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沐霞(一):定情
咸重的海风吹抖她身上的那层深色衣料。
邵梵看她在自己面前张开手,任宽大的袖子被风卷起,撩过她蹙白秀气的指尖,口中缓缓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眼中忽然蓄尽许多光芒。
乌黑的瞳孔似深夜人有引灯般,被人为地照亮了。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擡腿上前,一把将她拥住,火热的胸膛碰上她一身的冰肌玉骨,俯下身,将她用两只胳膊温暖坚定的包裹住。
赵令悦被他抱得整个人挪了一步,瞬时,呼啸而过的海风停了,她在一个温暖火热的依靠里。
想了想,两只胳膊也试探地穿过他的腰身,回抱住他的脊背,她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眼角被海风吹得轻薄发红。
“我有些怕。”
“不要怕。”邵梵手上挪,摁在她的后脑勺上,揉了揉,“姑娘家也总要长大的,有我呢,不会让你摔下来,你别怕,好不好?”
他的语气里存着比云海更平远的缱绻与柔和,表露着他对她的在乎与善意。
其实这几个月来,他也常如此,赵令悦心下忽然陷下一整块血肉,化为一种酸涩的钝痛。额头在他单衣上蹭了蹭,那处也被他体温所带,仍是湿湿热热的。
她擡起头,第一次允许自己在他怀中,光明正大地去正视他的样子。微笑着朝他颔了颔首,“我相信你。”顿了顿,又抓着他的腰后布料说,“这次换我来帮你。”
第一次说这种话,她有些臊低了头,这般打算退开他的怀抱,但他在她背后又再次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一拉一拽,将她重新拽回自己怀中。
“你”
“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有些扭捏地侧着脸。
与一个跟自己立场相悖的人靠近,每走一步,都需要诺大的勇气。
踏出一小步,对她而言已经太不容易。她从来没忘记自己是谁,他也没忘,所以她战战兢兢地不敢耽溺,不欲再与他继续亲近。
但是,她好像也舍不得,再次狠心去推开这样的一个人。
赵令悦于清醒中意识到自己的堕落。
她也知道自己招惹他,无疑是在引火上身,但是如今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啊,那么,就放自己沉溺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她将那些矛盾的挣扎与负罪感压下去,再次轻轻抱了抱他。
邵梵自然拥她拥得更紧了。
她等了许久,最后拍了几下他的背。
“喂。够了没有啊?”
“”
“邵梵,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是不要我捉鱼了吗?”
*
赵令悦爬上礁石时应是正午。
邵梵在地上插了根棍子,当成日晷用来判断时辰。
棍如指针在缓缓挪动,上边的姑娘砍来树枝,时不时会与他说几句话,她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如何爬树,如何削尖鱼叉,如何找好下脚的海岸踩水。
邵梵摸着狗,有问必答。
而后伴着水花溅动,她的声也时高时低。
眼见日晷转了半圈,日头下了山,天际一片渐变的火红,照在波涛汹涌中似涅槃的熊熊烈火,而赵令悦还在上边的海岸辛勤地捕鱼。
他暗笑。
随手点燃那些扔下来的木棍,搭了个篝火,扬声让她趁天黑前先下来。
却没有了回音。
邵梵再喊了几句,“赵令悦?在听吗?”
“赵令悦!”
