上登过这种新闻,有人专门在公交车上欺负女生,你以后要小心点。”
他的同学朋友都在北城,珠州认识的人不多,钟莹算一个,还同是大院孩子,哪能看她受欺负不理?
听他说完,钟莹有些明白了,冬天穿得厚,肢体碰触敏感度不高,挨在一起坐那么久的车,本身警惕性就会下降。男生以为她睡着,手就不太规矩了,虽然没有实质性的猥亵行为,但做出了猥亵动作,让晏宇逮个正着。
没想到他年轻时这么有正义感,钟莹心里一暖,觉得不能辜负晏宇的挺身而出,猛地站起来指着前门的男生道:“喂,那个色狼你哪班的?公交车上行为不轨,我告你班主任告你家长告派出所去!”
恰在此时,车到一站,司机瞄了瞄那装没事人的男生,犹豫了一下,喊道:“开门不?”
男生不吱声,直挺挺站在车门口,腮帮子咬得死死的,车门不开,他头也不敢回。
剩下的乘客再次陷入鸦雀无声,钟莹看看晏宇,他神色莫名,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暴起有些讶异。
也没真摸到,不开门还真把他扭送派出所啊?惊觉自己嗓门有点大,表现过于横,钟莹立即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坐下,缓和语气小声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他。”
司机等不到后方发言,打开了车门,男生狗撵似的跑得飞快,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晏宇笑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就该大声喊出来,这种人不敢欺负泼辣的女生。”
泼辣?钟莹讪讪一笑,与想塑造的人设相去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