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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列车 正文 第35章 丢包袱

所属书籍: 雾中列车

    娜塔莎进屋换了身装备,出来时,住客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清点完人数,她带大家出了门,从后面的树林上山。

    今天天气不错,云已经散开了,风也停了,深蓝色的夜空依稀可见几颗星。

    闻雪想到也许很快就能见到极光了,忍不住兴奋起来,小跑两步,追上娜塔莎,问:“现在极光级数是多少啊?”

    “3.5级,看到极光的几率很大。”

    旁边的袁媛嘟囔道:“你昨天也这么说,结果我们等了一晚上,啥也没看到。”

    娜塔莎耸耸肩,“今晚再等等吧。看极光,除了要考虑地理位置、天气、周边环境,也需要一点运气。”

    “唉,只能这样了。”

    方寒尽来的闻雪身边,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问:“看到极光后,你打算怎么办?”

    “在这里再待几天,然后……”闻雪想了想,“然后回去。”

    方寒尽挑眉,“回国?”

    “不然去哪儿?”闻雪转头望着他,目光清澈平静,“总不能逃避一辈子吧。既然选择活下去,就得去解决那些麻烦事。”

    “你可算想明白了。”

    “我一直明白,只是不愿意面对。”闻雪微微叹气,“没有决心,也没有勇气。”

    方寒尽一针见血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不够狠。对别人狠一点,才能对自己好一点。”

    “我也想做个自私的人,丢掉包袱,活得轻松自在。可是……”闻雪扯了个苦笑,“很难。”

    方寒尽摇摇头,“你这不叫自私,是断臂求生,是人被逼到绝境时的求生本能。”

    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闻雪急忙回头,原来是方春生摔了一跤。他穿得厚,白色的羽绒服鼓鼓囊囊的,红色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道,看上去就像个圆滚滚的雪人。

    闻雪把他扶起来,关切道:“没事吧?摔哪儿了?”

    方春生摇摇头,眼神懵懵的。

    “我来背他吧。”方寒尽蹲下身,等方春生爬上自己的背。再起身时,步伐明显沉重了许多。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藏着心事,没再说话。

    一行人沿着林间山路爬了十几分钟,终于抵达山顶的营地,眼前顿时开阔起来,山脚下的雪原、玩具般的小木屋,远处的北冰洋都看得一清二楚。

    阿诺早就等在这里了。他手上提着一桶工具,里面是冰锥、冰镐和几根长短不一的钓竿。

    他身后停着几辆摩托车、两架雪橇,几条哈士奇背上套着缰绳,威风凛凛地蹲成一排。

    娜塔莎清了清嗓子,向大家介绍:“这个营地有三种体验项目:狗拉雪橇、雪地摩托,还有冰上垂钓。你们自己挑吧。”

    方春生一见到哈士奇,立刻兴奋起来,挥舞着小胳膊喊道:“我要玩这个!我要玩这个!”

    “行。”方寒尽回头看着闻雪,“要一起吗?”

    不等闻雪回答,第二架雪橇已经被两个澳洲姑娘捷足先登了。

    闻雪扭头问娜塔莎:“雪橇上最多能坐几个人啊?”

    娜塔莎:“你想把我的狗子累死啊?最多两个。”

    闻雪只好放弃,冲方寒尽招招手,“算了,你们玩吧。”

    方寒尽问:“那你呢?”

    闻雪回头扫视了一圈,几台雪地摩托已经被那几个俄罗斯小伙子占领了,袁媛和郑易阳提着小桶跟站阿诺身边,估计是要去钓鱼。

    闻雪想了想,扬起手中的相机,冲方寒尽一笑:“昨晚没睡好,我拍点照片就回去补觉。”

    方寒尽不自然地咳一声。

    娜塔莎也秒懂,侧眸看着闻雪,笑得意味深长。

    闻雪这才反应过来,耳根倏地蹿红,忙低下头把脸埋在围巾里,凛冽的寒风也阻挡不了脸上攀升的温度。

    娜塔莎用肩膀推推她,笑道:“好啦,早点回去休息吧,今晚说不定有极光,到时候我叫你们。”

    闻雪眼睛一亮。

    娜塔莎又补充一句:“所以,你们今晚要是有什么安排,最好速战速决。”

    “……”

