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彦跟靳凡谈崩以后,与靳遐回到延州的住所。靳遐发了好一通疯,让戈彦自己去处理这一堆烂摊子。
他很少这样,最近太频繁了,他越是狂怒,越是透露他气数尽了。
戈彦沉默地洗了澡,把小旅馆的霉气洗掉,换了一身昂贵的衣服,对着镜中的被科技雕琢出的脸,描眉抹粉。
其实在前往癸县之前,她已经料到不会有收获,但她还是去了。她觉得是因为她戈彦从不认输,但当靳凡的“善自珍重”传入耳,她发现她也挺想见儿子的。
说来自己都不信,她看到儿子健健康康的,后面那些话都像在背稿子了。
她好像只是完成前去的任务,而已经不在意是否能闯过去这关了。
靳序知以前说,欲望是无尽的,而人只有百年。
她从前反驳,这不是庸碌无为的理由,既然只有百年,那肯定要走到最顶端,看到更远处。
那时年轻气盛,以为事在人为,如今这一生到头,她发现靳序知是对的。她回望过去,竟没一刻是自在的。她总是不满足,总在逼自己、逼别人……
她现在觉得,她可能错了,许多选择都做错了,但戈彦是不后悔的。
她缓慢地梳妆,旁边是从燕赵山的山顶别墅带来的电脑。
这台电脑从未联网,只用外置硬盘传送资料,作为绝密文件存储之源。里面有她所有通过与知名人士的婚姻获取的便利和庇护条目;所有境外户口转入支出的记录;她与所有涉案机关的书面协议;她用于牵制杜佳、赵扩等人的全部往来信息……
她决定前去结束这半生的罪与孽。
*
早上九点二十分。
距离林羌、曹荭母子被绑已经二十五个小时,这一程貌似终于抵达终点。
磊哥等人把林羌他们仨拽下了车,走了很长一段路、十几级台阶,七八分钟后,一脚把他们踹倒,摘了他们头上的黑兜。
林羌被一道强烈的白光直射,紧闭好一阵才睁开眼,入目断壁残垣,好像是烂尾楼。
磊哥和几个手下分完半包烟,看了他们一眼,走了。
曹荭搂着儿子,即将脱水也还是大喊:“我儿子发烧了!求求你们给口吃的给口水!要不你们放了我们吧!我不会对外说的!我发誓!我要是把你们说了我不得好死!”
林羌拉住曹荭的腕子,把风口位置让给他们母子。没条件,只能给孩子物理降温。
曹荭缓慢地扯走了手。
林羌没针对她突然的异样举动说什么,换完位置,用自己冰凉的手想替孩子冷敷。
曹荭也不用她,抱着孩子转了身。
林羌的手停在半空三秒,佯装自然地放在了膝盖上。
五分钟,曹荭转回来,看着林羌,问:“他们的目标是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是同事,我跟你还是一个科室,我跟我儿子根本不会被盯上,被他们拿来引诱你。”
后面这半程,曹荭想通了这一点。
林羌不能反驳。
曹荭一直在流泪,灰扑扑的脸和了泥,显得很狼狈。她吞了几口唾沫又说:“但我又怎么能怪你呢,你也可以不来,就让我们俩死。”
林羌一直低着头,听着曹荭哭声,心沉得千斤顶都撑不住。片刻,她抬起头,伸手擦擦曹荭的眼泪,双手捧住她的脸:“荭姐,我不放弃,你也别放弃,我们能回去的。”
“怎么回去呢……”曹荭原本是沉着的,可是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那点沉着也就磨没了。
林羌告诉她:“他们绑我是要拿我换取什么,只要他们没拿到这个,就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要是拿到了呢?”曹荭太累了,脑子已经不愿意再转了。
林羌说:“既然手握这个东西的人愿意用它来换我们,就一定会确保我们能安全离开这里。”
“是吗……”曹荭不知道自己信不信了。
林羌不再说了,只挪近一些,让曹荭靠在她肩膀,她给孩子降温。
太阳光照进这片废墟,比癸县要暖和些。
林羌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她从没觉得她身处绝境。她相信有个人正在为了救她而拼尽全力。
他们一定会平安,她绝不会放弃,谁也不能阻止她活下去。
*
靳凡要聊的是公事,丁阳璞就让他直接到洪涝灾区所在镇上的临时办公点了,他会给他十分钟时间。
丁阳璞一身迷彩训练服,步态矫健,精神头十足,刚拿着塑料杯接了两杯自来水端回办公点,靳凡来了。
