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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归 正文 冰面涟漪(五):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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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面涟漪(五):诀别

    王献即早有此意。

    二人便一拍即定。

    相敌三年,这算是他与她第一次难得的“志同道合”,杨柳关着急之时,正巧翻过六月,到了三伏天,街上的人衣衫再轻薄,也抵不住一晒便渗出来的细密汗水。

    王献前脚离开,邵梵的人后脚便到,在大相国寺门口与王献打了照面。

    那领头吆喝的人是裴明,身后跟着的也都是亲兵,一个个擡着缸桶,里头盛放凿下来的坚冰。

    他见着王献,忙过礼。

    王献让开身子,他们依次将缸桶合擡了进去,刮起一阵舒爽的凉气,被几位笑脸过来的住持所迎。

    王献:“这是殿下所送?”

    裴明回:“哦,正是!殿下道这几日酷暑,命我亲自监工,往大相国寺捐来二十缸冰。”

    王献左瞧右瞧,一个宦官也看不见。

    如今宇文平敬尚不知赵令悦还活着,且就在皇城旁边的大相国寺里住下,若让他知道,赵令悦又要惹杀身之祸,平时邵梵事事防他耳目,才会派了裴明来接近此地。

    “后厢房也会有吗?”

    裴明略一思索,“有一半似是要捐给寺内香客,主持会安排的。”

    王献轻笑。

    “嗯,那我先走。”

    “下官也办完了差事,相公去哪儿?下官正巧送您一程。”

    他摇摇手。

    “不必了,我想去街上走走。”

    裴明叹口气,都替他焦愁,如今他上街被人认出,岂不是人人喊打?火烧了眉毛自身难保了,且怎还有心情逛街

    正腹中阿谀王献,就听他走过几步,站在墙根下,摘了片翻墙来的合欢花:“我近日无法上朝。朝廷可有议出来什么,定了是谁出京吗?”

    “”裴明握拳。“下官不敢妄议。只是,殿下自己,似已有亲征之意。”

    “不错。”王献撚抓花枝,“三军合围建昌,若无他亲自出京助阵,怎可威退敌人?”说罢,帮了赵令悦一个忙,省的她再去找吉贞和尚,以帮忙抄经作跑腿的替换:“你给殿下传个话,出京前务必再来趟此地。”

    裴明不知寺内有赵令悦。

    “啊,作甚?”

    “殿下供奉这许多香火,自然该来带个上上签走,以祈凯旋。”

    “可殿下不信佛啊。”

    “无妨,照做便是。”

    说话间,一撮受力的合欢花滑过他发髻,落于青衣瘦削的肩上,更有种单鹤悬空的孤落之美,裴明此等粗人不解宴席将散,须珍惜眼前,但口头答应下来。

    *

    王献如此说,是因邵梵当了太子后,并不常去她藏身之处,答案好解——赵洲、赵义两条人命丢在宇文平敬手中,被邵梵所纵容,他护着自己的养父,并没有让步的余地。

    下了对赵琇的杀心时,他曾去质问邵梵,要如何面对身边的赵氏人,可也只得他一句坦言:“时局所迫,不得不为。我时时想她,可时时不敢见她。”

    王献沮丧而去。

    仅有的那夜,邵梵拢着被子跟她说了一半话,就在她身边睡着了,如今在别的地方,他躲不得清净,也再也睡不好长觉,乞巧(七月初七)七夕节当夜,是邵梵带兵出征的前一夜,他从不分昼夜的戎马中抽身,赶来大相国寺,见她一面。

    水缸旁放了一只红木交椅。

    她躺在椅上摇着身子,对月绣着竹绷里头的丝绢,眼底闪过点点星火。

    心一动。

    擡眼,见是他带着盏灯来。

    便莞尔一笑,拉过一针长线:“你来啦?”

    此时已过亥时,他踩着那些落地的杏叶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啊。”

    邵梵口气软和,“方才路上已看不见多少人,去灯铺买走了最后一只花灯,送给你——”他将那盏灯递给她,那灯还挺特别的,戳了许多小孔,赵令悦放下竹绷子饶有兴致地接过去,它自在手下不停旋转,撒了一地的金光,像是陆地上的宇宙星辰。

    她站起来,拿着那灯摆弄,将星辰变幻成不同图案跟形状,最后笑了几声,“嗯我挺喜欢的。”又看看他,邵梵松了一口气,他如今跟她相处,隔着一个宇文平敬,不敢僭越,变得越来越胆小了,“我本该陪你逛灯会。因为——”

    赵令悦举高灯杆照亮他的眉眼,歪着脑袋轻笑:“你是不是想说,因为你是我的情郎啊?”

    他微笑。

    有些憨。

    今日的他穿了身浅棕暗鱼鳞纹的文袍,带了顶垂脚幞头,浮华如红楼公子,煞气消散,确实很像是来偷会娘子的情郎。

    她知道他忙,“没关系,如此我也很满意。”指挥他将灯杆子插上门户的砖缝,要拉他进屋。

    可邵梵偏偏记性好,转身要去看她落在凳子上的东西,刚将竹绷子翻了一个面,就被赵令悦急忙抢过去。

    她背手将那绣品护在身后,“我还没绣完呢!”

    “为何要这般神神秘秘的?”

