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凡很高,平时站着能遮住两个林羌。林羌也就忘了,他只是高,不是壮,肌肉好像也并不发达。
他确实有“公狗腰”,有狗腰的弓度,就意味腰窄,哪有健壮的人腰却这么窄?
是她视角的问题,她以为他一个心衰病人逆了天,竟能练出巨硕肌肉。
他一直都是刚刚好的薄肌的身材,也许是脾气凶,是行为粗鲁,又或者……她先入为主,从没于高位俯视过他。
他好像比她第一次见他时又瘦了一些,有些角度看很明显。健康厚实的假象在他蹲下之后,像一只肥皂水吹出的泡泡,迎风便碎了。
林羌半起身,胳膊贴着床边,蹲在靳凡对面,抱住膝盖,摇摇头:“我就喜欢这副。”
靳凡被她盯着看,难得别开脸,望向飘窗,很快又转回,微微歪头,并不退却地跟她对视。
要问靳凡还有没有糖的戈昔璇走过来,见状止步门口。
她没见过这么好看一幕,却也没贪看,转身靠在门口的墙上,半仰着头,盯着对面房门上方老化开裂的墙皮,心像被凿过似的疼。
*
林羌去了前同事的婚礼,靳凡却没去周拙的画展。林羌也从戈昔璇处得知,周拙是他们同母异父的兄弟。
戈昔璇送林羌去酒店的路上,为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哥找补:“肯定是他昨晚没睡,早起脑子还是蒙的。不然他不可能不送你,还连声招呼都不打,根本不合逻辑。”
林羌没在意,靳凡本来就是阴晴不定的人,好一会儿赖一会儿的。而且她知道他在介意什么。
他就是不想让她去婚礼,不想让她见简宋,但他说不出来。他知道他一张口,她就会说他是醋精。
靳凡最硬的就是嘴了,才不承认吃简宋的醋。
“他以为他生气,我就不去了。”林羌把玩着打火机,本不想跟戈昔璇说这个的,但靳凡这个行为实在有趣,三十五岁了,心眼真小。
戈昔璇不经意扭头,看到林羌微勾的唇角,美得突出。
戈昔璇好像并不知道她在笑,也就没问她在想什么。左不过她那不会哄女孩的亲哥。
到了酒店,戈昔璇接到了靳凡的电话,沉厚的声音从汽车中控台传来:“在哪儿?”
戈昔璇懂:“嫂子就要进去了。”
“我问你。”
“哇,二十五年了你头回问我在哪儿。”
靳凡把电话挂了。
戈昔璇冲林羌努嘴抱怨:“嫂子你看他的狗脾气,要不说一直单身,哪个女孩子有这么大抗压能力啊?”
林羌下了车:“抗压能力都是弹性的。”
戈昔璇觉得自己懂林羌的意思:“是,在脸和身材面前是弹性的,但也有例外吧。我有一姐们就说她特喜欢我哥的脾气。”
林羌一笑:“她在鬼扯。”
戈昔璇咯咯地笑:“其实我也觉得是。”
*
婚礼仪式十点开始,九点,宾客到了一半。
林羌进门,听到杨柳的声音:“林羌!”
林羌抬头确定杨柳的位置,带戈昔璇过去坐了。
刚一坐下,杨柳皱眉问道:“脑袋怎么了?一天没见破相了?”
“磕了一下。”林羌说。
“办什么事啊,还给额头磕了?”
林羌没答。瞧她状态不错,说话也听不见鼻音,好多了,只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回来的,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杨柳话间注意到戈昔璇,“介绍一下?”
“戈昔璇。杨柳。”林羌简单明了。
杨柳迫不及待把刚听进肚子的八卦说给林羌,漂亮精巧的脸眉飞色舞:“你来时跟咱们的新娘子薛挽打招呼没有?”
