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解围
被小流氓盯上这事,凌瑶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
这天她在学校门口接上何锐后,打算继续绕道走汤平巷那条路回家,两人才走到巷口,就看见几个面熟的家伙蹲在树下抽烟,为首的正是黄毛,一见凌瑶他立刻站起来,把烟往地上一摔,吹了声口哨,其余几人立刻收起涣散的情绪,齐刷刷朝他聚拢来。
何锐不由自主往凌瑶身后缩了缩,凌瑶也有些紧张,不过想到巷子里很热闹,两边都是店铺,量这伙人也没胆子胡来,就勇敢地拉着何锐往前走。
小流氓们也确实没拿他俩怎么样,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嘴里不干不净地吐着脏话,含沙射影的,不难听出都是冲凌瑶来的。
凌瑶终于受不了,猛然回头,问他们干嘛。
黄毛故作惊诧,“还能干嘛?走路啊!马路是你家开的,只许你们走?”
凌瑶掏出手机,当他们的面拨了钱警官的号码,钱警官就是那天接她报案的警员。
钱警官在电话里告诉她,这几个小流氓因为勒索金额太小,被拘留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可他们现在跟着我,天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凌瑶很不满,背过身去,放低嗓音,“还有,他们怎么知道是我拍的视频?是不是你们泄露出去的?”
“这不可能!”钱警官斩钉截铁,“我们有规定的,估计是你拍的时候被他们看见了。你不用怕,他们要敢动手就不是拘留几天的事了,这道理他们懂,就是想恶心你一下……这样,我现在就给肖健打电话。”
凌瑶挂了电话,黄毛的手机很快响了,他看看凌瑶,冷哼一声接起来听,没听一会儿就用冤屈的口吻嚷嚷起来,“哪儿呀!我们就是在好好走路,碰巧遇上……这也能算威胁……行行,我们马上改道……”
趁他讲电话的功夫,凌瑶拽着何锐飞快溜了。
过了两天,凌瑶又在汤平巷的另一个出口和黄毛狭路相逢,黄毛嘴上叼着烟,一见凌瑶就大惊小怪,“我操怎么又撞上啦?!老钱让我们把道儿让给你走,可这破地方一共才多大,操!日子没法过啦!”
凌瑶不理他,拉着何锐只管走路,黄毛盯着她的背影嚷,“来啊!接着拍我啊!拍我走路,看能不能再关我五天!”
黄毛的一名队友忽然蹿到凌瑶身前,拦住两人的去路,何锐吓坏了,躲在凌瑶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凌瑶厉声喝道:“钱警官没警告过你们别再惹我吗?如果不怕蹲班房就来碰碰我试试!”
黄毛走到她面前,扬起双手,阴阳怪气说:“我碰你了吗?碰到你了?你报警也要证据的!我们走我们的路,怎么高兴怎么走,这也归你管?”
嘴上这样说,几个人却把路口给堵住了,凌瑶暗觉不妙,虽然钱警官说他们不会怎么样,但这伙人个个都不像脑子很清楚的样子,万一头脑发热动手,自己还是吃亏,得想办法破局才是。
她思量一番,揽着何锐的肩一个转身就朝古柏街走。
何锐回头见黄毛等人跟打了兴奋剂一样仍然尾随着他们,焦虑值顿时猛飙,“小姨,他们跟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凌瑶怕吓坏他,镇定地笑笑,“别怕,我们先去吃饭!”
周四餐厅还是老样子,食客们边等自己的餐食边埋头刷手机,程添和花姐也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
正擦桌子的花姐擡头看见凌瑶领着何锐进来,脸上立刻堆出笑容,“小凌来啦!自己在家做饭很累吧?”
凌瑶勉强应付了句,“还好……呃,花姐,今天出了些情况……”
话没说完,黄毛已带着人晃进餐厅,咋咋呼呼好不热闹,引得好几位客人擡眸,有些嫌恶地扫了他们一眼。
黄毛嘴上仍叼着烟,花姐见状提醒他,“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不让抽烟的。”
黄毛瞪她,“我抽了又怎么样?”
花姐明白碰上刺儿头了,朝凌瑶看看,没再说什么。
黄毛挑了紧挨凌瑶的那张桌子,拍着桌面嚷嚷,“点餐点餐!”
花姐走过去问:“你们吃什么?”
“有酒吗?”
“没有。”
“什么破饭馆,连酒都没有!”
几个人摔摔打打落座,把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翻了一遍,其中一人还将牙签盒里的牙签全倒在桌上拼图玩。黄毛乜斜着凌瑶,一副找茬模样。
花姐看出苗头,俯身问凌瑶怎么回事,凌瑶轻声告诉她,“遇上流氓了,一直跟着我们。”
“要不要帮忙?”
“我们先吃饭,吃完他们再不走,我就报警……你们这有监控吧?”
