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阿绣和平安一早就采买了不少东西,预备晚上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毕业典礼以后,萧瑜随霍锦宁回沪,今夜二人去了康家公馆,可他们对阿绣说好晚饭后坐一下就能回来,不会留太晚。
市面上买的月饼阿绣尝起来总觉得差了什么,过去凤姑做月饼可是有独门秘方的,好吃得让人吞掉舌头。阿绣拌了肉馅,揉了面团,打算自己来做。
下午时,小福园别墅有客来访,阿绣本以为是谢景澜等人,却不想来人竟然是梁瑾。
“梁大哥?”
“很惊讶吗?萧萧唤我来的,她邀我共度中秋。”
梁瑾有些不渝的瞥了她一眼,顾自走了进来。
嗯,虽然彼此误会解开,但阿绣总觉得梁瑾还是有些不待见她,她也很无奈,只得招呼他在客厅坐下。
“梁大哥,你先坐,我还要去厨房忙一会儿。”
她手上还沾着面粉,加之莫名有些害怕和梁瑾单独相处,转身灰溜溜的钻进了厨房里。
谁知梁瑾慢条斯理的跟着她身后也进了厨房,阿绣在他状若监工的目光下压力颇大,战战兢兢的做着月饼。
梁瑾抱臂在一旁看了半晌,横看竖看只觉得不顺眼。
也不是他存心翻旧账,只是昔日她萧二小姐的风流韵事,早就在四九城里传得妇孺皆知。
想当年她在戏院一掷千金捧戏子,在青楼寻花问柳抢头牌,甚至是传言中萧府里和她牵扯不清的那个姨娘,乃至她身边跟着的丫鬟,她的所喜所好,细思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儿尖尖,眼儿盈盈,白白净净,娇娇弱弱的江南女子。
正如眼前的这个方阿绣。
虽然他已经知道,此人是霍二少的谁谁谁,而不是萧瑜的谁谁谁,可他一想到她对这阿绣柔声细语的说话,几多纵容的情景,实在是心里不痛快。
“你在做什么?”
阿绣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呆呆的举起手里的面皮和肉馅:
“做月饼。”
“是做月饼,还是做包子?”梁瑾不可置信,“为什么要放肉?”
“月饼就是要放肉的。”阿绣也迷糊了起来,“就是,鲜肉月饼。”
梁瑾走过来细看了几眼,
“我只知枣泥豆沙,鲜肉月饼?闻所未闻。这饼皮又是什么皮?这样的月饼如何能吃?”
“我从小吃的月饼都是这样的,许是南北差异?耀中去年也吃过这种,他说还不错,不然我做好了你尝一尝吧。”
“呵,萧萧肯定不喜欢。”
阿绣不赞成:“阿瑜不喜欢甜食,她说不定会喜欢。”
梁瑾十分不高兴的瞪了她一眼,有些气恼道:“她肯定不爱吃咸肉的,我要另做甜口的,免得她最后吃的不舒心。”
阿绣也很赌气:“好啊,那我们各做一样,看阿瑜最后喜欢哪个。”
两人果然在厨房一边一个,比着赛一样,各做了苏式和京式两种月饼,眼巴巴的等着评判那人回来。
说好了七点回来,可六点刚过一刻,院子外就传来了汽车声,霍锦宁和萧瑜一前一后走进门,后面还跟着霍吉霍祥两兄弟。
萧瑜擡眼见到梁瑾不禁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明明是你让我来的。”
萧瑜纳罕:“什么时候?”
“之前在广州约好的,我今日在大世界有演出,你说白日来不了,晚上可一叙。”
上次广州见面还是毕业典礼的时候,那晚她喝的烂醉,说过什么话委实记不清了,现今见梁瑾这样认真,当下也便一笑,不计较细节了。
“好,一起吃个饭也好。”
旁人面前总要给他个面子,不然不知又要跟她闹到什么时候去。
阿绣疑惑:“你们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萧瑜随手把外套扔到一边,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道:“饭吃一半,有人掀了桌子。”
见二人神色担忧,霍锦宁笑了笑,安慰道:“无事,并没有人真的掀桌子,只是谈得不愉快而已,与我和瑜儿无关。”
今晚,康公馆吵起来的是康家姐弟四人。
康家姐弟四人分歧由来已深,自从中山舰事件之后,康家姐弟也分成两派,大姐康雅惠和小妹康雅聆支持清党,近来康博文也已经被大姐威逼利诱有所松动,可二姐康雅晴仍然坚决反对,她是中山先生的坚定追随者,认为此举有违中山遗志,所谓“清党”之流,不过是冠冕堂皇的铲除异己而已。
尤其今晚康雅惠宣布了小妹康雅聆年底即将与校长完婚,康雅晴才发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二人之联姻并不只是一场婚礼,也不是一时一刻冲动之举,这是这几年来,康雅惠、霍成宣、萧润等人精心筹划的一场完美的交易。此举将四个家族紧密的联合在一起,以康家声望,萧家财力,霍家产业,江家权势,一举打造最无懈可击的利益集团,未来整个国家都将在他们的操控之下。
可康雅晴说,这并不是中山先生奋斗一生,想要看到的新中国。
姐妹几人争吵一番,不欢而散
萧瑜在康家是没有发言权的,甚至不及霍锦宁,可这种时候,矛盾俨然不可调和,再过周旋也没用。
“算了,不说这些,他们不吃我们吃,我那只螃蟹才卸了一半,你们做了什么晚饭?”
萧瑜话音刚落,就见两盘月饼齐齐整整摆到了她面前。
“萧萧,我做了枣泥豆沙月饼。”
“阿瑜,你看看喜不喜欢鲜肉月饼?”
