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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归 正文 床影暗斜(一):反抗

所属书籍: 雁南归

    床影暗斜(一):反抗

    灌木挡住了半边视线,赵令悦已经蹲的浑身发僵发麻,只要身边的草木一发出点动静,她便呼吸一窒握紧手中的匕首

    漫长的煎熬之后,高韬韬还是没有回来。

    并且,周围于她越来越暗,这夜越来越死沉安静。

    猛然听得一阵细碎的草叶被筛动的声响,由远至近,她析出的汗水滑到了下颌,心脏用力地撞击胸膛。

    几片带毛的叶子刺痒地戳在她脸上,无声中吸掉了那滴留下来的汗,赵令悦不觉脸上难受,一动也不敢动。

    “”

    她咽了咽口水,抿紧唇伸耳去听,草叶被筛动,应该是什么东西迟缓着拖动的声音,她听到了人的呼吸声,一深一浅急促重叠。

    随后,“砰”的一声令赵令悦身形一紧,闭眼将自己整个蜷缩入草丛。

    周身再复安静。

    那拖动的东西像是猛然摔了,与地面相触压弯大片林草。

    她守着与高韬韬的约定,又恐是高韬韬在打斗中受伤失去了意识,没法再出声喊她。

    两相挣扎后深蹲着探出半个脑袋,耳边几声乌鸦清啼,视线内黑压压的一片,月光之下地上独独躺着个黑影子,一动不动。

    看完她转头蹲下,抱着膝盖。

    良久,试探性地侧身呼唤,“韬韬是你吗?”

    她并不知几树之隔外,几柄长剑滴着血,每前进一次,那剑锋被月光反折,在灰黑的树枝与软草形成流动的雪白寒波,刀光剑影地朝她逼近。

    “韬韬?”赵令悦再探外边,就被这人为的刀光刺了下眼。

    她僵了一瞬,屏住呼吸,让自己撤回去。这次,无声的泪水直接滴在贴脸的杂草上。

    高韬韬没了

    赵令悦咬破了唇忍住哽咽,眼前被泪水糊的模糊一片,她将指南鱼藏入怀中,手下缓缓地,拔出了握紧的匕首。

    一声口哨响于树丛,赵令悦同时将刀全然拔起,刀光从她冷艳破碎的脸上掠过。

    树丛外的草木惶惶被推动,一只鬣狗迅疾地钻入丛中,它以鼻伏地,深嗅着味道跑到了那棵老树下,转了个弯儿,便径直蹲在了赵令悦的对面。

    “”

    鬣狗嘴中叼着她留给钱观潮的刺绣手帕。

    它张开嘴将那手帕叼到她膝盖上,蹲在那儿,开始不断冲着她吠叫。

    每叫一次,赵令悦脖颈与太阳穴的青筋便凸起几根。

    她眼梢冷意弥漫,又将匕首举起,可这显然不是鬣狗此行想要的奖励。

    于是它又自低叫改为低低地呜咽,坐下来,歪着头看她。

    “滚开!”

    她擡脚要踹它。

    鬣狗躲过,呜咽着,它姿态受伤地逃走了,赵令悦才接上了已经断掉半天的那口气。

    她知道自己暴露了,也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家再也回不去了,那一瞬间她起了自裁的想法,将匕首抵在了脖子上。

    那鬣狗一路返回找到了它主子的脚边,朝邵梵委屈地吼了几声。

    害了高韬韬的那些鬼影开始朝着她的方位靠近。

    她瞥见那带血的剑峰自身旁草丛露出一角,手上便开始用力,以刀划脖。

    可面前刮过一股血腥的暗风。

    哗啦,这只匕首被无名的剑斩断,断成了两半。

    赵令悦无法生,也无法死。

    那些东西过来了,每走一步,她便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往后拖动一步,昂着头,但仍旧看不清那些鬼在月下的样子。

