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风站在人群中,眼睛开关缓慢,似乎彻夜未眠;右手一直随意捏着手机,左手一直抄在西裤口袋,阻绝任何人端来任何饮品;既不主动攀谈也不搭茬接话。
七八人里,就他敷衍。但没有人会忽视他,毕竟是混得最好的。
他穿得素,普普通通深银三件套,领带是深海蓝斜纹,肖昂正好与他相反,肖昂穿了紫色。
游风他妈是中法混血,他继承她那副骨相,又很会长,皮相被他发挥到了难有敌手。其实他人生的剧本应该是拯救娱乐圈,但是夏灯不喜欢大明星,他就为她研究起了摘星。
肖昂不比他整容模板的长相,但也周正端方,一双眼明亮异常,又与他身高相当,于是气场同样锐不可当。
青年才俊站一处,总是会引得人控制不住地比较,他们客套时不自觉地打量二人,二人每一根青筋和每一根头发丝都列进了清单,被他们在心里打下分数。
贺仲生终于哄好女友,走下楼梯,看到游风,不由得挑眉,阴阳怪气道:“哟,大爹到了。”
他们很贱,比媒体还讨厌,给游风起了一大堆烂七八糟的外号,什么游总指挥,游总教,东方TonyStark,包括这个大爹。游风一直告,他们一直叫,还说他玩儿不起。
他懒得理,贺仲生更兴奋,走过去撞撞他的胳膊,看一眼偏厅,接着说:“甩你的人在那儿呢。”
游风用他说?进门第一眼就把夏灯锁定了。
房蜜给贺仲生端了酒:“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没能在一起就是缘分不够。今天那么多老同学在,比过去还有魅力,没准一扭头枪虾就遇到了它的虾虎鱼。”
枪虾和虾虎鱼,互利共生。
确实他们这样的人择偶时,比起爱情,能不能互相利用、成就、走得更远才是优先考虑的问题。
贺仲生嗤笑道:“那游风应该是虾虎鱼,保镖嘛。至于有些人,确实很枪虾,眼神不好嘛,稳赚不赔的股票都抛售了。”
他说得轻松,别人怕极游风翻脸发火,下意识地观察他的脸色。虽然过去多年,游风的狗脾气、杀伤力依旧深入人心。
游风面无表情。
他觉得夏灯确实是只枪虾,而且是视力最不好的那一只。
他没再看她了,她应该知道他来了,但她在那边坐得还挺稳当,点心也不吃了。
一个月了,她就一点不想。
嗯。
他一点不在意。
被称为天然氧吧的御诚和,足不出户就能享受森林浴,房蜜和她丈夫众多房产之一,一直被她用来招待朋友,用于同学聚会还是第一次。
她把一直立于角落的女孩领进人群,介绍道:“来都认识一下,我们工作室新签的模特。”
她有一个原创服装工作室,最新系列主打民国风,已经公布跟秦获的潮牌联名。
秦获是赵苒前男友,原创潮牌做得风生水起。
赵苒当年被家里逼着嫁给了他们市政府退下来的一个领导。理由是不管为什么退出,人脉和资源一定有保留,正好家里在竞标政府项目,急需这个资源……
好景不长,米荞因为同种理由介入了赵苒的婚姻,赵苒潇洒地挥手把位置让了出来,结果米荞没顶上她的坑。
赵苒笃定米荞死性不改,这番精心打扮一定是为寻找更结实、弹性更好的跳板。
但米荞一直未挪步,始终与人闲聊,存在感甚至不如房蜜领到人群的模特。
模特害羞一笑:“第一次被老板拉来参加私人活动,有点紧张。”说着耸了下肩膀,很可爱:“你们好。”话间不能免俗地瞄了眼游风。
她喜欢游风的长相,还有他的名字。
房蜜当下便拆穿她:“我们美女这是都不掩饰了,就喜欢帅哥。”说着冲游风笑道:“你也单身太久了,不如趁着咱们热闹场合脱个单?”
模特有些衣架子身材,脸十分漂亮,贺仲生闹道:“这么多单身汉呢能不能把美女给更懂情趣的人啊,游风要是会谈恋爱怎么会被甩呢?”
