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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刀 正文 第三十章

所属书籍: 烧刀

    林羌回来就复工了,做手术时三院会提前通知她,到时候再办理住院,反正癸县到延州近得很。做完手术差不多一两周就能出院了。

    她的病跟靳凡的一样好不了,一切治疗手段都是为了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她盼望可以正常得久一点。

    靳凡起初想要林羌搬到他那里,虽然没说,但无声胜有声,林羌能感到。可她还是把他拐到她的破房,简陋,但她睡得很好。睡眠对他们来说都很重要,她要好好睡觉,他才能好好睡觉。

    林羌偶尔有几个夜班,一结束就能看到靳凡来接她。他的人和车都很扎眼,县医院门口又人多,癸县上下几乎都要知道林羌跟了那个社会头子靳凡。

    靳凡来这里两年,别的没干,把自己名声搞得稀烂,臭得不行,补都够呛。

    中午吃饭,医院的食堂里,苗翎端着餐盘到林羌对面坐下,给她杯咖啡。

    “谢谢,戒了。”

    “奶茶。”

    林羌头未抬,继续舀粥。

    苗翎双手搭在桌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吃饭。

    林羌吃完,擦了下嘴,这才看向她,问:“你有事?”

    苗翎把手机推到她面前:“加你个微信。”

    林羌看了手机一眼:“面对面说更便捷。”

    苗翎就把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拿过来,帮她添加自己,然后说:“燕水省孟祖市三井镇地震了。”

    林羌看新闻了。

    “咱们医院成立了医疗队,明天出发到前线支援。”苗翎又说。

    林羌知道,院里发了通知,自愿报名,谁去谁填表。

    苗翎继续:“我报名了,也被批了。”

    “一路顺风。”

    “我跟秦艋好上了。”

    林羌点头,明白了:“你怕你走了,我怎么着了他?”

    苗翎笑了一下,道:“你坐诊的诊室换到我那间了,里边都设备太破了,不太好用。我怕你不知道怎么操作,加微信方便你问我。”

    “我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就知道了。”

    “因为是我提议的。那间诊室虽然设备不好用,但那椅子花了我五千多,人体工学椅。桌子也是我自己买的实木桌。窗又朝南,太阳晒进来的时候很暖和。门外已经换上心内科的牌子,就剩通知你了。”

    林羌又不太明白了。

    苗翎说:“贿赂你,离秦艋远一点。”

    林羌点头,答应她,但提议道:“设备不好用有点不行,能不能把你的桌子和椅子搬到我原先的诊室,朝不朝南我无所谓。”

    “好。”苗翎答应得痛快,又把奶茶往她跟前推推,“半糖,你可以放心地喝。”

    林羌没搭话,通过了她的微信好友申请。

    苗翎看着微信好友添加成功的消息,说:“在我这里加了微信就算是朋友了,作为朋友我想劝你,不要跟那样的人在一起。现代社会里没人会觉得当黑恶头子的女人是长脸的事。他进去了,你也不会好过。”

    林羌点头:“有理,还有别的吗?”

    “他们说他身上有人命官司,那个车行不正规,还时常非法飙车,前段时间车祸就是他们搞出来的。你不要被一时快意蒙心,要说长得帅,简宋也不差,都还来得及。”

    林羌继续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苗翎看她态度,再有话也说不出了:“嗯,你好自为之。”

    两人分开,一人往左一人往右。

    苗翎上了一辆车,驾驶座上是秦艋。她靠在靠椅,闭上眼:“我帮你不是看你这种情种可怜,是她可怜,自己生了病,还跟了靳凡那种人。”

    她没跟秦艋在一起,桌椅是秦艋买的,但不能走明路搬给林羌,会让很多人不满。但要是院主任女儿苗翎给她,那就没人说了。

    秦艋看着林羌双手抄兜,进入综合楼,才说话:“谢了,欠你个人情。”

    苗翎坦白地说:“她不一定信,我爸都说这女的精,而且我看她的神情就是不信。虽然她答应了。”说到这里,她也很好奇,“她竟然就答应了。”

    秦艋说:“简老师说过,林羌从来不会委屈她自己。”

    苗翎扭头震惊地看着他。

    “所以她选靳凡,不一定是脑子一热,没考虑清楚。也许他带给她的真的更多。”秦艋又说。

    苗翎不解道:“你疯了吧?恋爱脑啊?简宋那种得到过的上头我能理解,你没得到的也这么上头啊?”