    闻雪脸热得发烫,指着雪地上几只整装待发的哈士奇,试图岔开话题:“你们赶紧上去吧,你看另一架,都跑得老远了。”

    方寒尽心领神会地笑笑,把方春生安置在雪橇前座上,自己坐上后座,两条大长腿敞开,将方春生牢牢护在腿间。

    娜塔莎给他指路:“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到了冰湖就回来。”

    闻雪有些担心:“这里没什么地标,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放心,我家狗子都认路。”娜塔莎又想到什么,忙叮嘱方寒尽,“对了,山坡西侧有片原始森林,千万别进去。我们当地人都不敢去那儿。”

    闻雪心里一个咯噔,脱口而出:“伊曼森林?”

    方寒尽扬起眉看着她。

    娜塔莎点点头,“你听说过?”

    “……嗯,不过知道得不多。”闻雪怕她察觉,眼神躲闪着,“那里真的很恐怖吗?”

    娜塔莎一挑眉,“怎么,你想去看看?”

    “你要带路吗?”

    “我可不去。”娜塔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闻雪,“这里没人敢去,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这表情倒是勾起了闻雪的兴趣,“里面有什么?熊?还是狼?你不是有枪嘛,还会怕这些小动物?”

    “倒不是怕这个。”娜塔莎舔了舔嘴唇,神色有些紧张,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你不知道,这片森林有点诡异,常年乌漆嘛黑的,人走进去很容易迷路,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指南针、GPS一进去就失灵了,很少有人能活着出来。不过,我猜大部分人进去了就没打算出来。”

    她斜乜着闻雪,用肩膀推了推她,“你懂吧?”

    闻雪嗓子莫名发干,“……是去自杀的?”

    娜塔莎点点头,语气有些沉重:“之前我跟你提过,这里冬天太漫长,几个月见不到太阳,天气又冷又阴,所以很多人都有抑郁症。胆子大的,一把枪就解决了自己,胆子小的,就在户外酗酒,跳海,或者走进这片森林,让大自然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几只哈士奇用爪子掸了掸地上的雪,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娜塔莎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冲闻雪身后大吼:“我都说了,别玩无人机!”

    闻雪吓一跳,回头看见几个俄罗斯小伙正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东西。

    娜塔莎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掐着腰站在几个小伙面前,用俄语说着什么,语气又凶又急。

    方寒尽仔细听了一会儿,跟闻雪翻译道:“她说,这附近有军事基地,不能用无人机,否则会惹上麻烦。要是拍到什么军事机密,可能会被军方逮捕。”

    闻雪回忆起昨天的经历,不免后怕,忙叮嘱方寒尽:“你们也小心点,别误入了人家的军事管辖区。”

    “放心,娜塔莎不是说了嘛,她家的狗都认路。”

    几条哈士奇歪着脑袋吐着舌头,凶中带傻的表情让闻雪实在怀疑他们的智商。

    方寒尽在雪橇上坐稳,抓住缰绳轻轻一甩,哈士奇们立马由蹲姿改为站姿,最壮的那只在前面领头,其余四只乖乖跟在后头,队形呈人字。

    闻雪蹲下身,揉了揉方春生的脑袋,帮他把围巾系紧,又叮嘱方寒尽:“路上小心点,速度别太快了。”

    “嗯。”方寒尽看向闻雪,“要是累了就回去睡一觉,我们结束了就去找你。”

    方春生扬起嘴角,笑容灿烂,冲闻雪摆摆手:“姐姐再见。”

    —

    闻雪拍了几张照片,就跟着娜塔莎下了山。

    石头屋里炉火未熄,温暖又安静,闻雪倚在沙发上,很快便昏昏欲睡。

    直到门口传来风铃声,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门开了又合,寒风呼啸着卷进来,屋内温度骤降。

    进来的是袁媛和郑易阳。

    他们把挂着冰霜的铁桶往地上一搁,哆哆嗦嗦地蹲在炉火边,烤了好半天,嘴唇才渐渐恢复血色。

    闻雪起身,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问:“很冷吗?”

    “冰湖上特别冷,风又大,冻得受不了。”袁媛缓过来了,脱下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上,“不过我们收获挺大,没多久就钓满了一桶。”

    “这么厉害?”

