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回到车上,离开现场,楚晃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向修祈。
她心情格外好,不知是因为跟楚母和解了,楚母手术又很顺利,她产检的结果也是好消息,还是因为修祈即便是糟心事缠身,状态和思路也没乱,关键时刻反应还是那么快。
心情好了,她偷偷瞧修祈的几眼都甜甜蜜蜜。
真好,她坐在副驾驶,她的丈夫开车载着她逃离纷纷扰扰,这感觉真好。
修祈的车开到一半,单手扶住方向盘,空出来的手扯掉领带,递给楚晃。
楚晃接过来,领带上还有他的温度,她把它系到自己手上,手托着脸,胳膊肘抵着车窗,偏头看他。
修祈扭头看她一眼,笑了笑。
楚晃问他:“我好看吗?”
修祈说:“还可以。”
“只是还可以?你追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好不要脸。”楚晃说。
“有吗?”
“有啊。”至于怎么有,她没举例子,刚厮混到一起的时候天天复盘,恨不能把每次亲嘴亲多长时间都刻进DNA,再说就烦了。
修祈笑了笑,没再搭话。
楚晃也不言语了,专注用眼神看他。
修祈始终目视前方,不知几分钟后,微笑问道:“我好看吗?”
楚晃点头:“好看。”
修祈伸手捏她的鼻子:“什么时候开始不害臊了?”
楚晃缩脖子躲他的手:“你手凉!”
修祈收回手去,笑容收了一些:“我还没去接你。”
楚晃点头,也随他,眼看向前方,说:“嗯,你老不去接我,我就自己回了。”
修祈说:“我想等事情结束再去接你。”
“那有必要连夜写赠予合同吗?”楚晃看向他。
那几天,修祈的助理哈欠连天,楚晃觉得修祈交给了他一些任务。出于对修祈的关心,她请他吃了顿午餐,想套他的话。
但能成为修祈的助理,业务能力一定是过关的,嘴相当严实,什么都没透露。他越不说她越好奇,就以体恤他为由,把修祈留给她的司机借给了他几天。他可能是没想到楚晃心眼那么多,就没怀疑。
楚晃从他的行迹中了解到,修祈找了律师。
安徒生有法务,也有跟专业律师团队合作,以解决公司法务解决不了的企业纠纷,那他再找律师的原因大概率是为私事。
她只上网查了一下那位律师主攻什么类型的案子,也就知道了修祈在干什么。
修祈没有怀疑是他的助理透露了消息,说:“早该写了。”
“那你把钱都给我了,要是张子蕴有后手,你根本无力招架,还是走到赔付违约金那一步,怎么办?你从哪儿搞钱?”楚晃问。
修祈说:“他能有后手,我不能有吗?”
楚晃点头,故意说道:“我多此一举了?你根本不用我帮忙?”
修祈听到楚晃这话,看了一眼后视镜,确定没有车辆跟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楚晃小机灵,一下子挺直了腰板,脑袋像拨浪鼓一样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车后头,再看向他,反复几次。
修祈歪过身子,看着楚晃:“要听实话吗?”
楚晃点点头:“嗯。”
修祈盯着楚晃的眼睛,盯了好一阵,什么都没说。
又是这样沉默的相处,许久过后,他托住她的头,吻了下去。
他实在不擅长去解释,不然也不会一直不知道怎么跟楚晃讲起自己的过去。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过去难以启齿。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才知道“重要”这两个字的真实分量。
她一走,带走了他许多东西,他明显感觉到视力变差了,听力不行了,嗅觉不灵敏了,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也失去了。似乎一瞬间,他浑身上下只剩下躯壳一副,不见了支撑这副躯壳的灵魂。
楚晃觉得他吻得太深,她不能呼吸了,便推开他,可看到他眼里有雾,雾里的遗憾太满,满到溢出,又心疼。
她皱着眉,探着头看他的脸:“你干吗这样啊?”
修祈只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楚晃把手伸出来,轻轻问:“你是想我了吗?你要是想我了就牵我的手。”
修祈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缓缓牵住。
楚晃撇了下嘴,搂住他的脖子:“那你怎么不去接我呢?我等你接我呢。你也不问我这两天在哪里住,你问我啊,我会不告诉你吗?”
修祈一百个滋味儿在心里乱窜。
楚晃怀孕后有些情绪化,以前也是挺口是心非的一个人,现在动不动心里一疼,鼻头一酸实话就说出来了,感性不少。
她抱了修祈一会儿,他没反应,她还不乐意,松开他:“你怎么不抱我?”
修祈说:“我手凉。”
楚晃一下子又气又想笑,伸手打了他一下:“蠢死了。”
修祈拿了张纸巾给她擦嘴边晕掉的口红。
楚晃也拿了一张给他擦。
他亲得太重了,把她的口红亲花了,他的嘴上也沾到了不少。本来觉得碍眼,想给他擦干净,擦着擦着发现他嘴唇有口红的样子还挺性感的,不知怎么又嘴馋了,搂住脖子吻了上去。
他们亲过那么多次,照理说应该麻木了,但还是每一次都有新的面红耳赤出现,跟上一次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本身没有经验,修祈教多了,她就有经验了,现在都会含着他的舌头打圈了。
她亲完,又害羞了,别过头,抿了下嘴。
修祈的位置能看到她侧脸圆鼓鼓的弧度,那是笑起来才会出现的。他嘴角向上挑了一下,温柔问道:“我后天回广东,还去吗?”
楚晃猛然回头,狂点头:“去。”
修祈突然冲她伸出手去。
楚晃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怎么了?”
“手给我。”
楚晃停顿了下,把手递给他。
修祈把她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应该我来戴。”说着亲自给楚晃戴上。
楚晃看着自己的手,无名指上还是那枚戒指,跟她自己戴上后的画面未有不同,但就是觉得不同,可能是感受,可能是意义。
难怪结婚戒指这东西要交换,要在正式的场合为对方佩戴。
她把修祈的手拉过来,把他的戒指取下来,也为他戴了一次,然后拉到嘴边轻轻地吻,吻在手指。
缱绻时刻,楚晃的手机一直在没有眼力见儿地响,她在修祈发火之前,赶紧给助理回了一个电话。
“楚总,高位热搜已经上了,还在加热。”助理汇报。
楚晃说:“被撤掉一个,就上一个。词条关联上了吗?”
“词条被撤了。”
“接着上。七点多之后刷榜。”
“咱们上得没有对方撤得快。”
“没事,撤一个比上一个花得钱多,我们花得少,就是赚。”
助理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好。”
电话挂断,楚晃没等修祈问,点开微博热搜,把手机递给修祈看。
热搜第一是“修祈机场被堵”,广场热门是新浪娱乐,博文是“修祈被围堵,围堵组织疑似与‘9?22’市公安局聚众闹事的是同一伙”。
修祈看懂了,把手机还给她。
楚晃说:“我大概能猜到你是想以退为进,不做任何回击,等张子蕴黑到深处遭到反噬。张子蕴投资有道,网络生态他不懂,看他目前这几个步骤,应该是被他公关团队忽悠了。”
“以为下水军就可以翻天呢。”
“他雇的这帮人并不是‘9?22’事件那些违法乱纪分子,现在我把他们关联上,他只会上蹿下跳地想撤下撇清。”
“毕竟堵你他可以扭曲成民意,而堵公安人员办事就是犯法。”
修祈说:“撤热搜那几个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
“我知道,我就是要自损八百争他一千。我也知道结果,结果就是他花了大钱,还被我激怒,更大力度地造你的谣。”楚晃说。
修祈没搭话,等下文。
楚晃揉搓他的手心,轻声说:“黑红也是红,造谣永远是造谣。有一个水军,就会有一个头脑清醒看得明白的正常人。张子蕴以为下手稳准狠就能把你在娱乐圈除名,毕竟有过成功案例。
“这个圈子的防爆成功率永远是百分之七十。有些没防住,被送上顶峰,有些防住了,从此查无此人。
“他对你如法炮制,却没想过,你有实绩在手,你斗不过偌大的资方,但你的优势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只有你能刷新电影圈的新纪录,而资本无数。只要你修祈活一天,就永远不用担心拍电影没钱。摇钱树的称号不是媒体杜撰出来的,是你这么多年为自己挣下的。他以为没有图特你就是断了腿的螳螂,光凭辰光根本无力与他抗衡。但他没想过……”
修祈打断了她的话,反握住她的手:“他没想过,我还有你。”
楚晃轻挑了下眉,声音很小,但很诚恳:“我算什么啊……”
修祈学她歪了歪头,唇角微微上扬:“你是我老婆。”
楚晃抿嘴笑了一下:“你老婆有什么值得说的?”
“他很快就会知道,得罪你比得罪我还要难受。”修祈手指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爬,爬到手心,爬到手腕,攥住。
虽然修祈不是明晃晃地夸,但这种话比明着夸还叫人受用,楚晃眼角的笑意要如洪般泄下来了。她看着修祈的眼睛,越看越觉得漂亮,右手也伸过去:“你能抱我吗?”
修祈把手给她:“来。”
楚晃把手交给他:“搂我腰。”
修祈搂住她的腰,用了下力,楚晃喊停:“你轻一点!”
修祈以为自己弄疼她了,放缓了动作。
楚晃爬上他的身,坐上他的腿,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这个世界不是谁掌握的人多谁就掌握了真理,再多人,都是乌合之众,也没用。”
“接下来,就看着他发疯好了。”
“他越恨你,你越红火。”
“你不用怕他会有什么大动作,他想摸到你,总要过我这关。我小小肉身,在庞大资本面前形同蝼蚁,但就果然嘉汇的公关,我是看不上的。”
“你从现在开始,不用给任何眼神,把目前的麻烦整理在案,一件件去解决,该做什么做什么,开机时间也不用延后。”
她后边的话好像安慰:“当然,这样你在圈里圈外的处境就会异常艰难,可能身边的人都开始质疑你,旁敲侧击,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如网上所说那样。”
她忍不住蹭他颈窝:“你要是顶不住压力了,我就给你抱一抱。”
她很抱歉,也很无奈:“这段时间,我,也只能这样。”
修祈一听到她这种话,心就疼得不行,她太好,他配不上她。
楚晃搂紧修祈的脖子:“我下这个决定不太容易,我尝试了很多次还是不敢点开看那些对你的污蔑。各种P图,我看一次疼一次。未来,可能会更辛苦,可能……”
修祈偏头吻了下楚晃的额头,他是心疼她,也是宽慰她。
他不愿楚晃牵扯进来,所以他躲,藏,私下写赠予合同,就是想跟她分得清楚,避免意外来临殃及到她。
张子蕴的污蔑于他不痛不痒,目前的境况他也有一定把握应对,但人就怕有软肋,有软肋就有了意外发生的可能。
运筹帷幄是必要,若真有状况之外的事,及时解决意外事故也是必要。
楚晃不是那种事儿来了,自己躲起来的人,他也不是那种硬要在她面前展现大男子主义的人,他会保护好她,但如果她想试着跟他一起面对,他不会拒绝。
某种意义上,他确实霸权专政,要亲要抱不考虑楚晃感受,好像总在强迫她。但爱这个东西一旦是发自内心的,真正危险来临,他首先考虑的,只有楚晃。
楚晃想为他做点什么,他接受,也会为她保驾护航。
他的思想和行为有一个默契的认识,那就是楚晃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会永远保护她自由的心,会永远托着她。
他没有把这些话对楚晃说,但他有紧紧抱住她,有些时候,不言的力量更大。
楚晃靠着修祈,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她却好像听到了很多。
跟修祈结婚时她可没想过,她会被这样爱护,也没想过,她会这样爱护别人。不结婚就可以过得很好的人,结婚也不会过得很差。这让她一下有了信心,不生孩子的人生若是精彩,那她生了孩子,也一样精彩。
人这一辈子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到底只跟自己有关系。
她向前看了,不多愁善感了:“不分析张子蕴怎么无能狂怒了,你跟我说说回广东的注意事项吧?我还没见过公婆。”
聊完工作,怎么也轮不到见公婆的事,修祈吻了吻楚晃的脖子,手从她的腰往上,摸到胸。
楚晃嗅到危险信号,摁住他的手:“干吗?”
修祈抬起头,微垂的眼角有些些**力,他不用说什么,神情已经替他回答,他想她。
楚晃不许:“不行,未来一段时间你忍忍吧。”
修祈忍不了,劈开她两条腿,让她跨坐在他大腿上。
楚晃夹紧屁股,使劲攥着他两只手:“不行!”
“凭什么?”
不是为什么,是凭什么。
楚晃不知道要怎么说,不知道修祈接不接受,不知道……她不知道很多,聊起工作的健谈一下蒸发,支支吾吾,都不大方了。
她不说,修祈就乱想:“是身体吗?不舒服?”
楚晃摇头,觉得不对,又点点头。
修祈那点火倏然熄灭,紧张之心溢于言表:“怎么了?去医院了吗?”
楚晃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搭在他肩膀上,略微郑重地说:“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你、你得保证,不能激动。”
当下,修祈眉头锁住,嘴唇惨白。
楚晃蒙了,没见过修祈这样子,赶紧搂搂他的脖子,轻拍他肩膀:“你这脸色也太难看了……”
修祈声音有不明显地颤抖,这是情绪过于紧张时不自觉流露的:“是什么病?”
楚晃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傻吗你,我能生什么病?”她话音含糊,“就,就是,多长了一块肉。”
她说完,抿嘴低头,修祈呆呆地看着她。
楚晃知道他猜到了,点了点头。
修祈得到肯定,盯着她看了数秒才回神,稍后把楚晃搬回到副驾驶座,自己则下了车。
楚晃没看懂,透过车窗看着他朝前走去。他一直没回头,她不知他的心情,有些担心,跟下了车。正想叫他,他停住,转过身,单手解开衬衫扣子,看着她的目光已然柔和。
楚晃双手背到身后,摇晃身子,看着帅哥,身姿挺拔,背靠车水马龙,脸上惊喜灿烂就像三月的花。
她的丈夫啊,真的一直是顶天立地、睥睨一切但又永远会对她温柔微笑的样子。
修祈站定看了她一阵,轻呼出长且缓的一口气,足以证明他的惊讶和毫无准备。
她踢踢脚,歪着身子,歪着头,微抬下巴,等修祈走来。
终于,修祈朝她走来,把她抱进怀里,想抱紧却没抱紧。
楚晃不怕,搂紧他的腰,踩到他的脚上,踮起脚,直到自己的下巴足够搭在他的肩膀:“开心吗?”
修祈当下没答,把她抱上车,回到家,才回答说:“我不想要孩子。”
“嗯,我也不想要。然后呢?”
“然后你有了,我就想要了。”
楚晃把脚丫伸进他怀里:“我到现在都觉得有点不真实。你不觉得很神奇吗?睡个觉就有孩子了,他现在就在我肚子里长大。”
修祈看楚晃像个小朋友一样,摸着肚子充满好奇,还语无伦次,觉得可爱,亲了亲她的额头。
楚晃顺势抱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膀:“我爸妈说帮我们带,我想不了那么远,我觉得我们应该先给他取名字。你说叫什么好呢?”
修祈抱着楚晃:“你说。”
“我取?”
“你取。”
楚晃不乐意了,从他身上起来:“你爽了,我怀了,名字还得我取,你这爹是不是太好当了。”
“那我取你肯定不满意。”
“那你要用心,我会不满意吗?”
“会。”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是一言堂。”
“那我取?”
楚晃盯着他看了几分钟:“算了,你别取了,你也取不了什么好听的。”
“你看。”
修祈这两个字激怒楚晃了,她立刻改变主意:“取!你现在就取!”
修祈搂她的腰:“修楚,或者楚修。”
楚晃听到他的话表情显得过于痛苦了,斟酌了下,说:“算了,还是我取吧。”
“会不会显得我这个爹当得太容易了?”
楚晃瞥他一眼:“你别说话了,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修祈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到嘴边,亲了亲她的手心:“你不想做的再交给我。”
“你能做好吗?”
“不保证,但会认真做。”
楚晃很容易满足,这就被哄好了,重新靠在他肩膀:“我让助理盯着你被堵事件的进展,张子蕴撤一个热搜,我们就上一个。但我知道,现在热搜上不光是这件事。”
修祈把玩着她的手腕,没搭话茬。
楚晃让他看自己的戒指,前不久他给她戴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结婚了。”
修祈在机场接过楚晃手里那束花时,就想到了。
他牵住她的手:“当时有些人跟我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都难受,总是想方设法划清界限,结果洞房花烛是她主动,结婚这件事也是她公开的。”
楚晃不爱听了,扭头看他:“你怎么翻旧账呢?”
修祈微笑看着她毛毛躁躁的样子:“陈述事实。”
楚晃翻脸:“我都是被迫的好吗?什么洞房花烛,你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那种事,我想摆脱你,所以下了很大的决心,作出了巨大的牺牲。”
修祈点头:“嗯,一次就上瘾了,离不开我了。”
“胡说八道!谁离不开谁!还是我提出在外不要透露我们关系的好吗?”
“嗯,那怎么主动公开了?”
楚晃被堵住了话,顿了几秒,突然暴躁起来:“你非跟我抬杠是不是?”
修祈惹不起这么大个宝贝,把她圈回到怀里:“是我追你,我死皮赖脸占你便宜,我非要你来安徒生,近水楼台。”
楚晃的脾气弹性十足,不完全炸药包,虽然一点就着,但也说灭就灭,抱一抱就消气了。
她换了个姿势,搂着修祈的脖子,靠在他的肩窝:“老公。”
“嗯。”
“为什么男人不能生孩子?”
“你不知道吗?”
“知道,就是觉得造物主有点不公平。”
修祈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她看起来承受能力很强,但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多岁刚进入社会的小姑娘。
她其实很害怕。
但她要强,她不会说出来。
楚晃淡淡说着:“我在医院等号时,旁边坐着一位宝妈,她主动找我聊天,热情地拉我进了一个宝妈群。我看了几眼,里边的准妈妈都不赞同无痛分娩,说是不经历疼痛不能感受做母亲的伟大,母亲的具体意义。
“还说无痛分娩是用药物镇痛,对婴儿极其不好。我问了认识的医生,人家说无痛分娩对婴儿不好的言论没有科学根据。我还没打定主意,觉得分娩对我来说还很遥远,但也觉得,时间那么快,十个月而已,好像也没那么遥远。”
修祈说:“做无痛的。”
楚晃抬头:“她们都不做无痛。”
“你管她们,我没听过要用疼来体现母亲这个身份的伟大的。别人愿意疼,就让她们疼。”修祈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楚晃看着他,数秒后,笑了:“有玄学说无痛分娩的孩子跟母亲不亲,要是我宝宝跟我不亲怎么办?”