萧瑜擡头,只见到两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只觉得自己无论选了其中哪一样都会不得消停。
她顿了顿,有些尴尬道:
“我,不爱吃月饼。”
那厢霍锦宁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萧瑜抽空瞪了他一眼,复又严肃的重复的一遍:“是的,我不爱吃所有包了馅的食物。”
阿绣有些失望,梁瑾亦是泄气,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二小姐不爱的吃食可真是多。”
“这话倒是说对了。”萧瑜煞有介事的点头,竟然真的一本正经的盘算了起来,
“不爱吃东洋菜,西洋菜,不爱吃面条,包子,饺子,馄饨,不爱吃羊肉猪肉,葱花香菜哦,对了,还顶顶不爱吃豌豆黄,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
“你——”
阿绣抿嘴一笑,悄悄端着月饼去了霍锦宁那边。
萧瑜对梁瑾似笑非笑道:
“你明明惯常也不是不明白事的,怎么一遇见阿绣就跟那炸了毛的猫似的,人家小姑娘招你惹你了?”
“她是没招我没惹我,招我惹我的人,自己还不觉得的呢。”
萧瑜闻言只淡淡一笑,却没说话。
她从桌上那盘印着花好月圆字样的月饼里拿起一块,慢条斯理咬了一口。
豆沙的绵软混合了枣泥的甜腻,以及淡淡的红糖味道
萧瑜面无表情咀嚼了半晌,缓缓道:
“味道不错。”
梁瑾本想板着脸,可却终是忍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
萧瑜瞥了他一眼,垂下头,嘴角不经意间也微微上扬了几分,放下了月饼,问道:
“你们两个折腾了一个下午,只做了月饼?”
“厨房里还有不少菜,本来以为你们不回来吃了。”
“阿绣做了芙蓉蟹还是醉蟹?我早上看见霍吉拎了一网兜大闸蟹回来。”
梁瑾有些无奈:“你这样体寒还惦记着吃螃蟹,仔细胃病又犯。”
“得,梁嬷嬷又出现了,中秋佳节竟然不让吃螃蟹,这是哪门子道理。”
萧瑜往后一仰,瘫靠在沙发贵妃椅上,长吁短叹。
“不如下回做赛螃蟹?”
“算了吧,那不过就是道鸡蛋炒姜丝,难吃的可以。”
梁瑾噗嗤一乐,慢悠悠在她身边坐下来,状若无意道,“听人说如今上海地皮飞涨,我一友人想要在沪置办房产,看了好几处,犹豫不决,福煦路气派,沿江路雅致,二小姐久居上海,能否提点一二?”
“我刚刚回来不久,上海也没有多熟。”萧瑜随口道,细想了想,便说:“沿江路和平公园附近房子不错,依山旁水,乱世桃源,适合躲清静。”
梁瑾低低一笑,轻声道:“我也这样想。”
那厢霍锦宁打开了客厅的留声机,随手挑了一张唱片放进去,屋子里顿时响起了轻快悠扬的音乐。
他在三角钢琴边坐下,和着乐声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按着琴键,嘴角含笑。
阿绣轻手轻脚的坐在他身边,默默看了一会儿,低头轻笑:
“我都不知道你会弹钢琴。”
“只会一点,以前留学时学的。我记得你们学校也会学?”
“嗯,我也只会一点。”阿绣不好意思道。
霍锦宁笑了笑,“没有关系,有时间练一练吧,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弹一曲。”
“四手联弹吗?”阿绣对这个提议很是动心,暗暗下定决心要抽空多练一练。
乐声勾起了萧瑜的兴头,想当初她在国外学的就是音乐,回国后许久没碰了,便唤霍祥拿了梵婀玲过来。
霍锦宁笑她:“拿惯了枪杆子的手,可还能习惯拿小提琴?”
“你弹你的,总不会当弓箭射出去就是。”
萧瑜白了他一眼,而后摆了架势,随手试了几个音,擡眸唤梁瑾道:
“适逢此夜良辰美景,不知是否有幸听云老板唱上一段?”
梁瑾明明想应下,偏偏又想听她多说几句好话,故作矜持轻咳了几声:“妆也没扮上,唱出来不好看。”
萧瑜知他心思,故意不搭茬,扭头又唤:
“那么阿绣,你来试试?”
“我?”阿绣一愣,连忙摆手,“我不行,我只能唱几首小曲子而已。”
“也成啊,咱们就捡你会的来。”
阿绣推脱不掉,求助的看向霍锦宁,霍锦宁低头一笑却是没有替她解围。阿绣无奈之下,左思右想,终于想起了一首还算上得台面的歌曲。
“《月圆花好》?”萧瑜一笑,“此时此刻,倒是应景。”
梁瑾却是坐不住了:“这首曲子我也是会的。”
萧瑜也没为难,只顺水推舟道:“那正好,你两个一起唱就是了。”
梁瑾不忿,却也是无奈,阿绣不好意思冲他笑了笑:
“梁大哥,我唱的不好,你多担待。”
梁瑾敷衍的应了一声,十分不情不愿。
见此情景,萧瑜和霍锦宁对视了一眼,俱是失笑。
二人合奏也不是头一回了,彼此心有灵犀,默契十足,伴随了留声机里的音乐,悠扬的提琴声和清灵的钢琴声,交相辉映,浑然天成。
而梁瑾嘴上说的不情愿,曲子唱起来时却还是迁就着阿绣,两人一个青涩一个老练,嗓音却也是意外的相衬,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民国十六年,这是个分外难得的中秋夜,四人聚聚一堂,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花好月正圆,浮云聚不散,惟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正如歌中唱的: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的四人团聚
云老板小可怜,醋喝了一缸又一缸
莫慌,结局是he,我不会下死手虐的
最后,甜咸月饼,大家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