夕潮盖过了他的吼声。
邵梵扔了要添的柴火,一瘸一拐来到她爬上去的地方,准备带着残腿和伤,靠一只脚爬上去,手都摸到了凸起,已经要爬了,她的脑袋自顶上冒了出来。
“你别急啊,我方才总算试到了要领处,一下捉到好多只鱼,眼看它们要蹦回去,我一急,忙着敲晕它们应不了你。”赵令悦满面的笑意,趴在礁石边上举起手边的一条海鱼,“蛮奴,看这是什么?!接着——”
她将手一抛。
鱼儿甩出弧线,叼入跳过来的蛮奴那张激动的嘴中。
它将鱼带到一边用牙生吞活剥了,最终低吼着狼吞虎咽,鱼骨被咬碎的声响,随着血味和鱼腥味一同弥漫黄昏之中。
邵梵方才维持着的姿势松了松。
他看了眼蛮奴饱餐的样儿,冲她鼓励性地笑笑,朝她摊开手掌心,“姑娘当真厉害。只是天要黑了,你快下来。”
赵令悦“嗯”了一声,擡身将手边砸晕的那些鱼全推了下去,让他接着,又跟着他的指挥,慢慢顺了下礁。
此时天已黑,她的双腿才再次站在这片湿软的泥地上,登时从双股间,肌肉一下酸到头发丝上儿去,让她脚软地不住打着颤儿,饿了一天,早就头晕眼花,身子一歪,差点撞在锋利的石壁上。
邵梵及时伸手将她捞回怀中,拥着她坐到篝火旁,“你坐着烤烤火,我来处理那些鱼。”
她把腰上的刀解了,递给他,“用这个给鱼开膛破肚正好。”
邵梵拿着刀,揉揉她在篝火旁橘红的火光下,已经磨破了一层外皮的手。
——她的手干了几个月的粗活,掌心已有薄茧,此时破了皮的掌心整个充着血,肿了一圈。
只是被他轻轻一碰,她都吸了口气。
“我疼。”
“对不起,我轻点。”他的手往上,摁了她手腕上几处穴位。
瞬间,一股子浓酸朝四肢百骸的骨头缝里钻进去,顶得她脑袋发麻。麻过之后,整个手掌的血液在奔腾,酸疼不已的地方似乎好了不少。
赵令悦盯着自己在他手里的胳膊,“你还会按摩啊?”
“这不叫按摩,叫穴疗。”他将她的胳膊放回她膝盖,“你先自己待一会儿,我烤好了鱼,再帮你按。”
“快去吧。”
赵令悦的手羞涩地缩回袖口。
他微微笑。
转身而去。
火烧到湿柴,霹雳吧啦地暴出不少火星子,浓烟呛得她直咳嗽,可是又不能喝海水,一旁的邵梵再将那串起来烤至金黄的鱼翻了个面,递给她。“已经熟了,小心烫口。”
赵令悦面上露喜,点点头雀跃地接过,左翻右翻,微微张开了嘴,却有些不知如何下口。
他收拾着还在火上的其他烤鱼,了然地提醒她:“海鱼肚子处肉多肥甜,鱼背处刺大规整。”
赵令悦往衣服上抹抹捏树枝沾上的烟灰,上手小心地去掰了一块背处的鱼肉放进嘴中,昂着下巴细细咀嚼。
邵梵一直盯着她看,“味道如何?”
她一挑眉,将那整个鱼串递到嘴边,直接用牙开咬,吃得津津有味。
他唇角勾起,笑着去拨旺柴堆中的火苗。
“慢慢来,吃不够还有。”
这架势,像是尽职尽责的伙夫。
赵令悦随意用手揩了下唇边沾上的油脂,边吃边用胳膊搡了他一下。
“别弄那些个了,你也吃啊,我们都饿了一天一夜了。”说着去架子上捡了块大的焦黄的,塞到他手里,“别干活了,先吃。吃完了你再教我怎么烤。”
“好。”邵梵看着她的样子,笑。
架子上的鱼很快吃完了,他们又放了一批在火上备着明日的口粮。
蛮奴吃饱了生肉贪暖,也趴来火堆旁磕眼。赵令悦见此情此景,望去无垠的深海黑夜,只觉得她前两年有些悲惨,这一年太过荒唐。
大冬天,竟沦落到两人一狗,在一个荒芜的岛礁上,生火烤鱼,荒野求生。
便无意识地哂笑出了声。
邵梵正拉过她的一只右手,帮她穴疗按摩,闻此声,“突然的,这是笑什么?”
“不是笑你。”她用左手提起一根棍,百无聊赖地去挑烧完后的火炭,过烫的热气舔着脸颊跟脖颈,将她思绪蒸得滚麻,“就觉得,人生如梦,笑我自己呢。”
“邵梵,如果宋兮真的能找到我们,将我们接回去,你平定了鲸州战乱之后,还想做什么?”她看着他英气刚硬的脸廓,轻声问,“整个大半生,你都在为了王家复仇,那除了复仇,你就没有什么是自己想做的吗?”