“那不要了。”
楚晃被他这二百五的话弄得又气又想笑:“你别二百五了,说什么鸟话呢。”
“我们算有钱,并不需要子女养老送终,至于传宗接代,更滑稽。我们生孩子只在于我们想不想尝试,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被母亲的意义所绑架?”
修祈把楚晃搬到自己腿上,小心呵护着,又说:“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想怎么生就怎么生,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楚晃听着他的话,咯咯笑起来:“你这些鸟话还挺好听的。”
修祈看着她乖乖笑脸,因她染上的心疼病又犯了,微低下头,凑近她的嘴唇:“我要亲你了。”
楚晃被他问住了,笑了笑,抓着他衣裳前襟,歪头瞧着他近在眼前的帅脸:“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你什么时候在这事上询问我的意见了?”
“能不能亲?”
楚晃眼睛嘴角弯弯翘翘,摇摇头:“不能。”
话音刚落,修祈吻了上去。
楚晃被亲得脸红耳朵红,躲进他怀里。她这个人,害羞也是弹性的。
修祈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说:“没什么怕的,我又不离开。”
这话等同于——我会一直在。
楚晃微怔。
修祈这个人渣撩拨人一套一套的,光是这一会儿就给她弄破防好几次了。他对怎么让女人为他着迷这件事几乎是信手拈来。哪个单纯的男人会是这样?
她偶尔也会仰卧起坐,在相信他和怀疑他之间左右为难,但只要想到离开他,她就很难受,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按部就班的人生她也不是没经历过,属实没什么意思。
况且,她总有一种事情远没有她认识到的那么简单,她在等一个答案,在答案揭晓之前,她会好好爱他,没有任何顾虑、负担地爱他。
她把手钻进他衬衫里,摸到他的腹肌,抬起头,笑眯眯地看他。
修祈挑了下左眉毛,悄声问:“干什么?”
楚晃爬到他耳边,声音好小好小:“你爱我呀。”
修祈笑着点了下头:“嗯。”
我爱你。
中午十二点,人民广场的流量正大,人来人往,行色匆忙。万蓝在这附近拍广告,还没有下工,樊宁已经在博物馆的空中餐厅等她一个多小时了。
樊宁的手机一直在响,是微博群消息。她用小号加了一个八卦群,里边正在实时转播当前互联网最大的八卦,修祈与他的百数来个前女友。
她不愿看这些东西,一是脱离事实,二是骂得太难听,主要她不是看过就过的人,看到太恶毒的评价,总得难受一阵。
但她又忍不住,跟张子蕴闹掰后,想知道事情的进展只能跟网友用同一种方式。
就目前来看,“围堵修祈群体”这个词条,上了下,下了上,看得出来是有两方在玩儿拉锯战。
樊宁以为,应该是楚晃想把这伙人跟“9?22”事件联系起来,引起相关部门重视,但张子蕴不想跟社会新闻关联上,就一直在撤热搜。
除了这件事目前讨论得热火朝天,再就是修祈和楚晃的结婚戒指。
樊宁看到这个新闻时,确有刺痛感,但因为她的愚蠢,让事情的发展脱离了她的掌控,很有可能会毁了修祈一生,她再痛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发疯了。
想想她以前还扯过谎,跟楚晃说她跟修祈结婚了,那时楚晃的反应就值得品味,想必早在那时,修祈和楚晃的关系她就已经望尘莫及了。
楚晃在修祈黑料满天飞的时候没跟他闹,反而站出来公开他们的关系,分担一部分火力,要么是蠢,要么是爱。
樊宁更愿意相信后者。
若她跟楚晃换一换,她设身处地,不见得能为修祈做到这种程度。
电影里的爱情是以爱对方为基准,现实里的爱情多是计较对方爱自己有多深。
她那么喜欢修祈,却也做了很多伤害他的事,就是因为她想让修祈喜欢她。这样考虑自己更多的喜欢,自然是不能跟楚晃这种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的喜欢相比。
她不时看一看手机,每看一眼,感慨万千。
临近一点,万蓝姗姗来迟。
万蓝给了樊宁一点面子,叫了一声“樊老师”,说:“现在要怎么办?”
樊宁第一次找到她,让她把她偷偷跟修祈去广东的事透露给楚晃,但要让楚晃误会她是被修祈带去的。她为了钱答应了。
谁知道樊宁的计划出了岔子,楚晃借着蕙心慈善之夜的舞台打了个翻身仗。
樊宁为此改变了主意,让万蓝把她知道的,修祈跟其他女人的事迹整理好,然后去张子蕴私下的聚会。
当时万蓝便知道樊宁跟张子蕴合作了,应该是打算给修祈泼脏水。
她拿了钱,又对修祈死心了,胆子大了不少,明知山有虎也偏向虎山行了。
主要是她后来又考虑到,就算是她被樊宁当枪使的这些事儿抖搂出来,也是流量,圈儿里混的,谁怕自己挨得骂多?就怕没人骂。
张子蕴的局上,盛辰光摔了腰,修祈和周嘉彦这些人物没多会儿都赶来了。
当天晚上,她整理的修祈那些破事儿就被添油加醋地送上了热搜,张子蕴雇的闹事群体很快把医院攻陷了。但她也在现场的事儿没有被曝出来,网上还是以讨伐修祈人渣行径为主旨。
直到昨天,修祈机场被堵,楚晃赶到,戴在无名指的戒指成为焦点,几乎是同时,她在医院走廊跟着修祈的照片被曝光了。
她知道,照片是张子蕴方面爆出来的。
很快,网上掀起新的一轮骂战,骂修祈的同时也开始骂楚晃。
有人说修祈背着楚晃跟万蓝藕断丝连,她还赶到现场曝光他们婚姻关系,为修祈分担骂声,蠢得离谱。
有人说修祈手段高明,这么多黑料还能让楚晃对他死心塌地,渣男祖师。
有人说楚晃是不愿放弃这么大金主,还想着从他身上多捞点,跟修祈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骂人群体的体量大且战斗力十足,角度清奇又刁钻,没一个为他们说话的也是因为维护发言一旦上了实时广场,就会被骂到删除。
正常过路人不愿意沾染这份晦气,纷纷闭上嘴,修祈和楚晃在网上的处境也就愈发艰难了。
张子蕴想让修祈死,万蓝和樊宁递了枪,张子蕴却不打她们的情,准备让她们当炮灰灰飞烟灭……
万蓝可以自己选择挨骂,但不接受被迫挨骂,张子蕴背地里做的这些事太离谱了。
樊宁像是早就考虑好了,回答说:“我没想到张子蕴叫你去他的局是想制造你和修祈藕断丝连的新闻,他跟我说的是修祈会带楚晃过去,让你借机挑拨他们的关系,最好能让他们产生信任危机。”
樊宁清醒过来后,看明白了先前看不明白的弯弯绕绕,入行时的聪明劲儿也就回来了:“我确实是打算跟他合作曝光修祈那些事,前提是他跟我说,不会对修祈的事业有任何影响,只是施压辰光让辰光跟修祈划清界限而已。”
再加上万蓝挑拨修祈和楚晃的关系,她到时候站出来力挺修祈,帮他渡过难关,他们一定会回到那年片场。
只是事与愿违,她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利用人却被人利用了。
后面的事万蓝也知道了:“你没想到张子蕴利用我们整理的那些黑料,打算踩死修祈。他一定也威胁你了。”
樊宁听到“也”字,皱了下眉:“他找过你了吗?”
万蓝说:“他的话术很巧妙,说我硬性条件很好,要给我牵线一支彩妆代言,还有几部大IP电视剧,当然我要签给果然嘉汇控股的一个影视公司。”
“这是要控制你吗?”
万蓝摇了摇头:“我们俩都当了他杀死修祈的帮凶,但他只威胁你,不威胁我,还主动给我资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说的控制我也对,但他根本目的是想知道我在广东看到了什么。”
“什么意思?”
万蓝说:“修祈的身世。”
樊宁逐渐惊讶:“什,什么身世?”
万蓝吸口气,轻呼出去:“张子蕴调查过修祈的背景,他应该是查到一半被一股力量阻止了,而我正好是从广东回来后就跟修祈保持了距离,所以他认为,我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了什么?”
万蓝不是来跟她说这些的,她提到这点也只是看樊宁清醒了,而她们俩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为了巩固双方信任的一点小心思。
她刹住车,说:“你还是说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樊宁也没多问,现在修祈的身世不是当务之急,即便好奇,也不会在这个裉节儿上好奇:“我在安徒生的时候,了解了一下楚晃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她在辰光任职期间,击退过互联网业内一个挺厉害的角色,叫郭心惢。”
“然后呢?”
“这个人想往上爬,手段有点下作,拉了楚晃下水和稀泥,结果楚晃反手把她的破事儿翻了出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万蓝放弃修祈的时候,楚晃还没加入战场,她也就没机会认识,但蕙心慈善之夜的事她是知道的。
据她观察,楚晃很有人脉,四两拨千斤也用得挺妙,是个人物。
樊宁身子前倾,认真地说:“我们打正面是斗不过张子蕴的,除非自毁前程,本着鱼死网破的心,可是凭什么?往后不吃饭了吗?你我都知道,在这个圈里混的,没有副业的,出了圈就是死,狗急了都会跳墙,高级物种为什么要被拿捏?”
万蓝懂这些,不用樊宁提醒:“你先说说你的计划。”
樊宁说:“学楚晃,张子蕴打我们,我们不守,反攻果然嘉汇。”
“能行吗?”
“张子蕴破事一堆,等他城墙失守,后院着火,他肯定就顾不上对付我们了。”
万蓝摸着杯口,静静思考。
“就凭我们俩?”万蓝觉得有难度,“同一水平可以叫打架,不同水平是送人头,别到时候还没点上火,就被张子蕴没收了柴火。”
樊宁像是早就想到她会这么问,显得从容镇定:“当然有帮手。”
“谁?”
第二天上班,修祈一改往常,直接把车停到公司楼下。
正是上班时间,一楼大厅进门处人潮涌动,一颗颗黑不溜秋的脑袋朝那扇自动门走去,过程中不时朝后看一眼,看楚晃什么时候从修祈的车上下来。
楚晃看了他们几眼,回过头来埋怨修祈:“多事之秋,你非要这么高调地分散员工的注意力吗?”
修祈俯身给她解开安全带:“这就被分散了,说明意志不坚。”
楚晃笑了下,唇红齿白很是好看:“那你就不考虑我?这一上午,我一定会被迫回答很多问题。”
“充分体现在公司太随和的坏处。”
“呸,你自己目中无人,成天跟八百人欠你钱一样,你还嫌我待人接物太体面?”
修祈把果汁递给她:“隔一个小时给我发一条微信。”
“不要。”
“那我隔一个小时在公司大群艾特你。”
楚晃嘶一声:“你是不是有病?”
“发不发?”
“不发!”
“不要后悔。”
“你威胁我!!!”
“是的。”
楚晃说不过他,他一点理都不讲,但又气不过,就瘪着嘴瞪他,大概是想瞪死他。
修祈半夜不睡觉,给她手机下载了很多儿歌:“你到办公室连上音箱听。”
“不要,那些歌太土了。”
“什么?”
楚晃凑过去,声情并茂地只说了一个字:“土。”
修祈微笑,提醒她:“不要噘嘴。”
楚晃偏要说:“土。”
修祈给过她机会了,她不要,非作,他只好亲她一口。
楚晃刚涂好的口红,怕他亲第二口,立刻捂嘴:“你干什么!”
修祈伸手给她开车门:“给我未出世的孩子一点父爱。”
“哇你这个理由找得真好,给你孩子父爱就是占我便宜吗?要不是我逻辑在线就被你忽悠住了。”
修祈笑:“你逻辑在不在线,我想亲你的时候,你也躲不了。”
楚晃张了嘴,却没说出话。她真有点没法反驳。
“去吧,中午我能回来的话,给你打电话,接你吃饭。”修祈有《遥遥》开机前的工作要落实,一上午都不在公司。
楚晃知道了,点了点头,下车前问他:“机票买了吗?”
她是说回广东的机票。修祈回答:“买了,明天中午的航班。”
楚晃从修祈的车上下来,进入公司,上电梯,路经办公区,最后走进办公室,至少一半的员工都无法专心做事,只想通过看她来试图解答心中疑惑——她竟然和修祈结婚了!她竟然可以?
安徒生的员工大部分对修祈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比起女员工意**修祈,那还是男员工意**楚晃、樊宁的占比更多。
他们吃惊的根本在于觉得整件事情过于不可思议。
谣言传了一千遍就是真的了,当呼喊修祈是渣男的声音更大时,他们就会在心里认为修祈就是个渣男,哪怕他告过营销号,哪怕分析他恋爱时间,发现他其实没劈腿过。
楚晃给人的观感就很好,乖巧安静,长得妩媚但眼睛清澈,尊重下属,有事一起扛不甩锅,尽可能给大家争取福利……
这种人几乎是天选领导人,专门吃老板这碗饭的。
楚晃配修祈,只有那群修祈的颜粉、老婆粉会觉得是修祈扶贫了,跳出粉圈思维,分明是修祈高攀了。
不过,真的很甜,俊男美女一起挨骂就是奇了怪地甜。
助理听公司里人议论一早上了,车轱辘话没完没了,阻止了几次,停了几次,还是会莫名其妙地讨论起来。
她听得烦,拿着平板进了楚晃的办公室。
楚晃正在犹豫要不要听会儿儿歌,助理进门替她做了选择。
她放下手机,坐下来,转了下椅子,面对助理,观察了几秒她苍白疲惫的脸色,淡淡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助理把平板放下,先问了一句:“会耽误您的时间吗?”
楚晃看了一眼手表:“你有十分钟时间。”
助理闻言抓紧时间说:“上次公司内部讨论您空降安徒生是靠着跟修导的关系,当天就被论坛搬了,所以我们公司肯定有内鬼。”
楚晃心里有盘算,没发表。
助理没等她反应,继续说:“这次事件我也在网上看到了我们公司里流传的哏。”
她说完情况,表达自己的看法:“也可能不是内鬼,就是单纯工作不如意,想报复公司,把我们内部的言论抖搂出去。”
楚晃笑了笑:“最近事多,你太紧张了。”
“我没有……”
“大家讨论我跟修导也累了,这样,中午我请客,你去征集一下他们想吃什么。”
助理还有话想说,被楚晃打断:“好了,内鬼这说法太荒谬了,公司里人都怀疑的事,那外边的人也会怀疑,就是想到一起去了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楚晃说到这份儿上,助理再有话反驳也不好继续了。
中午,楚晃请大家吃了鱼火锅,休闲区的自动窗帘遮住晌午的太阳,屏幕开始放映漫威电影。
电影是楚晃的助理用平板电脑投屏上去的,刚演完片头,弹出一条消息“我这儿有一个爆炸性新闻,能吓死个人!你知道修祈的生父是谁吗?”
助理赶紧退出微信,但大家已经看到了,就这么会儿工夫,公司上下议论纷纷。
修祈身世这件事只在安徒生内部讨论了半天,没有传出去,但有意思的是张子蕴给修祈安排的黑热搜热度降下来了,应该是没再续费。
次日中午的飞机,楚晃七点多就起来准备了。
昨天一天修祈都没回公司,晚上有局又喝了个烂醉,十一点才到家。
楚晃本来带着气去楼下接人,但看着那么要强的男人撑着车门缓神、司机在旁边不敢说话的样子,什么气都消了。
《遥遥》开机前出这档子事,他需要解释的地方还多着,没必要为那点不愉快的情绪跟他发作了。
她站在蚊虫萦绕的路灯下,看着修祈纤细的身影,长长的影子,时间仿佛静止了。她下班回来看了半天微博,论坛,修祈被拍到的照片显得那么瘦,脸颊些微凹陷,一双肩膀好像撑不住原先定制的西装了。
讽刺的是,这么明显的变化她却是从网上那些黑通稿中发现的。她心里酸酸的,缓慢地朝他走过去。修祈可能是感觉到楚晃在靠近了,抬起头来,眼皮像是很疲惫似的垂下来,盖住他明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挑,一个字都没说,但就是满满的安慰感。
他还安慰她……到底是什么傻男人?
楚晃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搂住他的腰,往家里走。
司机有眼力见儿,什么也没说,悄悄离开了。
回到家,楚晃想让他在沙发上坐会儿,她去给他倒杯水,他却不放手,搂着她的腰,脸贴近她的小腹。她只能站着不动,让他抱。
修祈的呼吸渐渐放慢了节奏,等到彻底平缓下来,楚晃想扶他躺下,刚握住他的胳膊,还没用力,他便清醒过来,下意识做了个抽回胳膊的动作。
楚晃心头乍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冲他伸出手:“手给我。”
修祈往沙发里挪了挪,不给她。
楚晃不跟他废话,把他胳膊拉了过来,眼睛看着他,手解他的袖扣,把袖子往上挽,看到整条小臂都缠了纱布,她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的胳膊,心里头巨石那么大的痛苦无处宣泄,只能憋成眼泪裹住双眼。
修祈眉心微微聚拢,嘴唇的血色不知被什么力量抽走了。
他把楚晃拉到怀里,逼她坐在他腿上,没有任何解释,只是这样抱了她很久很久。
他们就这么在客厅睡了一晚。
夜晚不冷,甚至因为依偎显得更温暖。
修祈挤出两天时间带楚晃回广东,除了给老爷子过生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让楚晃认认舒家的人。
楚晃一大早起来整理行李,想到只有两天,衣服自然不用多带,那别的呢?
修祈很少提起他家,他不说,她也不好问,但能通过他的回避,感觉到他和舒家的关系有些不好明说的尴尬。若是这样,舒家会有他的房间吗?有准备他的生活用品吗?
她看着一沓封闭袋,迟迟做不了决定。
修祈醒来,楚晃还在考虑,沙发上是一应生活用品,衣服、鞋子,都是照着进组的标准配备的,觉得他老婆可爱又可笑。
楚晃试探着问他:“带这些,可以吗?”
修祈说:“随你。”
“别随我啊,要是这些洗漱用品都有,那我再带上这一路多重啊。”
“你带上也是我提着。”
楚晃愣了下,笑了:“也是。”
修祈拿着电动牙刷刷牙,看着楚晃掐腰对着一堆衣物,竟有一瞬感受到结婚的好处。可以看到自己漂亮贵气的妻子露出烟火气的一面。
楚晃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决定轻装出行,她老公的手还受着伤呢。
她整理好行李,回身走向修祈,搂住他的腰,仰头看他:“你有要嘱咐我的吗?”