“有。”
“那就行。”
凌瑶点了餐,花姐走去厨房,与程添交谈了几句,程添早已注意到黄毛等人,听花姐说完目光便朝凌瑶投来,凌瑶冲他抱歉地笑笑。
程添亲自给凌瑶跟何锐端来餐食,两份猪排饭。
凌瑶看看旁边吵闹的那桌人,叹口气说:“对不起啊,添叔……”
“没事。”程添语气温和,见何锐神色仓惶,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吃完饭我送你们回家。”
凌瑶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但程添已转过身去,对黄毛说:“你们要点餐么?不点的话请出去。”
玩牙签的家伙咋呼起来,“你牛逼哦!敢这么跟肖哥说话!”
黄毛仰起脸,抖着腿对程添说:“你帮我们点吧!请我们吃顿饭,大家以后交个朋友!”
程添说:“我可以给流浪人士和流浪猫狗提供免费饮食,不过混账除外。”
黄毛霍然起身,跟班们也很仓促地站起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瞪向程添。程添视若无睹,指指桌上的二维码,“想吃饭先扫码付款。”说完走回厨房。
凌瑶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手心里攥了把汗。黄毛突然起身时,她也砰一下站了起来。如果黄毛对程添动手,她会不顾一切扑上去保护程添,这念头如此坚定,以至于冷静下来后她感到一丝诧异,她有什么能力保护程添呢?
但如果真的发生,她又确信自己会那么做,仿佛某种本能。
往日喷香醇厚的饭菜,此刻吃在嘴里没滋没味的,凌瑶还能假装镇定,何锐则始终愁眉苦脸。
小流氓们既没点餐也没再闹,他们突然改变策略,在黄毛的示意下一个一个走出去,似乎是打算结束今天的恶作剧了。
凌瑶先松一口气,很快又犯愁,今天是对付过去了,明天后天怎么办,虽然钱警官说他们的目的只是想恶心自己,但天天这么被恶心着也够难受的……看来她得考虑租辆车了。
程添突然走到她面前时,凌瑶吓一跳,以为黄毛又回来了。
“害怕?”程添坐下来问。
凌瑶有些不好意思,“眼花了。”
“怎么惹上他们的?”
凌瑶把前因后果说了,程添点点头,“听说过这几号人,年纪不大,游手好闲。那个染黄头发的好像还拜了个大哥。”
凌瑶问:“你开饭店,有没有被这样的人敲过竹杠?”
“一开始有,后来不是扫黑除恶了么,就很少了。这几个都是雏儿,不懂深浅,闹不出水花来的。”
凌瑶叹气,“话是这么说,可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很烦人!”
何锐扒拉着米饭嘟哝,“要是一早不去惹他们就好了。”
凌瑶气恼,“你妈妈的钱是天上飘下来的,可以由着你给混蛋上供?”
程添眼角弯起,似乎在笑,看看两人的餐盘,“吃吧,吃完我送你们。”
凌瑶慌忙摆手,“不用不用,他们都走了!再说你多忙呀!”
“没事,有花姐在……说不定他们还在外面。”
何锐一听,小脸又煞白。
程添换掉厨师衣帽后,陪凌瑶、何锐走出餐厅,天色还早,出门就看见对街的老榆树下有人在抽烟、窃窃私语,凌瑶定睛一瞧,果然那几人还没走。
凌瑶蹙眉,“真是吃饱了撑的!”
程添说:“走吧,别理他们。”
凌瑶跟何锐走前面,程添点了根烟叼嘴上,慢悠悠在后面跟着。
走出去一程,凌瑶忍不住回眸,顿时气得不轻,那伙人阴魂不散,与他们保持约十米的距离,耐心极好地继续尾随。
“没完没了了!”凌瑶又气又恨,“我要报警!”
何锐叹气,“就算报警也没用,进去几天又得放出来,总之我们麻烦大了!”
凌瑶掏出手机要拨号,被程添阻止,“别急,等等再说。”
走到十字路口,程添示意凌瑶左转,方向与杏林花园相反,凌瑶会意,如果让黄毛知道自己的住址,以后麻烦会更多。
两伙人就这么保持队形一路向左,一直走到晚山脚下,程添终于喊停。凌瑶依言站住,心里却困惑,不知程添接下来怎么打算,难不成围着山一直绕圈子,把流氓给绕晕?
黄毛见他们停了,手一挥,招呼同伙走去街对面,两帮人隔着一条窄街,如两军对垒。黄毛抱起膀子,吹着口哨,一副“你奈我何”的挑衅模样。
程添指着凌瑶与何锐向黄毛喊话,“他们是我朋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
黄毛身后的一个家伙指着凌瑶嚷:“你让那小娘们给肖哥道歉!保证以后不再搞事,咱们就算两清!”
凌瑶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你们抢小孩子的钱,真会颠倒是非!”
“别不识好歹啊!这是给你机会,到底干不干?”
黄毛阴恻恻地补充,“道歉要录视频,我们也留个证据。”
凌瑶矛盾极了,她当然不愿意道歉,可如果不道歉,这事就没完没了,她跟何锐会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尤其是何锐,这两天都做上噩梦了。
正犹豫着,忽然听见程添问黄毛,“你们不就为钱么!说个数吧,给多少钱你们肯把这事了了?”
