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南归(一):沉沦
莹莹火把映在赵琇探究的眼眸中,似上元节赵令悦所见的花灯湖面,虽然憔悴,仍旧有风残后的独特美艳。
她见赵琇不肯信她,也不肯接过包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将手搭在赵琇肩膀上,在赵琇两片薄云般的肩胛骨一颤时,贴近她耳边,“我们是一家人啊,不是吗?”
“”赵琇退后一步。
竟也从话中听出一丝丝威胁。
自己曾那般伤她,以至于她当夜跳了冰河,一心寻死。
待她再被宋耿带回杨柳关,平复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夜神梦回中,也曾后悔过将她的身份说出来,将无辜的她,在船上生生撕破了。
赵琇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包袱身上。
“搜过身了没有?”
宋耿擡头,“郡主体贵,属下未敢冒犯。”
赵琇无情道:“搜她的身!检查包袱!宋将军,她是外头来的人,你怎可如此粗心不防?!”grape
“是!”宋耿硬着头皮叩手,去拿过赵令悦包袱,在地上仔细翻了一通。
赵琇的两名侍女也围住她从头到脚顺摸了个遍,连配饰也未曾放过,确定她未曾夹带什么武器,赵琇转身往城楼后方的深处走,脚边柔软的素色裙拖尾垂地,搭在灰砖面儿上。
“你跟我来。”
赵令悦跟了上去。
除了贴身侍卫,宋耿等人都识相地重回了城池上守岗。
绕了两个弯儿,赵琇将她带至一方灰麻色刷油的防水营帐。
帐中燃着樟脑香,左右搁置两盏树状灯烛,不曾放冰,只摆了凉扇,吹歪了案上的樟脑流烟。
一时,一阵樟脑木的清凉朝她扑面而来。
赵琇甩袖在桌前坐下,冷冷瞥她,“令悦,你本是我母子恩人,可如今时过境迁,你我也都变了。不是敌,也不是友。恕我,再也无法再给你好脸色。”
赵令悦笑。
“这没关系,我早想到了。”
帐中人在她示意下已尽数退出帐内,只剩下两名近身侍卫,都面无表情。
“他们不走,随侍我身旁,你不用再看他们!”赵绣冷眼落到包袱上,“什么东西?你将包袱打开吧,别再吊我胃口。”
赵令悦深吸一口气,将那包袱解开,露出里头的绢轴与几方小盒,她的手在装香囊的针线盒旁停了停,随即将一旁的卷轴打开递给她。
赵琇只看一眼,便抓握紧了,眼睫飞动,压抑着什么。
“看样子,公主也不曾忘记?”她道。
那其实不过是一张牛皮所制的国界舆图,上有大辉十六州的江山,落章为旧朝玉玺,是赵洲登基十年枢密院所新制,交给过赵洲过目,一旁的赵琇也是见过的,那年她十岁。
她擡起头,“这种旧朝之物,早该被他们烧毁殆尽,你怎还能保留?”
“原的确实已经烧毁了。这是新的,是两年前冬,官家被囚禁于霖铃宫之后,凭记忆用牛皮重新所画,由爹爹偷藏。在官家陨后,爹爹拖王献转交给我的。公主,你可有看见那朵花?它长在连云山上,像孤芳,也像你。”
赵琇的眼睛红了,开始笑:“转于王献之手?呵,那这肯定是假的!假的!”边说边将牛皮攥成一团,意图将它撕碎,可牛皮坚韧,她转而扔去地上,怒斥赵令悦:“你作假,这假的!全是假的!”
