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丝回到烧烤摊前,键盘手问:“咋了,给谁打电话?小舅那边?怎么说,给你发个不?”
“我让他们销毁了。”于丝说。
“嚯。”吉他手打开一罐啤酒,递过去,“于总还是有钱。”
于丝有个屁,没有也不能被牵着鼻子走,爱给不给,旧的她还能再用三年。
键盘手看于丝不高兴,岔过话题:“来,咱们今天喝过瘾!”
吉他手喝多了,绕到陆瑶身后,殷勤地敬酒,伸手要楼肩膀,被键盘手眼疾手快地隔开,扯回座位,笑道:“干哈呢又认错人了?你媳妇接孩子没来,这是咱小秦总的人。”
陆瑶单手拎着酒杯,笑笑无言。
于丝本想早走,但不知道下次再见陆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话竟没说出口。
一顿苦涩家常,一场酩酊大醉。
散场时已经半夜,几个男人睡死在酒瓶堆里,漏洞的遮阳伞挡不住腊月的风,但他们感觉不到。
于丝和陆瑶一人攥瓶酒,彼此挽手朝外走。
路灯昏黄,脚下砖地摇晃,她们笑声张狂。
“我以前喜欢我们班长,他家特有钱,学没上完就要去国外啦,他说那什么JH什么学校,我都没听过。我跟我妈说,我妈说对门那残疾人学都没得上,我比他强多了。”
陆瑶哈哈一笑,继续说:“她说上学不重要,嫁人才重要。但你知道吗于丝,她就没嫁过人,她是小三儿,我爸在广东有家,当时她怀孕,我爸给她两百万让她把我打了,她嫌少,非生下来,最后两百也没了。”
“我跟我妈颠沛流离好多年,长大后听说我奶奶让我爸寻过我,我爸没同意。我妈死以后,我就特想看看我那素未谋面的奶奶,但我并不知道她在哪。广东那么大,在哪呢?”
她的口吻只有醉意,没有感情,但若没有感情,于丝不懂她缘何讲起这番话。
两人走出胡同,没碰到最后一班公交车,倒看见一辆劳斯莱斯。
陆瑶先反应过来,缓缓松开她的手,于丝便知来人是秦广,或是秦广的人。
她扭头,还没说话,陆瑶冲她一笑,双手拍拍她肩膀,说:“走了。自己想辙吧。谁让你没本事钓二代,没劳坐咯。”
她话说得轻松,于丝却觉沉重。
陆瑶走过去,像一片树叶,不知道要落在左边,还是右边。于丝静静看着她,酒精放缓她眨眼的速度,却加速了血液循环,她仿佛听到血管里激流涌动的声音。
也许是血热了,也许是上头了,她往前迈了一步,接着跑过去,一把攥住陆瑶的手。
陆瑶扭头看她,眉头刚皱,她已经弯唇:“咱俩玩个游戏?”
陆瑶眉头更紧,伴随歪头,下一秒,被于丝拉着往回跑,她明白了,于丝要带她走。
这不行,她不能牵连于丝。
但她没松手,也停不下来。
车门随即打开,几个西装硬汉迅速下车。
两人都听到声音,于丝跑更快,也攥得她更紧。
她手心滚烫,陆瑶心狂跳。
跑进转角前,于丝看准一块石头,路过时,弯腰利落地拾起,转动上半身,用力抛出去:“去你大爷!”
陆瑶听到身后的闷喊,心头畅快,也仰头喊道:“去他大爷的!”
老城胡同就像一张纵横交错的网,不是走过百遍,根本走不通,于是两人轻松甩掉他们。
*
秦广得到消息时,把手中酒杯摔到墙上,吓得怀里女人一哆嗦。他莫名厌烦,一把扯开她,一脚踹在她腰上:“怂货,滚一边去!”
女人麻利儿地跪走到一边,低头等吩咐。
秦广拿起手机,翻开相册,往下一滑,都是陆瑶的裸照,突然一张她闭眼笑的大头照吸引他的注意,他摁停,点开。
真漂亮。
可是她不听话,也不爱他。
*
五十九层的夜幕如瀑,灯火如星,隋弋站在展柜前,背靠城市。
高级定制的西装剪裁考究,肩膀到肘弯的垂感自然,下摆适宜地拥抱腰际,裤围恰好展现双腿的线条。
他正在擦拭茶杯,神情淡然,动作优雅。
他是目前世上收藏名贵杯盏记录保持者,起因是有人寄来一套杯具,诅咒他的人生如此。他平静地把它摆在展柜上,一瞬扑面而来的廉价感令他不适,他心血来潮地拍了一只鸡缸杯摆上去作陪,自此开启收藏之旅。
秘书进门,汇报:“于丝把陆瑶带走了。小秦总刚叫人把京西大饭店顶层腾出来,租给宝格丽办晚宴。他借此机会拟邀名单,于丝在其中,说是感谢她照顾陆瑶。大概率是鸿门宴,要制止吗?”
隋弋静静擦拭杯子,完成才放下,转过身,到中央岛台洗洗手,擦净后把毛巾放在托盘,说:“不用。”
“好的。”
有本事说销毁旧手机,也应该有本事解决这个危机。没本事怎么“帮到他”?
她刺儿太多了,要吃点苦头,磨一磨,才不会扎手。
*
于丝把陆瑶带回家,给她拿拖鞋,她只顾环视四周,“你居然在京西有自己的房子。”
“我姥爷给我的。”于丝说:“我家只有泡面,还有腌黄瓜,我朋友的妈……”想到乐乐的妈妈不在了,她沉默了。
陆瑶没注意,拨弄她的琴,说:“这是什么,古筝?”
“古琴。只有七根弦。古筝二十一根弦,琴体规整。”于丝随口道。
陆瑶“啧”一声,“长得俊还有才华,不得了于丝。”
于丝给她拿了一身新睡衣,准备再去拿毛巾时,被她拉住手。回头,她仰头看过来,说:“就算你不是乐队成员,你拐带我,也等于是给了秦广为难你的理由。”
“你跟他那么久不知道他心眼儿多大吗?我认识没两天我都有数了。他想为难我,还要找理由吗?我不拐带你,他会放过我吗?”
陆瑶不说了。
“早点睡觉,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就弃船游泳,游不动了就淹死。”于丝拿来毛巾,递给她:“反正早晚都得死。”
于丝美丽的精神状态逗笑陆瑶,“可爱。”
*
入夜,于丝躺在床上,登录微信小号,许迦七没有更新状态,点开和他的聊天窗口,一片空白。
要不要跟他说,这是她小号呢?
但他俩才不欢而散,说完不会被删了吧?
可他在列表跟死尸一样,删不删的又有什么区别?想着,她先一步把他删了。
既然不演了,再拿小号偷窥就不像她了。
她坦坦荡荡,她要拿大号加他。
嗯。
就这么定了。
*
许迦七又听完一遍于丝版本“普通朋友”,顺手打开手机,又顺手打开微信,再顺手点开跟她的聊天窗口。
他消息过去那么久,她还没回。
是一直没切小号吗?
他当然不在意她有没有回,只是好奇,她为什么不登这个号。谁都可以好奇。好奇心谁都有。他只是好奇。
想不到答案,他准备睡觉,睡前继续顺手打开她的朋友圈,看到一条横线时,眼前一黑。
他切回聊天窗口,打个句号,果然收到一枚红色感叹号,他不由自主从床上坐起,只觉心口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堵住。
她才说过不会放弃。
女人说的话跟天气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