修祈低头看到她的素颜笑脸:“没有。”
“我要是说错话怎么办?”
“我兜着。”
楚晃踩上他的脚,勾住他的脖子:“会不会说你娶的老婆没教养?”
“你站好再说话。”
“干吗?不让抱。”
修祈没让她走,把她扛到了卫生间,放在洗手池上,他把嘴里的牙膏吐掉,漱了漱口,腾出手来把楚晃圈在两臂间:“得负责。”
楚晃有免死金牌,歪着脑袋得意地说:“我怀孕了。”
“有别的方式。”
“我要是不呢?”
“别跟我逞强,对你不太好。”
楚晃不信:“真能吹啊修导。”
修祈的左手放在她腰上,“来试试”这样的就不用说了,他向来是行动派。
下一秒楚晃就笑不出来了,刚要爬走,修祈攥住了她的脚踝……
楚晃整个人的神经立刻被拨到最高值。
修祈抬起头,他好自信,什么都没说,但楚晃就觉得自己听到了,他好像在说“服不服?”。
她咬紧后槽牙,妥协得很不情愿:“算你厉害!”
修祈喜欢咬她,亲吻的时候总是咬她。
她天生冷白皮,有些人很羡慕,却是她比较郁闷的,她喜欢偏蜜色的肌肤。有一年夏天采取不科学的方式,试图晒成小麦色,结果皮肤晒伤,捂了半年才好。
人一白哪儿都白,白了就幼,像是套袋栽培的水蜜桃,阳光下撕开果袋,白得耀眼。
结束后,楚晃光着下身躺在**,想用力踢修祈几脚,却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
修祈怕她着凉,给她盖了个毯子,她有气无力地问:“我文胸呢?”
修祈看一眼挂在柜角的文胸,说:“那边。”
“给我拿过来。”
修祈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坏了。”
楚晃立刻满血复活,坐起来,中气十足:“你是不是有病!我新买的!”
修祈说:“我给你买新的。”
楚晃拿起枕头扔过去,“咝”一声,吸了口凉气,重新躺下,翻个身,不理人了。
修祈看着她娇俏可爱的一连串动作,从身后搂住楚晃的腰,叫了声老婆。
楚晃暗叫不好,想跑,但脚踝已经被抓住了,硬生生被拖了回来。
两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结束,修祈和楚晃到达广州。最近他们热度正高,虽然是私密行程,但为保万无一失,修祈还是全程走VIP通道,登机下机都有保镖护送上车。
楚晃上车后朝后看了一眼,说:“难以想象有一天我会享受流量的待遇。”
到了广州,修祈的不自在就渐渐体现出来了,不光是注意力不集中,连反应都慢了不少,要楚晃重复两遍才接话:“嗯。”
只有一个“嗯”字。
楚晃看着修祈强装镇定,生怕她担心的样子,担心的话和神情硬是被压回到心底。
她悄无声息地握住他的手,想给他一些力量。
修祈反而转过脸,轻轻合了下眼,又睁开,嘴角微扬,仿佛在告诉楚晃,气场不合而已,影响不到他大杀四方。
楚晃觉得自己没理解错他的神情,但只是回老家,用得着大杀四方?
她挑眉,又皱眉,小表情很丰富。
修祈捏了下她的鼻尖:“饿了吗?”
楚晃摇头:“不。”
“喝水吗?”
“不。”
“怎么只说一个字?”修祈把她的手拉过来握住。
楚晃在手机备忘录打上一行字,给他看。
那上边写着:我在网上查了舒智渊舒先生的百科,家族竟然有百十来口人,我不知道舒先生的寿辰是不是大办,会到场多少人,但我觉得,要我说的话一定很多。
修祈把她手机拿过来,打上:那你是准备晚饭之前都不说话了?
楚晃接着打:你可以说话啊。
修祈坐过去,手从她后背和靠背中间穿过,握住她的手打字:我也省省嗓。
楚晃笑:你的日常不就是省嗓子?你什么时候说过很长一段话?
修祈打字:早上那几声,嗓子疼。
楚晃脸一下红了:胡说八道!你叫了吗?分明是我叫得嗓子疼!
修祈点头:嗯,你叫的。
楚晃反应过来,他就是要她反驳。她把手机拿回来,挪到最左边车门,不想搭理他了。
修祈把头转回来,看向前方。
过了会儿,他朝楚晃伸出手。
他没说话,也没碰到楚晃,但三分钟后,楚晃还是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哪怕她没有回头,还是那么精准地跟他十指紧扣了。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是会有这种默契。
楚晃不认识路,但也知道二沙岛怎么走,眼看着司机把车拐进花城大道,扭头问修祈:“不是回家吗?”
修祈说:“是回家。”
“你家不是在二沙岛那边吗?”
修祈没说话,这时候车已经开进了珠江新城的别墅区,停在一栋大改过的别墅前。
楚晃一头雾水,修祈先下车,把行李搬下来才回身给楚晃开车门,伸出手。
楚晃把手递给他,车上下来后环顾四周,这一栋外观好现代,比弗利既视感浓重,好格格不入。
修祈歪头看她:“看完挪步。”
楚晃回头,“你的?”
修祈说:“准确来说是你的。”
楚晃皱眉:“你当初跟我妈不是这么说的,你只说过陆家嘴的房。”
“那时确实只有陆家嘴的房。”修祈把楚晃抱到行李箱上坐好,推着她朝里走,不等楚晃问,主动坦白,“不是买的,是继承的,我找人改了改,还有一些改天跟你说。”
楚晃坐在行李箱上,曲着腿,脚丫飘着,不沾地,忽略了“还有一些”四个字,仰头问他:“半年就改成这样了?我看旁边的房都不是这样的。”
“两年左右。”
楚晃疑惑了:“那不对,你如果是刚继承的,怎么会两年前就开始改了?除非两年前你还没继承这套房的时候,你就知道这套房是你的。”
修祈微笑,外部大门自动打开,入目是一个阶梯花园,还有一间休息闲谈的玻璃房。
别墅内门旁边有根户前柱,柱上浮雕大字“奉我为”。
楚晃大眼睛盯着柱子,被修祈推进了门,房间内部的左侧是全透光客厅,右侧是西厨和餐厅,中间是旋转楼梯,旁边是观光电梯。
修祈把楚晃推到客厅,把她人抱到沙发,转身去给她拿了瓶水。
楚晃看着他一手拿着两瓶水走向自己,好奇问道:“有人在帮你打理吗?”
她说的是房子,修祈说:“回来前让朋友检查了下房间,顺便让他在冰箱里填了点东西。”
楚晃把水接过来,拧了一下没拧开,又递还给他。
修祈把自己拧开的那瓶递给她,把她手里那瓶接了过来,动作自然。
楚晃喝了口水,又问:“为什么回这里,能说吗?”
“我父亲的寿宴在晚上,到时直接去饭店。”
楚晃张了张嘴,发现脑袋没安排什么东西给她表达,又给闭上了。
修祈她喝过的水接过来,盖盖子:“吃什么?”问着把瓶子放在桌上。
楚晃伸了个懒腰:“想吃糯米粽。”
“早上就说想吃,给你买了你又说太黏了,消化不好,你现在说……”
楚晃打断修祈的话,可怜兮兮的:“我就想吃糯米了怎么了?我不能吃吗?凭什么我不能吃?我们结婚才几天,我连糯米粽子都不能吃了?”话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修祈妥协:“我叫人去买。”
楚晃点点头,她还提要求呢:“一个枣的,一个腊肉的,一个水果的,可以吗?”
修祈能说不可以吗?
“可以。”
楚晃满意了:“那我去睡一会儿,到了叫我。”她站起来转向,“卧室在哪儿?”
“你就在这儿睡,等下我抱你上去。”
楚晃觉得可以,但是:“那我要是睡觉了,你干吗?”
“画画分镜。”
楚晃突然来了兴趣:“你那个画画的本子我可以看看吗?”
是怀孕的原因吗?修祈觉得楚晃突然变得好分裂,一下子任性到不行,一下子好有礼貌像是陌生人。
他直接拿来给她。
楚晃以前有看到过,但没像这样一页一页地看。她很知道修祈是一位优秀的导演,他的作品画面感、氛围感、情感,丰富,也恰到好处。
很多人夸她是天生的人脉运用师,她一直想说,修祈才是天生的导演。
哪怕那么厌恶他的那段时间,她也没有否认过他的业务水平。他不存在矮子里边拔高个儿的情况,他一直很高,鹤立鸡群。
她看着看着问题自然而然问了出来:“奉我为,是什么意思?”
问题刚问出口,他们的午餐到了,修祈去拿了,他的助理还跟他说了两句悄悄话,楚晃看见了,没听见。
修祈把盒子提到餐厅,楚晃走过去,他停下拆盒子的手,先给她拉开椅子。楚晃自然地落座,身子前倾压住桌沿,双手像小松鼠的爪子挤在胸口和桌面之间,乖乖等修祈给她打开一根竹筒粽子。
修祈开好递给她,她拿勺子把里边的枣子挖出来吃掉了,先前一直嚷嚷的糯米看都没多看一眼。修祈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把她剩下的糯米叉到自己的盘子里,给她撕开一只烧鸡,扯下鸡翅,剔除骨头,放在她盘里。
楚晃觉得油,勉强吃了一口,盯着修祈盘里被她嫌弃的一堆食物,说:“你最近吃那么多都不胖,这也太不公平了。”
修祈帮她倒果汁:“我为什么吃这么多?”
“因为你馋。”楚晃说。
修祈笑:“嗯,因为我馋,不是因为你点了不吃。”
楚晃起身走过去:“我早上没注意,还有腹肌吗?”
修祈说:“没了。”
楚晃不信,两只手摸了下:“骗人。”
“还有吗?”
楚晃很满意,点点头,娇娇的:“还有。很喜欢。”
“等下去睡觉,寿宴之前我叫你。”修祈喂了她一颗枣子。
楚晃慢吞吞嚼着枣子:“要盛装出席吗?”
“你想的话,也可以。”
楚晃微笑着说:“我带了一条裙子。”
修祈看楚晃不想吃了,牵她到沙发坐下,单膝向下不沾地,只是蹲在她面前,别了别她的头发,说:“对于晚上的宴会,你有要问的吗?”
楚晃的角度看修祈要更帅,她不自觉摸了摸他的睫毛,说:“你有要说的吗?”
修祈说:“没有,我觉得没有,但你或许不这么认为,所以我让你问,我答。”
“你这么说是怕我今晚被什么阵仗吓到吗?”楚晃捧住他的脸,“我只会被一种情况击退。”
修祈看着她。
“那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假的。”
修祈总是会被她弄得不知所措,他向来能预判到一场交流中对方的下一句话,但楚晃总在他的预判之外,他沉默片刻,说:“如果我很坏呢?”
楚晃低下头,声音很小像是在自己权衡:“那确实很麻烦,因为我没做过坏事,勉强算是个好人。”
修祈牵住她的手。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虽然不坏,但也不伟大,不会为别人伤春悲秋。你的话提醒了我,那我就不看你做什么了,我看你为什么那么做。”楚晃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很温柔,“我不乱猜,我等你给我看,我保证,我会不那么理智地对待。”
修祈以为她最后一句话会是“理智地对待”,没想到是不那么理智。
楚晃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我不能对我的丈夫保持理智。所以无论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你又做过什么,我都永远偏向你。人生短短数十年,圣人交给别人去做吧。”
修祈倏然闭上眼,平复了很久,缓缓睁开,说:“后悔了。”
楚晃歪着头看他:“什么呀?”
“收回‘你有展示你的美的权利’这句话。”你不能去展示了。
楚晃微微笑,看着修祈深不可测无法透析的眼睛,淡淡叫了他一声:“修祈。”
“嗯。”
“你爱我。”
修祈低头一笑。
“是。”
张子蕴发了很大的火,家里被砸个稀碎,办公室的书架未能幸免,胳膊也跟修祈一样被割开了一条挺长的伤口。
他能做到跟修祈一样冷静,但修祈身边有人关心,而此刻他的办公室,秘书和保洁阿姨面无表情地整理一地破烂,对他毫无心疼之意。
许久,办公室的地面恢复洁净,保洁阿姨提着工具离开,留下秘书端庄地站在张子蕴跟前。
张子蕴始终坐在办公桌上,脚耷拉在半空,包扎过的胳膊搭在腿上,反光的镜片挡住了他的眼神。这样持续了很久,他才开口:“压不压得住?”
秘书有些对职场压力信手拈来的气场,过于冷漠地说:“暂时可以。”
张子蕴抬起头来:“暂时?你不是说热一都能被撤吗?”
秘书说:“是,但我们撤的同时,对方在买。”
“能问到是谁在买吗?”
“肯定是修祈那边,但微博方面是不会告诉我们的。辰光还没表态,为我们得罪辰光这笔账不划算。”秘书说,“这个问题不大,到时候全网删料就行了。
比较麻烦的是辰光指数下跌5%,盛辰光仍不表态,基本可以判断他不会放弃修祈了。
但盛辰光方面的反应不是很敏锐,说明他只是不管,可能是跟我们有合作他也不好直接管。他不管,却也不放弃,只说明一个问题,修祈一个人就可以应对。
我差不多把修祈的资源都整理出来了,除了辰光,就只有图特了。
但图特的鞠茂川现在要规避风险,所以才跟修祈对赌。他这个人行事作风就很向利益看齐,不站在修祈那头,也不会站在我们这一头。我们在打压修祈的价值这件事上始终是孤军奋战。”
张子蕴不用她提醒了:“只有图特了吗?”
秘书点头:“修祈另外的背景,您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真实性大吗?连打几个电话让我撤他的黑热搜,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她是张子蕴非常信任的人,知道张子蕴很多事,所有见不得的勾当基本都是她帮忙完成的,张子蕴给她的权力不小,她一直有话直说。
张子蕴没说是哪儿来的消息:“你也说了他背后只有辰光和图特,但图特不管,辰光不管,他还这么有底气,我们撤一个热搜,他买一个热搜,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
秘书猜测道:“或许是楚晃?这次窦盾在慈善之夜的举动很圈好感,肯定是楚晃在背后出谋划策了。她这个人有点本事,说不好可以把窦盾很多方面的关系据为己用。”
张子蕴摇头:“楚晃,不成气候。”
秘书鼻子哼气,表示不太赞同:“看不起女人?”
张子蕴抬起眼皮,瞥过去:“不是看不起她,是看得起你,她再有本事,你跟我几年了,打过败仗吗?”
秘书笑了笑:“那我要是这回没如你的愿把修祈搞得翻不了身。你还看得起吗?”
张子蕴摘了眼镜,合了下眼,看向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弄清楚修祈的身份背景。这很重要。”
秘书知道修祈是舒智渊的养子,但这有什么?他只是一个工程院院士,跟他们这行当八竿子打不着,除非张子蕴说的是修祈的生父。
她问道:“你是怀疑修祈的亲生父亲有背景?”
张子蕴从办公桌上下来,沿着观景区缓慢地走了一圈,停下来,说:“你去了解一下,这事让我很不安。”
秘书突然想到了什么:“先不说修祈的生父,舒智渊兄弟姐妹六个,舒家算是个大家族,这个信息有价值吗?”
张子蕴之前去郎谷就是查这件事,舒家在广东相当有影响力,影响源头主要集中在郎谷和广州,涉及产业包括但不仅限于金融,医疗,珠宝,科技与互联网领域。
最近最活跃的消息就是,舒家老六,即舒智渊六弟正准备进攻大数据这个方向。
舒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张子蕴本想了解舒家对修祈的加成会有多大,刚查到他们家族各自为政,会有家族聚会,但从无利益牵扯,让他吃了一惊的同时也放了心。
这就是说,修祈最多沾舒智渊的光,而没机会运用到舒家整个家族的资源。
舒智渊是工程院院士,社会地位是有的,如果修祈继承他的衣钵,那他能给修祈不少助益,但现在修祈走了影视这条路,舒智渊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这也能解释修祈为什么出口转内销,在国外火了回国内拍电影。
张子蕴查到这里,没查到修祈背后有什么势力,稍微松了口气是有的,但没敢完全放松警惕。谁知蕙心慈善之夜结束那天晚上,他辗转得知修祈上次回广东,到陵园去悼念了莫善缘。
莫善缘是一九九几年一届亚洲小姐的第九名,在选美结束后如约加入亚视。后面两年,其他人气选手全都遭遇事业滑铁卢,欠下巨款,被逼迫拍摄三级片还账,几年后相继退圈,没了音讯。
而以清纯著称的莫善缘,因为一支面霜广告大火,风头盛于当年最火的电影明星,得到电影邀约无数,还有很多行业大佬的青眼。
饭局邀请大佬过多这个新闻在当年霸榜了好几个月。然而就在大家以为她即将以玉女身份红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她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退圈,再一次引发热议,之后就消失在了公众视野。
有人说她是因为爱情,有人说她是迷信遭到了反噬,有说她患有绝症,众说纷纭。
直到一九九七年,莫善缘死于广州的消息传出,圈内动**,众人惊讶之余为她短暂的一生感到唏嘘。
修祈为什么会去墓地看望她?他们之间什么关系?
就在张子蕴想深入了解的时候,果然嘉汇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他不得已把注意力收回一些。他再有空去了解修祈和莫善缘相关时,所有线索都变成了没有线索,莫善缘、修祈各自的人际网仿佛凭空消失了。
这事情过于诡异,他当时以为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毕竟港圈儿热衷于鼓捣一些歪门邪道,便连夜飞去了趟泰国找大师化解,回来就去找了万蓝,试图稳住她,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内情。
万蓝跟修祈去过广东,回来后明显放弃了对他的纠缠,结合如今他在修祈的事上碰到的钉子,他不得不多想万蓝是知道了什么。
后来便开始了打压修祈之路,本来万事俱备,就算中间杀出个楚晃,他也无所谓,楚晃要有跟果然嘉汇抗衡的能力,盛辰光不会拱手让给修祈。
盛辰光这人,或许真把修祈当兄弟了,但也仅限于这个兄弟不会威胁到他的利益。
楚晃目前只是想把他跟社会事件捆绑在一起,他只要花钱删新闻就行了,真正让他感到害怕,一气之下砸了展示柜的,是他在安徒生内部的熟人传来修祈亲生父亲的消息。
他一下子想明白,为什么调查修祈背景这件事会受阻。如果莫善缘和修祈是母子关系,那这其中就有一个很大的变数,即修祈的亲生父亲是谁。到底是谁可以让所有莫善缘和修祈线索在一夜之间蒸发,谁有这个能力?