黄毛大笑,“真他妈是个好主意!我问你要钱,然后那娘们再给拍个视频,我就成敲诈勒索了是吧?嘿!你们商量了一路就弄出这么个办法?”
程添也笑了,“你还挺懂法。”
他略作沉吟,与黄毛商量,“这样,你让他俩先回去,我跟你们谈怎么样?保证谈到你们满意为止。”
黄毛朝他翻了个白眼,“拉倒!这儿没你什么事!”
程添笑笑,“你是不敢和我谈吧?小子,满二十了吗?”
黄毛受了刺激,发出夸张的笑声,“你算哪根葱?我用得着怕你——说吧,怎么谈?”
程添往山上指指,“山里的茶室不错,咱们找个地方坐着谈。”
“无所谓!”
凌瑶不肯先走,程添也没再坚持,领着一伙人往山上爬,凌瑶抓住何锐的手紧跟在程添身边,感觉程添很放松,仿佛上山真的只为喝一杯茶,她慢慢也镇静下来。
茶室开在半山腰,门庭冷落,只有个管事的半老头子守着,负责接待和煮茶水,室内摆设简陋,寥寥几张桌子,一些长条木凳。
程添交待管事的,“老王,泡一壶铁观音来。”
“好嘞!”老王乐呵呵说,“我这儿也就程老板照顾的生意最多。”
黄毛的一个跟班凑上去问:“有没有冰镇饮料?热死了!”被黄毛嫌弃地搡了一把。
老王笑道:“冰可乐冰雪碧都有。”
立刻有几个声音同时冒出来,“我要可乐!”“我雪碧!”
年轻人脸上都流露出渴望,黄毛管不住手下,虎着脸一屁股坐木凳上。
老王去侧间备茶,小年轻们都稀奇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显然头回知道这山上还有座如此落魄的茶室。
黄毛横眉冷对程添,“喂!你别拖时间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程添也已坐下,悠然道:“急什么,喝杯茶再谈——我渴了,你那些兄弟也是。”
茶水和饮料都来了,咕嘟咕嘟的喝水声充斥着空荡荡的茶室。何锐始终紧贴凌瑶坐,和黄毛等人保持最远的距离,凌瑶给他拿来瓶可乐,他喝着可乐,情绪终于放松了些。
程添喝热茶,速度最慢,啜上两口就会跟凌瑶、何锐讲几句闲话,说的都是跟这座山相关的典故,有几个似神似鬼的故事把何锐听得毛骨悚然,下巴死死勾在凌瑶臂弯里,半丝不肯挪动,连黄毛都听入了神,想往下追问又不好意思开口。
凌瑶却怀疑这些典故都是程添瞎编的,她在网上查过晚山的资料,干巴巴的没多少内容,程添和自己一样是外来客,哪会知道这么多野史呢?
不过她由此也发现了程添惊人的讲故事能力,轻描淡写的语气,寥寥数语,就能轻易把听众带入似是而非的惊悚氛围。
眼见小流氓们全都围坐在程添身边听他讲故事,黄毛才察觉不对味儿起来,狠狠敲桌子,不客气地对程添嚷嚷,“还要不要谈判了?”
程添也喝够茶了,放下杯子,先去侧间跟老王耳语了几句,回来时招呼黄毛,“咱俩出去聊。”
黄毛脸上露出一丝警觉,“为什么不在这儿谈?”
程添笑着环顾室内,“人太多了,聊起来像菜市场,我不喜欢。谈判这种事人越少越好——就我和你,在外面谈,你敢不敢?”
黄毛的年纪大概确实没超过二十岁,很容易被激起斗志,大笑三声,跟着程添走了出去。
留在室内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恰好老王又抱出来一箱饮料,热情地招呼大家,“程老板请客,管够!”
男孩们脸上都洋溢着愉悦满足的表情,如果不是猜不透黄毛遭遇如何,他们或许还会为这几瓶饮料发出欢呼。
凌瑶再次生出啼笑皆非的感觉,明明很紧张的事,忽然变得滑稽怪诞起来。
男孩们喝舒服了,看看时间,程添跟黄毛在外面聊了也快半小时了,他们走到门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朝浓密的林间张望,用贫瘠的脑回路猜测着那俩人谈判的结果。
他们没有迷茫太久,就见程添和黄毛从林中走出来,程添笑吟吟的,一条胳膊还搭在黄毛肩上,很亲热的模样,而黄毛表现得很乖顺,脸色却是异样的白。男孩们更迷惑了,用目光迎接他们走近。
“谈妥了。”程添冲大家友好地笑笑,用力拍一拍黄毛的肩膀,“你跟他们说吧。”
黄毛张口,嗓音暗哑,似乎还有点颤抖,“就这么着吧!以后不许再找他们麻烦……谁说话不算话谁他妈不是人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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