“真假难辨,可这朵花公主不认识吗?!十岁之时公主调皮,拿了官家案上的朱砂笔,随手添了一只花,说你才是江山最漂亮的妆点,为此,官家罚你将那日作业里的诗经长长地抄了五遍,你还跟我诉苦呢。”赵令悦吸了一下鼻子,”公主肯定不曾忘记!“
赵琇一个劲儿地摇头,手指分开挨在桌角抠着。
赵令悦走至她面前,蹲在她膝盖旁边,将舆图重新捧回给她。
“此为官家最后遗物,他临死前你拼了命也想去见,可还是不曾如愿,我知你惦念他与太子。如今,他二人皆已下葬,尸骨我带不走。惟此物跨越千里来你手中,公主,将手放平,把它接好。”
她将赵琇的手打开,塞进她手中。
赵琇手中如有万分沉重。
她压住泪光,抿住唇角,依旧为自己穿上一层盔甲,满是防备地对待赵令悦。
而赵令悦要柔和得多,她尽量避开那二侍卫的耳目,低声含泪道:“你觉得官家不在意你,不曾拿你当过他真正的女儿去上心,你觉得他偏颇,所以你讨厌我,你讨厌我的所作所为,这我都能理解
可你也要理解其实官家对我,是愧更多。
他心中,若是不曾一直挂念你,如何会在重画舆图之时,要记得再为你添一朵朱花至连云山上?朱砂已经两年,陈旧之迹我怎能仿?那王献怎能仿?这确确实实,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心意。公主,官家,他从不曾放下你,从不曾忘记你。”
为自保而垒砌的铁甲寒衣牢牢罩在她身上,外人要如何才能撬动?
火药弹打不能,冷箭长枪也不能,惟有这种人性的微末之处,可以如光一般慢慢融化掉身上的寒甲,找回她正常的感情,让她变回曾经的赵琇。
一个承欢父母膝下,教训兄弟,跟伴读诉苦的顽活公主。
赵琇将手渐渐蜷缩,捏拳,牛皮舆图收入她手掌心中,覆入广袖当中,她以单手抹过眼角,再垂下去,将袖子从赵令悦挨住的地方抽回去,与她保持距离。
“你是来攻心的?即便你将我心结打开,我也不会降的,”赵琇僵硬地扭回头,俯视她,“知道父亲的心意后,我更不会降,这步棋,你走错了,如果你在来之前杀了邵梵,我尚且会考虑一二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说什么?”
赵令悦淡笑着起身,站在她面前,挺直腰背,“公主,你自己也杀不了王献,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我手刃邵梵?”
她摇摇头,朝帐中踱步。
脑海中闪过在鲸州的一幕幕,还有来常州时在常州遍地的流民,憋住情绪,尽量平静地笑道,“公主,我去过鲸州,就是我们从前从那些仕子口中听见过的蛮荒地。他们常年被金人掠夺砍杀,过的苦不堪言,后来我帮他们引水,种田,他们还送了我许多稻子与粮食。
见他们丰收,我心中亦很开怀。
我为何从前,就没想过要去做做这样的事,回馈供养我的百姓呢?为何我眼盲十七年,一朝被人痛打,才看清我周围的世界”
她转过身,与赵琇相隔一桌一尺,“公主,你可否给我一个答案?”
“赵令悦,你放肆!”赵琇站起身,“你勾搭敌手,污己名在先,举白旗叩门,丢我国脸在后,哪一条不是钦罪?如今还敢质疑大辉,大辉养你供你,究竟谁才是你的恩人,谁是你的敌人?!我说过,你敢动摇,我让你陪赵义与爹爹死!”
“公主!我来这里,我不怕死!我只想告诉你,我们都错了!邵梵他只是我们的敌人,可并非是天下的敌人!你我是大辉之主,也是天下人之主!
如若你我真凭一己私欲痛杀他,邵军无主,军心涣散,南边鲸州的百姓怎么办?!活该他们继续被金梁铁蹄破了国门,活该他们日日忍受金人蚕食,烧杀抢掠,故土遍地饿殍、荒草不生吗?!”
赵令悦跑至她桌前,拉住她的手,任她挣扎,又用力地扯了回来。
两人扭拽身影,将身旁的灯火拽得一歪,开始不稳。
“来人!”
“——赵琇!”
赵令悦大吼,拉住她的手,朝她涕泪交融,“金梁与夏三国要吞我十六州,若你此时开打,无异于跟南北外敌联手,毁掉这片江山王土!