邵梵不语。
那只宽阔带粗茧的手,在她弹软洁白的肌肤上滑动,勾起她身体深处的几丝酥麻,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不要弄了”便欲缩回去。
却被她捉着,继续舒缓那些穴位。
“我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它在我看来,只有”邵梵看她一眼,她在火堆边周身毛茸茸的,眼眸极璀璨,有些可人。邵梵舔了下唇,直说,“只有矫情。”
赵令悦轻不可闻地回了一句:“哦。”继续撩着棍子尽头的那堆柴灰,“我是很矫情。”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思索片刻,“我也有一个答案。”
她看过来,眼中倒映出他在火苗内微小模糊的轮廓,挪了挪,靠他近一些,歪着头:“嗯?那你说啊。”
邵梵却再次斟酌了许久。
诚然,他不是一个性格外放的人,行为谨慎内敛,若有必要,城府极深,动用酷刑杀戮达到目的,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但是在他陈旧到不能回头的记忆里,仍于邵季荨与王凭夫妇的血脉中,继承了些破碎的信念。
邵梵脑中冒出年幼时父亲的脸,与那个印象中一直引导他爬起来的形象,一同启唇。
他对着赵令悦的眼睛说,“人的一生很短,便只能做好一件事。我要护一座城池,修一道长城,爱一个女人,养育一个孩子。”
就像他的父母那样。
这样温柔的过分的话语,单纯的有些痴心的梦想,怎能被相信会出自他之口?
赵令悦闻言,自然也就愣了很久。
他又何曾跟第二个人说过这些,梗着脖子,不敢让她看出自己此时不自在的情态和任何退萎,便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火堆炙烤着鱼肉,余下的热全都聚在了她的胸口与脸颊上,赵令悦被他这番话弄得想逃,却逃脱不开与他的对视。
但她还是不敢承认,也不敢发问——他都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在浴佛节开战屠了佛了,竟还藏着这种赤子之心么
脖子僵着转不过头,赵令悦擡手掩面阻断与他的对视,“我知道了。”喉头里如有沙子在来回地硌,干得厉害,她张开一些指头缝偷看。
猝然与他对视,忙又合上。
如此转过身体,靠在半边石壁上侧身,仍感觉背后那道视线还在跟着,她叹了口气,放下手睁眼望着黑夜里的空气与浪潮,闷闷酸酸地道,“我姑且替你记下了,现在我累了,我想睡觉了。”
说罢,硬着半边身子躺平了,手垫在半边脸上,闭眼就装睡。
火星子爆裂的声儿一直未曾断过,噼里啪啦的,很温暖,她有些困意,下意识搂住自己的肩膀寻求安全感。夜深了,一件带着枣树甜暖气息的外衣,盖在了她蜷缩的身体上。
她忽然抓住那熨贴在肩上的手,不让他走,在梦中没头没尾地呢喃出一句,“护什么城池”
梦外人轻声回答她:“护什么城池都好。只要城池里,有你。”
不知她是否在梦中听见此话,鸦卷的睫毛颤了颤。
*
邵梵与赵令悦先后跳下海的当晚,五千多梁人被邵梵带过去的援军所灭。
三皇子梁越果然以此为开战之索,唆训他只不过是要阻止他们鲸州人越界取水,挎抢资源,正当反卫,却被尽灭。
其残酷无理实然违背了国家法矩,梁越因此出兵,捍卫国威。
明眼人虽都知道鲸州与梁不宣而战,是梁越的阴谋,但梁越却将责任推到鲸州身上,一口咬定是他们先违背规定,他这样做,是要联合金人,以破坏当年割幽、云二州的割地律令为首,对鲸州发起歼灭之击。
金人与从禹城不断出兵的梁人都聚集在洛南关下,不仅要将他们打输,还要将洛南关彻底摧毁,破开国门。
姚庭也知道洛南关的重要性,发动厢兵与邵军一起,在洛南关跟金军梁兵对抗,邵梵失踪,邵军暂由宋兮跟其他副将顶着,在城门前指挥,但他们都不是邵梵。
没了邵梵,这支认人的军队,便要从此废掉一大半了。
邵梵必须要救。
可他生死未卜。
据山上回来的人判断,他们必然冲到了禹城,宋兮一听,只想打下禹城,找到邵梵。
遂当即在洛南关内一拍桌案,将沙盘拍个粉碎,狠狠往地上猝了一口,“呵,姚相公!隔着十万八千里路,这封奏请出击的急报何时才能到建昌?我不可能不管郎将,邵家军不能没有郎将,你们都让开,我要带兵出去,这个缩头乌龟老子踏马的不当了!”
