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打玉盘(三):观海
赵令悦脑中白光过隙,火石擦响。
双唇被他挟制,方要开口,也只是给了他机会将舌头伸进来。
舌尖相碰时却有意外的酥麻过电,自她后弯的脊椎钻进腰下,蓄积在他一手掌控的腰间,和另一只被压住的手背上。
她想要将发软发热的手指尖擡起来,却被更大力道压回去,相触碰的手背近乎灼红。
就这般呆呆地困在他怀中,竟然也没想起来,要去咬他的舌。
她不敢闭眼,但是身体越来越软,方攥他衣领的指甲深深掐到他领子里的肉去,听得口涎搅弄,舌尖不断与她的纠缠,她面上飞红。
而且胡子扎得她肌肤刺疼,不免生出几丝恼。
将他用力推了推。
“放开唔”
自己争取来的,怎能轻易放?邵梵气息粗热,将她整个腰身妥帖地收入怀中,继续这场强取豪夺。
无奈她挣扎得厉害,方挪位,咬了她润白如珍珠的耳垂一口。
赵令悦一颤,推诿的力道登时抽了三分。
他在紫宸殿小室内,便知道她这处较敏感,得了章法,那更没有不得寸进尺之理。
摁住她手背的那只手擡起挪到她脸上,将她的脸箍住,虽昏暗,也知她此时一定脸如红胭,令他心驰神往。
“没有推开那是,喜欢吗?”
赵令悦胸腔轰然打鼓。
缓缓问出这句话,他已口干舌燥,下身胀痛。
一种被禁锢已久的欲望如汕海夜间的浪潮,在他五脏六腑连里到外的滚动。
但他面上仍下意识地掩藏真实的形色,甚至有些格外小心,将期盼放进此时的眼底。
只顺手,将与她缠绵时弄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歪头在她温暖的腮边亲了一下,像是卑微地讨好。
随即又看向她,问了一遍这句话。
“”
赵令悦急于恢复呼吸。
但喉头腥潮涌动,眼睫乱颤。
因为离的太近,他的眼极亮,如柳暗花明中的那一村,将迷路的她引了进去。
她竟然措辞不出任何的话,像是失语,而手一直紧紧攥住那片衣领,怕自己就此沉溺下去。
突然意识到,经历致和院殉葬结束,而后三个月的大相国寺,一个月的水陆路,仍旧改变不了,他对她的那种奇特的执念。
时间长到,让赵令悦也不解。
“一次一次,越挫越勇,你到底在喜欢我这个人什么?”
陈旧暗室,承载着这对桌前的男女。
她捏他捏得用力了些。
心酸又无奈。
“既已看清是孽缘,你为何不屠我?到底为什么还要继续喜欢我?”
“”他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又一下,蜻蜓点水,孜孜不倦。间隙说,“你相信命运,便将它当做命运好了,不要再去问,为什么”
“可是!”
他将她脑袋一摁,摁在自己胸前。“嘘……”
邵梵手紧箍她单薄肩背,闭起眼沉沉呼吸,汲取她身上令人沉醉的香气。
因为她的身世,王献跟他现在,都不太能杀得了她。
他此时将她放在了自己身边,也是在行一条冒险的路子,遂复叹一句:“言多必失,不要再问。”
邵梵展现出难得的一种温柔。
但赵令悦却并未就此回抱他。
且她一脸一撇、一挣,竟看见门口站着个糊影。
当下将他猛然一推,羞怒冲上头颅:“有人!”
邵梵应言放开她。
一转身,见是宋兮。
邵梵清了清嗓子,佯咳两声,“你来干什么?”