我们的家,我们祖先打下来的家园,就真的没了,牛皮上的舆图,连云山,都将被敌人吞噬化为乌有,那朝堂上主政的是大辉,还是大盛,坐皇位的是赵家,还是其他人,又有什么分别跟争夺的意义呢?!
官家若是在世,太子若是在世,怎会让你只报私仇,却弃整个江山于不顾?!
正因我们是王族,我们是赵家为数不多的后人了,我们更应该护住这片江山,不要,不要再让杨柳关的百姓,为了我们自己的私欲,再去流血牺牲了,这不是你我为官家之女,该做的表率”
“表率?”赵琇眼球爬上水泽,不肯低头,“我们赵家人,就该为大义牺牲掉吗?”
“牺牲又有什么可怕?怕的是无颜面对地底下的列祖列宗,赵氏江山扔在,才能长青长白、停战开关放邵军进来,我们的小家是没了,但是,十六州的千千万万个灯火阑珊仍旧会亮得长远。官家在天上,定然感到欣慰,这份舆图,正是他希望十六州安好的证明。”
“哈哈哈——”
赵琇惨笑,脸上带出哭意与苦意。
“你怎知他就一定欣慰?啊?”随即挂下嘴角憋出几声哭腔,颤抖着双唇瘫坐了回去,“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何曾不懂?三年之期半年后即到,这最后一片大辉,也会随之不复存在,可我不能退啊,我不能投降,我若投降,”她的脸,惨痛地转向赵令悦,“我们所有人,都会毫无尊严地死去。”
“公主,什么是真正的尊严?尊严是做给外人看的么?”
赵令悦窒息一样的惨笑,脸上苍白,唇红尽褪。
“问心无愧,黄泉路上不忌鬼神,无有百姓冤魂纠缠,才是皇室人,赵家人这一生能得到的,最崇高,最真切的尊严,否则,就是死犟,是不知悔改,是不分轻重,是赵家有罪!”
赵琇不知被她哪一句话激起了心中无尽的怒意,她原本软在坐上,突然起身发作,过去朝她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将赵令悦的脸打了偏向一边,耳嗡嗡轰鸣,脸上一半红一半肿。
“赵令悦,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看来就那么一成不是?!我告诉你,我不怕下地狱,你用大义来压我,用百姓来压我,你觉得我就会反省,就会害怕吗?各人有各命,我有罪无罪,轮不到你来替祖先置喙!来啊——”
那二侍卫上前,不由分说,左右架住赵令悦,将她桎梏住。
“将她带到军牢中关起来!等候本公主发落!”
话才刚起,帐外就有了一阵显声的骚动,男女声音在帐外与门侍起了争执。
赵琇冷言,“是谁?”
帐外的门侍之一进来回话,弯腰道,“回禀公主,是昭月郡主之母云氏与其二兄,同宪平县主四人,在帐前吵闹着要进来。他们四人来了有一会儿,知公主在与昭月郡主叙旧,不敢叨扰,便一直在帐前等着。怕是听去不少。”
帐子外,云葭站在那士兵伸直的胳膊前,从容厉道,“我家郡主三载不见,越发口无遮拦,可饶是言语僭越也罪不至死,如今时局紧张,一家老小团聚不易。郡主方才归来就被公主扇脸下狱,臣妇心疼之至,求公主网开一面。子女不肖,是家规有疏,求请公主将她交由臣妇与其兄责罚处置,保她不敢再犯了!”
说罢,跪下。
那云葭次子赵围与长子赵名都帮着赵琇打仗,尚从军中闻讯喜色匆匆地赶来,不想遇上赵令悦被下狱,吓了一跳,穿着盔甲跟在云葭之后跪下。
赵名之妻宪平县主,则是云葭从住处带来的,从前跟赵令悦也要好,见此状,也忙跟在赵名身旁跪下了。
帐子内。
赵令悦才听见熟悉的声音,差些绷不住情绪,赵琇走至她面前,擡起她的脸,“你至少还有你嬢嬢,阿兄为你说话,我呢?我母亲病重,时日无多,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罢了关你有何用”
她丢开赵令悦的下巴,朝他们重新下令,“将她押出去,丢给赵夫人他们。”
那些人压着她走。
赵令悦挣扎:“等等!”