姚庭拉住他,“宋将军三思,这是违旨!”
“你当我怕啊?!王参知知道了,梅相知道了,也不会不让我救!就算抗旨我也要去!”
于丛生上前拦住他,宋兮暴怒着挥开他,“起开!”他拿剑直指他脖颈,“三天了,谁也别拦我!”
于丛生看了一眼无奈的姚庭,半跪下去,喘气抱拳,“敌人还在关外,宋将军此时不能走!郎将我们肯定要救,已派出了一队人乘船沿海搜寻,也许不久后便有喜讯!
若此时你贸然出关,变守为攻,那梁越扣给我朝的帽子就扣死了,你若出关突围,打入禹城,凭邵军铁血实力也许不难,可这之后他屯兵反击,一路北上也都有了机会啊!”
说罢垂手擡拳,目眦着咬声道,“下官求宋将军,一切先顾全大局!”
“娘的顾全大局!”宋兮将剑锵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泪,看向姚庭,“姚相公,我是个粗人,打了这么多年仗,只相信一个道理。那就是——人软被狗欺!金梁都是白眼狼,你不打他们,只想着躲,他们以后就不会北上了?!只会北上得更快!”
“”
姚庭黑着一张脸,没反驳。
“若郎将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抓来那梁越鞭尸!今天是第三天了,一个人不吃不喝五天,也得嗝屁了,五天你们手底下那群喽啰,还找不到郎将,我就出关去打禹城!没得商量!”
*
邵梵的腿养了三四天,可以走动些。
到了第五天,赵令悦有些撑不住了。
这五天她没有喝到一口能喝的淡水,嘴唇已经干到皲裂,日日吃捉来的鱼,没有盐没有任何调味,吃第一只还行,但现下一闻到鱼腥味儿就胃里一阵翻涌。
她抱膝看着又一轮夕阳,恹恹道,“太阳下山了,又一天过去了”
邵梵沉默刹那,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她擡眸,“怎么?”
“我们上去。”
“上礁石么?”
他点头。
赵令悦将手交给他,被他牵起来,她盯着他的那只脚,“礁石太高,你的脚也还没好啊。”
“已经能动了。”他牵住她的手缓缓地走。
后头,蛮奴也踩着他们的影子跟随。
“可是上去了又能作甚,”赵令悦拽了下他的手,“我们又不能逃出城。”
“不能逃出城,但是我想带你看看落日。”
邵梵在她面前站定,柔旭一笑,“要不要我抱抱你?”
“”
礁石下是海崖,礁石上是浅滩,视野广阔,能众揽海洋与海洋尽头,连绵不尽的大好山川。她累极了,坐在那儿,身体因为缺水不断打抖。
邵梵侧了侧身,拍拍自己的背,“靠上来。”
赵令悦垂眸,身子一歪,靠上了他的脊背。
抓在邵梵背上一起上岸的蛮奴,蹲在他们脚边,呜呜咽咽。
他们背靠背,二人一狗坐在悬崖之巅、海面之上。
高处的海风将他们二人的碎发尽数往后撩去,壮阔的落日与海上如丝的彩霞展开成一幅壮美画卷,铺在二人眼前。
孤独至绝,彼此依靠。
“美吗?”邵梵问。
“美的,我想起一句诗,是钱学士名字的来历,我念给你听听: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出自唐宋之问灵隐寺)。”
邵梵将草撚断,扔了,笑说,“诗也挺美的。”
赵令悦与他聊着,心却一点点晦暗下去,已经对自己能存活的信心几近于无。
五天了,宋兮没有来,也没有一艘船,禹城又容不下他们。
这些霞光和潮水的反光善意地眷顾在他们身上,似乎为她死去之前,在生命的尽头,最后渡上一层圣洁的佛光,她落下此生最真诚的一颗眼泪,在霞光中像是佛塔下的舍利与宝珠。
泪水穿过干裂的嘴角,她唇角微动,迎着风,“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了?”