他先放下杯,回头拍了拍靳凡的胳膊:“看上去身体养得不错啊,挺好。”说着走回办公桌前,坐下,双手搭在桌前,抬起头:“坐。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靳凡要谈公事,就没有叙旧,确认所处环境安全后,拿出一份他在高铁上写的批准申请,是详细的事情经过,用来节省时间,再道明来意:“卡鲁在安加战地被击毙,胡江海接手他成了器官贩子,想让我帮他复苏这条交易链,所以绑架了我的家人及其同事、孩子。请司令员下达指令,调派驯豹突击队解救人质。”
丁阳璞的眼睛和耳朵同时传递给大脑“胡江海”三个字,神情登时严肃。
当年卡鲁在进行器官买卖这项犯罪活动时,核心点就在壤南。他们的智囊团,由这里发出指令,全国各地黑网点分别配合行动,挖掘买家,联系卖家。当时很多私人医院的执业医师都是其中一员。
他们之所以把指挥中心选在壤南,主要是因为壤南紧邻安加。卡鲁只需要打通安加边境线内部,一切突发情况都可以得到接应,顺利撤离境内。
一开始公安部调查此案时,不以为有外部势力介入,只以为是国内范围内的器官倒卖案,调查后发现案情不简单,便联合军改前的稳州军区某旅连长靳凡所带领的驯豹突击队,展开对外军事行动,一举歼灭了这个跨境犯罪团伙。
过程是很惨烈的,靳凡下属的特战二队一名飞行员和一名通信员殒命。
战斗机飞行员培养不易,通信员更要掌握庞大的专业知识。
这成为靳凡后来申请退役的其中一个原因——
那时他就给自己下了死令,不管是不是他亲自带的队员,只要是一个旅的兵,一定全力护佑,怎么带出去怎么带回来。但他没做到。
丁阳璞快速看完他的申请,沉吟几秒,问:“你有胡江海贩卖器官的证据吗?你知道驯豹突击队是对外武装力量吧?如果可以确认的只有绑架一件事,那你应该报警,让公安部调遣武警去处理,不是军队。”
“如果胡江海有能力击毙卡鲁,他不一定需要我来帮他复苏这条交易链。他明知道从卡鲁处得到消息比问我更容易达到目的。但他连绑架都干得出来,证明我是他唯一的路。这很矛盾。我有理由怀疑击毙卡鲁的是其他境外势力,胡江海在为他们办事。现在对外了,司令员可以下达命令了。”
“你也说只是怀疑,他中间有联系过你吗?”丁阳璞问道。
靳凡视线微微向下,片刻,点头:“我没确切证据,但他确实绑了我家人,如果她因此受到伤害……”靳凡停顿片刻,抬起头又说,“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但若司令员因此受到疏忽职守的处分,别怨我。”
“威胁我?”
“是。”
丁阳璞突然笑了,也点头:“所以你现在确定了他们在壤南这里?”
“我已经找人挨家挨户打听到绑匪换的车,早上得到消息,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换一辆车,换一张身份证。根据他们的路线,就是来了壤南。”
丁阳璞挑眉:“这是从正规途径得到的消息?”
“不是。”靳凡开始是要根据程序办事的,但走了程序,却办不了事。他没那么多时间,就动用了私人关系,找了交通管理局、朝阳公安局。
“就这么急?”
“就这么急。”
“那你知道,如果我无法确认这个绑架案涉及了境外势力,我要承担随便调派军队力量的责任,这不比疏忽职守的罪小。”丁阳璞摆弄着工作时的手机,看起来很悠闲地说。
现场沉默了。
片刻,靳凡抬起头来:“920行动出发之前你说过,完成任务,活着回来,你可以借我个人情。”
“我是说公事吗?”丁阳璞皱眉。
“你也没说不是公事。”
丁阳璞站起来,给他那杯自来水:“我可以给你下这个令,但如果我说你这辈子只能跟我开一回口,你还要用在这次吗?你要知道公安部面对绑架案,是严格对待的,很有可能最后你只是浪费了一次对我开口的机会。”
“没有下次。”
丁阳璞一拍巴掌:“好。”然后拿起桌上的手机,“我刚才已经把你这个情况转递到了公安部,也已经对驯豹突击队下达了命令,联合公安部破获这起案件,解救人质。”
他说完看了一眼手机,刚刚好用了十分钟,靳凡跟过去一样,一句废话都不说。
靳凡离开后,他的私人手机被推送了早间新闻,就那么巧,正好是对某地方干部滥用职权的通报。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不对这件事发表想法,说回他自己刚才做的这件事,只看罪名貌似是同一个,但他觉得不能混为一谈。他将手机锁屏,往桌上一扔,骂道:“放屁!人命是最重要的,如果因为救命被批滥用职权,那这罪名我愿意再担五百年!”