有人打圆场:“什么甩不甩啊,不合适自然分手。”
有人和稀泥:“夏灯嘛,也很正常。”
有人夹带私货、冷嘲热讽:“游风照我说你也别上心,老天太眷顾夏灯了,给她这么牛逼的外表还有这么牛逼的家庭背景,她不眼高于顶都不正常。你就睡完……”
他话还没完,已经被贺仲生拽走了。
把人拽到楼梯拐角,贺仲生呼出一口气,扭头看人群中的游风,果然脸色极差,不怪他一身冷汗……
被拽走的人不明白,皱眉问:“干吗啊你慌慌的。”
贺仲生翻白眼:“你要作死等没人的时候,别拖着一群人陪葬。夏灯是你能胡说的?”
“不是,夏灯把他甩了,谁不知道?”
“初恋滤镜没听过?男人哪怕被伤碎了,他的初恋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你懂个屁。”贺仲生懒得说:“长点记性,夏灯俩字可别提了。”
游风眼睛张合越来越缓慢,连轴转的后遗症姗姗来迟。
无聊场合一点吸引他的地方都没有,不管是早淡出记忆的同学,还是模特不掩饰的欣赏。
他只是想看她一眼,现在他想走了。
*
房蜜大学还没毕业便接受家里安排结婚了,那时对方还不知名,后来他晋升成为一个珠宝品牌的中华区董事兼总监理,携房蜜参加新系列发布会,一众朋友这才知道。当晚众多旧友将她屏蔽,或是狂删朋友圈。
大概因为房蜜和肖昂一样,从前并不起眼,所以她的“好日子”总归有些刺眼。
她如今八面玲珑,站在人群中,不卑不亢,大方得体。
赵苒含着柠檬片看那边的房蜜,十分羡慕:“如果我当年懂得,陪一个有上进心又忠心的人成长的收益更高,我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
酥油小糖糕太甜,夏灯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她偷偷看了那头几眼,他明明来了,明明知道她也在,她不是他晦暗表示余情未了的前女友吗?怎么把她晾在这边?
一个月了,一个月了。
他一点不想。
真好。
她也不想,一点也不。
赵苒摇摇头:“不过也说不好,十二班一女生结婚时一穷二白,后来夫妻店开起来了,曾经的老实人也开始偷嘴了,还和小三合伙把她算计得净身出户。”
她感慨完继续给夏灯介绍,有人来到面前。
赵苒顺便介绍道:“这位是咱隔壁班那抽烟打架喝酒泡吧谈恋爱被劝退的霍青。”
霍青皱起眉:“不会介绍,可以不用介绍。”
赵苒翻白眼:“哪一句说错了?”
霍青不再同她扯,冲夏灯伸手:“咱握个手吧夏老师。”
赵苒上来打掉:“滚,你也配。”
霍青也不恼,笑着说:“别用老眼光看我,我已经脱胎换骨了,不然也不能来。”
赵苒这才对夏灯提他现在:“月光漫画是他跟人合伙做的,签了上百画手,跟很多领域、平台都有合作。”
霍青第二次对夏灯伸出手。
夏灯没有握:“你好。”
赵苒笑出声:“你找个地方坐一下吧霍总,别现眼了。”
霍青也见好就收,笑着说等下一起喝一杯,便离开了。
赵苒顿感乏味。霍青那话不假,若不是脱胎换骨,他不会前来。这本质就是一个现阶段过得不错的一群人的交际场。
以为米荞会有所表演,她已然待战,米荞却只是静静与人聊天。
也许她对米荞有误会,就像很多人也骂过她攀附权贵。她也许只是把一些信息拼拼凑凑,就定义了米荞。
这种感觉真有些挫败。
她深深呼气:“确实无聊。”
“那就走吧。”夏灯本来就困,厅内又灯光如昼,她被照得根本睁不开眼。
而且她看见那个漂亮女孩望向游风时明晃晃的爱慕了。
女孩很漂亮。
她心里发闷。
赵苒点点头:“同意!”
人群中仍不时传来笑声,夏灯已经踏上离开人群的路。
*
游风已经通知了司机,正准备离开,夏灯从偏厅而来。他并未抱有期待,却没想到她当真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众人凝住呼吸,等待两人擦肩而过的画面。
很快,夏灯走到游风跟前,又走过他身旁。
游风突然抓住她胳膊。
主厅只剩下背景音乐。
夏灯扭头看一眼他的手,心跳很快,仰起来的脸却神色如常:“有事吗?”