“还没见着。”
“跟她说啊,去楼上房间看看她那婚纱,她家老梁自己一针一线做的。没看出来老梁还有这个手艺。”
林羌想起靳凡的针线活,太差。
“你去吗?我带你上去?”杨柳很激动,“而且我也想跟你说盛箐追简宋的事。昨天老钱那几个惯犯又被局子扣了,盛菁以老钱媳妇的身份把人捞了出来。”
戈昔璇爱听八卦:“嚯。”
杨柳说:“盛菁跟老钱是隐婚,好像现在各过各的了,所以盛箐才去骚扰简宋。”
“离了吗?”戈昔璇问。
“没啊,要不说魔幻。这事出来,直接闹上了网。我听她们说那会还以为今天见不着这俩人了,谁知道我在卫生间撞见盛菁补妆呢。”
“心理素质可以。”戈昔璇说。
这不是杨柳要说的重点。她给林羌看了张照片:“这我偷拍的她,你看她手上那块表。”
林羌扫一眼,简宋有块一模一样的。
杨柳知道林羌一定认识这块表:“除了她跟简宋勾搭在一起了,我想不到她为什么有勇气出现在这里。都是熟人。”
林羌没反应。
杨柳被冷遇,热情见底,也不说了。
戈昔璇懂事,不掺和林羌私事。
九点二十分,简宋来了,一身晴山色绸缎面的西装,纯钛银丝眼镜,进门便被几人缠着寒暄。
席上人也都看过去,不见得都喜欢他,但都欣赏。
简宋眼如猎隼,总不用寻找就能确定林羌所在。
杨柳看到了简宋那一瞥,偷偷瞧了林羌一眼。她倒是淡定,好像根本不在意。
戈昔璇客观地说:“确实亮眼,这色儿真高贵。”
杨柳觉得简宋肯定会过来,既然林羌无感,正好借着看婚纱的理由拉她上楼躲躲。
进入电梯,杨柳舒气:“你瞧见他刚才看你了吗?我差点以为他要过来挡住电梯把你带走了。”
戈昔璇表示:“那有点夸张了,太像电视剧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阜定内部如果拍医疗剧,简宋一定是男主。”杨柳说。
“但现在不在阜定啊。”戈昔璇不允许他们破镜重圆,林羌必须是靳凡的!
电梯到了,对面就是薛挽休息的房间。薛挽一见林羌,笑着相迎,只是好久不见又迅速变成皱眉关切:“额头怎么了?”
林羌又解释一遍:“磕了一下。”
“赶上我那天洗澡摔了。”薛挽说,“幸亏我老公当时在旁边。所以说,你也抓点紧,别让好白菜都被野螟掏了心。”
薛挽话里有话,林羌弯唇不语。
叙旧几句,婚礼仪式的场控人员上来提醒薛挽彩排,几人就分开了。薛挽为人有里有面,知道盛菁来了,猜到杨柳把林羌带上来是躲人,给了她们隔壁的房卡:“仪式十点才开始,你们在旁边休息下,到点再去。”
盛意难却,三人没有推辞。
刚进房间,门还没关,一只手攥住门边。关门的戈昔璇皱着眉歪头问了句:“谁啊?不怕夹手啊?”
林羌和杨柳回头。
门一打开,简宋。
戈昔璇慢慢后退,退到杨柳身侧,张不开嘴似的说:“是有点男主劲儿。”
杨柳两人都熟,但一定向着林羌。只是她也没管别人闲事的毛病,就同自动合上的门一样,不再出声了。
简宋礼貌问道:“能让我跟林羌单独说几句吗?”
杨柳看向林羌,林羌没有反应,那是能还是不能?她正想着,戈昔璇插了嘴:“不能。也不合适吧?孤男寡女,这儿还有床。”
简宋掏出一只卡片皮夹递过来:“一张信用卡、一张身份证,你们担心的事要是发生,可以直接报警。”
戈昔璇和杨柳对视,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这时,林羌转身走到落地窗前。
杨柳会意,拉着戈昔璇出了门,也没接简宋那只皮夹。
戈昔璇当然不愿意,但她并没有干预林羌决定的身份。她有没有这个身份,取决于靳凡和林羌之间有没有关系。
门又关上,房间只有曾经的情侣。
简宋望了林羌背影许久,在她回头时才开口:“秦艋的事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但重来一遍,我还是会答应他。”
早就知道。林羌走到旁边的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沉默不言。
简宋走向她,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她额头时不由缩回。他没问她疼不疼,他从不喜欢说废话。
林羌偏头,正好看到他腕上的表。她喜欢跟聪明人相处,巴不得身边的人都有八百个心眼,这更激起她的斗志。但在此刻,她腻歪了。
简宋把她揽进怀里,抚她柔软的发,声音反常地抖。“让我在你身边,求你,让我照顾你。”
“我不知道盛菁的表是从哪来的,但她昨天刚给她老公保释,今天就戴着那块表出现在这里,就是说从你这里得到了什么信号。”
简宋波澜不惊,他一贯如此。
“你让她和所有人认为你给了她机会,为什么?想看我慌?”林羌轻推开他,“我喜欢智力碾压我的男人,最好有本事算计得我不能翻身。那样我就有目标了,生活就不无聊了。可是简宋,我从来到这里,知道你的心计,不慌不急,毫无波动。”
简宋渐渐皱起了眉,渐渐慌张:“你爱上他了。”
林羌没答:“刚跟你分手的时候,我确实感觉亏欠你,希望你可以过得更好,但现在你好与不好我已经不在意了。我们翻篇了,简宋。”
简宋不信,不是不信林羌的话,是不信她爱上靳凡了。他从没得到过的东西,靳凡凭什么能?