    秦艋扯了扯嘴角,无言。

    苗翎看他这样就不想了,有什么不理解的?得不到的才是最难忘的。她呼口气,说:“我反正送佛送到西了,随便你了。希望她手术顺利吧,可以活得久一点。毕竟她很专业。这世道,半吊子的医生太多,每一个能让人看到本事的医生都很珍贵。”

    她说完下了车,独留秦艋,坐着失了神。

    他是识时务者,再馋的东西吃不到也不要了,何况上了三十岁,事业不自觉就变成最重要的东西。现如今再对林羌有所关照,只因为简宋。

    他钦佩敬重简宋,简宋现状不好,都是因为还在想她。

    他扶额,拇指揉揉太阳穴,车门突然从外打开,林羌上了车。他张口结舌,忘了打招呼。

    林羌把苗翎给她那杯奶茶放在杯槽里,说:“我不爱管别人的事,我希望别人对我也有这个认识。”

    秦艋后知后觉地笑了下:“你说什么?”

    “对我这种不爱聊八卦的人说谎,成功率确实很高,因为我不会主动问谁什么事。但规矩就是为了打破的,我偶尔也会问问医院里的新闻。”言外之意,她知道了苗翎和秦艋根本没在一起。

    秦艋抿了抿嘴:“简老师,你还联系过他吗?他刚惹了医疗官司,最近焦头烂额……”

    林羌拿出手机,屏幕的新闻是一个项目上市了,这是简宋参与的。她告诉秦艋:“别把你简老师想得多可怜,他有再多官司也垮不了,他只是想看起来垮。他很知道女人的怜爱的力量,他在赌我对他有怜爱。”

    林羌也不自作多情,要不是昨晚简宋他妈突然打来,向她问好,假装无意吐露简宋的现状,她可能也没猜到秦艋这次又是被简宋算计了。

    秦艋哑口无言,他不信林羌的话,但也想不出为简宋辩解的话。

    “我们感情的事我不想牵扯别人,你不用为他或者为我感到遗憾。你就当我命贱,配不上他。他前途大好,感情而已,如果所有人都给他绝路,他会醒。老让他觉得还有希望,他才醒不了。”

    秦艋愣愣看着她。

    “桌椅钱我转给苗翎了,她会转给你。”林羌停顿,又说,“分享给你一个我深谙的道理。任何事,你觉得自己的出发点再好,当事人感到困扰,也不叫好。”

    林羌说完就走了,不在意秦艋一切反应。

    科室办公室里,她的病人家属在等了。她立刻投入工作,针对病人现阶段的情况对家属说明。

    送走家属,她写病历,查房,写医嘱。

    一个人工瓣膜置换术后左房血栓的患者,已服用华法林抗凝两周,今天复查,INR大于目标值范围。她调整了华法林的用量,家属急吼吼地要停药,换肝素,说是要做颅内手术,介入医生说不停华法林做不了。

    像是这种生物瓣术后没多久又有其他部位急需手术的患者,县医院都是推到上级医院。但他们就是从上级医院回来的,医生应该告知他们相关情况,林羌没问他们为什么不知道,下意识地告知了:“病人存在心房颤动,INR不正常,用低分子量肝素替换,效果肯定不行。一旦抗凝不足形成血栓,病人会有猝死的风险。急诊手术是可以静脉注射维生素K1的,这样十几小时后,INR会到正常范围。但要保证术中止血到位。你现在需要找到为病人做换瓣手术和做颅内手术的医生,针对病人的情况做出判断,采取最优方案。”

    家属大致懂了:“好的,谢谢你!谢谢你!”

    林羌看完一个病人又看下一个,再到病区查看病人情况,情况严重一点的病人就请护士多多照看。

    中间有一刻喘息,热情爱聊天的那位住院总过来了,坐在她旁边,请了她果茶,问道:“刚才那情况,你不如让他直接去上级医院,说那么多要是有不对,那不是被抓了小辫子?他最好没事,一旦有事,你还想置身事外?”

    林羌没说话,她想起还有活没干完,又跟陀螺似的转起来了。

    “有些病人家属喜欢抓医生话里的失误,很多时候我们只是用错一个词,就跟犯了死罪一样。之前有家属不懂拔管子的意思,说我张嘴闭嘴拔管子,让别人听了以为他们做儿女的不孝。我在医务处给他科普我们讲的拔管子是术后把身上导管拔除,科普完还得给他道歉。我那天从医务处出来就开始哭,转行的欲望。”住院总靠在桌沿,盯着天花板。

    “为什么没转?”林羌边写病历边不经意地问。

    住院总说:“我已经熬了那么久,不熬下去又能干什么呢?我有时候就想,我一个县医院的姑且艰难,那些三甲大院的同行们怎么熬呢?”

