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沐霞(六):破碎
府衙中的灯火亮了大半晚,待熄灭之时,已然天亮。
当日一大清早,赵令悦厢房的门便被人拍响,不多时,她起身开门,见是于丛生站在门槛后。
“于将军。”
于丛生行色匆匆,在她开门时尚打着哈欠,擡眼见她竟也是脸色略白,泛粉的眼皮底下积了一层青紫,“哎,温助教也没睡好?”
赵令悦面色平静,“出什么事了吗?”
“哪有不过还是洛南关与禹城布防的那些老花样。眼下战事吃紧,城内调防频繁,夜里恐怕人声嘈杂,吵的助教夜里难以安寝。姚相公让我送助教与周先生,去山中住上几日,好生歇息。”
“那于将军等等,待我收拾一下行装。”
于丛生没想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堵了下喉咙:“那我去督促下人马,温助教且先收拾着。”
结果他转身没走几步,赵令悦的声线跟在他背后。
她跨出门槛问,“真是姚相公吩咐的?”
于丛生的语气相比较她的敏捷,便显得略支吾,“是,姚相公亲自叮嘱。”
待人一走,赵令悦回到屋中紧闭房门,翻进柜子深处,将衣服倾翻,找到一个妆奁,她一打开,里头不是金银也并非什么财宝,而是一根带血的香剑竹残片。
便是钱观潮在进宫的路上,遇刺临死前从刺客身上取下,弥留前塞进她手里的那证物。
这根牵扯宇文平敬的竹片,到她被绞死当日,都一直捂在她的裹胸中,后又如同护身符一般随着她被人迁移到大相国寺,来鲸州一年来,从未离身。
她将那竹片用手帕重新包好,掀开领子塞进自己的贴身衣物中,再随意打包过几件衣裳,将柜子重新恢复整洁。
自辰时,天上陆续下起绵软的轻雨。
于丛生很快过来接她,似再迟一步都会坏事外头分明没听见梁人要开战的动静,为何如此匆忙?
再者,府衙内的官员今日明显多了起来,奔走匆匆,着长翅帽聚集各处,于廊下窃窃私语。
赵令悦扫眼过去,这长翅帽是正装,不上堂不公开论政何以穿戴?拨云见雾,仍疑点重重,出了事便这样急着将她送去山上避风头,想必和她也有关了。
思及此,她脚步慢了下来,直至停下,不再信任任何人。
于丛生纳闷,“怎么不走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赵令悦捏着包袱,神色潋滟地浅笑了一下,“就不能告诉我吗。”
于丛生为难地摇摇头,“本官也是按相公嘱咐办事,助教今日必须走。”
赵令悦下颚线绷得紧紧的,耳坠在旁不断晃动,却停在那不走了。
他见她不动,唇角一挂,上前去拉拽她的胳膊,“快走,我后头还有行程,”边拉她,边道,“你与周先生都先在山上待着,待战事结束再接你们下山。”
这般,将她拽出了府衙门口。
她手撑着门扶手,大半个身子被他拉歪着,又绊到了门槛,差些撞到开了一半的那块门板上去,一只手忽然过来将她的半边脸护住,及时将她的脑袋扭了回来。
于丛生见到来人,讪讪地松开拽她的手,“邵郎将,温助教不想走,我也是着急,你看”
他眉头微皱,当着于丛生的面,去撩顺她半边脸上凌乱的发。
于丛生连忙退后几步,识趣地等去车边。
——他明显对邵梵更加恭敬。
“为什么不走?”
赵令悦扶着门板子,心中冷意刮过,“是你让人送我走的。”
“不错。”
他又变得寡言少语,赵令悦冷笑中带着困惑,视线转向他身后。
马路上除了那辆马车,他身后的几股兵马也在副将裴明的指挥下不断调动。
细雨朦胧,邵军身上的铁甲被雨打的泛着黑光,比墓石中冰冷的玄色更肃杀。
她将目光落回他身上,“你不是将你的人都送去占领禹城了?为什么这时候又调兵换防,又如此急着送我走?”