    闻雪往铁桶里一瞧,果然,满满当当的都是鱼,每条都膘肥体壮,活蹦乱跳。

    “这是什么鱼啊?”

    袁媛想了会儿,摇摇头,“阿诺跟我们说了名字,都是俄语,听不懂也记不住。不过他说,这种鱼最好吃。”她弯下腰,从桶里抓起一条小臂大小的鱼,展示给闻雪看,“我们有三条,都送你吧,就当赔罪。”

    闻雪愣了愣,“赔什么罪?”

    “那天,我们说那小孩是智障……”袁媛回头瞥了眼郑易阳,一米八高个的男人低着头,脸色讪讪的。

    “多大点事儿啊,不至于。”闻雪向来不记仇,这点小事早就抛在脑后了。

    “昨天我跟方大哥道歉,他也这么说。”

    “所以啊,这事就这么翻篇吧,赔罪什么的,就更没必要了。”

    袁媛笑了下,低头看着铁桶,里面鱼扑腾得正欢,“那这鱼就当我送你的吧,正好你们一人一条。”怕闻雪拒绝,她忙说:“阿诺说,这种鱼肉质紧致,最适合烤着吃。要不你现在烤,等他们回来,正好可以吃。”

    闻雪犹豫片刻,嘴角扬起笑意:“好吧。”

    —

    烤鱼的香味很快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袁媛跟闻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听说那个小孩是方大哥带大的?他挺不容易的。”

    闻雪盯着窜起的火苗,轻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只有她知道,方寒尽这些年吃过的苦,岂是一句轻飘飘的“不容易”就能概括的?

    气氛安静下来。

    一直沉默的郑易阳突然开口:“我邻居家也有个残疾小孩。”

    闻雪和袁媛擡头看向他。

    郑易阳盯着跃动的火苗,继续说:“听说是小儿麻痹症,不算严重,可他们就是不想要,小孩出生后没多久,就送到农村,丢给老人带,每年就回去看一两次,给点钱就打发了。没过几年,他们又生了二胎,就更不想管那个老大了。去年,听说那孩子走丢了,不知道是死是活,也没人关心。”

    袁媛唏嘘几声,话题又转回到方寒尽身上:“所以啊,跟这些人一对比,方大哥真是有责任心。”

    闻雪低低地叹气:“是啊。”

    谁都知道,自私的人活得最轻松。

    就像那对父母,不幸摊上个残疾孩子又怎样?包袱一甩,轻松自在,根本不影响他们正常生活和继续繁衍。

    可方寒尽不是这样的人。

    从他挑起重担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辈子都要负重前行。

    什么时候他才能卸下包袱呢?等方春生长大、找到工作、养活自己?

    闻雪想象不到那一天。

    她又想起方寒尽说的话,在得知母亲怀孕后,他跟父母大吵了一架,甚至不惜以断绝关系来威胁。

    闻雪很理解他当时的想法:这个孩子,不是给他父母生的,是给他生的。不管父母说得多么好听,以后这个孩子,肯定要由他来养。

    自私的人活得最轻松,因为他们把包袱,都扔给了善良的人。

    鱼快烤好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犬吠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石头屋后面。

    闻雪坐直身子,眼里掩不住的期待,“终于回来了。”

    等了几分钟,门被推开,两个澳洲女孩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闻雪挺直的背又垮了下来,怏怏不乐地瘪瘪嘴,将几条鱼翻了个面,抓起一把孜然洒上去。

    俩女孩进来的第一件事,也是围到炉火旁,捧着热茶、烤着火,等身子回暖。

    火苗跳跃着红光,将她们冻得煞白的脸,烘出了几分血色。

    闻雪用英语问:“你们先回来了?另一架雪橇呢?”

    俩女孩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回答:“他们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闻雪愣了下,“啊?”

    “他们的雪橇就停在仓库里,那几条狗也在。”

    闻雪有些意外。

    仓库就在石头屋后面,只隔着一堵墙。方寒尽回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他不是答应过,一回来就来找她吗?

    —

    小木屋外,闻雪拿着烤好的鱼,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动静。

    门开了,方寒尽立在门后,暖气和寒气在两人之间交汇,凝结成一团团白雾。

    闻雪心情瞬间欢畅起来,扬起下巴冲他一笑,问:“回来多久了?怎么不来找我?”