他想不到,给秘书打十几个电话让她暂停散布修祈的黑料,上了的黑热搜先撤掉。
针对秘书的问题,张子蕴说:“不用管,修祈背景应该跟舒家无关。”
秘书头脑风暴,提出一个不负责任的猜测:“舒智渊马上过寿,舒家即将大聚。有没有可能修祈的生父在舒家其他兄弟姐妹当中?而当年出于某种原因,不得已交给舒智渊,对外声称是舒智渊收养的修祈?”
秘书这句话给张子蕴提供了另外的思路,他皱了下眉,揉搓着大拇指,没说话。
“盛辰光不管,鞠茂川不管,修祈靠他老婆跟窦盾、江南电视台的关系,跟果然嘉汇对打,实话说有些自不量力,那么楚晃就应该不是修祈的底气。”秘书又说。
张子蕴揉搓手指的频率越来越快,稍微能看出些焦虑来。
秘书注意到了,但还是把话说完:“修祈要想在对付我们的时候有信心,找的帮手至少得跟我们同一实力,又要跟他密切相关,我只能想到舒家。”
张子蕴皱眉琢磨了半天,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舒家老六是……”
秘书点了下头:“舒逸和,逸和集团创始人。”
逸和集团创立于一九八〇年,是一家主消费与服务的高端产品运营集团。集团内多线并行,收购高级品牌多达二十多个,涉及领域丰富,早于二〇〇三年在香港联合交易所主板上市。
舒逸和是舒家已过世老爷子的私生子,在舒智渊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六,但因为身份一直见不得光,就没被舒家承认过,前几年舒家老大离世,临终遗愿便是代表整个家族将舒逸和写进族谱,舒逸和这才认祖归宗。
秘书说:“如果是逸和集团兜着修祈,那就算其他出品人撤资不干了,他这电影也还是拍得起来。
修祈这个人的业务水平是够标准的,电影真让他拍起来了,那他有多少黑料也于事无补了。这是一个可以靠作品洗白的世道。”
张子蕴的思绪稍微有点乱,但脑子转得还算快,说:“你去落实下这件事,看看舒逸和跟莫善缘到底有没有过交集。”
“好。”
秘书走后,张子蕴坐到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半晌,拨通了一个电话:“帮我约一下淅川集团的独立执行董事,裘东滨。”
舒智渊的七十大寿是家族大事,舒家上下都腾出了一天时间前往徂乐庄园为其庆祝。
徂乐庄园二十多独栋,七十多套房,舒智渊过寿当天舒家全数订下,庄园近千服务人员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了。
早在大家伙儿聚齐商议过寿细节时,老四家就提议去老大的酒庄,但老大家子辈不如老大看重家族兴衰,以酒庄近两天有沙龙举办拒绝了。当时场面就有些尴尬,还好老五打圆场,搬出了她参股的徂乐庄园,这茬才算过去。
舒家很复杂,复杂在舒智渊他们几个,同父异母。
舒老爷子十七岁娶妻,生了老大,后和舞女温婉小姐,生下老二,妻子知情后闹离婚,二人离婚后,舒老爷子迎娶温婉进门,第三年又生下老三舒智渊。
前妻离婚后去了法国深造,归国后成为民国当红女刊的主编,舒老爷子又后悔,背着温婉追求前妻,最终藕断丝连,生下老四。
温婉得知真相,决定离婚重回上海滩,舒老爷子没答应,温婉一气之下出了家。
舒老爷子把前妻接回家,又生了老五。
也就是说,老大,老四、老五是原配妻子所生,老二、老三舒智渊是温婉所生。
老六舒逸和是他高龄时,当时青帮头目的孙女所生下的。
头目不认这孩子,彼时舒家势衰,老爷子年事已高,儿子当家作主,这样的龌龊事被家人发现免不了大闹一场,也没认这孩子,托关系送他去了日本,找了位医生抚养。
老爷子1984年离世的时候,舒逸和回国看望过,当时他手里有老爷子的手书和送与医生的信物,舒家上下这才知老爷子还有个私生子。
1985年,舒逸和在香港创立了逸和品牌,到1995的时候,逸和品牌已经成为粤地的龙头产业。
他的成功跟妻子史蔓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得到史家的提携,当时仅是一个庸医的他断不可能在太平山有立足之地。所以他对史蔓十分敬重,跟她育有两儿两女,几个孩子在他们的悉心教养下,不负所望,都很有出息。
大儿子和大女儿经营家业,小儿子和小女儿一个投身医疗,一个投身采矿行业。现如今,舒逸和已过六十岁,迈进老年人门槛,特意来给没有过几天兄弟之情的舒智渊过寿,诚意尽显。
下午三点,舒家人基本到齐了,基本,因为还差一个修祈。
楚晃没被修祈告诉要穿什么,她心里有了数,把那条特意准备的裙子放回行李箱,换了一条简单大方的白裙子。
修祈洗完澡出来看到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楚晃,明媚得像支百合花,扔了毛巾,长手把她捞进怀里。楚晃腰软,弯度很美,修祈想着她的肚子,换双手托住她的细腰。
楚晃怕摔倒,张嘴惊呼,顺便双手勾住修祈的脖子。
修祈低头去寻她的眼睛。
楚晃别开脸:“干吗?”
修祈不说话,托住她的屁股,轻轻松松把她抱起来。
楚晃改扒住他的胳膊,摸到坚硬的小臂肌肉和凸起的青筋。男人的力量就是一种性吸引力,就像她身上女孩子的温柔和娇软,男人会把持不住一样,她每次都会被他的男子气概蛊惑到。
修祈抱她到飘窗,把她圈在两臂间,下巴蹭了蹭她的耳朵:“我叫人送你过去。”
楚晃觉得她没听错:“你呢?”
“我晚点到。”
楚晃有一点失落,就一点,没表现出来:“哦,好。”
修祈亲了她的脖子一口:“害怕吗?”
楚晃摇摇头:“我不怕。”
修祈点点她的鼻子:“真棒。”
楚晃歪头问:“你还没告诉我注意事项。”
修祈说:“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
楚晃停顿了下,是在思考他说的话:“认真的?”
修祈把她肩膀前的头发拨到脊背:“嗯。”
“那要是我说错了话怎么办?”
“没事。”
楚晃假装不在意,撅嘴哼哼:“那你晚到是多晚?你不会把我一个人放在那里待到结束吧?”
修祈低头,找到楚晃的手,牵住,说:“不会。”
“真的吗?”
“我偏心我老婆。”
楚晃忍不住微笑:“什么啊?”
“可以不去祝寿,但不会不接你回来。”
“那是你养父啊。”
“但你是我老婆。”
修祈的态度很暴露问题,楚晃的问题太多了,但她可以等,把疑惑都压在心里,问道:“那几点?”
“一个小时左右。”
楚晃的话说完了。
没多会儿,修祈的助理小赵来接人了,楚晃换上鞋,拿上包,回头搂住修祈的脖子,踮脚亲了他一口,伸手拜拜:“我先去了。”
修祈光脚站在门口,单手抄进裤兜,看着楚晃这支百合花出了门,挥了下手。
上了车,楚晃从车前镜看了眼别墅的大门口,点了几下手机,看起来像是得到了一个结论,神情骤变。
拐出别墅区,楚晃淡淡道:“去廊桥公墓。”
小赵眼睁大:“啊?”
“你身上有很浓的**味儿,路过花店是沾不上的,只能是买了一束又抱在怀里才能有这种浓度。你不是广东人,在广州没有亲戚,你买**只能是修祈交给你的任务。他说他有事,又说一小时后会赶到徂乐庄园,符合条件的墓地只有廊桥公墓。”楚晃说着话又看了一眼表,“时间宝贵,不要跟我说其他没用的东西,你是修祈的助理,你不会背叛他我知道,但我是他老婆,你也不用防着我,我比你知道怎么做是为他好。”
小赵有些惊讶,嘴巴微微张,半晌没合上,等反应过来,好像可以说的话都被楚晃堵死了,最终延续沉默,改变了路线。
廊桥公墓三面环山,山川形势为九龙九星之状,左右水流围绕,源头在公墓正门两侧,一直延伸进主山脉深处,纵观藏风聚气,趋吉避凶。
九月的广州还是很热,每天平均三十摄氏度,许是廊桥公墓周遭绿化范围广,车开进山道明显感觉出秋高气爽的舒适来。
楚晃在手机上查了一些信息,看到头昏脑胀,打开车窗,随意看了两眼被薄雾吞没的山峰。
很快到目的地,小赵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却可以看到入口的位置停了车。车内很安静,楚晃一直看着手机,但也知道小赵局促不安,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没多会儿,楚晃将手机锁屏,抬头看向小赵,说:“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小赵转过身,看起来很严肃,“楚总,修导虽然没嘱咐过我保密,但为他保密是我的职责,我知道您是为他好,可在我这里,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楚晃知道:“我会跟他说的。”
“那谢谢了。”
楚晃说:“反正你也带我来到这里了,能不能再跟我说说,他跟整个舒家的关系怎么样?”
小赵停顿了一下,说:“实话就是,不太好。”
楚晃皱眉:“怎么说?”
小赵就把他所了解的都跟楚晃说了。
以前也有过来向他套话的女人,他一直守口如瓶,只因修祈的态度强硬。修祈打心眼儿里珍视楚晃,他跟了修祈那么多年,没人比他看得更透彻。他始终觉得修祈在某些事情上有些不合常理的极端,但出于身份问题,从未在他面前表达过。
楚晃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比他有身份去干涉,他愿意帮她,帮修祈解决困扰。
他们正聊着,疑似修祈的车开进停车场。
楚晃提醒小赵闭嘴,同时眼睛紧盯着那辆车,看到他停在C区。
没多久,车里的人下了车,即便是背朝着楚晃的方向,她也一眼认出了那是修祈,看动作他应该是在系西装扣子,随后从后座拿出一捧白色**。
待他离开停车场,楚晃拿上手机,打开车门,下车前嘱咐小赵:“你在这儿待着,等我消息。”
“好。”
楚晃悄悄跟上了修祈,他单手抄兜,身姿挺拔,始终目视前方,姿态上有些若有似无的孤傲。
他明明是为悼念逝者而来,却浑身透着一股子不屑。
楚晃没敢跟太紧,只确保自己不会跟丢。
等修祈停下,她立刻找了棵树蹲下,关注着修祈的动向。可能是她从没干过这种事,整个过程掩饰不住的滑稽。
修祈说了几句话便把那束花摔在了墓碑上,楚晃皱眉的同时捂住嘴。她全都想错了,修祈对那个已故之人的恨意要飘得这满山岗都是了。她听不到修祈在说什么,但她能通过看着他的背影感受到他在痛苦。她突然无法理解,若是恨,为什么会难过呢?溢出身体的恨意怎么会夹杂难过的成分?
修祈没待多久,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似乎朝楚晃的方向看了一眼。
楚晃没来由地出了一身虚汗,赶紧转身,压低身子,脑袋空空,心怦怦怦跳个不停,就怕被发现。
无论他会不会怪她,她偷偷跟着他的行为都不地道。
她估摸着修祈已经走了,呼口气往外走,快到门口时终于放下心来,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修祈靠在车头前,眼睛看着前方,正好给楚晃一个优越侧身和侧脸。
她本来缩着肩膀,像做贼一样,看到修祈的一瞬间,肩膀放松下来。
修祈转过头,看向楚晃。
楚晃泄气一般走了过去,什么也没跟他说,打开车门,自己上车了。
修祈笑了下,转身上车。楚晃自己系好安全带,被发现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心虚了,还通知他:“你记得让小赵回去,他还在停车场等我。”
“我已经让他回去了。”
“哦。”
修祈给她买了杯奶茶,递给她:“红豆的。”
楚晃没接,他们跟修祈来的时候,有看到修祈半路停下买了杯奶茶,她起初以为是逝者喜欢,没多想,后来忘了这杯奶茶,见修祈下车只拿了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看到这杯她喜欢的红豆奶茶,她反应过来,这杯奶茶一开始就是给她买的。
楚晃扭头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过来了?”
“有内鬼。”
“骗人,小赵不会说。”
修祈点头:“嗯,现在已经把我的助理策反了。”
楚晃直接避而不谈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修祈看了一眼手里的奶茶,先问:“要不要喝?”
楚晃从他手里把奶茶接过来,吸了一口,还是红豆奶茶好喝,她永远热爱红豆。
修祈发动车子,边开车边说:“出家门十五分钟还没到徂乐庄园,猜也猜得到。”
楚晃瞥他:“你还在徂乐庄园安插眼线?”
修祈没答。
楚晃既然被发现了,也不跟他打马虎眼了,直言:“那束白菊是送给曾经的港星莫善缘的,对吗?”
“我晚一点回答你。”
“好。”
楚晃的直觉很准,脑子转得也还算快,修祈这么一说,她大概知道,等一下舒智渊的寿宴一定会非常精彩。
徂乐庄园的大堂酒廊,舒伯乾坐在吧台喝闷酒,堂兄走过来给他换了瓶酒,自己酒庄刚研发出来的酒,还没上市。
舒伯乾刷了会儿手机,看网友大骂修祈,一边觉得解气,一边不爽。不知道是谁传播了修祈和舒伯乾的关系,把舒伯乾在选秀比赛中没有拿到第一名的锅扣给了修祈。骂他是渣男,人品拙劣就算了,怎么还有造谣他只手遮天打压他的?
舒伯乾自认为是个正人君子,修祈干过什么自有这么多眼睛雪亮的人制裁,但他没有C位出道却是自己能力欠缺。他长得不错,唱得不错,可四肢协调能力是团里最差的,他纯粹是靠人气挺到前五的。
现在团里天天高强度练习,各种晚会拉练,公司又在几个娱乐区下水军,然后在各个平台设置屏蔽关键词……
这么大强度,就是逼观众和老天再选一回C,选出来的直接资本硬捧成断层顶流。团里有另外实力佳、相貌好的人,人气也跟他不相上下,早在比赛进行时就收到过资本的橄榄枝,他到现在只接了团的商务邀约,唯一影视邀约还是修祈那个关系户。
每年选秀出道的成员那么多,照这情形进行下去,他能不能活到明年还两说。
看不到方向就容易迷茫,他最近很惆怅,唯一的乐趣就是上网看看别人骂修祈。他们骂得越难听,他的虚荣心越能得到满足。
偶尔看到楚晃被连坐,他的爽意会蒸发一半,然后怨她眼瞎没选自己,再怨修祈夺人所爱,下三烂。随着他从他父亲那里知道的真相越来越多,他对修祈这个“哥哥”的感情已经所剩无几了。
第一次知道修祈和他那小三的妈设计他爷爷,他还难过更多,毕竟是从小给过他很多建议、很多帮助的哥哥。
现在他全无难过心情,只有恶心愤恨。从修祈欺骗他的家人,利用他的家人,再到抢走他喜欢的女人,最后像施舍一样扔给他一个只有三分钟镜头的角色,修祈以为,他会感恩戴德扑上去跪舔裤脚吗?
那就是修祈想多了。
堂哥坐下来,冲他点了下下巴:“明星当得怎么样?是不是瘦了?好像每回见你都瘦一圈。”
舒伯乾没答:“意欢姐来了吗?”
舒意欢是舒伯乾的堂姐,他眼前这位堂哥的亲姐姐,早年跟家里闹过矛盾,扬言跟舒家断了,这两年在外头过得不好,听说已经认命了,跟家里服软了。
堂哥说:“来了,修祈都要来,她一个正经八百舒家的人为什么不来?还嫌被别人占的坑不够多吗?”
舒伯乾刚忘记修祈几分钟,又被迫想起,很烦:“别提无关人员。”
“有什么不能提的?家族聚会,他来干什么的?”论社会地位,舒家哪个拉出去都不甘示弱,被捧得多了,就给一些晚辈养成了傲慢的姿态。
舒伯乾说:“家族聚会,但也算是招商会,我看不少资本一把手二把手也来了,是给我爷爷过寿还是找机会互相认识一目了然。”
“喝酒。”堂哥顾自跟舒伯乾碰了下杯,说,“哪年有大事都引来一群蹭货,要是钱这东西蹭蹭就能到手,咱家上下也不用从小就被教育要能武能文了。”
舒伯乾忘了自己已喝了小半杯基酒,又在他鼓动下饮下半杯红酒。
他们这边聊着天,一个看着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从外进来,摘了帽子、手套和冰袖,绑起头发从服务员托盘里端起水杯,喝了口又放了回去,高尔夫球杆交给一直跟在她身侧的球童,对他礼貌一笑:“帮忙放回去一下,谢谢你了。”
球童离开,她看到舒伯乾和堂哥,走过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她是舒逸和的孙女,堂哥问她高尔夫好玩儿吗,她说:“好玩儿啊,有点热,不想打了。我刚看见修祈女朋友了,真人比屏幕里好看,而且个儿高。”
舒伯乾神情微动:“在哪儿?”
“正堂啊,我刚路过,他们俩进去时没人说话了。被排挤成这样都有魄力过来,一般人可做不到。”
堂哥说:“可能还做着继承什么的大梦?”
舒伯乾不久前知道修祈进入舒家的真相,顺便知道了,舒家上下都知道这一点。
是舒智渊,他爷爷为了保护修祈,没提起过,等于是他一直被他爷爷织就的修祈善良感恩的人设欺骗。舒家傲慢的那几支,本来是不屑给一个靠手段进入舒家的人眼神的,也顾不上。但没想到修祈一个奖一个奖得拿,什么辰光、图特、果然嘉汇都把他当香饽饽供着。
要知道在互联网与科技行业当中,这几个都是佼佼者。
看过修祈,反观自己,基本都是借助家族人脉和资源,出去单干的这两年全都灰溜溜地回了家族企业。
人比人气死人,一个倒贴来的孩子,比舒家这一辈所有人加一起都有出息,就算是长辈不提,不对比,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时间久了,众人提起修祈总忍不住阴阳怪气。
年龄大的,嫉妒心没那么重的,对修祈也有意见,因为没有嫉妒心还有荣辱心。
修祈在舒家长大,接受舒智渊谆谆教诲,已经比大多数人起跑线靠前了,还用舒家资源出国读书。在他们眼里,修祈学成归来的基础完全是建立在舒家卓越的成长环境下。
都是运用同一份资源,外姓却在国际当中享有名号,这还不让外头那些坐等着看舒家热闹的人笑疯了?