他本想叫她听些话,别固执。
但转念一想,她从来不是听话的女子,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必然不甘罢休,喉头粘腻,滚出了熬夜后微哑的嗓音,“沈思安知道你还活着,我不能让他找到你。”
“他能有什么威胁?他一个文官还能直接拿把刀杀了我吗?”赵令悦直起身子,将身子面向他,“这不是答案,你在敷衍我。”
邵梵逼迫自己冷下脸来。
“够了,温梵。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人之间的气氛一下降至冰点。
知道找不到答案,她陷入自我封闭般的沉默。
邵梵侧身便撑起一把油纸伞,将她扒住门板狮子扣上的那双手,一点点掰开,将她的指头都掰红了。
她垂着头,忽然淡淡说了三字。
“你骗我。”
“”
“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赵令悦唇角发抖。
他仍旧未曾说话,将愤恨的她拉入伞下,二人共遮一伞,中间一根伞柄细细长长,却隔出天涯海角般的遥远距离,“梵梵,等一切结束我向你解释,现在,请你听话些吧。”
一番软话化在雨中,她的身子也没那么僵硬了。
邵梵面上无笑,一手托着她的脊背将她送到马车前,让她搭着自己的小臂上车,他小臂上皮质的护腕很硬,有些硌手,她碰了碰,很快就缩了回去。
坐入马车,周匕已经在内。
于丛生为他们卷下竹帘,赵令悦连忙一手掀开车窗的遮布,发现他仍在昂头看着自己,手持木柄,目光笔直。
她用手扶住车窗沿:“什么时候,这一切能结束?”
“我会尽快。”
于丛生一赶马车,她的耳坠子便来回打在布帘上,眼前的男子渐渐陷入鲸州这场清晨的迷雾中,身影模糊起来,她忽然扬声道,“那我等你!”
邵梵在心下回她:好。
他目送那辆马车许久,待它不见依然不舍,屹立原地,久久未动。
雨水渐凶,他身上那件披风的衣脚全被水浸湿,颜色深了一圈。
“殿下——”裴明走到他后头。
但方启这二字,邵梵的两道森然目光便射了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一时疏忽,忙改回口,“郎将,洛南关下新的安防都与姚相公调派好了。报信的人说宋兮下午便从禹城回来,护送郎将与沈中书今夜一道出鲸州。姚相公说是要递交郎将几封手书,我让宋兮顺路拿来?”
邵梵将伞递给他,自己走几步翻身上马,“不必,我亲去一趟。”
几匹马朝于丛生所驾马车相反的方向,渐渐驰远。
*
春汛将至,雨势来即凶猛。
一些轻型的渔船蓄满雨水,被涟漪带着在海面上来回地摇晃,客船来不及拉下的风帆湿沉,若此时乘船,也多有不便。
于丛生在海边与客船的船家商量许久,擡起头望了眼远高处,大雁塔被白雾围挡,只露出不太清晰的一角。
他叹口气回来,对车内的二人转达,“船家说水路今日不太好走,不出船。恐要先生与助教多费一下午功夫,我们走村庄的山路绕去山脚。”
帘内周匕的声音传出:“于将军,无妨。”
于丛生隔帘抱拳,复坐回车前,一挥马鞭,令那马带着车调向。
马车身后的两队人马也骑行跟上。
车内,赵令悦与周匕一同颠簸。
周匕腰窝酸痛,忍不住用手去揉搓,她忽然说,“您瞧,我腿上,是不是带着一双无形的镣铐?”
“二姑娘想开些吧。”
赵令悦在车转弯时,干脆地坐到周匕身旁去,低声窃语。
“周伯,建昌有变,一定有变,而且此次是与我有关的,我若此时听之任之,随他摆布,就会永远被蒙在鼓中。”
她有种预感。
若此时听邵梵的话上了山,规避开那些本该属于她的波云诡谲,就再也回不去建昌了,亦或者等她回去时,一切都晚了,什么也来不及了。
她怎么可能等他将所有事情平息,再来接她,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
她不能等他。
她等不起了。
“我要回府衙打探真相。”
“可——”周匕伸出两根指头指着周围,也压低了声音,“二姑娘想跑的话,外头这么多人呐。”
“周伯从前说,梵儿在此地无亲无故,若有请托,周伯必然替作亲人尽力相帮,这话可还作数?”