*
早上十点四十分。
一名绑匪买了酒回来,旁边一个虎背熊腰的绑匪一边接过来,一边问他:“烟买了吗?”
“买了。”跑腿的绑匪又从包里掏出烟来,吸吸鼻子,看着对面的烂尾楼,“刚才买完烟出来看见一穿得特少的女的,我照屁股摸了一把,反手就给我一巴掌。要是磊子让咱碰这俩女的,多好!”
“别作死了,磊子急起来老娘都捅,他不让你干的事你也敢。”
一个绑匪叼着烟从旁边房间过来,也说:“你以为为什么再雇一个本地的去看着他们仨?就是磊子怕你这种拉链拉不上的,脑子一热,找死!”
这人一脸不屑,说:“我觉得这女的说得不错,活儿我们分着干,钱他一人拿!我们拿多少全看他心情。都是从少管所开始蹲的,凭什么?”
一阵沉默,几人无言对视。
不知多久,叼着烟的绑匪提醒他:“不凭什么,这买卖的雇主找的磊子,你孙彪有本事拉来这么大老板,我们也跟着你干,反正就认钱。”
叫孙彪的这人不说了,确实,雇主找的是高磊,是高磊领着他们干的。
“我们少露面也有好处,万一雇主那边失算了,这三人平平安安回去了,也省了咱们白费力气不拿钱还又回到铁窗老家。”
“就属你幽默。”
“回到老家我可不怕,我就怕这一趟活儿下来,没拿到几个子儿。”
“我是不想再回去了。”
他们闲聊扯淡,打起了扑克。
*
丁阳璞一通电话打到公安部,卡鲁、胡江海、器官买卖、绑架,这些字眼一经出现,公安部马上对刑侦总队发布命令,确认信息无误后,紧急成立专项组,联合驯豹突击队追击胡江海、解救人质。
中午十一点三十二分。
侯勇在壤南的出租房,武警破门而入。侯勇尖锐叫喊,逃窜,被当场按在沙发,下一秒湿了裆。
武警将侯勇带回临时审讯点,腕子上留了疤,正是靳凡上次打的。他缩着脖,不敢抬头,左腿不停抖,以缓解紧张。
审讯员一屁股坐上桌,剥着橘子,橘皮的汁溅到侯勇眼里。他想揉,碍于双手从身后被铐而不能,“啊”了好几声,腿抖得更快。
“之前胡江海是怎么联系你的?”审讯员挑这个时候问。
侯勇眼很疼,无法分心,下意识回答实话:“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不认识这个人。”
“谁让你算计靳凡的?”
“我没有……”
“坦白从宽!”
“是酒盖!我不知道他本名,就知道他叫酒盖儿,在壤南跑运输。他还骗我说他是做生意的,我来了才知道他就一开大车的!”
“这个酒盖怎么联系!”
“微信!但他已经很久没回消息了!我在这边出租房住了仨月了!”
“有没有电话什么的!”
“没有!他之前有一个外省的号,只给我打过一次,我也忘了存!”
“你们有没有共同认识的人,他有没有带你见过他朋友!”
“没有!”
“有没有!”
“哦!他有个女人,还在上大学!”
“在哪儿上大学?”
“不知道,就知道学的是服装设计,是什么技术学院。”
“见过她没有?”
“见过,就见过一次!”
“从哪儿见的?”
“冰厂!”
“长什么样,多高,瘦或胖。”
“长头发,一米六多,不胖也不瘦,但是胸很大!”
“有没有说谎?”
“没有!我眼疼!我不敢骗你们了!”
