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eHouse要转让,近来都是歇业状态,霓虹招牌一直黑灯,久而久之连带门前这块地都是灰扑扑的。
于丝站在道边,抄兜两望南北路,灰扑扑的又何止这一扇门。
解封后,半月里曾短暂焕发生机,维持两天又陷入寂静。长期封闭给人心带来的影响,如同久栓的动物失去天性,经济复苏自然是镜花水月。
于丝不懂投资这里是什么战略,想也合理,她懂她也有钱了。
推门进入,堂内十几米的挑空,三面墙高耸的酒架直通天花,都是玻璃格子,带窗,陈列着美酒,旁边两架取酒的梯子早落了一层厚灰。
穿过大堂就是一层的餐区,白天只能用餐,晚上是酒吧。地下一层是主场,平时有演出。周围卡座密集,中心区稀疏,离圆台最近的几个位置都有四万的低消,但从开业到现在没几个人订过。
她刚下来,一个酒瓶子飞来,砸在电梯门上,眼神从一地狼藉转到台中央,还没看清现场,被鼓手拉到走廊。
鼓手喘口气,说:“喝多了闹呢。”
于丝扭过去,“谁?”
“还有谁,秦广呗。”鼓手十分烦躁,“你半月没来了,不知道,这男的贼能作,隔三差五带设计师过来,吆五喝六地让我们给腾地方。就那桌子一天搬三回。”
主场格局大变,沙发、酒台随意散放,不知道什么时候运来的花海枯了一半,花瓣散落一方。乐队不在舞台,被挪到了中央,舞台上单独摆放一组卡座,聚光灯照射下像是王座。
于丝没懂,问:“正常情况下不是合同走完了直接装修?让你们腾什么地方?”
“问冷哥啊,他把我们打包卖了,我们现在是给秦广打工,人家还没想好怎么装修,叫我们这些员工搬搬桌子怎么了?我们凭啥有脾气?”鼓手张嘴都是丧气话。
于丝扫一眼站在桌上、咧个大嘴疯笑的秦广,溅满红酒的白衬衫像被泼了血,他一点不觉得寒碜,更兴奋了。
旁边站着几个大汉,夹克、仔裤,普通人打扮,但一看就是保镖。
几个经理、酒吧、服务员陪着他发癫,似乎已经自愿投入这个新东家麾下了。
“冷清东呢?”于丝问。
鼓手说:“早走了,我都多少天没看见他了,我给他打电话也不通,秦广说钱到位那天他就走了,连夜飞的。”
于丝眉心一紧,随即放松下来。她不知道这事,但也没那么意外。
LiveHouse转让事发突然,过去冷清东宁可不挣钱也得特立独行,现在反常地对买家低三下四,还编故事骗人,无所不用,大概率遇到事了。
她带着答案再打给冷清东,果然已经关机,微信也被删了。
鼓手提醒于丝:“我劝你别掺和了,趁着没你啥事,赶紧溜,别等那少爷看见你,想起你俩第一次见面掐过,找你麻烦。冷哥不在,咱仨豁命也不顶用。”
于丝告诉他:“冷清东说对方要现成的乐队,让我帮忙应付一下。”
鼓手秒懂,啐一口:“卧槽,不当人啊!他别把你也卖了吧?你等会儿!我去问问!”
说着往外走,回头又说:“别动,我问完再说,咱们一块儿商量!”
于丝背倚墙壁,当黑暗侵蚀视线,她才记起她的轻微夜盲症。之前在黢黑的走廊撞墙,给冷清东提供了笑料,但那以后,走廊的光再没熄过。
她突然不懂,究竟是友情廉价还是人太善变,都只在无事时爱人。
鼓手久没回来,她也不急,直到身后传来爆裂一声,扭头就看到架子鼓被踢翻了,秦广坐在酒吧,耷拉双腿,晃来晃去。衬衫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扯掉的,两扇排骨、一个凹陷的腹部、一条横向的褶子,就像吸多了。
现场十几个人噤不作声,终于秦广开了口:“你也有脸问,签合同的时候,冷清东那孙子可没说贝斯手就那找扇的娘儿们。还她很无辜,我他妈才无辜!”
鼓手爬起来,捂肚子忍痛道:“反正一个乐队有没有贝斯手,影响没多大,就一个屁声,以前冷哥要她救场,说是觉得她有点东西,其实就是冲着她长得好,往台上一站亮眼,她哪懂乐队……”
键盘手也说:“她还上学呢,正经大学生,逼得太狠了,她要是寻求警察帮助了……”
秦广大力鼓掌,不知不觉低下头去,又猛地抬起,双手撑着吧台,跳下来,溜达到吧台内侧,拿起刨兵器,打开开关,钻头飞速旋转。他扭头看鼓手,再看看键盘手:“知道我花多少钱买你们吗?”
键盘手退一步。
鼓手脾气爆,再也忍受不了,伸脖说:“你也可以不买,我们是看到冷清东的面子同意签字,他说条件不错,没说过我们天天活得孙子似的!”
秦广洒出一把钱,接着两把、半箱,都倒在鼓手面前,“没错啊,确实条件不错。你跟那姓冷的见过那么多钱吗?”
鼓手息怒了,扯扯嘴皮,一脸成年人的心酸,磕巴地说:“没有,秦哥什么条件,他冷清东坐火箭也追不上……”
键盘手把一捧钱放进鼓手怀里,擦擦鼻子,说:“犟什么,赶紧谢谢秦哥,保证给陆瑶小姐姐的生日办好了!”
鼓手舍脸拿钱,已经觉得对不起自己,谄媚的话说不了半句。
其余人眼里有戏,把话茬接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哪句也没落,没让场子冷了。
秦广旁观他们为了钱丑态百出,觉得有趣,端起酒杯,说:“来,拿嘴接。”
喧闹戛然而止。
片刻,键盘手扯一把鼓手,顺势站到他前边,对秦广说:“我来,我擅长,他不行,他尿都尿不准。”
别人也帮腔,默契地降低鼓手在秦广那里的存在感。
秦广摇头,冲鼓手招了招手,“你来。”
场面再度紧张。
鼓手擦动牙齿,拳头攥了又攥,眼圈的红一直没消,却仅此而已。
于丝准备上前,鞋底还没落地就被人拽住胳膊,拉进包厢里,门砰一声关上。刚要说话,嘴被捂住,同时不知哪儿来的铁链,砸在门上,发出扎实的哗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