周匕低笑,而后沉声道,“当然作数,二姑娘但讲!”
赵令悦一惊,竖起手指抵唇:“嘘”
周匕意识到自己嗓门大了,连忙惊慌地捂住嘴。
赵令悦便竖起手掌拢在周匕耳边,凑过去说了通话。
等她再坐回去,周匕脸上的多番表情已轮转了一番。
“定要如此吗?你自己那么远的路啊”
“周伯不必担心,我现在已会骑马。”
周匕点点头,扶住自己的腰,练了几回腰扭断时,脸上被痛煞扭曲住的五官表情,才冲她憨憨笑,压声振奋自己,“好,那我且陪二姑娘,演上一回!”
*
当夜大雨混着滚滚雷声,铺天盖地笼在经略使府衙廊院上方,将府衙门前的低洼处通通淹没,却未曾阻止府中人影匆匆来去。
他们将一应物品收拾了打包入箱屉,搁堆在车马上驮放。
她蹲守在墙垣下偷看,颇觉触目惊心。
见如此架势,必定是他要离开此地了。
原来沈思安来,是要将他从鲸州紧急叫回去,他调兵众多,也许就是为了让这些军队跟他一起出鲸州城,北上回建昌。
谈判失败,梁人也迟迟没有朝鲸州开战,若不是单纯懦弱,另一种可能便是暗地转移了攻打的目标,那会不会是梧州?
只有建昌危矣,他才会带兵北归。
但她一时,还无法将被屯兵逼近的建昌京城,与邵梵此时非要将她送走这二者互相联系起来。
而且什么样的宫变,会让梁人决意北上攻打梧州,放过鲸州?
雷雨不似雪。
去年雪天,她亲手制造了一起宫变。
雷声沉闷,赵令悦恍若被雷劈开,呼吸被雨幕遮打停滞。
她抱膝缩在屋脚下,无神地盯着那头上斜屋顶的瓦片滴下的水珠。
再一声雷响时她做了决定,撑着墙根起身,按照那些衙门值守换防的间隙,矮着身体转去了后门。
她记得,后门的墙亘欲图加高,堆了些土沙在墙根底下,她借雷光找到了那堆烂泥,踩至最高处,伸手用力爬上了墙。
多亏这大半年来的锻炼,还有禹城礁石下的那五日求生,如今骑马爬树,翻墙跳窗这类的体力活她算不上得心应手,至少已经能帮助自己成事。
吃苦良多,无论身心具在成长。
“嗯”赵令悦前胸压在石壁,脚踏上粗糙的墙缝,脚趾酸疼刺骨。
她哼着喘着,终于攀上了那道高墙的顶部,从紧缩的腹部呕出一口气,往下一望,顺着墙内的那根芭蕉树,闭眼大胆滑了下去。
人重重仰面跌在地上,脊背几乎摔碎了。
她死死用手捂去摔出的痛叫,待眼前看得清东西了,才湿漉漉地拖着水痕,往邵梵的寝室摸索过去。
他门前常坐着一府衙守卫替他看门,若此人在,则说明邵梵未归。
赵令悦在他擡头前紧急刹住步伐,一猫身躲去能遮蔽的假石后,左顾右摸,最终摸到一块石头,可惜太重了,她丢不动。
忽然想到身上的花刀,解下来,往离他几步路的廊下一扔。
那人被声音吸引,起身去捡那把刀,朝墙外喊了几句,“谁啊?敢乱扔东西!”