“也许。”邵梵平静道。
“早知道,我就不来鲸州了。”她惨笑,“还能跟爹爹多待些日子。”
他提起手边一根海草撚在手心里转动,无意识把玩,眼光落在空处,“哪儿有那么多早知道。当年”
这句话的后文,他没有说下去。
但是扔勾起赵令悦无边的惆怅与回忆,“当年,发生了许多不幸的事,邵梵,既然我们都要死了,你能不能,让我死的明白——”
“”
她靠着他的背,抱住自己的膝盖,“当年,官家为何要那么做,我日日夜夜地想过,如若要你父亲闭嘴,为皇后之父掩盖罪行,有很多种办法,为何,他要弄出这么惨烈的一桩冤案来他实在没理由做到这么绝。”
提起王凭,提起王家惨案,霞光也在迅速消逝,渐渐冷却他身上的温度。
对于当年那些内幕,他还有很多不能跟她说,沉默良久,反问她一句,“你觉得,赵洲会等我父亲打完胜仗有功在身,再动手吗?”
那时王凭站在光下,是功臣,赵洲没有办法动他,相反他进谏的话,呈送的军报,他更压不住了。
“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引他出城?”
“赵令悦,你内心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赵洲他只是对你还不错,但他绝不是一个圣君。
不贤明,不仁爱,不公平。
所以他也不爱他的子民,他也不在意他的兵将。
他当年那样做,只是为了最快地扼杀我父亲势力,确保我父亲守城失败,但他估计也没有想到,我父亲没有放弃城内的任何一个人。
不止他的兵,他的眷,他带着所有城内的族人出关投奔临州,这在赵洲的意料之外。但是,他知道了以后没有再放一道圣旨,让临州刺史开门。
他放弃了,他逃避了。
那三万八千人是他所杀确凿无疑,洗脱不掉。”
赵令悦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我逃了出来,王献也活了下来。”
赵令悦的思绪无助虚弱地跟着他走,她转过身,面向他的侧脸,“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之前在左巡院,你没有说完啊。”
“你真的想知道吗?”他没动。
赵令悦执着地点点头。“我想知道,你告诉我。”
他的眼逼看那轮火红的落日,手上青筋略凸起,隐在蜷缩的袖中,毛骨中的肌肤发出了情愫激起的汗水,缓缓转过身,面对眼前的这个她。
认识了很多年,很多年,怀揣执念,不肯放下的她。
“本要行刑当夜,有位小贵人出生,天下大赦,建昌不能见血,我因此,免于一死。”
“”
赵令悦的呼吸都停了。
她的眼角上挑,崩到了最紧,心中陷落进无边的悬崖,听见自己缓缓问,“那个贵人,是哪一个?”
邵梵手在衣料上抓了一把,蹭掉了干湿的灰汗,虔诚地碰上她的脸。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令悦心头一梗。
他的手挪到她脑后牵引过来,同时俯下身,炽热亲吻她干裂的唇,赵令悦颤着脊梁,耸动肩膀抱住他的脖颈,闭起了眼。
唇在风中最热,她只有他,她只有他了。
赵令悦落下一滴透明的泪,紧紧抱住他回应他的吻。
他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搂住她的腰摁压着亲,狂热的气息喘进她的口中,让她情愫焚身。
夕阳光芒温柔四散,缠在他们火热触碰的唇上,虽西沉悲戚却不失颜色,二人渡在金光一处,似两座被抛弃在山海的佛,分开时,欲念的嘴角拉出一缕透亮的银丝。
此吻定情。
山海亦难平。
他吸干她眼角的泪,在她脸上一下一下亲着。
“从始至终,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