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野营,美食、星空、私厨,家庭活动,笑语欢声。
所有人都洋溢着幸福,除了尤椿。她被安排穿了条笨重的裙子,还要因为未出嫁姑奶奶的身份,跑前跑后。
隆冬腊月,她一身汗,比保姆干得多,却比不上保姆的关注度。
午饭刚过,难得一刻喘息,有男孩放炮仗崩了手,大人围成团,一边关心一边找尤椿。因为安全防护用品是她准备的。
尤椿早起就头晕,活儿都干得勉强,药箱被她糊涂地丢在车上,她当即就要去拿,亲妈的辱骂已先到一步,“多大人了这点事办不好,不知道的以为你家教不好!我没教过你?”
有人打岔:“大喜日子椿儿给你妈道个歉,赶紧把东西拿来,再晚会要上医院了。”
妈妈人多赛脸,尤其尤椿嘴抿成线,眼泪在眼眶打转,她更是找到宣泄口,骂道:“你还委屈上了,白养着你了,我说不得你啊?”
多热闹的山谷,预约都要千金,尤家连眼都不眨一下。
是啊,上市公司,有钱。
尤家一夜暴富后,门槛被踏破,但恭维听多了也是腻,一家从老到少偏想听酸话。人家说他们上不得台面,他们就在苏富比竞拍古人字画;人家说他们改不了的穷酸气,他们就请老师教家里每人学习礼仪;人家说他们顶了天富一代,他们就对孩子拔苗助长……
但有些东西埋在骨子里,比如重男轻女的观念,即便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衣食无忧,也不可避免被差别对待和看扁。
如何努力都注定被轻视。
尤椿一声不吭,扭头去拿药箱。
*
“乐乐!你曾叔闹肚子上厕所,你去帮忙写礼,谁出多少钱你就写祭文册上!别弄差了,以后得还!”
不知谁这样朝灵堂吆喝了声,乐乐慢半拍地点头,麻木地起身,摇晃着走到门口。
农村的红漆铁门很容易生锈,戳在石灰墙间像块补丁。
门前摆放着一张学校淘汰的双人课桌,一本红纸扎的祭文册上,歪七扭八地写着随礼的人名和金额。
妈妈生前朋友不多,除几个勉强沾亲的人戴孝,其他人都是穿得花里胡哨,领个孩子,再抱个孩子,聊的都是等会席上挑肉菜夹,吃不完就装口袋带走。
上午服装厂的领导来过,告知众人妈妈的功绩,吊唁时老泪纵横,还找了县里红白喜事团的歌手,在门口的土道搭起一米的台子。唱得一般,音效也十分烂,但看亲友的反应似乎很满意,至少觉得这丧事办得真体面。
领导临走前,告诉乐乐,他们在京西新闻付费要了点时间,朗诵他们厂唯一的研究生写给妈妈的诗。
有的乡亲拍着乐乐的肩膀感慨,妈妈有这么多人爱,一定瞑目了。
她只看着人来人往,独享哀凉,没问“怎么治疗时不见这些人爱”这种令人难堪的问题。
都说人生百态,她以为要在人生各个阶段经历,没想到仅仅三天,她已经体会九十九件。
*
于丝的导员刚出办公室就遇到许迦七,一愣,半晌才试探道:“你是京西理工的许迦七?”
这孩子经常上电视,各个学校都拿来当假想敌,不知道他是谁才有点奇怪。
“老师好。”许迦七说道。
导员点头,同时把门关上,门扣卡死,抬头又问:“你有什么事?”
“事关于丝。”许迦七直言道。
导员挑眉,“于丝怎么了?”
“她这两天没上学。”
“嗯,是,她请假了,说是去山上闭关两天。确实,这次化学竞赛不太理想。”导员说。
许迦七说:“于丝妈妈是中科院化学所的研究员,对她在化学方面的成绩是很在意,经常带她上山闭关。但上海一个权威的研究所近日公开了他们主办的一个学术会议,于丝妈妈在受邀名单里,她不可能一边进行学术探讨一边培训于丝。”
导员一愣,问:“你想说什么?”
“于丝闭关是假消息,我想知道老师从哪得知的。”
导员脸色变得极差,惊恐地掏出手机:“你等下,我先跟于丝妈妈那边联系一下。”
“我联系过了,于丝妈妈没带她上山,也没请假。”
“不可能!”导员喊完才想起,“好像是于丝自己请的……”
“方便让我看一下消息吗?”