“那个,那个,我按你之前交代的,给姑娘找了个铺盖,我才来一会儿,呃呃呃,不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啊。”
宋兮阖上惊掉了的下巴,应言地抹了几下眼,恨不能装瞎。
被子又不能不送,他只好提着手上一卷铺盖冲进来放下,贴墙摸着要走。
赵令悦擡手也将邵梵一道推出了门,丢了一句,“乱臣贼子!”明斥他没有避讳规矩。
随即两手哐当将门板拍上,让宋兮跟邵梵全吃了一鼻子闭门灰。
宋兮的一张脸,给憋笑憋得通红。
他抽出怀中信纸,一把塞到邵梵手上,“郎将,要不明天还是您陪她去请周匕吧?我那边抓到了几个重要人物,还没来得及审呢。”
说完也怕被他打,脚底抹油地跑了远去。
邵梵在她的门前仰着面,眼中半暗的高空已挂出一轮清白的明月,他展平信纸,是赵光按他之意写的求请书,而周匕,就住在离洛南关这个海岸不远的大雁山中。
过去,须得坐船。
*
赵令悦的月俸是跟着军中一同领。一月只有一千钱,多了没有。
她从前都只会用这种缗钱一吊串起来的铜钱跟兄弟姐妹玩些簸钱的游戏,家里常放的是些银锭子、金锭子,出门逛集市,也根本不必带荷包,由雅翠她们结账,又或者是阿兄解决,官家赊付。
她的吃穿从来不是自己去负责,也就对“钱”未有多少认识。
现在却觉得,挣钱很难,钱不够花。
次日去找周匕之前,她想要用自己的工薪,上街一趟去采买。
但因她实在太过特殊,宋兮不敢不去邵梵那里问清楚。
午时刚过,邵梵的马疲惫地停在经略使府衙。
等他的宋兮立即出来接人,“郎将去了哪里?”
邵梵将马鞭扔给他,“跟李无为去了趟洛南关水边,监督水边各处,让他们皆设了凉棚,布施米粥药汤给受灾区的百姓。
本州的厢兵我尚也看了,年纪过老,早已不顶用,遑论修理坍塌房屋。此处,缺乏大量劳工。”
“那咱们的兵是要上了吗?”
邵梵一时未坐交椅。
他手打了打桌面,已有定论。
“你从邵军十个方阵中,每方阵抽调出两百,十队共两千,加上新征的三千,让这五千人带着当地厢军一起,整理房板跟榫卯木石,将屋子建起来。
我军每人工薪要多加八百,另补绢布十匹。如何协作,你跟于丛生商量,他管厢军。”
“可是这多出来的养兵钱侯爷还会拿吗?他本来就不支持郎将你南下到边关。”
“王献半路传书,侯爷想要他的第六女,当官家的皇后。”
“啊?”
“我让他同意了。”邵梵这会才撩袍子坐下,也给宋兮扯了个凳子,端起眼前那盏茶,“皇后进宫受封会有一大笔嫁妆,甚于朝廷聘金三倍,正好,就用这笔嫁妆补上。”
“啊?!”
宋兮惊讶。
“那侯爷以后除了是国戚还是皇亲了!肯定又有更多鼠狗之辈巴结他,他将那一帮子女儿当物件处处嫁。
等咱们再回去,王参知经营的那三司跟六省,岂不各处都是侯爷的亲家?还有郎将你啊,你平白多出了一大帮的侄甥,这”
宋兮哈了几声,一拍掌坐上椅子,“不是皇帝,胜似皇帝啊。”
邵梵手在官署的案上重重落下。“宋兮!”
“嗳,我嘴巴快,我嘴巴臭,我掌嘴!”他又赶忙站起来,乖觉地抽了自己两个巴掌,“属下知道,慎言,要慎言!”
邵梵将才把茶盏中冲的茶喝了尽。
“茶都冷了,你来此地特意等我,什么事。”
宋兮转了个面,朝向他,老实站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吃过饭来问问你,温姑娘出门,还要不要人跟着?”
“她要出门?”
“她说她要去买衣服,收拾一下再见周匕。”
但宋兮摸不准邵梵如今对她的态度。
本来相敌的两个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邵梵为她屡次退让,宋兮都看在眼里,知道她的分量。
刘修今在常州跟他换了位子,可见邵梵的用心,因为他不是刘修,不会总去想着找机会,将赵令悦除掉。
他不确定的只有一点,“郎将,以后你是否还要锁着她?不让她逃跑?”