就这还明里暗里讽刺舒家没落,这一辈都是草包呢。
修祈这匹半路杀出来的黑马仿佛给了他们肆无忌惮嘲弄舒家的底气,一个个像是握了把尚方宝剑一样,哪都能看见他们的剑术表演。
很多人有一个误区,认为越大的家族越明亮,其实越大的家族,越腐败,明亮的只是表象,而维系表象是他们穷其一生奋斗的目标。
舒伯乾跳出舒智渊精心包装过的一派和睦,才看出舒家上下,真的只有他们家这一支一直拿修祈当家里人,至少是当舒家人,其他几支对修祈的厌恶都写在脸上了。
他又喝了一杯酒,听着堂兄堂妹颇有水平的阴阳怪气,什么也没说。
舒智渊正在换衣服,等下且有的他应付。修祈来时没跟他打招呼,他还是在别人嘴里听到的,当下就要找人。好久不见儿子了,他心里想得紧。
亲儿子看到他这副样子,当着几位叔叔姑姑的面,没说好听的:“您先把药喝了,他这么大活人还能跑了吗?”
舒智渊没搭理他,扯了扯身侧的护理人员:“你去给我把他叫过来。”
舒奶奶把药搁到他手上,哼哼两声没好气:“结婚这么大事,结完了通知你一声,你养的好儿子。”
“你让他娶伯乾妈妈,他不也依着你了?我也依着你了,都过去的事儿了你现在说它干什么?他都快三十了还不该结婚吗?我当年二十岁就娶你了。”
舒奶奶搡了他肩膀一下:“你喝不喝药!”
亲儿子这时候说:“没娶,当时就是家里办了个订婚宴,没两天亚兰就病逝了。”
舒奶奶瞥过去:“订婚就等于是结婚了,我们那个年代就是这样的,这是承诺。你都又成家了也不让前妻再嫁,我怎么生了你这么霸道个儿子?”
亲儿子有点无奈:“不是不让再嫁,那就没有嫁啊,再说您当时是惦记亚兰,不想让她离开咱们家,您就没有私心啊,还说我。”
舒奶奶在舒伯乾妈妈离世后已经清醒了,自以为为别人好,其实是在道德绑架。
堂内几位老人都知道这些事,听他们拌嘴,纷纷露出笑意。
舒逸和来晚了,跟史蔓一前一后进门后,欢笑声戛然而止。就像舒家上下除了舒智渊都跟修祈之间有一面隐形的墙一样,舒家这几支,除了已故老大,都跟舒逸和面和心不和。
几位老人互点了下头算打过招呼,接下来的话题比先前更客套了一些。
舒逸和举手投足的知书达礼,史蔓跟他步调极其一致,传闻他们是场面夫妻的谣言似乎在这一次家族聚会上不攻自破了。活了大半辈子,濒临入土了,哪个都是身经百战,手腕比牛毛多,骨头比钢筋硬,暗箭比明枪耍得好,舒智渊亲儿子在一旁静静听着,没出声。
过了会儿,护理回来了,跟舒智渊说没找到修祈,舒智渊不悦,要给修祈打电话,被亲儿子拦下了:“等下吃饭就能看见了。”
舒奶奶也劝,舒智渊这才消停了。
老四跟老五相视一眼,眼里的蔑视那么明显,却什么话也没说,舒智渊拿假儿子当真儿子养,还养出感情来了,太讽刺。
史蔓看了舒逸和一眼,舒逸和假装不知道她在看他,依然从容。她收回眼来,微笑对众人说:“大家聊着,我去一下卫生间。”
她起身离开,没多久,舒逸和也以出去打电话为由离开了,剩下的人看起来都有些心照不宣。
阴天了,好像要下雨。
修祈的车进入徂乐庄园,停在服务大堂前,楚晃下车后,修祈把车钥匙交给泊车员代为停车。随后二人进入大堂,扫码登记后,手机收到一条电子码,用于开启独栋的房门。
本来是很简单的流程,每人都是这样的,但楚晃就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跟随服务人员前往独栋稍作休息的时候,路过咖啡厅和中央酒廊,只有寥寥几人两两相对地聊天,望向他们的眼神分明是看不起。
楚晃感到心疼,为什么要对修祈露出那样的眼神?
进入房间,修祈领着楚晃到沙发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吗?”
楚晃没答,直接问他:“他们是因为你是养子,所以才露出那样,那样……的眼神?”
她实在说不出口,修祈替她说:“不屑一顾?还是轻蔑?”
楚晃皱眉。
修祈伸手抚平她的眉毛,说:“别在意。”
楚晃心里不安,从墓地开始,她就不安,只是路上不明显,刚才经过那些人,被他们那么瞧不起的眼神逡巡,那点不安已开始膨胀异变了。
修祈说:“你就在这里,等我事情弄完,我们就回家去。”
“我不用跟你过去吗?”
“不用。”
楚晃抿了下嘴,不说话了,不知说什么。
修祈牵住她一双手:“你想知道的,即便不出这个门,你也能知道。”
楚晃知道了,看来今晚上会闹得满城风雨,全网皆知。看修祈的样子,他应该是有把握,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真的不用我陪着你吗?”
修祈想了一下:“你要是想去看看,我就带你去看看。”
楚晃微笑:“这么快就妥协了吗?我还没求你呢。”
修祈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你现在求我。”
楚晃下巴一歪:“你已经答应了。”
“求一下。”
“我不。”
“像之前在**那样。”
楚晃忽地脸红,赶紧捂住他的嘴:“你闭嘴!”
“求不求?”
楚晃不情不愿地张嘴,瞎哼哼:“求……求……你……了……”
修祈单手撩开她的刘海,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的,老婆。”
楚晃晃着脚丫,栽进修祈怀里,吸一口他身上的味道:“张子蕴已经到了吧。他要开始表演了。”
修祈低头看向楚晃,暂时没接话。
楚晃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张子蕴也来了,是吗?”说完指指脸颊,闭着眼说,“这里。”
修祈如她愿亲了她的脸颊一下:“他来给我父亲过寿是公开行程。”
楚晃的嘴自觉落下去了,没劲,修祈这人真没劲。
寿宴来这么多人就是要商业化,只是明着叫寿宴。但有些人,一定不是来寻求好项目的。
大堂酒廊,张子蕴在跟裘东滨聊天。裘东滨是淅川集团的独立执行董事,两个人刚聊完影视行业内卷问题,扯了两句闲篇儿。张子蕴狐狸尾巴藏了好几天,终于藏不住了:“裘总,路总还没来吗?”
裘东滨淡淡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您很急吗?”
张子蕴看了一眼左右,说:“路总不来咱们的合作怎么谈呢?”
裘东滨反问他:“张总,这里没有别人,你跟我说句实在话,如果我们淅川没有跟逸和集团合资做数据库,你还会找上我们旗下那个那么小的项目投资吗?”
张子蕴捏着领带,轻轻一拉,好像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动作,但裘东滨也是只老家雀,怎么能不知道他在紧张。张子蕴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您也知道我是做投资的。
“早前窦盾有意涉足英美剧市场,我们就谈过这个项目,后来因为项目策划不完善,很多问题没办法闭环,不得已作罢。但我还是很馋这块肉的,知道淅川方面有想法做这个项目,又有很成熟的团队在为整个项目做准备,我一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闻到肉味儿了,怎么还能坐得住?只要淅川方面平台构建得好,可以完成流量转化,或者后续营销计划全面,我当然愿意投这个资,拿下那些优质外语剧的版权。”
裘东滨点了点头:“这个您放心,我们的合作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路总不会每个项目都参与意见然后敲定。”
张子蕴点头:“理解。”
“所以他会不会来我也说不好。”
张子蕴不说话了。
花园广场的看台上是一个露天咖啡厅,史蔓把头巾摘了下来,又戴上,再摘,再戴上。看得出来她很烦躁,似乎有一肚子火忍不住发泄。
舒逸和跟了过来,站在玻璃护栏内,手扶着栏杆,说:“你又闹什么?”
史蔓并没有外界传闻中那样和善,甚至有点跋扈,狠瞪了他一眼,说:“听到修祈你脸色都变了,怎么,又想起修颐那个贱人了?”
她说的修颐是莫善缘。
舒逸和扭头看着她,眉头紧皱:“你何必要这么刻薄?修颐死多少年了,你还过不去?”
“过去?过去什么?舒逸和,你为什么能有今天还用我再跟你重复吗?你怎么隔三差五就跟我装失忆呢?我告诉你,我史蔓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当场逮住你们俩光着屁股的画面!”史蔓是真心实意恨舒逸和,又翻起了旧账,“当年选美,逸和赞助,你把修颐从前三上刷下来,不就是不想让她当演员,只给你当金丝雀吗?”
“没想到那贱蹄子命里带火,没名次还能打个翻身仗,你怎么穷追猛打也不记得了吗?当年的平顶山豪宅,你给我买过吗?你们还搞到公司里,更生出一个贱种!”
舒逸和解释:“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修祈是修颐的儿子,但不是我的儿子。”
史蔓以前也信了他的鬼话,相安无事那么多年,但他最近又开始对修祈的电影上心了,还有投资的计划,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史蔓不想听他车轱辘废话了:“你不要拿人当傻子,老夫老妻了,你什么货色我比你清楚。那个贱种准备开机的电影受阻了,而你我都知道,没有犯法,没有道德败坏,那网上骂个几句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要是有影响就是有势力在推波助澜,有人要用这些骂声来掩饰他对当事人采取了非正当的竞争手段。到底谁要搞他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没人保他我知道。你巴巴来给舒智渊过寿,你说你不是为了见那个贱种,给他站台,给他投资,帮他渡过难关,谁信?”
舒逸和说:“我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过来,因为我们女儿那个数据库的项目是和淅川集团合作的,但最近项目出了些纰漏,你看看我们女儿几天没睡觉了?正好今天淅川的董事会主席路清过来,我就想跟他聊聊女儿项目的事,这跟修祈有什么关系?”
史蔓戳破他的谎话:“你知道为什么女儿和淅川的项目出问题了吗?因为你是修祈那个贱种的爹,有人怕你给他撑腰,提前敲打你呢!你跟路清是才认识吗?你们的合作这么多年有过问题吗?新项目怎么就出问题了?你女儿能力不行吗?你还跟我装!”
舒逸和捏捏眉心:“我不跟你吵,你已经陷入牛角尖出不来了。”
史蔓冷笑:“省省吧舒逸和,这么多年我给你料理了多少莺莺燕燕,安排妥当了多少私生子,你跟那些艳星不堪的照片我几个硬盘都装不下,我早麻木了,但我为什么还没有离开你,为什么对修颐耿耿于怀那么多年,你真不知道吗?
“因为我心里头有你,而你的心里头只有修颐!”
舒逸和朝前走了一步:“我们有事回家再说可以吗?今天这个场合被人看到我们这样红脸,没有好处,回家我给你一个解释,可以吗?”
史蔓摇头,躲开他的手:“舒逸和,四十年了,四十年婚姻,我忍过了那么多跟你撕破脸的情绪,那现在也不会怎么样,你解释了那些事就能当作没发生过吗?算了吧,反正已经这么过了几十年,马上就要见阎王了,还解释什么?”
舒逸和叹气:“那你这是闹什么呢?”
史蔓说:“我已经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剥夺我发火的资格?”
舒逸和不说话了,史蔓正在气头上,他理亏根本说不过她。
寿宴七点开始,在徂乐庄园最大的宴会厅,豪摆四十多桌,比很多盛典的分量都重多了。然而这都建立在商业化的基础上。
舒家人和来宾纷纷就座后,娱乐圈知名主持人宣读开场白。
程序化的内容结束后,修祈闲庭信步地走来,关注度是有的,毕竟是帅哥,身材也好,又是家族话题人物,网络话题人物,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所有人都在表演自己有多看不起修祈,甚至连一点眼神都不想给他。都以为自己演技炉火纯青,都有点贻笑大方。
楚晃不久前有些不舒服,修祈就没带她过来,也怕到时候局面不好看,需要他应付的地方太多,再疏忽了楚晃。
这里一帮人都没她一个重要,他不想冒这个险。
台上贺词爆炸输出,台下众人道貌岸然,多么上流社会的一幅画面。
很快就结束了。
舒智渊被扶到台上,说了两句话就满场找修祈,老眉老眼皱皱巴巴,脖子上松弛的肉皮被他转动得脖子扯来扯去。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心疼修祈,拿他当家里人。
舒智渊找到了修祈,席面也开了,先前还客气的众人开始端着酒杯敬酒,求认识求机会。他去找修祈的道路就变得有些艰难——每走两步都会被熟人拦住说上两句话。
修祈静静坐在角落,只喝了口酒,觉得有些酸,就又放下了酒杯。
舒意欢走到他座位前,叫了他一声:“修导。”
修祈没有抬头,但受了她的敬酒,给面子喝了一口。
舒意欢又问:“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修祈没答,但站了起来,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抄在裤兜,随舒意欢走到一旁。
舒意欢先跟他寒暄了两句:“没见到你妻子。”
“她在休息。”
“这样。”舒意欢喝了口酒,看起来像是无事,也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连连点头看起来心不在焉。修祈在工作交际这方面还是很有耐心的,舒意欢要是没话说,他可以跟她站到寿宴结束。舒意欢也就让修祈装了三分钟,说:“不管你想干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三叔不会想要看到你割裂舒家的。”
舒意欢把舒智渊搬了出来,是她知道,这家里,修祈也就在乎舒智渊了。
修祈淡淡一笑,答非所问:“你不是早就离开舒家了,为什么回来?当救世主?”
舒意欢说:“我祖父去世前那几年,过得很辛苦,他无数次忏悔,对他过去所做的事深表愧疚,让我暗中关注你,帮助你……”
修祈打断了她:“原来强奸了别人,忏悔一下就行了?”
独栋卧室里,楚晃趴在**,跷着脚,托着下巴翻看修祈的画,他画画真好,等他这部戏拍完,她要让他教一下,教会了她就可以给小宝画画像了。她一边看一边笑,眼睛弯弯眼角翘翘,又温柔又漂亮。看得她都忘了前不久因为修祈临时变卦不带她去吃饭,她还生气骂人来着呢。
没怀孕的时候,她觉得独立女性的幸福感最高,因为经济自由,会挣很多钱,可以买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想到怀孕以后幸福感也挺高的。
她不知道是母性在发挥作用,还是因为她怀孕后得到了身边人更多的关爱。她前两天还搜了很多热知识,但感觉别的宝妈没有她那么幸福,她们的情绪好像一直不是很稳定,好多委屈,找不到宣泄口。
她职业病犯了,参考了很多数据,拉了个表,找到了现代女性不愿意生孩子的一部分原因。如果生孩子没有不生孩子幸福,那谁还生孩子呢?如果女人没有在怀孕期间、养育孩子期间感受到幸福,为什么要生养一个孩子呢?总不能因为人类需要延续下去,因为世界需要新生的力量,就威逼利诱哄骗女人生孩子吧?
如果女人感受到了幸福,尊重,怎么会拒绝生养一个孩子?小孩子多可爱啊。
楚晃不能代表所有女人,仅仅是根据数据,还有她自己怀孕以来的一些状态产生的想法。无论她的想法是不是大多数女人的想法,作为同类,她都希望女人能基于自己的幸福感做要不要生孩子的决定。
觉得身边的爱足够多,自己也喜欢像糯米团子似的小宝贝,那就生。
觉得身边没有那么多爱,没有人体谅和尊重,生孩子的过程和生孩子之后的处境过于糟糕,那就不生。
她认为,小小人物不必要肩扛拯救世界的责任,但也不必要因为对某一种现象的不满意而用薄薄的身体去抗争。
世界的生命大概率会一直延续,而个体的生命不会,要让自己幸福才是这粗短一生的真理。
楚晃怀孕以后思维很发散,有时候看着一件东西,脑子就天马行空不知道想什么去了。等她回过神来,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特别想修祈,她的丈夫,她感到幸福的根本。
她翻个身,平躺在**,看着吊顶的灯,怎么会那么幸福呢?这是婚姻的本来面貌吗?还是说,这只是嫁给修祈的本来面貌?
她一边想一边傻傻地笑,再一边回工作上的消息,又聪明又傻的,看起来有些精分。
就在她跷着腿玩儿的时候,门响了,她以为是修祈回来了,赶紧下床,光着脚跑出去,结果就看到了从观景台跳进来的舒伯乾。舒伯乾一身酒气,脸红脖子青白,看着很不清醒。
她的笑容消失了,没有跟他说话,下意识返回房间,想把房门上锁,但舒伯乾动作也快,看她往回跑就追了上去,手攥住门边。
楚晃用力推门,但因为力量的悬殊,门还是一点一点被挤开,舒伯乾还是进了门。
楚晃退到柜子前,双手撑住柜沿,只敢用余光搜寻手机的位置,就怕自己眼神指向太明确被舒伯乾看见,先她一步抢走手机,那她真的是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舒伯乾没有关门,站在门口看着楚晃,喘出来的都是酒臭气。
楚晃看起来很镇定,但其实,心里已经在打鼓了。
舒伯乾松了松领带,歪了歪脖子,叫了她一声:“楚晃。”
楚晃没纠正他应该叫“妈”或者“嫂子”,这时候激怒他太不理智了。她不说话,双手紧紧抓着柜沿,眼睛看着他,寻找一切脱险的办法。
舒伯乾慢慢朝楚晃走去,楚晃心怦怦跳起来不停。
舒伯乾眼圈很红,皱着眉问楚晃:“为什么不是我呢?修祈交过多少女朋友你知道吗?他妈是杨知君的情妇,你知道吗?杨知君你知道是谁吗?20世纪90年代的高绥区区长。
“当年我奶奶被人骗,帮犯罪组织走私了一批文物,是杨知君把事情压了下来。我爷爷欠杨知君一个人情,就帮她照顾了修祈母子一段时间,修祈他妈那个贱女人为了粘上我家寻了短见,这不是威胁我爷爷收养修祈吗?
“我爷爷对外声称修祈是他从孤儿院领回来的,视如己出,悉心培养,修祈是怎么报答他的?用舒家的资源学自己的东西,成名了抢走我喜欢的女人。你为什么看不到他的真面目?”
舒伯乾走到楚晃跟前站定,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眼泪在红红的眼眶里:“你为什么看不到呢?”
楚晃被他捏得肩膀疼,吸一口凉气,想拿掉他的手,几下都没能拿开。
舒伯乾嘴越靠越近:“你跟他睡了吗?睡了吗?”
楚晃被他整个人压上来,脸色大变,用力推他:“舒伯乾你清醒一点!”