    她从不知道世界上还可以有这种人鬼不分的存在,这些鬼没有五官,只有一道漆黑的影子将她包围。

    杀人无声,灭门无形。

    赵令悦看为首的那鬼起剑,向她屠戮而来,她没有害怕退缩,反而倔强地昂起头准备引颈受戮,那即将了结她的剑却被另一只手挡下。

    “够了。”邵梵立于中央,摁下无影要斩她的手。

    无影领命,那些影子很快散去。

    邵梵在她咫尺之处静默着,也只有一个轮廓,可他好歹还是个人,不是地狱的鬼。

    赵令悦用尽剩余的力气,一咬牙,反手在草丛里摸到什么。

    等邵梵刚捉住她的腿,她便应激地用那物往他身上刺去,断刀没入他的血肉,将一条血流呲了出来,染红草木。

    他屏住气用力捏她的手骨,她的手被捏变形,刀一点点的,被他自她的掌心拔出。

    两败俱伤。

    断了一半的刀虽然划开他的上肢,也同样刺进了她自己的掌心肉里。

    两人的血早已流在一处,取出时,刀锋将她掌心皮肉再次划过,赵令悦痛的喉咙里发出呻吟,她用另一只手朝他脸上狠狠地扇去,将他的脸打偏。

    邵梵笑了笑,解开腰带,来绑她的手。

    赵令悦挣扎着,却还是被他捆住、桎梏,她便歇斯底里地扑上去咬他的肩膀,很快尝到了嘴下的铁锈味。

    万念俱灰的她开始哭,将这段时间没在邵梵面前哭出来的眼泪一气全发泄掉了。

    这时狗叫,府衙值守的脚步,还有燃烧的火把,几种声色顷刻间也冲入这窄小的场地。

    跟来的宋兮接过火把,走过去照亮了他们,发现场面一片狼藉。

    邵梵与赵令悦皆是伤痕累累,身上到处都是血迹。

    “”宋兮没敢出声。

    赵令悦哭够了,整个人都在哆嗦。

    他脱了她右脚那已浸成暗红色的皮靴,处理伤口时如对待男子十分用力而粗暴,让失魂落魄的赵令悦不得不从一阵阵尖锐刺骨的疼中不断醒来。

    她单单望着邵梵,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你杀了我吧,我不要跟你回去,就在这里,像杀了他们任何人一样,也杀了我好了。”

    宋兮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感受到邵梵的气压越来越低。

    他问,“你要殉情?”

    赵令悦手被腰带绑着,嘴角尚挂着一丝用力咬他弄出来的红痕。

    她澄明的眼倒映出火苗,看着他摇摇头,“我只是憎恶被你囚禁的生活,我是大辉的郡主,不是你随随便便的阶下囚。”

    她用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量,对在场的所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喝,“我早就受够了!我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

    “所以我要反抗。邵梵,你真觉得自己很聪明吗?你觉得旧朝腐败沉疴该消,可这沉疴不是一日能改,也不是王献一人能改,没有用的!”

    邵梵忽将手下止血的布条用力收紧。

    赵令悦痛的浑身一抽,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脚尖一擡,擡起了他的下巴。

    她要他也看着她,她要继续说,“你以为你推翻了大辉,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是啊,你为你家人平反了,你终于大仇得报了!但这之后无论你再如何做,朝堂之上,还是一片魑魅魍魉的江湖。搅动风云的永远都是那些藏于幕后的将相君王,你们这些人不过是他们的棋子,棋子终究会落败!”

    高韬韬,钱观潮

    她眼下滚出两行晶莹剔透的泪,晃在邵梵的瞳孔内,顿感悲伤无限,“曾经的大辉毁了你,可你也毁了现在的我,你被人一手推入悬崖,就要拉我给你陪葬,那你满意了吗?”

