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日,广州陆军军校举行毕业典礼,江校长、何总教官,康雅聆与康博文等人皆出席了典礼。
全校大阅兵后,是校长讲话,而后颁发毕业证书。
自此,长洲三期空前绝后的女子队,历时两年时间,完成所有训练教学任务,与第四期学员一同毕业,正式成为光荣的革命军人。
与男学员的分派去向不同,女学员采用志愿形式,去留自选,有人留校,有人任职国府,有人回乡,可仍有绝大部分学员都选择加入了北伐革命军的队伍。
典礼结束之后,学员们聚集在阅兵场久久不愿散去,他们抓紧这最后一段时间互诉衷肠。明天以后,他们将天涯海角各奔东西,世事无常,再见无期。
典礼是允许家属在观礼台观礼的,萧瑜早知道霍锦宁会来,但看见那远远走过来的三个人,还是愣怔许久,诧异道:
“你们怎么来了?”
那三个人正是霍锦宁和阿绣,以及梁瑾。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们三个怎么会在一起?
霍锦宁笑了笑:“我和阿绣参加完汤普森的婚礼,刚从香港回来,顺道来看看你。”
梁瑾瞥了他一眼,只对萧瑜道:“我正好明天去香港有一场演出,路过而已。”
萧瑜目光狐疑的游移在三人之间,深感在她不知晓的时候,这三人约莫是达成了什么默契共识,如今只将她一个排除在外,傻子一样。
最终视线落在看起来最良善温柔的阿绣身上,不禁走到她面前,皱眉道:
“你说,怎么回事?”
阿绣夹在霍梁二人中间,左右看着他们,不禁轻笑:“嗯,是他们说的这样的。”
萧瑜双眼微眯,定定看了她一会,不说话。
那一身英挺戎装,居高临下的目光很有威严,阿绣有些扛不住,便顾左右而言他:
“嗯,你穿这身军装很好看,阿瑜唔,少奶奶。”
那日豫园之外的会面之后,霍锦宁和梁瑾又有过一次深谈,阿绣只知此事,却不知二人究竟说过些什么,霍锦宁对此只字不提。也许终其此生,也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他们这次谈话的内容,那是属于两个男人之间最隐匿的秘密。
总之,那一次之后,两人虽彼此仍是敌意甚深,却多了一丝释然的默契,梁瑾甚至与他们一同来到了广州参加了毕业典礼。
连同阿绣,三人极有默契的一个字也不同萧瑜解释,算是对此人之前在上海,尚抱恙在身,仍是凭一己之力把他们三个人的心搅得七上八下,又顾自躲来广州的一点小报复吧。
萧瑜闻言,轻轻一挑眉,慢慢笑了开。
梁瑾作出什么幺蛾子不足为奇,至于与霍锦宁和平共处,就大概是有人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挑明了,而远看霍锦宁和阿绣两人举止亲昵,她心里就也有数了。
于是当下慢条斯理道:“少奶奶可就不必唤了,我担当不起,继续叫阿瑜就成。”
俯身在阿绣耳边轻轻笑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是不是,小嫂子?”
阿绣呼吸一滞,整个人脸色涨红,又羞又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萧瑜擡起头似笑非笑看了霍锦宁一眼,只见他无奈摇头,她还不等开口说什么,就猛然被人拽了一下胳膊拉到了一边。
梁瑾忿忿:“你这人,得空了就爱贫上两句,成天到晚招猫逗狗的,人家小姑娘你也要戏弄。”
“你听见我对她说什么了?”
“左右是不成体统的话。”
萧瑜轻嗤了一下,低声道:“你若是听见我说了什么,怕是不会这样说了。”
霍锦宁咳了几声,问道:“我瞧着那边有学校请来为你们拍照的师傅,你不去与同学照上一张?”
“不了。”萧瑜笑了笑:“没念想比有念想好,天南海北而来,注定天南海北而去,徒增伤感。”
她这人脾气古怪,有时为了免俗,宁可反其道而行。
战火无情,世事无常,此日一别,不只是各奔东西,更可能是生死相离,故而她更加不愿面对。
何况离别从来不曾停止,她时常会忍不住想起陈胜男,想起张邵敏,想起华永泰,想起汪云飞
广州两年,弹指一挥间,却承载了她太多太多的回忆了。
阿绣看出她心情不佳,便提议道:“那不如我们来照一张相片吧,我之前都很少照相的,耀中你说好不好?”