游风看着他喜欢的脸和那么不喜欢的表情,松了手:“牵错。”
夏灯指甲掐进食指指腹,转身就走。
游风柔软的唇已经抿成线。
夏灯走出两步,突然扭头,往回走。
背景音乐正好曲终,下首歌前奏还没接入,厅内顿时静悄悄。
夏灯却没走向游风,毫不犹豫地路过,停在肖昂面前。
众人惊诧,不可思议。
肖昂也受宠若惊,眼眶不由得放大。
夏灯淡淡地问:“外边下雨了,能麻烦你送我回家吗?”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游风。
游风脖子青筋一条一条钻进他胸口。
肖昂并未看向游风,微笑对夏灯说:“好。”
夏灯走得极快,生怕被游风发疯抓回去般,肖昂险些跟丢她。
赵苒瞠目结舌,半晌没动。
游风也没停留,快步离去。
众人揪到嗓子眼的心适才缓缓降落。
贺仲生一派从容,还哼笑出声。没有人比他了解游风,游风肯定去手撕肖昂了。
*
夏灯打着伞站在蜿蜒道路一侧,望着路对面郁郁葱葱的树木被小雨砸得刷刷响——
肖昂去开车了,让她等等。
但她也开了车,她没等他,而是在等赵苒把她车开来。
肖昂比赵苒先到,车窗下降,浓眉大眼的脸神情温柔:“我知道你只是在气他,但我真的可以效劳。”
夏灯抱歉道:“刚才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理解。”肖昂仍温柔道:“那我先走了,改天再聚。”
“好。”
赵苒随后赶来,打开车门:“上车。”
夏灯上了车,赵苒竖拇指:“你比以前猛。”
夏灯靠在头枕,闭上双眼。
她自认未变,从前被惹到也反击,只是极少反击游风,比如今日这种反击。
“真那么恨?”赵苒实在没忍住问。
夏灯一声不吭。
赵苒说:“也正常,他爱又怎么样,还不是有一张刻薄的嘴?哪个女孩会喜欢一直喜欢呛她的男孩。甩得他并不冤。一张坏嘴足以毁灭一百颗真心。”
“我睡一下。”夏灯回复。
赵苒不说了,把空调调高一点让她好好睡。
*
游风北京房产最多,常住的那套秘书一直有叫人打理,他每每在北京工作,冰箱总是满着的,今日也不例外。
他拿出灌装冰咖啡,拔刀,烤面包,切开牛油果,拿刀抹点。麻木冷淡的动作里都是火。
他咬一口面包,嚼得生硬,撑在岛台的手到小臂,青筋醒目。还有他光着的脚,似乎因为青筋凸起更显瘦了。
没良心,一点没有!
司机告诉他夏灯是随一位女性朋友离开的,他才没有追上去对肖昂怎么样。虽然他根本不会怎么样。
他知道夏灯在气她,也许因为忙了一个月,也许因为跑步机,也许她已经猜到文哥是被他拜托去“偶遇”她,转给她红酒绿的……
不管为什么,她的目的超乎预期的完成了。他现在气得牙疼。
*
夏灯回到自己的家,能一览全城的大平层。她黑着灯踢掉鞋,把音乐开到很大,再笔直躺进秋千床。
天空一道闪电,照亮她紧闭的双眼。
他怎么能拉住她再松手的!
那干吗拉呢?
牵错?
那你想牵谁?
“……
爱穿越在深巷里
那道光属于
我口袋
……
记录多少孤单
剩一人的舞台
……”
推荐的歌曲十分应景,她听得心烦意乱,起身想关掉,还没走到音响跟前,转去了吧台,打开柜子,手指划过一溜酒,挑了瓶洋的烈的。
她开酒,倒酒,掀开制冰机,铲出几颗冰块。冰块掉进酒杯,清脆又扑通一声。
“……
这雨下的仍旧
划过涟漪漫游
月光曲只剩半首
没留住的
晦涩的温柔
……
原来你一直都在
原来你一直都在
……”
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吁出。
没救了她。
*
游风心情差,又喝了咖啡,居然也有些顶不住,脑袋逐渐昏沉,眼睛也很酸疼,可能是太久没睡了。
闭着眼站在窗前,闪电不时照亮他的脸。
他有些怨,为什么夏灯没有害怕闪电的毛病呢?她为什么不怕?
想到这里,他又在心里骂,她怕什么呢?她夏大胆怕他妈什么!
手机突兀地响起,而他明明交代今晚不要有任何工作电话打来,他皱着眉走向手机,拿起就要批评,那边先传来了醉话,软软地拉长音——
“警察叔叔……闪电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