    她说着想起林羌就是从三甲来“普度”的,扭头问:“你现身说法下。”

    “学医会后悔,学别的也后悔,医学生熬,别的学科也熬。”林羌打着字一心二用地说,“虽然医学生更苦,但应该有思想准备,要清楚目前环境对医护人员的要求就是要有一颗奉献的心。”

    住院总摇头叹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历朝历代都是这样过的,历朝历代都没有头。”

    住院总笑了一下:“这是不是也侧面证明了社会会发展,社会问题却不会得到解决?”

    林羌继续打字,只当答谢她这杯果茶,随她闲聊了两句:“制造问题的人不会让问题被解决。”

    住院总挑眉,正要就这个话题再问点什么,林羌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来电备注是“大哥”,林羌还挂了。她忍不住多嘴:“要是急事呢?”

    林羌说:“他让我下楼。”

    “下楼干什么?”住院总还没反应过来。

    “下班。”

    住院总呆了一下,看表,还真是到点了,惊道:“这大哥这么准?”

    林羌没再说话。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靳凡在车里掐着表,到点立刻给她打电话的样子。一米九、凶巴巴的大哥就该干这种事。

    想到这里,她垂眼一笑。

    住院总知道林羌和靳凡的事,全县都知道,她不想讨人厌,但实在很好奇:“为什么啊,咱也不是小女孩了,总不至于还追求刺激。”

    林羌写完了,起身,准备交班,下班了。

    住院总追加道:“我知道越强的人越慕强,但有很多正经的强者。”

    林羌淡笑:“嗯,三十岁确实是不小了。”

    住院总磕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羌保持着淡笑,又道:“我选了,就是选了。”

    她不用对别人说靳凡好不好,她知便好。

    交班结束,林羌往外走。住院总追上去,跟她搭了一趟电梯,又为不久前的事道歉:“对不起啊。”

    “嗯。”林羌应了一声。

    电梯运行没有器械响动,静得落针可闻。住院总有些尴尬,疯狂给大脑施压,想找话题,好容易找到,也没权衡一下适不适合,就脱口而出了:“那个,那男生咋样了?就你帮着筹款那家人。”

    她说完就后悔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昨天给我发消息,整理了一些证据,准备对他们家人提告。”林羌对程柒家人的起诉给了他方向。

    “嚯!”住院总感慨道,“真不容易,大部分遇上这种事的,都为了活着的人忍下来了。”

    电梯到了。

    曹荭站在门口,看到她们,挑了下眉:“正好,省得我打电话了。妇产科荆大夫新房安锅灶,要请客呢。”

    “没收到消息啊。”住院总当即看手机。

    “怕你们觉得他是要份子钱,就是单纯的请客。”曹荭说着凑到她们跟前,笑着小声说,“不是谁都叫了,就凑了一桌,让我务必把你们俩带过去。”

    住院总觉得有趣:“荆天小心思挺多。”

    曹荭跟林羌使眼色,话却是对住院总说:“是呢,也不知道我们阳玫答不答应。”

    住院总名叫阳玫,她一下觉得这饭局的醉翁之意了:“什么意思啊?”

    “林羌都要去呢,反正你是非去不可了。”曹荭冲林羌抬下巴,“是不是啊,林大夫。”

    林羌去不了,说:“我有事。”

    阳玫笑了,揽着曹荭:“荭姐啊,你怎么会赶林羌这只鸭子上架啊,她才不给面儿呢。”

    曹荭笑得眉眼弯弯:“我这不是在赌嘛,万一林羌去了,那你不就去了?”

    阳玫说:“林羌去不去我都会去的,去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三人往外走,靳凡换了一辆车,是客户的。红色和线条都略显骚气,毫无意外地成为这条街的焦点。

    阳玫由衷地说:“这太帅了。”

    林羌跟她们道别,走向车前。

    曹荭和阳玫目送她上车。阳玫想起件事,跟曹荭说:“前边那条街的专科南院的章允,早上在朋友圈里发了结婚证。”

    “怎么了?”