舒伯乾早不清醒了:“你本来应该跟我睡的,就因为我尊重你,你不愿意就不强迫你,就他妈因为我比修祈是个人!凭什么呢?啊?楚晃!凭什么呢?”
楚晃被压得很疼,尤其后边柜子还硌着她的腰,她不想求他,他酒喝太多了,已经在撒酒疯了,怕是她越求他越兴奋。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不如一个男人有力量,现在还勉强能推拒他,等下体力不支就是任人刀俎的份儿了。害怕之余,她开始疯狂给大脑压力,搜寻办法。
舒伯乾双手往下,掐住了她的腰,弓着背,脸埋进她脖子,酒气打在她胸口,声音嘶哑一声轻一声重:“你这张嘴他亲过多少次?”
楚晃感到极度不适,扭开脸:“你不就是想跟我睡?你先起来,我去洗个澡。”
舒伯乾笑了起来,捏住楚晃的脸,硬把她的脸转向自己:“你拿我当傻子蒙?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追喜欢的女人还要修祈手把手教的废物了,你知道吗?”
“好,你不是,但我总得洗澡吧?”
舒伯乾手往后,试图往下摸:“那我们一起洗?”
楚晃搡开他的手,没让他摸到自己:“行!你先起来,先让我喘口气!”
舒伯乾慢慢松开她的腰:“你最好是,你要玩花样,我不会轻易饶过你!”
楚晃假装去拿衣服,但其实抓衣服的时候,用衣服盖住了手机,顺便把手机也拿了起来。
喝了酒的人会胆大,但动作和思维也会变慢,楚晃以为,只要她表现得够自然,就不会被舒伯乾发现她的小动作,也不会激怒他。
果然,舒伯乾没看到,但当她准备出门,舒伯乾突然喊停:“等一下。”
楚晃没回头,攥着衣服和手机的手背惨白,她很紧张,也很害怕,但不能让舒伯乾知道这两点。
舒伯乾问她:“刚才在**是不是有一个手机。手机呢?”
楚晃心跳得越来越快:“你看错了。”
舒伯乾突然发狠,冲上来抓住楚晃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拽,拽疼了她,被扯动的表情实在痛苦。
他用力薅着楚晃的头发,拍拍她的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奸了?”
楚晃在他拍第三下时,咬住他的手指,当下便咬出血来。舒伯乾惨叫一声,甩了几下没甩开她的嘴,另一只手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楚晃眼冒金星,半张脸瞬间红透。
舒伯乾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头,怒了,又是一巴掌打在楚晃脸上,把她打倒在地,他顺势骑上去,掐她的脖子,撕她的衣服。
楚晃不能让他坐在自己肚子上,可能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力量,竟在被他压制的情况下翻了身,一脚踹向他下体,趁他疼得打滚时,起身就跑,跑出了独栋。
她怕极了,不敢停下,脚心被门前的石子剌了几个口子,浑然不觉。
跑出庭院花园的门,她撞上一个怀抱,她下意识躲开,就怕是舒伯乾追上来了。她太怕了,甚至忘记就算舒伯乾追上来也不会在她前面。
她抬起头,看到修祈,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刚刚那么害怕,那么紧张,她都没哭,看到修祈,眼泪止不住地掉,她搂紧他,声音断断续续:“修祈……”
修祈的愤怒遍布全身,但因眼下最重要的是楚晃,只能抖着嘴唇压住杀意,不停顺她的后背:“是我。”
“我想回家……”
修祈那个轻微短促的皱眉又出现了,那是他心疼的意思,他好心疼。
他们身后是舒家跟过来的人,还有张子蕴、路清等人。
修祈把楚晃一个人放在房间不是很放心,就找了位女服务员看着独栋走廊和阳台的监控,也只有走廊和阳台有监控。服务员看到舒伯乾翻进窗就赶紧去告诉修祈了。
修祈闻言脸色突变,转身就走,舒意欢不知道是怎么了,但也知道是出事了,便叫了人一同赶了来,来了就看到楚晃脸上的巴掌印和脖子上的掐痕。
再看看修祈的神情,她当下便觉不好,但没等她拦人,修祈已经把楚晃交给服务员照顾,让她叫医生,自己走进独栋。
舒智渊被护理扶着随后而来,看到楚晃的情况,也暗叫不好,嚷道:“快!快去拦住他!”
一伙人像蜜蜂一样冲向独栋。
修祈从独栋门口的工具间里拎了根棒球棍,沉着脸推开门。
舒伯乾刚缓过劲儿来,正准备去追楚晃呢,跟修祈打上照面。
修祈没跟他废话,照着他太阳穴便是一棍子,接着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过去攥住他衣领,把他人拽起来扔到台球桌上,走过去时扔了棒球棍,扯掉了脖子上的领带,手一甩就把舒伯乾的脑袋摁在了台球案边沿,勒住他的脖子,勒得他脸上青筋迭起。
舒伯乾开始害怕了,抓着修祈的胳膊求饶:“哥!我错了!哥!我错了!”
修祈恍然未闻,把他好一顿打,往死里打!
前来阻止的人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眼看着要出人命,就算是怕修祈这不要命的架势也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不拦真的会出事的!
众人下手拦人,都拦不住修祈想要宰了舒伯乾的心。
修祈薅着舒伯乾的头发,往岛台上撞,血顺着岛台大理石花纹往下流,血腥的同时又分外好看,像一朵曼陀罗花,花瓣狭长向外延伸,狭长的花瓣里注满了鲜血。舒智渊走得慢,赶到房间时,看到这么多人都没拉住修祈,他手下的舒伯乾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
舒智渊大喊:“修祈!你要气死我吗!”
修祈看一眼晕死过去的舒伯乾,松了手,舒伯乾立刻像一根软趴趴的橡皮糖摔在了墙角。舒意欢赶紧让人把他送去了医院,并跟五姑姑商量了下,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把整个徂乐庄园限制起来。
修祈打开水管,把手放在水流下。手上的血迹可以被水流冲掉,那愤怒呢?愤怒要用什么消除?
所有人看着他洗手,没人敢说话。
修祈洗完手,转过身来,只看向楚晃,然后走到她身边,问她:“能走吗?”
楚晃看起来已经冷静了,但还有些余惊未消,点头都点得小心。
修祈问了,却没让她自己走,弓腰把她抱了起来,换了个房间,把她抱到**,摸了摸她的脸,说:“在这等我,事情结束就回家。”
楚晃点点头。
医生这时候赶到,修祈让开位置,让医生处理楚晃脸、脖子上的红肿,问:“她怀孕了,有影响吗?”
医生下意识地问:“你是说对孩子,还是说对您太太。”
“我太太。”
“都没有。没什么问题,你要是不放心就带她去做个产检,保持好心情,别让她受刺激,这个阶段的孕妇受到惊讶不仅会对孩子有些微影响,对她本身也有。”
修祈闻言脸色更不好看了,扭头看向门外。他刚才应该宰了舒伯乾的。
医生在楚晃红肿的地方用了缓解疼痛的凝胶,修祈看她情绪平复下来了,牵了下她的手,朝外走去。他没有关门,楚晃可以清楚听到客厅的声音。修祈安置好楚晃,才有空搭理现场的人。舒家几支都到了,还有张子蕴等一干看热闹的,猫着身子站在外围,看起来只是前来帮忙的,但滴溜溜乱转得眼珠子出卖了他们。
那生怕错过什么细节的态度,着实令人作呕。
舒智渊差点被气得哮喘病犯,舒奶奶在一旁边给他顺脊梁,边偷偷抹眼泪,他亲儿子来晚了,没看见被打得命悬一线的舒伯乾,只看到一摊血迹。
但就是这一滩血迹,足够触目惊心,叫人隐隐后怕。
他指着修祈大骂:“忘恩负义的东西!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修祈跟他叫了很多年的大哥,心里是尊重他的,当然,这位大哥知道所谓的真相前,也是待修祈极好的,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点不切实际的消息,心里生了偏见,认为修祈就是联合他母亲做了一个下三烂的局,以进入舒家,从此态度大变。
修祈不解释,但会用另一种方式让他知道真相。
修祈从左到右看了一圈,然后单手拎把椅子过来,自己坐下了。
史蔓感觉不妙,看修祈的样子他好像是要把舒家闹得天翻地覆,她跟舒逸和使了使眼色,想让他阻止他。
舒逸和很疲惫,被一件事折磨了这么多年,是真的疲惫,天天捂嘴,谁的嘴都捂,捂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跟他说实话了。
他有时候也想,要不就把真相公之于众算了,但又不能拉逸和集团陪葬,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业,逸和上下上万员工,不能因为他的错误葬送前程。他接收到了史蔓的信号,却没阻止修祈,而是亲自请走一众宾客,只留下了舒家的人。
张子蕴有些不情愿,但涉及到别人家私事,也不好赖着不走,敷衍地笑了声,接着便随路清等企业家离开了。
修祈本来就是要在寿宴上揭破这一家伪善的嘴脸的,所以不管现场有多少外人,于他来说甚至越多越好。舒逸和知道这一点,所以赶人的动作很快,不相干人员全数撤离,独栋房间内只剩下舒家的人。
舒智渊往前走了一步:“有话我们回去再说。”
修祈没搭他的茬,脱了外套,扔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靠背上,然后单手解开一颗靠近领口的扣子,说:“难得人这么齐全,今天不说,难道要等他们当中哪个死了再说?”
舒家晚辈一脸震惊,纷纷指责他:“怎么说话呢?你一个外头捡来的,够给你脸了吧?怎么得寸进尺呢?”
“找抽呢吧?”舒家老大的儿子是个血气方刚的,当下便表达了他的态度。
修祈抬起眼皮看过去,还没说话,他那点血气方刚就消失不见了,头低着,脚也往后挪了一步。这一位是不久前跟舒伯乾在酒廊喝酒的,舒伯乾的堂哥,舒意欢的亲弟弟。舒意欢挪到她弟弟身前,有那么点保护的意思:“人为什么不能向前看呢?你一直活在过去里,不痛苦吗?”
修祈微微一笑:“你们伤害了我,还让我向前看,做人可以这么好事占尽吗?”
小辈们都听不懂了,老一辈的脸色逐渐难看,尤其是史蔓,老四和老四媳妇,舒智渊和舒奶奶倒还好。
舒逸和已经认命了,准备好接受修祈的指控,并愿意补偿。
听到这里,舒智渊有些听不懂了。
他以为修祈是怨恨杨知君,而他今日请了杨知君,所以从这场寿宴开始,就在满场找修祈,就是想提前安抚他,但听修祈的意思,修祈是怨恨舒家?
这,又是怎么回事?
舒奶奶也不懂,但有攥住他的手,提醒他先不要说话,先听听修祈的话。
舒意欢似乎不想让修祈说出真相,一直在截他的话,截到舒智渊亲儿子不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倒要看看他是有多大的委屈!”
舒意欢瞥他:“你别添乱!这事情不是你能把控住的。”
弟弟不理解姐姐:“咱们这么多人,咱们舒家什么门户,有什么不能把控的?他不就是个拍电影的?哪朝哪代的戏子都是下等人……”
“你给我住嘴!”老四打断了他,骂了句,“说什么朝代!现在是法治社会,反黑反贪一年抓多少人,你知道哪个新上任的官什么时候被弄下来,你忘了你酒庄被处罚的事儿了!”
弟弟不说话了。
舒意欢接着老四的话说,就是想拖延时间,阻止修祈说话。
修祈听他们在那边唱戏,听到没劲了,丝毫不给面子地说:“哪朝哪代的戏子都是下等人,所以在当年,你们舒家几兄弟囚禁了亚洲小姐莫善缘,轮流玩弄,对吧?”
“修祈!”舒意欢往前大迈了两步都没拦住他说出这句话。
史蔓本想瞪向舒逸和,听到修祈这句话也惊讶了,几兄弟?不光是舒逸和吗?
舒智渊和舒奶奶抬头的速度倏然拔高很多,仿佛在修祈话闭后重回了二十岁,当然让他们有这个快速反应的原因是消息过于震撼;几个小辈面面相觑,一腔看似为家族着想实则排除异己的话统统咽回肚子里。
卧室内的楚晃不自觉抓紧了被子。
竟然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修祈一直欲言又止的过去吗?
她在听助理说安徒生内部有人往论坛发东西时,就想过跟张子蕴有关,其实并不知道真相,但确实有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揣测张子蕴在怕什么,助理平板弹出来的那条“修祈生父”相关消息是她发的,她当时只是想验证张子蕴是不是怕这一点。
来到广州,她知道修祈继承了一些资产,又看到他去了莫善缘的墓地,她便猜测,莫善缘是他母亲,而他父亲已经不在了。但目前来看,好像另有隐情。
只是,如果他母亲是受害者,那他为什么会那么恨她?
修祈拿出手机,屏幕展示给他们,让他们看了点很有历史感的照片,放了几条他们年轻时下流龌龊的语音。照片和语音分别来自舒家已故的老大、老二,还有在场的老四以及老六舒逸和。
他们的调笑声下流又无耻,**的言语,恶心的举动,把那个年代里一个漂亮女人的地位展现淋漓。
修祈只给他们看了一部分,然后锁了手机,手机在两根手指下轻轻一转:“看这些视角眼熟吗?都是你们拍的吧?为什么会在我手里?你们那么精明,权柄那么大,来猜猜看,为什么会在我手里?”
老四还没从修祈公布他们当年恶行的惊吓中恢复神态,他妻子比他镇定得多,看起来已经麻木到妥协了,她后边说的话甚至表明她为了维护她的家庭,而选择维护一个劣迹斑斑的丈夫,只见她站出来义正辞言道:“除了是修颐还能是谁?”
修祈看过去,她又说:“她拿到这些照片和语音,就为了让你在今天指控舒家整个家族,我很难不去想,当年她被**不是她计划的。”
老四突然醒神,仿佛找到回击的豁口:“你当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修颐?就是大名鼎鼎的莫善缘啊。她是怎么在亚洲小姐发展普遍低迷的情况下红透半边天的,当年谁不知道?狐媚子的东西生个狼崽子企图翻天呢?”
他刚说完,修祈抄起椅子扔过去,正中他的额头,血淌了下来,从鼻子流到嘴唇。他妻子大叫一声,赶紧扶住他,临场反应过于迅敏,攥住他手的同时扭头叫她儿子报警。
没等修祈再有动作,舒智渊拄着拐杖用力在地板敲了几下,使全力吼了一声:“我看谁敢!”吼得双脚踮起,身子颤抖。
舒奶奶和他亲儿子左右各撑住他一条胳膊,就怕他太激动了一口气背过去。他这个岁数,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他喘了几口气,用拐杖指了下修祈:“你接着说。”
修祈已经说完了,只是感慨一句:“原来受害者有罪论一直很流行。”
他慢慢走到老四的面前,用自己的手帕给他擦了擦血,然后嫌弃地把手帕丢进了垃圾桶:“你们把她玩儿完了丢掉,还嫁祸给当时高绥的区长杨知君。”
想出这个主意的舒逸和眉头紧皱。
修祈瞥了他一眼,很不屑,又说:“杨知君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把莫善缘塞回到舒家,塞给了我养父,就为恶心你们,让她永远当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修祈说完突然发笑,有点癫狂疯魔了:“莫善缘看我养父人好,自杀威胁他收养了我,我就这么在一个全是我杀母仇人的家里长大了,你说讽不讽刺?”
舒智渊听到这里,气得浑身颤抖;小辈们满脸惊愕,只有知情的舒意欢皱着下巴,对真相遗憾又同情。
她当年离家根本不是叛逆,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自己祖父作的恶,不能接受,所以离了家。祖父去世后,父亲也走了,须得她撑起家业,她不得已把这些恶浊过去深埋,又回到舒家。她祖父当年做主让舒逸和认祖归宗,就是因为逸和集团资金链断裂,需要家族帮助,舒逸和找到他,要他以舒家老大的身份,允许舒逸和回归家族。
舒逸和是个奸商,利用家族影响力,解决了危机,又扩大了逸和集团,如今成为家族企业中最强势的一支,倒开始撇清关系了。
舒意欢深知这个家族的破败,知它表面风光,实则千疮百孔,知时代的不同已经让它没办法像90年代那样只手遮天,所以她才想劝修祈收手。
哪怕她知道,整个舒家对修祈母子有多亏欠。
她年轻时最不屑“没有办法”这样的话,自命不凡,好自矜夸,觉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当经历一次又一次身不由己,她不得不认命。
就算是不分青红皂白,她也得保住舒家这几支血脉,哪怕是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呢?
修祈双手扶住一把椅子的椅背,侧身对着众人,轻轻合上眼:“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把事情挑明了就是让你们彼此心里有个数,顺便让你们担惊受怕。”
说完,他转过脸,看着他们:“因为你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把这些照片语音公开了,你们永远活在恐惧当中,直到死。当然,你们可以联手弄死我,但是很不巧,时代变了,你们烧杀抢掠黑社会那一套不管用了。”
他微微笑着,就像死神的面庞,一下刻在几人的记忆里。
老四当场发疯,豆大的汗珠湿透了他的针织衫;舒逸和也肉眼可见的神情恍惚;在场的小辈受的惊吓也不轻,他们都没有想到一直不被尊重的修祈才是最有资格不尊重人的。
修祈所有话都说完了,转身回到楚晃身边,温柔地问:“休息了一下好多了吗?”
楚晃点点头,样子乖乖巧巧的。
修祈牵住她的手:“换战场。”
以修祈刚这么漂亮的战场来看,他是个不动声色纵横捭阖的人已经板上钉钉了。那楚晃就知道他说的另一个战场是哪里了,正好她也收到了一点信息,张子蕴该为他背后下的那些绊子负责了。
钱他已经挣了那么多,总不能还允许他想毁掉谁就毁掉谁。
修祈领着楚晃穿过舒家一干人,到门口时,舒智渊喊住他:“小祈,我还是你父亲吗?”
修祈停住脚步,许久,说:“您说是就是。”
到这里就结束了,跟舒家的全部恩怨。修祈不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有人陪他走未来的路了,他就会向前看。
回到宴会厅,除了少数知情的,其他人还沉浸在交朋友加微信的快乐当中。其实上不得台面,但确实什么场合都少不了这个现象。
张子蕴看到修祈和楚晃的身影,沉寂半个多小时的心弦,又开始波动了。
裘东滨注意到张子蕴的神情,用胳膊碰他一下:“张总,看什么呢?”