    邵梵眼中都是笑意。

    “我哎呀我绣的不好。等我再跟外厢房的那位娘子找找补,将它边缘翅膀都修容一遍才能看的。”

    邵梵牵起她的手,带她进屋,“既是你之物,自然由你主张了。”

    屋内叠被晾巾、理书焚香,和那只玉观音一般全都收拾得有条有理,他将那只她在紫宸殿内弹奏过的琵琶,从宫中找到运出来,连着乐谱一并送给了她,此时也摆放在博古架上,跟其他东西不相冲撞。

    “你上次来我已熄烛,将就睡了大半晚上,天不亮又走。因此你未能见我家务布置的手头功夫,我如今无需人帮忙,穿衣梳妆,擦桌扫地样样都通顺得很,你这个夫子可点评一二,哪里有灰?我再去扫。”

    邵梵站于厢房中央,扬声赞扬:“极好。”

    她站在他背后,闷闷说,“我还做些描图抄经的活儿,从和尚那领工钱呢,现今的我,怎么着也饿不死了。”

    邵梵想她的紧,刚想转过身去抱她,腰间一暖。

    她已靠上他脊背贴在他软滑的衣料上,两只手率先穿过他腰身自后紧紧地搂住他,闭起眼来。

    说起今日的正事。

    “三军合围,你此去艰险,就连几万邵军也不再是从前那般所向披靡了,务必保护好自己。只是错过一个乞巧,没什么的。只有你凯旋回来,我们才能在隔阂之后,别时仍有聚啊。”

    邵梵的肩背肌肉硬热,像是呼吸般,两只宽阔的肩胛骨翕张着,覆在她手背上的手猛然拽过她,将她从身后拽至于身前抱住。

    他呼吸声明显,听着她继续说。

    “别时仍有聚的意思,是我不原谅你因为愚忠不肯弑宇文,不原谅你让我父女相隔宫墙,另我爹爹残身孤独,不原谅你对杨柳关起攻,但仍希望对外生死的一战后,我能看见活着的你,与你再见,届时,我会将荷包赠予你。”

    邵梵一只手摁在她的后脑勺上,心中怦然。

    他呼出情动的热气,跟她承诺,“我会回来见你的,”又像是自嘲道,“届时,你收容我一晚上,让我好好补上一觉,将这段孽缘接上。”

    “什么补上一觉?是纯粹补眠,还是想补点其他的?”赵令悦弯唇,口气却一本正经。

    果然,他受调戏,无比清晰的心跳更快,更炽热,赵令悦闹到他了,邵梵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因为这种事耳红脖子粗的。

    她擡头,“我说笑呢,你还害臊?嗯?”

    邵梵捏捏她的鼻子,“佛前要明净。”

    “邵郎将不是向来百无禁忌?还计较起这个?”

    赵令悦嘴上调侃,勾着他的脖子,拉了拉他发红的耳朵,他将他所有的爪牙收敛起来,完全联系不上刚认识的那会儿,与她交战时的虚伪模样。

    为人心黑手狠,又毒又硬,看似对她笑,可整个人都表情缺乏,这才是真正,真实,生动又鲜活的一个邵渡之。

    赵令悦任他抱住自己的后腰,微微后弯身体,挑起一根中指,自他的眉骨往下,将他的眉眼、鼻梁、和嘴唇都细细地抚过一遍,也想再记记他的样子。

    心中道:“你有一颗赤子心,要守一座城池,我与你趋同,现在也有。”

    只可惜二人说的再相见有误差,要守的城池,也不是一个地点。

    她所指为杨柳关,而他所指为建昌城。

    再见,即诀别了。

    邵梵想要亲吻和触碰她的身体,方含住几口她的唇瓣,可又记起身在何处,只觉浑身蚂蚁挠心地难受,转而将缱绻和不舍放到话里,换一个方式表达他对她的渴望。

    “梵梵,无论我到哪里,都会记挂着你。”邵梵唇瓣启合,复述出那一句坦言,“你曾愧对我,如今是我愧对你,赶杀赵琇,统一十六州,是时局所迫,不得不为,我时时想见你,却又时时不敢来见你。”

    说到此处,已经坦言。

    王献命裴明传话,要最后行成人之美的目的,便已达到了,赵令悦心悦又酸苦,默默领了王献这一份情,眼睇扫过案上的白玉观音,拢紧那只胳膊将他带到身前,“我们做吧”

    “不可。”

    “可是,我想。”

    “你尚在——”孝中二字,他不敢吐露,只怕牵起赵洲的死,将她推远。但她已经猜到他的后文,“佛前明净,禁欲无用,死后尽孝,禁欲也无用。你永不皈依,是不是也觉得,佛它无用?”

    爱之深切,便是走火入魔的癫狂。

    邵梵良久,将玉观音用窗纱罩上,背弃洁白的玉观音,熄灭了明堂里的灯火,有些阴暗,有些人伦之反,如他们的感情

    他抱起她往内室走:

    “确实如此。”

    烛火熄灭,素帐紧闭,白玉观音只被户外那盏星河灯罩出几丝微光,半边润白的脸沐在跳动的光下,染上不寻常的俗色。

    玷污何尝不是一种人世的需求?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一尘不染。

    邵梵学的很快。

    他学会用发湿的胸膛抵住她两只膝盖,半跪着,挺地缓慢沉浸,又温柔。

    赵令悦望着床顶,不断晕眩。

    疼痛过去,她的手抓住身下的薄褥,人似蜉蝣在深水,无所依附,渐渐承受一波又一波的酥麻,在晕眩与失重感达到顶峰时,那股顶肺的热流缩至于脚心一处,蔓过晃动的小腿,往腰后的脊梁骨滑窜上去。

    逼出了她的酸意和眼泪。

    她圆润的脚指尽数蜷缩,弓起身子套牢他的同时又咬住他的肩膀,将浑浊的哼声憋下去,转而迫不及待地去找他的唇,二人忘我的急促呼吸勾在一处,将她的呻吟全闷在喉咙里。

    她不想让那尊白玉观音听见,也不想让他看自己的眼泪。

    只有蝉鸣与池蛙可听鉴一番,有对男女在这间静谧的厢房内,克制,又痛快地行了一场俗世不容的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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