审讯员吃完橘子,也问完了,出了审讯室对监听的人说:“马上到冰厂找一下这个女的。”
冰厂是壤南三道口一个酒吧的名字。
审讯员是这个专案组的副组长,主要目的是追踪定位胡江海的位置。
靳凡提供了侯勇的信息、他让仲川到朝阳公安局请求调查的那几个绑匪的信息,和胡江海的住所空置已久的信息。
组长在会议室的投屏上展示出几个人的资料,对其他成员说:“高磊,还有这几个,都刚出来没多久,犯什么事儿的都有,□□、抢劫、贩毒、诈骗全了。他们是从槐于收费站进来的。”说着比画一下,“这个三岔路口的监控损坏很久了,暂时不知道他们往哪儿走了。他们那辆车也再没出现过,不排除他们已经换了一辆的可能。”
组长停顿一下,继续说:“十点三十分,壤南北街有人报案,说在湖光路上行,大顺烟酒那个路口被一个路过的人掏了包、摸了屁股。就是在这个位置。”
组长说着调出道路地图,敲了敲湖光路上的一点,又说:“道路监控我看过了,虽然捂得严实,但从体型、习惯看,就是他们中一个叫孙彪的。我们可以把范围缩小在松江区。”说完在屏幕上画了一个圈,“就是这一块。”
副组长问:“靳凡到了吗?”
其中一个组员说:“说是一点。”
“胡江海一直没打来,就是在等靳凡找到他的联系方式。靳凡提供的所有线索,只有侯勇这条线可以进行下去,所以我们从这个酒盖嘴里去套的思路应该是没问题的。”副组长说。
组长接上:“靳凡来之前,尽量弄到胡江海的联系方式,等他来了让他打过去,探探口风。另外一边,抓紧时间在松江区地毯式搜索,找到他们藏匿人质的窝点。”
*
中午十一点五十分。
冰厂,员工宿舍,不到十平方米的蜗居。一张木板搭的床上装了蕾丝边的蚊帐,床上堆积着衣服和化妆品。
靳凡站在门口,这间蜗居的女主人正在洗脸,洁面洗不掉睫毛膏,她扭头看靳凡时,眼圈下一片黑,但她不知道。她找不到她的镜子了,翻了床铺半天,衣服都甩到地上,也还是没找到。
她拿起枕巾,擦了擦脸,扭头很不耐烦地说:“帅哥,我说很多遍了!我没见过她,她跟一卖笑气的走了。笑气知道吗?”
靳凡拿出钱包,拿出一沓钱,是他来时专门取的,放在她饭桌上。
女人停住手,片刻,坐下来,跷起二郎腿,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干瘪的烟盒,摸出一根烟,点着抽了一口,仰头看他:“要不你重新考虑,拿这钱换点别的?我可以跟你睡一觉。”
靳凡把钱包所有钱都掏出来了,这回摔桌上。
女人闭眼抽了一口烟,有点无奈似的,终于松口:“我也不知道你找酒盖还是小洛,酒盖早失联了。小洛呢,本来也不是冰厂气氛组的,是被酒盖带来玩的。只是酒盖欠我们老板钱,就给她下药,把她留在这儿了。”
女人平静叙述,情绪毫无波动:“后来她一哥哥过来把她接走了,但好像也不是亲哥哥,只是个贩笑气的,在这一带活动。”
“叫什么?”
“叫凉岁,名好听,我专门问他看了身份证。”
“有电话吗?”
“没有,但是我加了8322的群。”
“8322是什么?”
“就是拉皮条的群,哪个老板订卡,群主就把群里的女的都叫过去,免费喝酒,随便蹭卡。”
“这群跟凉岁有什么关系。”
“凉岁就是群主啊。”女人笑了,笑里有看不起,“什么都不知道你找我干什么?”
靳凡递手机过去:“拉我进群。”
女人看看手机,再仰头看靳凡:“你亲我一口,我就把你加进去。”
靳凡回身拿起她桌上的水果刀。
女人脸沉下去,不再说了,乖乖加他好友,把他拉进群。
靳凡确认群主的昵称确实是凉岁,把这女人删了,转身出了这蜗居。
女人在他走后,站起来,数钱,随后冲门口翻了个白眼。
*
又下雨了,壤南多处正闹洪灾,这雨停停下下,就没歇过半小时。
靳凡回到仲川事先给他租的车内,正好后座有把伞,他拿来放手边。
他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十分了,没再耽搁,在本地社群搜了笑气,找到这带,买卖笑气的行话,添加凉岁时在备注输入,果然很快得到了通过。随后他以购买为由跟凉岁约在了温泉馆。
凉岁身高一米七左右,较胖,长头发,脖子三道杠,看见靳凡上下打量了几遍,才皱眉疑惑道:“你要买货?”
靳凡开门见山:“酒盖认识吗?”
凉岁皱眉,对方那么直白,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实话实说了:“没听说过。”
“小洛呢?”
凉岁扭头就跑。
靳凡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扯回来摁在地上:“说!”