    “你今日杀死的都是在这世上爱护我,关心我,对我顶顶好的人,是远远比你干净、比你高尚的人是不该死在荒郊,长眠野山的人……”

    邵梵捏着布条的手握成拳。

    他被她激的手上青筋全然暴起,口气低沉压抑,“丧家之犬,死不悔改。”

    宋兮也被赵令悦的这番惊人之语骇住。

    他出生到现在,从没见过这样像赵令悦这样刚烈的女子,死到临头了也不肯服输,还要讲大道理,讲的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只想就她说的上去给她狠狠几拳,打得她痛哭流涕,打得她哭爹喊娘,用武力将她打服,让她再也不敢置喙他们。

    可这样一来,宋兮觉得自己也不是个人了,是个她说的那种棋子。

    他又气又急,只觉得自己凭什么要着了一个女人话里的道?她懂什么?她根本不懂他们这些人,当下便迅疾向前几步。

    “你不过一个前朝余孽也敢在这里放肆?!是你这个卑鄙女人先用计潜逃,才会害死了你自己的人,这都是你自作自受,若再敢疯言疯语下去——”

    “我不是疯女人,也并不卑鄙。”

    赵令悦朝宋兮瞥去一眼,“太平世女人用来点缀,乱世女人又用来顶罪。卑鄙的,用一次次战争夺得战利品并以此为傲的,从来都是你们这些男人。”

    宋兮忍无可忍,偏偏无话可对,“你”

    “够了赵令悦!”

    邵梵过去捉过她的下巴,五根内力深厚的运指,将她的下颌骨捏的生疼。

    “钱观潮没死,你的相好,他也没有死。”

    她死灰般的眸子中又燃过一点红色的火苗来。

    “你让开,我要站起来。”她拍开他的手。

    “不是让我杀了你吗。”

    “不。”

    邵梵再次道,“看来,你果真因他想要殉情。”

    “不。”赵令悦否认,“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盯着她,蹲下来不让她站起来,“可我偏偏不如你的意。”

    随即,他将她一扛,大步几下抗上了停在一边的马。

    赵令悦还在反抗,他上马压着她的脊背,两手拽住了马绳,一扯,马便往后山的缓坡行下去。

    他在她耳边压声道,“今夜,你可以用你知道的任何方式,反抗我。”

    马儿一骑绝尘冲下了坡。

    宋兮等人紧随其后,带着鬣狗与不省人事的高韬韬,原路返回。

    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府衙的大门被用力冲开,邵梵的马踏过人走的阶梯与门槛,一直骑进了后院。

    他将马上颠三倒四的赵令悦半拖着拉进了屋中,将赶来的秋明与跟来的宋兮等人全部挡在门外,反手闩上了门闩。

    赵令悦挣开他手,退到最角落处,“你想干什么?!”

    他过去,不出所料将逃跑的她再次抓住。

    这不是个花前月下的时候,两人满身的泥污,身上都是互相伤害后残留的血腥气。

    赵令悦后退,他就追,将一直后退的她抵到墙上去。

    她就是不解男女之事,也听过男女之事,惊惶地想要推开他,手指将他的脖子抠出五道血痕,他动也不动。

    下瞬,转而松开了她手上的绑。

    他将那腰带扔在地上,而挂在腰带上的,父亲的玉环还在怀中。

    私心与旧情,便如这腰带与玉环,丢下了却又本该在一块儿,分不开的。在这个追上她的夜晚,这几种情绪也彻夜变换,来回折磨着他。

    赵令悦都可以那样的歇斯底里,她有勇气跟他大闹一场跟他两败俱伤,而且不怕死,不怕惹怒他,他为什么就该这样压抑地活着?

    赵令悦双手得到自由后,看他,似看魔怔之人。也有点怕了,“你醒一醒,你先别这样好吗?!”

    他确实魔怔了,直截了当道,“我很清醒,而且我要这样。我这个棋子现在要做我想做的事,你大可以反抗你的”

    说罢,将她脑袋控住,在一屋子的暗中释放了自己的那股洪水猛兽,往下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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