帐子外都因她这句等等悬起了胆肝。
赵名紧皱眉头,“哎,我家这小妹真是还想惹什么祸”
宪平县主拉拉赵名盔甲外的袖子:“嘘公主虽然凶,何曾真正责难无过之人?咱家梵儿定会无事。”
赵琇气极,擡起手作势又要打她,赵令悦坚持道,“除去这舆图,我还有两件物品贴身存放,尚未示给公主一观!”
赵琇微顿。
赵令悦接着朝帐外看去几眼,刻意压低了声音,再看向她的眼神已经有些许转变,眼睛深处,刮起阵阵竹林般森冷穿膛的凉意,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
“公主,邵梵该不该杀,这一点我与你有歧义。可我知道,你最恨的不是他,是他养父。我也一样,我从来没想过要放过宇文平敬。
公主,若我们能除掉宇文氏这个孽障,替你我报了这杀父杀弟,灭门之仇,你还有必要,再与邵军死磕对打吗?”
赵琇眼中两束细微的光渐渐聚焦,朝着她的眉心刺扫进去。
“你入关,不止是劝降?”
她朝赵琇颔首。
“我本不想现在就说的。”
赵琇:“放开她。”
那些人松了手,赵令悦顾不得酸痛麻痹的手腕跟上半身,朝她走近:“我入关劝你投降,只是第一步现请公主屏退所有人,给我一盏茶时辰,将此计划,说予公主听来。”
是夜,帐子燃尽烛火。
帐内人影重重叠叠,时动时静,一路亮到了很晚才熄。
*
赵令悦入关当天,两军成正面交伐暂停之势,刀戈闪动,弹坑飞溅,火药味儿正浓。
一转到她入关五日,这五日吴彻与王献等人度日如年,将杨柳关的一举一动十二时辰盯得更紧,直至第六日清晨,吴彻开始念叨:
“她不是说话不管用,就是被赵琇按叛徒残忍处死了,或者就是骗我们的,压根没想要劝,是她变着法子想回去,在这找个借口,将你骗了呢。”
王献熬得双颊憔悴,顶着赵琇与邵梵两头的压力,他日日不成眠。
“再等等看。”
吴彻闻言,唉声叹气。
直至第六日,关内才送出来了东西。传话的兵道是他们趁天未亮,派了两个赵军中的使臣,自林子的另一头送过来的。“那两个使臣呢?”
传话兵道:“正在帐内拘着,说是准与不准,给了信,他们拿回去!”
刘修在此时赶过来,一把掀开帐子,那卷轴已摊在了王献与吴彻眼前,刘修推开王献去看,吴彻指着他,“你猴急什么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也做不了主。万事,都得求得郎将回音。你说你,冲动将那只渡鸦挑死了,现在去哪儿找信鸟给郎将报信去?”
刘修阅览完那纸和谈书。
赵琇提了些条件,若能做到,她愿意举关缴械投降,打开杨柳关城门,不曾想,他们努力了两年多都换不过来的退步,赵令悦三五天轻飘飘便办到了。
刘修团拳砸在那和谈卷轴上,桌面不堪一击,登时裂了一条缝隙。
吴彻挥开他,忙将卷轴收好,“你干什么又发火,还想将和谈书撕烂不成?”劝他,“该往太平方向努力,这也是郎将之前的意思,现在不打对谁都好,我们不费一兵一卒的,就让他们打开杨柳关,这是好事啊。”
“怎么可能天上掉便宜?!”刘修不屑,刻意将目光停在缄默的王献身上,“多半有诈!”
吴彻道,“管它有没有诈,我俩也做不得主,这样,我即刻去抄录一份,将和谈书送至北边营地,郎将看了自有主张,我们按他的意思来办。”
刘修不服气,转眼扫到一边托盘,里头还摆着个囊袋,被吴彻拿起来,“这个也要一起递过去?”