“不是哥,我真没动她!冰哥说她精神有问题,给我打电话,让我冒充她哥给她接走,然后送到精神病院。她当时像傻了,一动也不带动的,我……我……你说,谁有这便宜不……”
靳凡照着脸就是一巴掌:“哪个医院!”
凉岁在这家温泉馆有熟人,他认怂的时候,他的人来了。他一下子横起来,瞪着眼骂道:“哪来的吊子!”
靳凡扭头看见三四个人,也不松开凉岁,照脸又是一巴掌:“再说。”
凉岁被扇蒙了,忘了反应,旁边人齐刷刷冲上来。
靳凡握着伞打横往他们胸前一挡,起身就是一脚,把冲在最前的人一脚踹到墙上。旋即手一松,伞身在他手中向下滑,快要滑出他手心时,他一把攥住,正好攥在手柄,转腕用伞尖击中第二个人的肩窝。
那人疼得咧嘴,不往前走了,仅剩的一人识时务地退到这两人身后。
凉岁意识到这人来势汹汹,忍了,起身后低眉顺眼地说:“就是彭公山那个精神病医院。”
靳凡薅住他的领子:“你跟我去一趟。”
“可我还有事……”
靳凡反手又是一巴掌。
“没事了。”
*
中午十二点二十七分,靳凡和凉岁到达彭公精神病院。
他见到小洛时,小洛正在画画,穿着病号服,神情平静。
她的主治医生禁止靳凡提问,医生猜到靳凡问的一定是她痛苦的记忆。如果很急,可以问他。
靳凡从主治医生口中知道小洛亲妈因病早死,没了妈又没了爸,她很小就不上学了。后来跟一个绰号酒盖的、大她七岁的男人谈起恋爱,结果遇人不淑,给她包装服装学院的大学生身份是让她去做外围。
酒盖从她身上赚了钱,仍不满足,遇到冰厂老板冰哥后,想玩儿一把仙人跳,没想到没有冰哥道行深。冰哥不仅打折他的腿,还对外说他欠钱,把小洛抵押在了冰厂。
冰哥甚至对外透露,小洛精神出现问题,还是他找到小洛的哥哥,把她送到医院治疗的。
医生说:“本来我也不该说病人隐私,但她家没人来过,电话打过去让他们来交住院费,他们接都不接。我们现在纯靠政府救济,你要是能联系到她家人,希望他们能快点把拖欠的住院费交上。”
医生一番肺腑之言,随后把小洛的私人物件递给了靳凡,都是她住院前的随身物。靳凡看到一部碎屏的电话,借了医院招待间,去充电了。
凉岁想走却走不了,就像跟班一样在靳凡身后。
招待间面积小,窗户都没有,只有一套掉漆的木质桌椅。
两分多钟,手机开机了,靳凡想都没想,直接输入0415。
凉岁呆了,看呆了。
小洛画板下端就刻着歪七扭八的0415,她病号服上也是这四个数字。但一路过来,庭院里其他病人的病号服上没这样的数字。就是说这数字不是医院给病人的编号,是小洛自己的执念。
靳凡从小洛手机里找到酒盖的电话,翻了他们所有微信聊天记录,看到了酒盖的真名,还有他的老家。
他用自己的手机拍照、拍视频,保留证据,把小洛的手机还给医生就离开了,跟凉岁就此分开。
他开车返程时,给仲川打去。
电话接通后,背景嘈杂,全是骂声。他知道是什么声音,不好奇,直接问:“怎么样?”