林羌说完了,起身走向门口,打开门,让开身子,转回来,看着神色微异的简宋,甚至不再好奇他这样克制自己,到底会不会累。
简宋转过身,望着林羌,走到门口,却没出门,突然欺身而上,把林羌压到墙角,鼻尖在她脸颊轻蹭。他好像有些难过,向来平和、难猜的声音多了悲伤:“你让他吻你了吗……”
他搂住她腰,是不同于靳凡的温柔:“你们到哪一步……”
林羌屈肘要隔开他,他已突然离身。她抬眼就看到靳凡一手从后面薅住简宋衣领,把他抻离她身前的同时侧身一脚,干净又利落。黑色及膝大衣的衣摆劈空而响。
简宋不堪其重,后撤两步,拄到桌沿上的手发红,青筋暴起。
靳凡沉着脸,并不掩饰怒气,摘了另一只手的皮手套,两只一齐摔到桌上。两步过去,攥着他衣领,单手将他的脑袋摁在桌上。
简宋不是粗人,不动手,但也在抵抗,不如人也不放弃,满头汗也不示弱。
其实只要靳凡说一句“亲了,也睡了”,就赢了,赢得毫不费力。他进门那刻又不是没听见简宋那两句话。但他不想。
他有无数种方式,让简宋的头不能在他面前昂起,但永远不包括以亵言欺辱林羌这一种。
原先的狠话都是为了逼退她,既要把她留在身边,那些不顺耳的话,自然不会再对她说,更不会为打压别人而对她说。
他们二人实力过于悬殊,又非要死磕。林羌不想在酒店报警后到派出所捞他们俩,走过去拉住了靳凡的手腕。
靳凡松了手,但火没消,绷直的颌线能说明。
简宋被抻疼了,但也站正了身子,那根脊柱也挺拔不群。
戈昔璇和杨柳这时给薛挽送完头纱回来了,不敢信就离开那么一会,偏偏错过这么剑拔弩张的一幕。
林羌牵住靳凡的手,给简宋看,自己说了:“如你所想。”什么都发生过了。简宋头轻歪,嘴唇微张,痛苦万状。那么失态的样子,在他身上从没出现过。他以为他不在意的……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往前走了一步,还没到林羌跟前,被靳凡一把掐住脖子。
杨柳吸了口气,怕得要死。
戈昔璇看多了,只是摇头感慨简宋确实很迷人,但论气势,跟他哥差一点。
林羌心中波动,但表现出来会让简宋以为还有他们还有可能,就没制止靳凡。
简宋没有看到林羌一闪而过的挣扎,在重重的咳嗽声中,恢复了理智。
他离开以后,杨柳和戈昔璇也懂事地走了。
林羌靠在墙上,看着怒气未减分毫的靳凡。鲜少看到的黑色呢大衣,西装三件套衬映得他有型有款,沉郁脸色却让人不敢动心。
沉默许久,靳凡冷言冷语:“打火机给我。”
林羌看着他,不发一言。
靳凡走过去,伸手:“给我。”
林羌睨了他手一眼:“谁说是我拿了?”
“早上看见了。”
“你过来只是拿打火机?”
“是。”靳凡说谎。
林羌走到桌前,拿起他的打火机,往地上一扔:“滚吧。”
靳凡迟疑片刻,还是捡起来,转身朝外走。也就三步,乍然回头,大步来到林羌跟前,捏住她脸,用力吻下去。
林羌嘴上的口子又被撵裂了,猛地推开他,扬手一巴掌。
很快,靳凡脸上显现出粉红色的掌印。下一秒,林羌踮起脚,回吻他。
这是激烈绵长的吻,结束得不依不舍。两个人额头轻贴,好像有很多话想问想说,结果却无言。
“你心疼他了。”靳凡看到了林羌的挣扎。
林羌慢慢收紧环住他腰的手:“我是对不起他。”
“那我呢?”
“我选了你啊。”
靳凡放开她:“你少可怜我。”
林羌摇头:“我不委屈自己。”
靳凡神情微滞。
林羌牵住他三根手指:“我要摔跤了,你有没有把我的护膝拿来?”
靳凡凝结的眉眼缓慢展开来,一把抱起她:“我比那东西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