导员找到与于丝的聊天框,递给他:“这个。”
许迦七确定是于丝自己请的假,但无法根本对她的了解解释她请假的原因,对导员说:“我能报警吗?我需要司法机关对腾讯申请获取这条消息发送时的IP。”
导员犹豫道:“没联系过于丝本人吗……”
许迦七联系过,石沉大海。
说来有些自负,但于丝从未无视过他的消息。他有理由怀疑她现在的处境不佳,尤其是在得知她失联前刚与好友吵过架,他再没办法把她消失归咎于情绪或玩笑。
“我跟你一起。”导员最后说。
*
于丝在新闻上看到写给乐乐妈妈的诗,才知道尤醉也没说服乐乐,乐乐还是放弃治疗,妈妈也早在她们争吵那天去世了。
鹅毛大雪扑扑下进她心里,一层压一层,层层结冰,本就无法忍受的等候更是度秒如年。
沉寂一阵,她奋袂而起,不停地摁铃、叫人。
陆瑶被她吵醒,骂一句:“你自己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是不?外边下那么大雪,作什么啊,赶紧睡觉!”
于丝放轻动作,但未停下。
陆瑶觉出不对劲,坐起来,问:“你怎么了?”
于丝喉咙和唇仿佛被灌了胶水,吞咽都生疼,别说张嘴。陆瑶光着脚下床,把她拦下,逼她面对自己,双手扶住她肩膀,又问:“出啥事了?”
于丝不吭声,脸色持续难看下去,电视声音太大,陆瑶扭头一瞥,看到一条丧讯,恍然大悟,轻轻问道:“你认识的人?”
于丝撕开粘死的唇,逼自己开口,“能帮我出去吗?”
陆瑶搂她入怀,顺着脊梁,说:“我想办法。”
*
于丝请假消息的IP是高匿代理,地址在国外,需要进一步技术支持才能查到真实IP,得花费一定时间。
他们只能先回去,等消息。
导员还有工作,先走一步,许迦七驱车前往尤椿家。
*
女士进门便看到陆瑶倒地,酒瓶子稀碎,酒液横流,她不犹豫,迅速上前,扶起,唤道:“陆瑶女士?”
陆瑶顺势挽住她,不松手,虚弱地喊:“我发烧了……”
早在门后藏好的于丝趁着女士晃神,溜出门。他们确实不算拘禁,别墅压根没装防逃措施,估计好好说有事要走,难度也不大。
外头雪大,最厚的风衣也还是轻松被风穿透,她来不急歇,揣起多余的指南针,沿着车辙,走向出口。
陆瑶给她一条卡地亚,让她到大路求援,她决定先碰运气,万一遇到好人,链子就省了。陆瑶很喜欢这链子,她能不用就不用。
水杉林广袤,于丝走了半小时便力竭。她也不蠢,与其不知何时冻死荒林,不如保存体力,守株待兔。她观察过,车辙纷乱且逐渐加深,就是说每天都有车经过。
果然,刚过中午,就有车辆从别墅区驶出。她伸手拦截,车停下来,车窗未开,副驾驶的秘书先下车,说:“你不该出现在这。”
于丝见她便知自己赌对了,车后座一定是那人。她保持拦截姿势,任雪落在她身上,又挡住她的视线,依旧坚定地要求:“我有急事!我得走!请你们帮帮忙,事后我可以回来!”
秘书定睛不语。
透过单向窗膜,车后座那双眼也在盯着她,那副倔强,他在她的舞台上看到过,也只在她身上看到过。
于丝得不到回应,又没那么多耐心、时间,踏着厚雪,跑到车前,趴在后车窗,对那人喊:“你要么现在把我扔到无人区喂熊!要么信我!我于丝将来一定帮得上你!”
没有回应。
秘书这时到跟前,不容拒绝地牵走她的手,仍然礼貌,却也有威慑,她甩都甩不开。
雪落在秘书睫毛,掉不下去,也化不了,她不在意,也没停下揩去,说明:“嫌疑还没有完全解除,你不想在这里,就只能去拘留所了。拘留所可不比这里舒适。”
于丝发狠推她,转身拍打车窗,继续大喊:“我不会让你白帮!你赌一把!万一我有用呢!”
车内温度适当,隋弋西装够用,中柱衣钩挂着的大衣就显得多余。但在冰天雪地,却意义非凡。尤其女孩冻得嘴唇开裂,眼圈泪涌。然而他仍淡淡道:“开车。”
他声音比天冷,于丝听到了,咬住后牙,绷紧了唇线。
秘书上车后,车朝前驶去。眼时一切正常,但很快,情况发生变化——
于丝竟要追车!
她想法很简单,她一定要出去,如果那人不帮,按原计划,还是避免不了体力耗尽后冻死,不如趁着这股怨气,多跑一段是一段。
他不赌,她便来赌。赌她有逆境翻盘的气势,赌他一个杀伐无情的资本家良心未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