“嘴特别硬。”仲川啐口痰。
靳凡很平静:“把电话给他。”
随后手机到了刘广杰的手上,他求饶道:“靳哥,我真不认识他!之前他们让我给你这边施压,打来的时候没有主叫号码,肯定用的境外拨号。我怎么知道……”
胡江海的位置,除了侯勇这边有线索,再就是刘广杰。他当时以为靳凡得罪了谁,还扣了小脏辫他们几个。
靳凡听着电话那头小脏辫的骂声,他们这回应该能把上回憋的气讨回来了。他继续对刘广杰说:“我老婆被绑架了,要是她不能安然回来,我就拉着你,咱们一块儿给她陪葬。”
“靳哥……”刘广杰颤抖了,他怕,他知道靳凡说得出就做得到。
“你考虑好,然后再打回来。”
靳凡说完,叫仲川接电话。仲川把手机拿走,走到一边:“老大。”
“你告诉刘广杰,他有多少条罪名他心里清楚,这个案子会从根儿上开始算起。他早配合,还能争取宽大处理。”靳凡说。
仲川点头:“好。”
电话挂断,靳凡靠在头枕,闭上眼。
他一直强迫自己睡觉,一直睡不着,这样太耗损身体了,他知道。可是林羌还没找到,他每根神经都放松不下来,他也没有办法。
他还不能太想她,太想她就很紧绷,太紧绷就感到乏力,就难受。
不到一分钟,电话回过来了,刘广杰说了实话:“老猫,他之前过来找我,说有个活儿,问我干不干。我一听钱不少,就答应了,之后就接到了这个境外的电话,让我把你约到柏泉饭店1213号房。”
老猫是燕水隔壁斛州太康市公安厅原先的干部,因为私带违禁品进去了几年。出来后一直倒腾药品,北边几省的药厂他都有关系。
靳凡知道了,一通电话打给孟真,要找老猫。
孟真原先在纪委任职,老猫这个案子他经过手。听靳凡语气很急,具体也没问,很快帮他联系上。
靳凡说时间很紧,事后会登门解释。孟真能理解,让他先办事。
随后靳凡跟老猫通了电话,老猫为人谨慎多疑,虽说是孟真牵线,不得不卖这个面子。但靳凡是谁,靳凡为什么找他,他大概知道,不得不小心一点。
此时已经一点二十分,专案组的电话靳凡一个都没再接。他没那么多时间了,开门见山地道:“我现在就一个人,我要见胡江海。”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老猫笑了:“我没懂,大兄弟,你见谁?”
靳凡说:“你直接跟胡江海说,丁阳璞跟公安部打招呼了,现在成立了专案组,专门来查他。我给专案组提供了侯勇这条线索,但没有提刘广杰。”
又是一阵沉默,老猫说:“听不懂。”
“我知道他在给境外某势力办事,如果某战区和公安部合作展开军事行动剿灭这个团伙,对方一定会放弃他。”靳凡说。
“然后呢?”老猫的语气稍有变化。
靳凡手扶住方向盘,盯着前方青白混浊的雨景:“你带我去见他,我救他的命。”
*
晚上六点半。
曹荭的儿子烧得厉害,曹荭哭得眼都睁不开了,还又累又饿,开始出现幻觉。她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风池和百会两个穴位都掐成了紫红色。
她濒临崩溃,只有一丝理智残存,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林羌环顾四周,荒芜阴森,纯等死的地方。心下一定,不再等了,站起来,回头冲曹荭伸手:“来!”
月光微弱,曹荭只能看到林羌的轮廓:“你要干什么?”
林羌没说话,拉着她就要往外走,脚链让他们行动缓慢,快一分钟才到楼梯口。正要跳下一级台阶,楼下一道强光照上来,像是手电筒,随后听到粗鲁一声:“你!干什么!”
林羌回:“我朋友孩子发烧了,能不能跟你们的人说一声,拿一点退烧药来,再拿瓶水!”
“没有!给我老实待着!”
她又说:“不管谁让你看着我们,肯定有一句别让我们死了。如果我们家孩子真的烧坏了,我保证你们什么都拿不到!”
手电筒还照着他们,他们还是睁不开眼,却听不到那人再说话了。
过了会儿,强光没了,那人走了。
曹荭问林羌:“我们要这时候走吗?”她觉得不现实,绑匪们肯定在下边等着他们仨。
林羌说:“我先要东西。”
果然没几分钟,一个人上来送了一趟药和水,还有一袋面包和两个生鸡蛋。
林羌帮曹荭拧开水,挪到了窗口,也不是没月亮,天竟然这么黑。
曹荭给孩子吃了点东西,喝了药,拿外套给他盖好后,也挪到窗前,把剩下的食物和水给她:“吃点东西吧。”
林羌接过来,一分为二,给了曹荭一半,然后大口咬着面包,喝一大口水,以防噎住。
她没让,她得吃东西。
曹荭渐渐变了语气,原先同事间的恭敬好像没了,本就稀薄的友谊更少了:“以前有人跟我说你当过兵,我一点不信。我们老家村子营房那边的女兵,跟你一点不一样。”
林羌嘴里被填得满当,就没说话。
“现在有点信了。”曹荭看着外边一片废墟,又问,“你说这到底是哪儿?”
“壤南。”
“壤南?”
“刚那人说的是方言。”林羌之前正好因为靳凡了解过西南几省。虽然了解不多,只能确定大方位,但既然把他们绑到了西南,那就是要在靳凡原先的驻营地跟他交易。
原稳州军区特战旅就驻扎在壤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