张子蕴回过神来,冲他笑了一下:“没有,就是说路总这个电话打得有些久,我到现在都还没跟他说上话呢。”
说着,修祈到他们跟前停了下来。
裘东滨跟他打招呼:“修导,好久不见了。”
张子蕴不惊讶他们为什么认识,所有的圈子都是一个圈,尤其他们这些食物链顶端的人,都是在大盘里扒拉肉吃,难免咬到过同一块。
修祈淡笑,打了声招呼:“裘总。”
裘东滨接着跟楚晃打招呼:“楚总,第一次见。”
楚晃很乖,该给修祈的排面给得很足:“我已见过您了。”
裘东滨挑眉。
“砝码商学院,我给文老师做过几天助教,那时候您是他的学员。”楚晃说。
裘东滨知道楚晃还是通过窦盾,没想到他跟砝码商学院的文老师还有这么样一段关系,看来他们这张大盘,兜兜转转总是这些人。
或者说牛的人相识于微时,然后在顶峰相遇。
“原来是这样,早知道今天我们会在这里遇到,我当时一定去认识你。”裘东滨颇为客气地说。
修祈没听楚晃说过这段故事,却也不惊讶,比起她曾跟文思明相识,他更在意的是她已经从不久前的惊吓中恢复了。他老婆有很强的自愈能力,从不让自己陷入逆境太久,跟他一模一样。
张子蕴跟修祈没撕破脸,但都知道他们之间就差撕破这层浮于外表的皮面了。
他们没打招呼,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这时路清走了过来,越过张子蕴跟修祈握了下手,说:“到梨亭记得找我,我有不少话要跟你说。”
修祈笑了笑:“好。”
他们看起来像是忘年之交,把一旁被彻底无视的张子蕴尴尬到不行。
自从他联系上裘东滨,就一直求他把自己引荐给路清,因为路清的淅川集团跟舒逸和的逸和集团在合资弄数据库,一旦被他掌握到内幕消息,被他从中作梗,就可以威胁舒逸和弃养修祈。
不管舒逸和是不是修祈的父亲,数据库这个项目要是黄了,舒逸和赔的钱就多了,他再有心搭救修祈,也不会拿整个逸和集团陪葬,这就是他这种商人的命数——要钱不要亲的命数。
他利用裘东滨小小地运作了一下,让淅川和逸和的合作出现点小瑕疵,但以舒逸和的本事,他会很快把这个瑕疵补上,所以他才迫不及待想跟路清联系上,再找后招。
修祈或许没那么可恨,值得他这么费尽心机地毁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做到这里了,断没有回头的道理。
谁知道,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要是修祈认识路清呢?
眼前一幕叫张子蕴眼前一黑,他脑袋疯狂地转,到底是哪里出现纰漏了?
路清跟修祈打完招呼,转向楚晃的面庞很慈祥,说话也很温柔:“你好。”
楚晃不认识他,但知道他,这么大人物当前,也没露怯,礼貌地打招呼:“路总您好。”
路清笑了笑说:“跟他一起来。”
“他”是指修祈。楚晃看了修祈一眼,他的眼神是让她自己决定的意思,她便点了点头道:“好。”
路清跟两人打过招呼就离开了,裘东滨好像有事跟他说,匆匆道别,跟了上去。
这一方角落只剩下淡定从容的两口子,还有一个看似淡定的张子蕴。
修祈双手抄进裤兜,朝张子蕴走了一步,微笑,说:“张总,如意算盘打空了。你就算再下三倍水军,我的电影还是能拍起来。没有图特,还有辰光,没有辰光,还有逸和,没有逸和,还有淅川。”
张子蕴面上装得很是从容,但没有控制住怒火,还是让太阳穴的青筋跳动了两下。
修祈捕捉到了,帮他整理了下领带,说:“别紧张,这只是第一份大礼,接下来我要送第二件了。”
张子蕴任他动作,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
修祈淡淡地说:“现在拿手机,准备接收消息。”
张子蕴没有照做,但确实是修祈话毕后,他的手机响了,他把领带从修祈手里拽回来,走到一边看手机,是他秘书发来的。
她说,市场监管总局就两项垄断现象对果然嘉汇立案调查了。
秘书可能是怕自己表达不清楚,消息刚发过来又打来了电话,难得急切地说:“被淅川摆了一道,购买外语剧版权那个事被控垄断了。”
张子蕴心跳很快,本就难看的脸闻言更扭曲了。
秘书又说:“还有,CCUC收购华硕天成后一直没水花,两小时前联合两大视频创作平台、两大网文网站,控诉我们拒绝二次创作却挖创作者,还侵占原创作者版权是违反《反垄断法》,两件事来得突然,市场监管总局下了文书,要立案调查。”
张子蕴听得火大,又气又恼:“华朔天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秘书很无奈:“CCUC通过陈槐序接触了楚晃,应该很快就有楚晃跳槽到CCUC的新闻出来了。”
张子蕴猛地转头,狠狠看着楚晃,心里恨得牙痒痒,还真是小看了楚晃!
“值得一提的是,视频创作平台的关系是樊宁提供的,看来是樊宁、万蓝这两杆枪被楚晃拿去用了。”秘书比起张子蕴的愤怒,更多的是疲惫,“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要接受调查配合监管总局的工作。放血是避免不了的了,影响什么的可以事情过去后公关。”
后面一句话她说得有那么些小心翼翼,她知道张子蕴就是因为要毁修祈才惹出这些事,他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定不想听到修祈的名字,但不得不说:“只是,你要暂时把对准修祈的矛头收回来了,来日方长,气不过也以后再说。”
电话挂断,张子蕴再也装不出从容淡定了,走到修祈跟前,几乎是咬牙说:“算你赢了。”
说完他剜了楚晃一眼,又说:“狗男女!”
张子蕴气冲冲地离开后,修祈看着楚晃:“还害怕吗?”
楚晃仰头看他,摇摇头:“你在我就不怕。”
修祈牵着她的手,领着她朝外走,不管偌大的宴会厅多么热闹纷呈,不管每个人脸上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酒精染上的红晕,只是牵着楚晃,回到他们的世界当中。
修祈问:“你做了什么?”
楚晃的声音听起来软软傻傻的:“我什么也没做啊。”
“那他为什么骂你?”
“哦,送他去跟监管总局解释去了,可能还会罚个几百亿?大概吧。”
“这就是心有灵犀?”
“你也?”
“嗯。”
“你学我啊。”
“心有灵犀。”
“呸,你就是学我。”
“好,学你。”
“那学人精,我们现在去哪里?回上海吗?”
“还有事情没做完。”
“嗯?”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怨恨莫善缘吗?”
“也不是那么想……”
“我告诉你。”
樊宁接到电话,果然嘉汇被立案调查了,挂断电话的那一刻长舒一口气,仿佛在跟过去的自己和解。万蓝喜欢她的咖啡,喜欢她上海的家的装潢,好像除了爱修祈这件事,她一直都是一个有思考有深度的人。
万蓝也不好去对她说教什么,毕竟谁没在修祈那里栽过跟头呢。
樊宁重新坐下来,对万蓝说:“答应给你牵线的商务邀约一定会给你。然后,我认识的一个制片最近在做一个网剧,女主定了,还有一个人设挺出彩的女配,你可以考虑一下。”
似乎是怕万蓝不同意,毕竟只演过女主,樊宁又说:“我们演戏的还是以角色为主,尽可能尝试不同的角色,然后有判断,知道这一部剧下来谁吃到的红利比较大。”
她给万蓝重新倒了一杯咖啡:“很多时候番位都不如人设,毕竟看这部作品的不会只是粉丝,像上星剧都是对标路人市场。路人不管你是不是女主角,只在乎你饰演的角色是不是精彩。”
万蓝不会拒绝的:“樊老师不给机会,我连女配都演不了,怎么会挑?而且您都打包票了,我肯定会演。”
樊宁把制片微信推给她:“那我给你说一声,你跟他联系一下,然后去试个戏,就走个过场。”
“好。”
樊宁操作完把手机放在一边,靠在沙发上,脚搭在方几上,面朝着天花板,眼看着屋顶的灯:“终于,结束了。”
万蓝抿了口咖啡,顺手刷了刷手机:“还是有骂的,不过已经不在热搜上了,都在修祈的广场上。”
“正常,水军退了还有讨厌修祈的人,好不容易找到宣泄的理由,轻易不放弃。”
“昨天还看到有组织举报修祈电影有反动情节,恨意让他们失去理智。”
樊宁把眼收回来,看向她,说:“也正常,当什么牛鬼蛇神都握有了评价、举报的权利,那这份权利就成了排除异己最有力的武器。
“因为不喜欢,所以就举报,当然举报的时候会编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对我家孩子有影响啊’‘对我的身心造成了伤害啊’。
“修祈这个就是‘他的哪部电影有隐晦的反动情节,由于该导演影响过大,恐有分裂……’,这么顶帽子一扣,修祈可能就会被调查。
“不管结果怎么样,他被调查仿佛就已经是被定罪了。
“然后他的口碑一落千丈,最后查无此人。那些仅讨厌他的人,目的就达到了。”
万蓝叹气:“时代的悲哀。”
“社会发展到一个阶段,总会去经历这些,我现在想明白了,就保持自我比什么都重要,不管外界纷纷扰扰,我自向善,岿然不动。”
万蓝笑了:“樊老师这是在修祈事件后又得到升华了?”
樊宁摇头:“你说得对,我就是被他迷惑了,一直活在信息茧房里,看不清外界的面貌,也看不清自己,当我清醒过来,其实他除了长得帅一点,也没什么独特的。”
万蓝必须要跟她碰一杯:“你这点说得很对,他人真的不怎么样,也可能是对我们不怎么样,所以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渣男成天折磨自己?”
樊宁吸了长长一口气,再舒出去,像是准备迎接新生:“所以我想好了,继续干事业,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一直期待、相信我的粉丝。”
万蓝冲她微笑:“那预祝樊老师再拿下一个影后头衔。”
“共同努力。把贱男人就让给楚晃吧。”
两个女人碰杯,敬过去,未来。到底有没有走出来,有没有放弃修祈,已经不重要了,就算心里还有他,日子久了,也总会过去的。
没有一个人可以永远霸占一个人的心。
只要愿意放下,迟早能放下。
樊宁和万蓝自己给自己写了结局剧情,在修祈的故事里落幕了。
修祈带楚晃坐了船,目的地是香港。
楚晃因为怀孕有些不舒服,吐了两回,把修祈心疼得眉头一直舒展不开,搂着她不敢用劲也不敢松手。
修祈不想怨她,她已经很难受了,他怎么忍心怨,但又气,就轻声说:“我说开车,你说坐船,我问你能不能坐船,你说能,结果你只是想坐船,不是能坐。”
楚晃听他唠叨半小时了,真的好烦:“哎呀——我知道了,你别老说我了。”
“你知道什么,重复一遍。”
“你现在跟几个小时前打舒伯乾的好像是两个人。我想念那个修祈了,能不能换他来搂着我?”楚晃在他怀里蹭,跟他撒娇。
修祈伸手把水杯拿过来:“喝水。”
楚晃乖乖张嘴咬住吸管,喝了一小口:“那我也不知道我会晕啊。”
她这么说,修祈开始怨自己了,这是他应该注意的,是他疏忽了,他不怪她了,轻声说:“要不要睡一下?”
楚晃摇头:“不困。”
“听听歌?”
楚晃抬头看他:“你能给我唱吗?”
“不能。”
“那不听了。”
“想听什么。”
“那首,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修祈没有讨价还价,拿来就唱了——
从来未顺利遇上好景降临
如何能重拾信心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
如怜悯罪人
我爱主同时亦爱一位世人
祈求沿途未变心
请给我护荫……
修祈讲粤语的时候声音很低,感觉他没有刻意用腔调,但就那种不刻意的腔调,很好听,他讲英语也是这样,跟他说普通话时不太一样。
楚晃上学的时候还是个声控,就喜欢他们学校广播的主持人,是他们学校学生会的会员,长得清秀帅气,声音低沉清爽。另一个主持人倒也低沉,但就多了些磁性,磁性得有些油腻,她就不喜欢。
长大以后工作了,没有小女孩儿时的心情了,对声音好不好听也没那么在意了,跟修祈结婚的时候,她还很讨厌他,什么都讨厌,包括声音,后来在一起了,又有幸听到他唱歌,哇,那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就来了。
她甚至想,如果他们从小一起上学,如果修祈小时候就对她穷追猛打,她一定会露出本性跟他在一起的。
这也充分解释了为什么女孩子都会喜欢渣男,长得帅,身材好,有才华,能挣钱,还会送花,会唱歌,谁不喜欢啊?
楚晃听着听着走神了,修祈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又想什么?”
楚晃被他戳疼了,捂着额头皱着眉:“你干吗啊。”
“你想什么呢?”
楚晃揉揉额头,搂住他的胳膊,脑袋靠上去:“你早恋过吗?”
“什么?”
“算了,你那么多前女友,怎么可能没早恋。”
修祈没答这个问题:“快到了。”
楚晃终于想起一个严肃正经的问题:“你带我去的地方远吗?”
其实这个问题是,你带我去的地方,恐怖吗?
关于修祈的问题,楚晃还有很多没得到解答,感觉修祈就是来带她找答案的,也感觉这些答案她接收起来不会比在徂乐庄园时轻松。
楚晃来过几次香港,但也是因为工作,没什么机会四处看看,印象深刻的地方深水埗算一个。那时候因为朋友有买小玩意的需求,跟她去过一趟鸭寮街,犹记得本就逼仄的马路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小摊位塞满,遍地小玩意就跟内地一些夜市没什么区别。
市中心的穷人显而易见,讨生活让他们的表情很麻木,看着没什么生气,但可能因为人多,没生气却有烟火气。
这次随修祈从客运码头来到天水围这一带,三十分钟的车程,空旷、比想象中人少很多的街道,密集又高耸的住宅楼,是楚晃的全部感受了。
可能因为视觉冲击过于寡淡,楚晃下意识觉得会在这里发生的故事也很寡淡,谁知道修祈就让她认识到了,眼见不一定为实的道理。
原来高楼里也有逼仄的房间,最多三十平米,地面和天花板之间距离有些近,近到修祈这么高的人走进去会给楚晃一种就要磕到头的错觉。
进门有一股烟灰味,射进地面的光柱中间有尘在飞舞。
屋里是老旧家具,沙发的皮面被烟头烫了好几个窟窿,黄色的海绵露了出来。桌椅柜子像是上个世纪的家装,与今日一切格格不入。
如果这是修祈生活过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修祈把楚晃领到窗边,用纸巾擦了擦窗棂的土,用了些力道才打开窗户。
楚晃已经可以看到对面阳台晒的衣服上面有什么图案。
修祈问:“还有哪些问题你没得到答案。”
楚晃没答。
修祈说:“哦,为什么有自我保护机制。”
楚晃不言。
“莫善缘不是我母亲。”
楚晃猛地扭头,看着他,却什么都没问。她不知道要问什么,真相令她愕然。她确实没想到这点,他以为他在莫善缘墓前那些做法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误会。
他们竟然不是母子吗?
修祈握住楚晃的肩膀,重新把她转过去,让她看着窗户,他好从身后搂住她。
他又说:“我母亲是当年亚洲选美冠军。”
是,徐荣贞吗?
楚晃知道,那一年亚洲选美的冠军叫徐荣贞,楚晃看过老照片,她笑起来很甜,她的五官比莫善缘要精致很多,脸只有巴掌大,符合当代的审美,而不太符合当年。
修祈的陈述过于平静,没有一丝异于平常的发音,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楚晃不太明白,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从身后抱住她?她总觉得他这个举动是不想让她看到他说话时的神态,可是口吻就那么沉着,神态会有所波动吗?
修祈说:“我没见过她,我是跟莫善缘长大的。都说莫善缘是亚洲小姐比赛后,最风光的选手,我没见识过,我有意识时,她就已经落魄了。
“很多人猜测过她隐退的原因,多是说她因为爱情,其实她是因为吸了太多违禁品。那个年代的人沉迷她活泼的性格,却不知道活泼都是违禁品带给她的。她对外声称是我的母亲,是想用我骗钱,找那些睡过她的男人。那些人非富即贵,大部分有家庭,不想粘上她,基本会拿钱消灾。
“她拿到钱会去买违禁品,买首饰衣服。她很会享受,也很能挥霍,有钱了就把我丢给一个四川来的女人养,她没钱付给人家时,就带我去卖违禁品,让我去给她接客。她跟舒家那几只王八一丘之貉,半斤对八两。
“舒老四没说错,那些照片和语音是他们决定留下的,却是莫善缘引导的。莫善缘养我,留那些照片,就是要用私生子这个筹码狠敲舒家一笔,但没等她找上门,舒家那几只王八,就先不当人地把她丢给了杨知君。杨知君听了她的遭遇,假意替她讨回公道,其实是又把她推回到了舒家,只不过是推给了我后来的养父,舒智渊。
“我养父是正人君子,她什么招都施展不开,只能另想他法。而且我养父跟舒家另外几支联系不多,她想找他们也一直找不到,我养父又待我们很不错,她就想先受着这份接济,慢慢想主意。没等她想出办法,她就已经因注射违禁品过量身亡了。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自杀,我养父更是以为她爱子心切,为了把我寄养到好的生存环境,不惜用生命来成全我。后来,我就在舒家长大了。”
楚晃听着他说话,很平淡的语气,但就是让人心发酸。
她想看看他的脸,但那应该是他最脆弱的样子了,他不想让她看,她怎么好逼他。
楚晃声音很小:“难怪,你没有安全感……”
修祈轻轻扳过楚晃肩膀,俯身看她的眼睛,他停顿了数秒,看起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话说出口像是早就在心里排练到了烦腻,只见他薄唇轻启,郑重说道:“这是我曾经居住的地方,我没有带任何人来过这里,我的过去全都在这一间房里。
“我想告诉你。《遥遥》这个故事原来是写给我自己的,原名《奉我为》,是在这个世界我只相信我自己。改名《摇摇》是遇到你之后,我灵感一动想摇摇晃晃,想看你生气,想你因为我的戏弄委屈、着急,卑劣如我觉得那会很有趣。
“最终改成《遥遥》,是我把这个本子从写‘我’改成了‘我们’。
“我想告诉你,遥遥是我们的距离,距离阻止不了我爱你。”
楚晃的眼泪唰的一下掉落,鼻尖和眼睛几乎是同时通红可怖。她不是感动,是心里那颗石头终于落地。
她没忍住,拥住他。
没有女人想听男人的坦白和承诺是想从中找到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好在将来跟他吵架的时候当把柄拿出来跟他辩驳,女人只是想听实话,想被尊重。
至少楚晃这个女人是这样的。
她不在乎真假,只要他说了,她就会相信。
她哭湿他的肩窝,委屈死了:“你早说会死吗?会吗?你说了我会不信吗?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
修祈心里那颗石头也落地了。
他伸手擦掉她满脸眼泪,那么温柔:“我没有你勇敢。”我很胆小,胆小到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张开双手,接受谁扑进我怀里,是有一天我抱住你,才知我可以。
楚晃撇嘴,眼泪又要掉:“你不勇敢你交那么多女朋友。”
修祈闻言眼睑微垂:“我不为自己辩解,我过去确实交了很多女朋友,没有你想象中受了创伤这样有故事性的原因,她们没骂错,我一直没有交付真心,一直在玩弄别人的感情,享受她们为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快感……”
他再抬起眼皮时,有几根眼睫毛因为雾气黏着在了一起:“我怕你。”
我怕我说出真相,你觉得我肮脏,你嫌我恶心。
我怕你离开,那样我的世界就又只剩下我了。
我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你,我小心藏起过去,我怕你知道,也怕你不知道,别人知道了就害怕了,走了,对我死心了,我怕你也会,她们我都不在乎,你要是害怕了,走了,对我死心了,那怎么办?