王献微笑,点点头。
刘修又煞风景地抢过来,摸了一遍没有暗针,扯开囊带,里面是张字条,他摊开看,吴彻转身来问,“看完了吗?看完给我。”
“这是什么东西?”刘修表情古怪。
吴彻:“我看不懂。王参知,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王献再微笑,神情不明:“我也看不懂,也许,只有你们郎将能明白了。”
吴彻嘴中两排牙忽然泛酸。
凭他推测,这可能就是什么赵令悦写给他的情诗之类的,郎将可能还宝贝呢。还有这香囊,绣的也是不如刚入绣坊的手生绣娘,针脚着实粗糙了些。
遂将它抢了回来,对刘修道,“这又不是给你的,你打破砂锅问到底干什么?兄弟们要笑你这人爱八婆,舌头大了。你快去拿个空卷轴来,我要推墨抄写一份,耽误不得。”
等北边回信的这段时日,赵琇消停,常州一带的邵军也得消停。
总之,因为她在中间周旋,赵琇与吴彻各退一步,一直没有再继续打成,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
翻过大小暑,这东北方秋季来的比常州与建昌都更早,万物成霜,迟不见雨。
邵军回营的马蹄踏在干地上,扬起一阵刺眼的尘土,军马,兵俑在营地帐篷中穿梭交错,随那些军中修整的迎过来,“吁”的一声,邵梵的马悬空停蹄。
“郎将这么早回来了!比预计早了一天一夜!”那人见一同停马的兄弟们神采飞昂,便也扬眉吐笑,喜色道,“必定是又打了一场胜仗!恭贺郎将大捷!”
邵梵虽然成了太子,但在军中并不以殿下身份自居,出入仍让人按旧俗唤他郎将。
他翻身下马,将马绳丢给旁人。
他欲图往主帐中走,“是梁越冒进,不与夏同谋才会小赢,不要过骄。你将他们都喊过来,到我帐中议一次会,看如何对付夏军,他们要翻山夜袭。”
那人连称是,帮他卸下满是尘土,血痕斑斑的铁甲,想起来说:“有包袱比郎将早一步到了大营中,是常州那边的吴将军送来的,郎将叫我留意常州消息,我已提前将包袱拿来了。”
邵梵脚步一顿。
“包袱在哪里?”他伸手,“立即给我。”
那人忙去驮来包袱。
入目是一个玄色香囊,玄底白鹰,那人有些奇怪,‘-甚少见人绣白鹰,又用黑底的,难不成黑夜穿行还不染一身腥?倒也别致。“
邵梵缄默,只把玩那只黑金香囊,发现在光下调转,它有细密的云海暗纹。
——这香囊从前嵌在竹绷子里,只是一块布,可哪怕它化成灰,他都能认得。
邵梵揉了揉,有纸张的沙沙声。
他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意会,“呃,我,我不看,郎将看,我先将这甲片收拾了!”
待帐子里无人,他才捏着香囊拉开卷轴,片刻后将卷轴对折搁置旁桌,收拢起来。
揉了揉香囊,果然,有纸张的沙沙声,遂利索拆开,里头的宣纸经过长途跋涉,已经有些皱软了,用毛笔提了四个短句。
外人看去,只觉含含糊糊,意味不明,可字字句句,于他、于她而言,可拆解,可包含的都太多了。
她写的是:
“初时不解心中意,再悟心中已沉沦,只求高风送孤鹰,与君共赏太平人。”(舞曲歌辞唐佚名——原文为:受律辞元首,将相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前半句,如同在说“我爱你啊。”
后半句,又有一种祝福之意,祝福他讨完叛臣,大捷归来,还太平世。
这祝福里超越了爱情的缱绻之意,不包含任何与郎君修成正果的愿景,因为她不曾想过要与他一起归飞,却只想让他独自展翅翺翔于高空之上。
邵梵苦笑着出声:“一别两地,算什么共赏?”
他要回去。
回去找她,将她重新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