“她不会跑了。”
“这哪能确定?那赵氏女人一向”额头上目光凉凉,如刀子飞过来,宋兮汗毛倒竖,又忙呸了一嘴,声音低下去,忙改了称呼,“那温姑娘心思一向深沉啊,咱们也不是上她这一回当了。”
邵梵无法解释他们在皇宫的致和院,已经闹到了哪一步,也无法将赵光说的话脱口给第三个人听,斟酌几瞬,“你不放心,就派人跟着。她,也还尚认不全路,笨手笨脚的,容易走丢了。”
说完这句,门外姚庭那一帮人也走了进来。
姚庭腰间也别着长剑,窄袖纶巾guan类似乌巾,鞠手笑道,“郎将这脚程甚快!竟提早到过洛南关,比老夫先视察回来了。”
“每日点兵,习惯起早。”
“好,好。郎将此次带兵南下,金人已有所恐慌,那三皇子在梁境内,已经招募群士悬赏你我人头了。”姚庭笑容不减,并不怕自身人头受到威胁,”时间紧迫啊,这道要塞如何去建,还需请郎将一块去书房详谈。”
“请。”
宋兮跟上了几步,忍不住问,“那郎将一会儿还去不去——”
“去。你提早备船吧,到时间,就来叫我。”
宋兮忙一颔首。
等人转去书房,他挠着脑袋,切了声。
“还我不放心呢,明明就是你自己不放心啊。”
*
洛南岸边。
一望无垠。
海边港口泊着好几艘渔船跟商船,宋兮让她携去十几人,皆是常服暗着兵器。
赵令悦跟在他们身后,瞧几只海雁在天际,煽翅盘旋,偶传出几声幽色的鸣叫,更像是呼唤着同伴归去山海深处,微微一笑。
海风清凉潮润,鲸州水津津的,没有建昌与常州的春夏那么干燥清爽,但胜在视野开阔,她竟嗅到一丝自由的风潮。
“女先生,上船吧。”
那兵要扶着她上去,身后也赶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声音格外迅疾强烈,剖开了这片动乱之后无人敢经手,但看上去依旧风平浪静的洛南海岸,也让赵令悦不自觉转身去看。
她也不知自己在期盼些具体的什么。
但是,宋兮一直没有现身,所以她猜,是不是他就会来呢。
邵梵拎起缰绳急刹车,那马儿前蹄高踏悬空,又重落于地上,是他从常州带回的战马,配合得相当默契。
赵令悦刹时没动。
其余人也都退到一旁,或者自己上船,他翻身下马,身上着了一身浅银色的窄袖圆领常服,软翅纱帽,垂手握剑,身边未曾带上任何人,几步交了马,走到她身边。
二人,皆在喘息。
赵令悦目光一避。
“不是宋兮,为何换了你?”
他佩剑上的银穗被脚步碰得轻晃,“换我不好么,我官比他大,周匕见了我,也许更能被打动。”
他着意去加重了“打动”二字。
赵令悦耳根略麻。
她换回了女子装束,只是发髻扎得略松,衣料廉价朴素,但基本以正确衣冠去面见故人。
眉眼生黛色,清水出芙蓉。
洗尽铅华,不施粉黛,她也仍如江南里的春夏之花自有一度繁华。
邵梵朝远处一望,那大雁山上的孤塔高顶,依稀可见。
兀自先上了船再伸手过来接她,“温姑娘不曾来过海边,我也不曾。那便趁此寻故人路上,携伴观海。”
赵令悦交过去的手听着他这话,犹豫了一下,被他抓住。
一把,拉了上船。
船不久便开动,岸潮都在后退,风帆狂扬,行风万丈。赵令悦与他并肩于船杆之前,有些不自在,他软帽上的两根长垂翅在空中翻飞飘动,偶尔也擦过她的脸颊。
赵令悦正要离他远一些,他却先她一步将她披帛牵住不让她走,眼睛并不看她,面朝海,对风丢出了一句应景的诗。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赵令悦落在他手上的目光一定,耳膜渐渐发聩。
她在紫宸殿随意提起的一句,他竟然,都还能记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