却不知身后同时闪过一道影子。
他转过身重新坐下,把玩着刀,不明就里。
赵令悦从窗子外跳进去,膝盖在盲探中磕到椅角,疼得她咬舌,口腔中出了腥味儿。
她不管不顾,抹掉脸上的汗跟水,手顺着他的书桌摸去,轻轻抽开每一个屉子。
——她昨夜分明看见,带沈思安进来的那个报信兵,手上拿了一封军报。
沈思安的秘令,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触得到。那至少这封信,她要拼命去赌一把,看能不能在他的屋子里找到蛛丝马迹。
手在桌里翻来翻去,纸张撒地一无所获,她再蹲下掀开门屉,发现里头有个上了锁的匣子。
赵令悦轻晃,里头的物什发出滑动的闷响,也有纸的沙沙声,她再借雷电去研究那锁,发现它是个七巧锁,没有锁孔,而是通过解机巧,使机关自松。
赵令悦试了几回都不得要领,这才看见上头有字,她朝门外坐着瞌睡的人影瞧了一眼,将盒子提至窗旁,自己躲在暗处去看字。
竟然是琴谱字符。
赵令悦提心吊胆地去试,将那字转来转去,突然想到曾经他曾帮她寻过一本《浮舟记》,便试着将上头的乱字连成了这一串。
噗噔几声。
赵令悦眼猛地一眨。
锁竟松了。
容不得她多想,她无声打开盒子,却发现里头静静躺了个玉镯。
镯身被银镶修复过,于窗下晶莹剔透,玉石烟紫色的绵里纹路,如江南烟雨中的缕缕炊烟,亦或者是泛黄的点金宣纸,跨越历史长河,来到她面前。
“”
赵令悦小心将镯子下的纸张抽出摊开,却不是她要找的。
那是一张王家族谱。
门前的人影忽然站了起来:“郎将,今个儿这么晚啊,我看有人在收拾东西了,那今个还睡吗?是不是今夜走?”
赵令悦猛然看向门前。
高瘦的影子落在门纸上,吓得她的心都快停了,忙将盒子磕上放在一边,往桌上的劄册摸索,无意间瞥见劄册一角,露出的信封颜色有些格外熟悉。
——是它!
赵令悦将信纸抽出来,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凉意,也同时划过她的下颌角。
门外。
邵梵注意到那守卫手上的花刀,眼神立刻变了,夺过那刀细细睇过,握得骨节咯吱作响,“这刀你从哪儿来的?”
“不知哪个没长眼的往里乱扔,扔在了小的脚边。”
邵梵推开他,一脚踢开门。
一张散纸旋飞了出来,落在廊下,窗下有个细瘦的人影,雷电交加,人影一身红衣。
守卫被吓懵了,跟见了鬼似的压根不敢说话。
邵梵奔过去,赵令悦提着信就爬上窗。
二人你追我逃,将家具掼歪,发出巨大刺耳的摩地声。
他将她从窗上拽下来,手上的力几乎将她的手腕捏碎,压住她在窗边,伸手去抢那封未及拆开的折叠信纸。
她力气比从前强上不少,一时与他就着窗与墙壁争扭起来,发出固执的哼声,她头磕在窗沿,簪子脱落,一头青丝全散了下来,黏在半边脸上,登时黑白分明。
邵梵已经忍无可忍,将她穴道一摁,赵令悦腰下全软。
那只手被他压在墙上,虎口处也在剧痛,失力般松了手,信纸落回他手中。
他将那信丢入烘烤潮湿衣物的火盆,炭火便贪婪地吐出火苗,将那唯一的信纸冉冉卷烧。
守卫终于想起来他要干点什么,便跑去院门外喊:“捉贼啊!快捉贼!郎将寝内有个小贼偷东西了!”
邵梵闻声侧脸。
赵令悦这时推开他,不顾那火盆烧了红,伸手便去捞那点残片。
邵梵惊声咆哮,“赵令悦!”
火已经烧了她的指尖,他连上前将那火盆踢翻,灰黑的炭火撒了一地,冒着刺鼻苦涩的焦烟。
赵令悦根本听不见他的话,还走火入魔般地去抢过那燃着火星的边沿,压灭了,立刻掀开来看。
她瘫坐在一堆漆黑肮脏的炭火前,穿着不合身的红色军衣,披头散发浑身泥水,俨然像个神志不清的疯子一般。
邵梵紧握两只拳头,他额头上与脖根上的青筋起伏,一根根凸起,被气的牙尖顶酸了下颚骨,胃里饿了一天,冒出酸水。
宋兮与沈思安本在府衙前厅等着,邵梵道他回趟寝屋便即刻上马,谁知有人喊着他寝内进了贼,便放下茶盏纷纷朝内屋中跑去,一拥而入。
屋内没有点烛,宋兮剑都拔了,虎身跨进门槛,沈思安跟上来,还问,“什么样的贼,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进邵渡之的屋子偷?”