霍锦宁颔首:“也好。”他看向梁瑾,“云老板也一起吧。”
梁瑾不置可否,萧瑜却笑着斜睨的他一眼:“来都来了,你还拿什么乔?”
梁瑾面上一窘,却也无奈的跟上了几人的脚步。
“去哪里照?”
萧瑜想了想:“校门口吧,那里人少些。”
于是阿绣欢快的跑到照相的师傅的面前,“师傅,劳烦您帮我们照一张相。”
老师傅笑眯眯道:“好啊,正好还剩最后一张胶片了。”
四人在校门口正中央站好,霍锦宁萧瑜居中,阿绣和梁瑾分居两侧。
青天红日,绿树白墙,随着照相师傅咔嚓一声按下快门,镁光灯砰的一声冒出一缕白烟,岁月在这一刻永远定格。
戎装与短裙,西装与长衫,那是一张张意气风发,青春年少的面孔。
这是四个人这一辈子,唯一的一张合影
军校上学期间,学生禁止饮酒,今夜却是最后的例外了。
长洲岛上唯一的一家小酒馆里师生欢聚一堂,大家放肆畅饮,不醉不归。
屋内觥筹交错,痛诉离殇,门外纳凉的长椅上,月下几多静谧。
萧瑜仰头喝了一口烧酒,热辣辣的酒水入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说吧,霍锦宁究竟都和你说什么了?”
坐在她身边的梁瑾无声的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说了,也什么都没说。”
萧瑜嗤笑一声:“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你呀,论嘴硬真是天下第一。”梁瑾无奈的喟叹,慢慢把她的手握在手中,低声道:
“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是康夫人逼你和我了断?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你和霍锦宁,根本就不是夫妻”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萧瑜突然有些烦躁,甩开了他的手,仰头又去喝酒,却被他将酒瓶一把抢了下来。
“怎么没用?哪里没用?”
萧瑜冷笑:“说出来干什么?让你同情还是叫你笑话?”
她表情恹恹,似乎满不在乎,可落在他眼里,却只剩下心疼。
“这些日子,过去种种,我想了很多,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懂你,有时候又觉得看不透你,有时觉得你心软得天真,有时又发现你凉薄得可怕,有时被你气得要背过气,有时又为你揪心的想大哭一场,有时想见你为我在意着急,有时却又想将你温柔怜惜。”他轻笑了笑,“酸甜苦辣,百般滋味,竟是差不多将人世一遭都历了个遍,或许你当真是我的一劫罢。”
她的年少时光究竟是怎样度过的?
被生母狠心抛弃,被生父视如敝履,被一句批命定了一辈子未来,待她最好的月姨骗了她,和她亲如姐妹的小丫鬟被父亲逼死,对她呵护宠溺的未婚夫一夜之间变成了亲哥哥。世人眼里,她疏狂懒散,她玩世不恭,她乖张任性,她寡情薄幸,萧二小姐之所以是今日的萧二小姐,前尘往事,都有定数。
他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得心如刀割,感同身受。
萧瑜一愣,有些细微的不自在:“你到底想说什么?”
“曾经我应承说想留在你身边什么也不求,现在看来,委实太过狂妄了。”
梁瑾轻轻一笑:“现在这句话,我只想重新说一遍,萧萧,余生让我来陪着你,我一无所求,一无所愿,就只是想陪着你。”
“我——”
“你不必说。”梁瑾淡淡一笑,“从今以后你什么也不必说。”
于是她到嘴边的话就此咽了下去,无措之下,不禁下意识一口接一口喝着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惯常酒量极好,可这一回却不知怎地越喝越迷糊,晕头转向和身边人靠在一起,说了许多有的没的。
他问:“日后你往何处?”
“唔我也不知,我是添了志愿申请的,但,终究还是回上海吧。”她自嘲一笑。
他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试探道:“中秋那日我在上海有场演出,你可能赏光前来?”
“许是不成,中秋佳节定然应酬颇多。”
他略有些失望,却还是继续问道:“那晚些时候呢?若是看不成演出,见一面也可。”
萧瑜此时已是醉得有些糊涂了,她依偎在梁瑾的怀里,根本没听仔细他在说什么,只嫌弃他动来动去叫她靠的不舒服,不禁伸臂用力抱紧了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的枕了上去,嘴上含糊应着:
“那到时候你来找我吧”
梁瑾微微一笑,配合着动了动身子,让她枕的更舒服些,轻声道:
“好,到时候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论起嘴硬来二小姐天下第一,她连阿绣都可以调戏,却不肯对云老板说一句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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