    “没多久。”方寒尽侧身让她进屋,随手关上门。

    “春生呢?”

    “睡了。”方寒尽冲卧室方向扬了扬下巴。

    卧室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

    闻雪把烤鱼递给他,“这是袁媛他们钓的鱼,我亲手烤的。”

    她边说边脱下羽绒服,挂在玄关的架子上,走到沙发边,突然像察觉到什么,用力吸了吸鼻子。

    “好重的烟味……你又抽烟了?”

    方寒尽嗯了一声,顿了下,解释道:“刚回来有点冷,抽烟能取暖。”

    “屋里挺暖和啊。”闻雪有些不解,弯下腰想调电暖炉,才发现已经开到最大。

    她起身发现方寒尽还站着门边,手里拿着烤鱼,目光怔怔的,似乎在走神。

    闻雪提醒他:“赶紧趁热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她看了眼卧室,“要不把春生叫醒一起吃?”

    “别!”方寒尽一个跨步向前,挡在卧室门口,“他刚睡着……你先回去吧,等他醒了我再来找你。”

    闻雪奇怪地看着他,眉头不自觉蹙起。

    似乎是怕里面的人听见,她小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他越来越嗜睡了?”

    “他一直这样。”

    “可是最近好像睡得更久了……”闻雪声音放缓,眼里浮起几分担忧,“不会是病情加重了吧?”

    方寒尽垂下眼帘,思忖片刻,淡声说:“上次体检还一切正常。可能是这些天累着了。等回国养一阵子就好了。”

    默了片刻,闻雪指了指方寒尽手上的烤鱼,说:“那我先走了,烤鱼……你记得趁热吃。”

    “嗯。”方寒尽站着没动,垂眸看着地面,声音沉闷,“我会吃的。”

    闻雪走到门边,穿上刚刚脱下的羽绒服,手放在门把上,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方寒尽。

    “对了,别抽烟了。你要是冷,可以去石头屋烤烤火。”

    “好,等春生醒了,我们一起去。”

    闻雪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冰冷的空气一瞬间钻进毛孔,呛入心肺,她冻得打了个激灵。

    一股奇怪的感觉冒上心头。

    闻雪带上门,顺着来时的脚印,在雪地上慢慢走着。

    在她的脚印旁边,还有一列,鞋印大而深,一看就是是成年男人留下的,从仓库通向身后的木门。

    闻雪脚步突然一顿。

    离开时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空荡荡的玄关、她的羽绒服……只有她的。

    春生的呢?

    她记得以前每次进门时,方寒尽都会帮春生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玄关上,然后是围巾、手套。

    今天却没有。

    闻雪猛地转身,大步冲回去,攥起拳头重重捶在木门上。

    “咚”“咚”“咚”三声,清晰而迅疾。

    这次,等了很久,门才开。

    方寒尽站在门后,低头望着她,神情依旧古井无波。

    他宽厚的肩膀将光线挡在身后,整张脸暗沉沉的,仿佛浸在浓稠的黑暗中。

    闻雪仰头望着他,蓦地擡起腿,往前迈了一步。

    方寒尽退回到灯光之下。

    闻雪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嘴唇是乌青的,上面还有几道裂口,渗着血丝。

    “方寒尽,”闻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而用力,“春生回来了吗?”

    方寒尽低着头,回答一成不变:“他在房里睡觉。”

    “为什么外面只有你的脚印?”

    方寒尽别开视线,半晌才答:“我抱着他回来的。”

    闻雪指着玄关处的衣架,“那这里为什么没有他的衣服?”

    方寒尽淡淡地说:“回来时太冷,怕他着凉,就没脱。”

    闻雪沉默了。

    眼前这个男人回答得滴水不漏,神情也波澜不惊。更要命的是,他是她这一路上最信任和依赖的人。

    可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却因为他的完美应对,而变得更强烈了。

    闻雪用力推开方寒尽,一个箭步冲进屋里,推开卧室的门——

    床上没有方春生,也没有他的衣服,倒是床边的地上,一只行李箱大喇喇地摊开,各种衣物和生活用品胡乱堆叠在一起,似乎收拾得匆忙,还来不及整理。

    看到行李箱的那一瞬间,闻雪的心,冰寒彻骨。

    她指着地上,手控制不住地抖着,声音却异常冷静:“方寒尽,你这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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