结果点了灯火,才认出是那个不人不鬼,表情呆滞,瘫坐在地,本该去山上度日的赵令悦。
她手边的信已经烧了一大半了,但信的后半段,仍已将事实托盘而出——
李无为尚未到建昌,赵永与宇文皇后已经先后染疫,无力回天已然垂危,朝廷紧急封闭都城,因赵永年幼无兄,现将皇位禅让国丈宇文。
宇文平敬推辞一回,后就应允禅让。
沈思安与王献当时意图毒杀宇文平敬,另寻贤明坐上高位。
可知道邵梵不许他们弑自己养父,且如若宇文一死,军侯无首,金梁虎视眈眈,倾夜就要破入梧州逼近建昌。
便只好让沈思安速速携秘令,带邵梵即刻归京,顺任大盛太子,以此镇住宇文,稳住朝政,对抗梁金。
写完这段国政,王献另外提笔在纸张红线框外,提了几行私情小字,笔划更轻草飘逸。
“木棉花寓意可解,为倾配与爱慕。如若是女子所簪,便是她喜欢渡之,因此赠之。”
王献必定也猜到了这赠木棉的主人,提完这句私语,又跟写:
“赵家子弟,侯爷接禅后颇忌,怕复赵姓,遂对赵义,赵洲与少保赵光下毒。赵义已死,其余二人皆中毒,被暗卫救,现残喘,望渡之时机成熟,大义弑父。”
几行小字早已被泪水所泅。
化成一堆堆潮湿的霉斑,腐蚀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被这些字句用万箭穿了心,湿水淋漓的身上似乎蔓延出道道深血,没有哪一处不痛,不绝望,不覆灭。
赵义死了,赵洲与赵光重伤,她的国真的没有了,她的家人也快要不行了,大盛的皇帝即将成为宇文,这一切都拜宇文平敬所赐,拜邵梵的养父所赐!
赵令悦指尖长出斑斑水泡,以捏到发紫发青的手锤地,眼泪一颗颗不断地打在地砖上,心痛到无法呼吸。
她放下所有尊严和体面,泡在这满地狼藉中痛哭流涕,一抽一抽地道,“我要回建昌我要找爹爹”
邵梵不曾动过。
可他面色怖人眼角暴红,如一根绷到不能再紧的惊弓,已在某种情绪隐忍的边缘与极限。
沈思安与宋兮在此时,都不敢用任何话来挑动他的神经,生怕他也会像赵令悦一样发疯,然后支离破碎。
只好转身,驱散周围人,退了出去。
“我要回建昌!我要回建昌!”
赵令悦擡起头,惨白的脸上全是眼泪,她肩膀抽动地一耸一耸,似一尊随时要倒塌的泥菩萨,整个人攀爬在地,哭声跟着雷雨齐鸣,撕心裂肺地喊叫。
且只重复地喊叫着这一句。
“你让我回建昌!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建昌!我要见爹爹!你让我见爹爹!”
沈思安与宋兮被门内凄厉声,惊得不得不捂住耳朵。
遑论邵梵。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只有粗重的呼吸,忍耐的捏拳声,在雨夜中愈发响亮磋骨。
忽然,他摇摇头,脸上肌肉抽搐一阵子,极其悲哀地笑出声来。
背上刺字的烙铁无形中在此时,又燃赤了,狠狠往他幼小的肌肤上贴烫,那时他也如此喊叫过,但如今不肯,亦然不允许自己这样。
任由那把钳子烫破了皮肉,穿过筋骨,将他整个人用那一把烙铁的钳子扒开,脑花四溅,恶臭与污浊混在一处,鲜黄淋漓。
皮开肉绽,躯体四分五裂。
无需言语,他也已经支离破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