    “莹莹以前说,她看见章允、靳凡先后从一辆车上下来。”

    曹荭不以为意:“要是在一起过也正常吧,靳凡在癸县跺一脚都颤三颤的,总有女人想跟他。”

    “你这话把林羌也骂进去了,林羌可不是那些上赶着的。”

    曹荭也说:“林羌不一样,那是他死乞白赖非追求林羌。”

    阳玫搀住她的胳膊,咯咯笑道:“所见略同。”

    两人聊着天,相伴前往荆天的安锅灶宴席地——宴西湖私房菜。

    林羌在靳凡车上摘隐形眼镜,靳凡不等她要求就已经先停了车。

    林羌摘完,眨眨眼,戴上细丝镜框眼镜。

    她眼镜是新配的,靳凡陪她去的。她当时扎了慵懒的低马尾,两鬓碎发很多,她一动作,它们随之动作。她扭头问他:“行吗?”他没答,还别开脸。

    靳凡头发剪了点,更显凶了。林羌托腮看着他,打断他的杂思:“你觉得咱俩配吗?”

    “配。”

    林羌笑了,看看他的黑大衣、黑手套、黑裤黑鞋,而她今天穿了一件烟色的大衣,而且她戴了象征知性的眼镜。她说:“你配不上我。”

    “嗯。”靳凡发动了车,“让你过嘴瘾。”

    他一扭头看前方,侧脸就勾引人了,林羌牵住他的手指。

    他们约好今天去拍遗照。

    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早早拍吧,现在也是最好看的时候,要是犯病了没意识了,再拍就来不及了。

    林羌约的双人黑白商务照,说约遗照的话总是免不了要回答一些问题。她不爱回答问题,如今的靳凡没有耐性,更不爱。

    在影棚里,巨大幕布前,放着两把木质高脚椅。他们并排而坐,等待摄影师调设备。

    林羌给靳凡整理了下衣服,虽然挺整洁的,根本不用整理。她问:“我看他们拍遗照的时候都是笑着的,我不想笑。”

    “那就不笑。”靳凡牵住她的手。

    “那看着我们的人不会更难过吗?”

    “你又没有朋友。”

    “万一有路过灵堂的人看见我们的遗容,触景生情,想哭呢?”

    “你我都签了遗体捐赠,没有遗容给别人看了。”

    “我们这行会对捐赠者鞠躬默哀。”

    “那你面对捐赠者的遗体会哭吗?”

    林羌不说了。她没哭过,她想得都是器官摘取、植入的步骤。她只是想多说点话,想着说两句话的工夫,照片就这么拍了。

    她笑了下:“是,没有遗容了,只有死无全尸。”

    靳凡放缓语速:“我原名梵,林加凡的梵,说是命里缺木,取名师父提出要完整就要带木。”

    林羌知道,戈昔璇说过。

    “我硬改成了平凡的凡,确实运气差了。”靳凡看着林羌,“现在也好了,我终于可以就叫靳凡了。”

    唯物主义的林羌不知道接什么话。

    靳凡伸手抚平她展不开的眉毛,跟她十指相扣:“我又完整了。”

    林羌微怔。

    她听懂了。

    “全尸不是完整,有没有不重要。”

    林羌许久才说:“死都死了,管死后干什么。我不是在意死后怎么样。”是这张照片一拍,我有种那一天已到来的错觉。我怕,怕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

    靳凡没问后半句,她在意什么都没关系,什么他都负责得了。他一直很擅长给别人当靠山。

    林羌低头摩挲他的手指:“我想吃夫妻肺片了。”

    “行。”靳凡牵扣住她的手,“现在去,还是拍完去。”

    “拍完再去,不拍黑白了,拍彩的,你亲我下。”

    靳凡照做。

    摄影师正好调整好镜头,捕捉了这个画面,回看一下,笑着说:“很棒!这一张两个人都特别好看。”

    林羌回说:“你看着拍吧,我们随便摆。”

    “好嘞。”

    林羌双手搭在靳凡肩膀:“拍完选九张,拼成九宫格。”

    “你见过谁的遗照是这样的?”靳凡嘴上问,身体还是很配合她。

    林羌说:“我的。”她捧住靳凡的脸,吻在她最爱的鼻梁:“我的遗照,我说了算。”

    靳凡摘了她的眼镜:“我的你也说了算?”

    林羌定睛看着他。

    “好,你说了算。”

    这一天,天气晴,夕阳给一切蒙上橙色的纱。靳凡和林羌拍了照,遗照,选了九张,拼成了九宫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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