可你若是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你真的不会走?
他小心揽住楚晃的肩膀,他好卑微:“晃晃,我改了,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啊。”
修祈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以他对待前几段感情渣得明白这点看,他好像也不屑于用这样的可怜形象博得信任。他不用让那些女人信任他,他只需要让她们爱他,而他什么都不做,那些女人就会爱他。
他那么郑重地告诉她,那么谨慎地表白,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就说明他在害怕。
楚晃不会因为害怕被辜负就把自己藏起来,就不去爱,离开一个一身劣迹的男人,去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也不一定不会被辜负。
她始终明白这个道理,但她理解修祈隐瞒的原因,曾几何时,他或许坦白过,但没有被信任,所以他怕。
她抱着修祈,手爬过他的腰,交叠在他背后:“我永远相信我的丈夫,而非一些不相干的人。”
窗外有鸟飞过,过梢不留,树叶被太阳照着,绿得发光,夏天已经离开许久,秋天好像还没有来的样子。
从香港回到广州,修祈就很累,但好像对自己有要求,不能睡在楚晃前边,就一直硬撑着。楚晃感觉到这点,闭上眼装睡,很快就有他细弱的呼吸声传来。她睁开眼,轻轻坐起,摘掉修祈的眼镜,拿走他手里的书,手托着他的脑袋,帮他平躺到枕头上,最后给他掖掖背角,悄悄下了床。
她到楼下的水吧,倒了杯水喝,然后在客厅坐到了天亮。
现在九点多,一向对自己作息严苛要求的修祈还没有醒。她朝楼上看了一眼,便给他助理小赵打了电话,让他过来,以防修祈醒了找人找不到。
她要出去一趟。
说走就走,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离开时又走回卧室床前,手指插进修祈的头发,拇指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落入一吻,嘴唇缓缓挪到他的耳朵,淡淡说了声:“我说你爱我,其实一直是,我爱你。”
说完,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待了数秒,然后猛然起身,转身时抹了一下眼泪,做下决定,不论发生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她都不会把交给他的心收回来。
但有些事,一定要清楚。
楚晃又去了香港,来到修祈昨天带她来的地方。
修祈对她有所隐瞒,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她不希望这件事成为她的刺,她是要跟修祈过一生的人,她不能让这样一颗刺一直鲠在心里。
她从修祈原先居住地的邻居开始打听,但运气不好,问到的都才搬来不久。
不知不觉,大半天就过去了,已经有人对她厌烦,不给好态度了,她只好一边道歉一边告诉他们,她必须要知道的原因。
问到楼下一个哄孩子的大姐,她连听都不听,直摆手:“唔好问我啊!”(不要问我啊!)
楚晃恳求:“他长得帅气,您一定见过,就在这楼上。”
大姐后面的话没听完,把楚晃关在门外。
楚晃敲了敲门,大姐在房间内骂:“扯呀!都话咗我唔知唔知唔知啊!”(都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楚晃不好再问了,放下手,靠在墙上,仰起脸,面朝走廊的灯泡,她额头的汗顺着下颌线流到下巴,挂在下巴尖上。
想喝水,她抬起手才发现水瓶子已经空了。
她只能闭上眼,用养神来压制住口渴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门又开了,大姐抱着孩子,站在她面前,她抬起头来时,大姐叹了口气,拿过她的水瓶,给她接了点自来水。
她连忙道谢:“谢谢!”
大姐说:“你去对面一楼,会见到有个老人家坐喺凳上面,佢住咗好耐,应该知你讲嘅人。如果唔知我都冇办法啦。”(你去对面一楼,会见到有个老人坐在凳子上面,他住了很长时间,应该知道你说的人。如果不知道我都没办法了。)
这个信息太有价值了,楚晃又道谢:“谢谢!”
她水都顾不上喝,赶紧跑下楼,上了对面楼,过道果然有一个老人!
她跑过去,弓腰问道:“您好!您认识对面楼十四层一个年轻人吗?他长这样!”说着给老人看修祈的照片。
老人有老花眼,曲着眼看了半天,摆手大声说:“我眼睇唔清楚喇。”(我眼睛看不清楚了。)
大声说应该是耳朵也背了,楚晃把照片放大,大声说:“您有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啊!他以前是住在这里的!”
老人这才听见,拿着他的手机端详了半天,认出来了:“嗰条友仔。”(那个小子。)
“您认识!”
“修祈。”
“对!”楚晃又惊又喜,还是有人认识他的。
老人把手机还给他,开始摇头:“佢早就唔喺呢个屋嘞。”(他早就不在这个房子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老人好像陷入了回忆,眼神有些飘忽,过了会儿,用不太流畅的普通话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楚晃又翻出他逼修祈拍的合照,说:“我是他妻子。”
老人眼梢上挑:“他结婚了。”
楚晃微笑,摸着肚子,说:“嗯,很快就有宝宝了。”
“好,那很好。”
“所以您能告诉我,他来到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吗?”
老人又开始叹气,这一次甚至停顿了许久,在楚晃就要问第三遍时,说:“他很惨的,过来的时候十岁,不说话,一个人住公屋。每天早早就走,晚上很晚回来,这边小孩子都很凶的,我们以为他是小姐或者东兴帮的人生下的。过了三四年,这里开来几辆车,就是来接他的。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住寄宿学校,从学校偷跑出来的。
“好像是他去的那个学校老师不好,摸他亲他啊。当时来了好多老师,被他的家人逼着给他道歉。我还听到放学把他留下,让他脱衣服给他们看啊,还有拍照。再有记不清楚了,反正小孩子就逃到了这里。”
楚晃以为她听到什么都不会反应过度的,但听到这句,还是猛地捂住嘴,眼泪一下涌出,流满指头缝。
老人又说:“后来走了一段时间,又回来了,这次是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应该是在他家里受委屈了,他家有钱,但看起来有点冷漠。哪有法治社会啊?小孩子长得太漂亮了,怎么会安全呢?有钱人家的小孩子也不能很安全。这些小孩子都被毁掉了。”
楚晃调整了很久,才让自己的哭腔不那么明显:“您知道是哪所学校吗?”
老人又陷入回忆。
楚晃看他想不起来,不想为难他了,他也说了很多对她有用的信息了,便道谢,准备离开了。
老人在这时候说:“好像是有个什么蓝色。”
楚晃点头,“谢谢您。”
老人好像看得清她了,也点了点头:“他不容易的,小时候吃了很多苦。”
楚晃咬住唇内的肉。
“人人不容易,小孩子最不容易。”老人说。
楚晃走出这一带,上了车。
一直等待她的同学看她失魂落魄:“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是楚晃的大学同学,个头儿很大,目前定居在香港,早上接到楚晃的电话,被她拉来当车夫。楚晃这个人他很熟悉,如果只是车夫,她不会找他,果然,接下来她便报了一个他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地方。
他因此知道,他不只是车夫,还要兼职保镖。
楚晃一直是个情绪不外显的人,他鲜少看到她释放出这么多悲伤的情绪,有些担心,又问:“你说啊。”
楚晃没有答,只是突然双手捂脸,痛哭起来。
她哭得很大声,她看起来好难过。
同学急了,手忙脚乱地问:“怎么了到底?你倒是说啊,别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你老公我知道的,我得罪不起!”
楚晃听不见一般,哭了好大一场,妆都哭花了,最后傻傻坐着,木讷地看着正前方。她没有表情,像个假人,但假人也会掉眼泪吗?眼泪会从眼眶掉出,砸在手背溅出水花吗?
同学得不到回答,便也不再问了。
车前的电线杆子脚下有一只粗短的影子,随着太阳西落,它被慢慢拉得细长。他们已经在车上待挺久了。
楚晃的情绪平复了些,看着手机上搜索出来的信息,问道:“蓝色希望贵族学校,你知道吗?”
“啊?”同学当下没反应过来:“哦,知道,你要去吗?”
“嗯。”
修祈醒来没见到楚晃,下了楼。
助理看到修祈下楼,立刻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修导,您醒了?吃饭吗?”
修祈走向岛台,过程中朝水吧看了一眼,那是楚晃的杯子。打开直饮机上的柜子,一整桶水下去了三分之一,他当下得出一个结论:她昨天一夜没睡。
他转过身来,问:“她去哪儿了?”
助理“哦”一声:“楚总去找朋友了,叫李系扬,说天黑之前就回来。”
还留了名字,就是知道他一定会问,那未必不是她刻意留的。
修祈知道楚晃聪明,但即便是那么聪明,在面对舒伯乾一个有意图的男人时,也还是毫无还手之力,这么看来,她化解危机的能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越想越后怕,他从休闲裤口袋拿出手机,给楚晃打电话。
约莫半分钟,楚晃接通。修祈没有立刻说话。
楚晃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声响,接着听到她问:“老公?醒了?”
“在哪儿?”
“我跟朋友待一会儿,小赵没告诉你吗?我怕你着急,还让他告诉你,我是跟谁出来了。”
修祈听着她说话,伸手跟小赵要手机。
小赵探着脖子确认两遍才反应过来,立马把手机递给了他。
“好。”修祈边跟楚晃说话,边用小赵的手机搜了下李系扬,找到了他开的公司,找到他们公司前台的电话。
楚晃还在电话那头乖乖地说:“每隔半小时给你打一个电话,可以吗?”
“那给你计时。”
“我就那么一说,老公。”
“我不是那么一听,老婆。”
“哦。”
“早点回来,别让我担心。”修祈不跟她闹了,略严肃地说。
楚晃也严肃地回:“好。”
挂断电话,修祈上楼换衣服,边迈楼梯边给李系扬的公司打电话,打通后直接预约李系扬本人的时间。
电话那头是女声:“李总今天不在公司,要不我给您约明天?”
“一整天都不在?”
“是的。”
“那能说他去做什么了吗?”
“不好意思这个我不能说。”
“好,谢谢。”
修祈走进衣帽间,把手机放在角桌上,两手交叉攥住衣服下摆,往上一掀,利落脱了短袖,标准的手臂、胸腹肌肉顷刻展现。
换好衣服再下楼,小赵还在,修祈对他说:“给你放半天假。”
修祈一直是乐于给员工福利的老板,小赵并不意外他这句话,相比放假,他还是更想跟修祈出门,跟修祈出门长见识,但凡是上进的人都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他跟在修祈身后:“您要出门?那我开车吧。”
修祈没接话,直接走到门口,开车门上车,随着滔天声浪渐远,车影已不见。
楚晃在蓝色希望贵族学校里待了半个小时,出来时整个人神色凝重,不比从上一个目的地出来时的状态好到哪里去。
同学没多问,熟练地给了她一点自我缓解的时间,静静地没有出声。
这一次楚晃没哭,只是沉默。
为保证可以问出消息,她刻意避开了学校的老师,就怕他们为了维护学校声誉对她隐瞒。
她在教职公示栏上排查半天,最后选定寝室的管理员,是一位老阿姨,看工龄不短了,那应该在这学校待很多年了。
果然被她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蓝色希望贵族学校,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全校老师都有宗教信仰,有些甚至工作日上课,休息日去教堂、公会当神父,当修女。
楚晃听到这里,瞬间明白了修祈的电影为什么叫“奉我为”,他曾经有无信仰不知道,但如今没有信仰一定是被这些道德败坏的有信仰者逼的。
阿姨说,当年确有老师猥亵学生的现象,但没外界传闻那么严重,修祈那一届学生的外表条件很好,小男生小女生都长得很漂亮,就激发了一些老师潜在的变态心理,把这些小孩子单独留下摸摸抱抱亲亲,然后拍些暴露的照片,多发生在午睡和晚上查寝这两个时间,所以那一届的小孩子都不喜欢睡觉,准确说是不喜欢在学校睡觉。
楚晃很难想象这些道貌岸然的人私底下是衣冠禽兽。
桌下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
阿姨说,那些小孩子都没有反击能力,只有一个孩子有,但不记得他名字。
只是,就算反击,方式也仅仅是逃避,单纯伪造了走读文件,签名,然后一个人在天水围那一带别人废弃的公屋住了很多年。
听到天水围,楚晃便知道是修祈,竟然只有他一个反击了吗?
那没有反击的呢?是不是比修祈遭受得更多?
当楚晃问道,那些老师现在怎么样了,阿姨说,都已经离世了,有的是病逝,有的是意外,反正大部分人不在了。
楚晃觉得可惜,没机会看到他们因毁掉别人一生而被现世报报应不爽的狼狈了。
直至现在,阿姨在向后来人陈述过去的事时,也还是用“没有传闻中那样严重”作为开场,都是从小孩子长到这么大的,难道就真的不知道即便是微小的伤害也是伤害,是会伴随一生的?况且微小只在她的眼中。
楚晃忍不住思考,他们小时候没有被这些所谓不严重的事情伤害,然后多年来一直在午夜梦回想起?或许是有的,只是杀掉恶龙的勇士看着宝座下的金币,自己也长出了鳞甲,很多人最后都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
楚晃要离开时,阿姨又告诉了她一件事,当年通报批评的那位行为最严重的老师,才去世不久,到学校征集了几次捐款,因为过去的事没有征集到,听说为此去找了当年那些孩子一一道歉,但没等她家人带她找完,她就已经去了。
楚晃突然心跳加快。
对上了,这跟万蓝告诉她的事对上了。
万蓝上次悄悄跟修祈回广东,回去后放弃了对他的纠缠,这件事让很多知晓一部分内情的人百思不得其解,这次修祈被张子蕴下水军,全网黑,樊宁、万蓝被她拉拢过来,她顺便问了问万蓝这件事,得到的答案是——
万蓝在地库亲眼看到,修祈让一个看起来患了重病的妇人和她的同行者一同下跪,然后把钱甩在了她的脸上。
修祈在人后竟是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人面兽心,伤天害理,她从没见过,这跟她认识的修祈判若两人,她瞬间清醒,逃也似的离开了广东。
回到上海,她已然对修祈下头,自然不纠缠了。
楚晃坐在李系扬的车上,把所有事串了一遍,那些她疑惑的地方都得到了解答。这两天她的心情被各种真相反复拉扯,她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修祈不解释的原因。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光听他说,她怎会相信?
最后一站,楚晃去找了亚视当年的工作人员,想了解更多莫善缘和徐荣贞的事。
她以为这会是今日她这三个目的地当中,给她收获最少的,至少是震撼最少的,是她大意了,故事走向从不在她的预想中。
在徂乐庄园,楚晃了解到的是,修祈的母亲是莫善缘,原名修颐,在亚视的工作人员口中,楚晃知道了,莫善缘的原名是章代浓,徐荣贞的原名才是修颐。修颐跟一位大人物有牵扯,没多久想要解约做个普通人,刚有这个打算,便被算计欠下巨款,然后被威胁拍三级片还账。
当时一些有名的影视公司都是黑帮在经营,很多人以为拍三级片是演员为钱,为出名,但其实是亚洲小姐这样的身份去拍三级片,更有话题,影视公司会赚得更多。
修颐是被虐待折磨致死的,当时在港圈儿掀起很大风浪,但因为整个行业都被黑帮掌控,所以每个人都遭到了捂嘴对待。
久而久之,徐荣贞的名字不再被提起了。
现在工作人员敢提起这件事,也是因为时代不同了,黑帮?自然是还有,但已经不如当年明目张胆霸道横行了,现在只能潜藏在角落。
工作人员没提到修颐有孩子,楚晃猜测修颐应该是悄悄生下修祈的。那么后面的事应该是——
莫善缘为骗钱,想把修祈据为己有,于是对外说她的本名叫修颐——这就是修祈会在莫善缘的墓碑前那么对待她的原因。既然修祈不是莫善缘的孩子,那他的父亲也不会是舒家那几个兄弟之一。
工作人员不敢透露的大人物,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修祈找到那个人了吗?
还是说,他一直知道是谁,只是不愿、不会再提起?
楚晃想得头疼,第一次听到修祈问她要不要随他回广东时,她只以为是他要坦白一些事,一些很平常,但他觉得不平常的事,却没想到,广东和香港,修祈的过去,跟平常两个字一点不沾边。
跟亚视的工作人员分开,楚晃慢慢走在路边,不看车来车往,只看着脚下的方砖。路过便利店,她停下来,进去买了包烟,买了一个打火机。买完出来,她坐在台阶上,撕开烟盒的塑料包装,突然想起她怀孕了,不能抽烟。就这么一件小事,才刚熄火不久的难过情绪卷土重来,她拿着烟盒、火机,重新捂住脸,无声痛哭。
他们都对他做了什么?
她不想把他交过那么多女朋友,戏弄过那么多女人的原因归结于他有一个悲哀的过去,那样好像在给他开脱,错了就是错了,他自己也不给自己找借口。但她又做不到无视它们的因果关系,修祈所有报复行为她都没办法不跟他的经历结合起来。
他很多时候明明那么温柔,他在爱她的时候,她明明有感觉到他在用生命爱。
楚晃好难过,知道真相好难过。跟修祈的过去相比,她抱怨母亲严苛仿佛过于矫情、小题大做了。楚晃哭得眼睛疼,路过的人都看她,她哭完了,累了,木木地看着路边的小草叶子。
她上一次哭得这么难过还是她表姐因病去世,很难过,但可以忍,直到护士用那个白布盖上她,从头到脚,她爆哭,她不能想象,她再也见不到她表姐了,一个不久前还对她笑,跟她说“晃晃要做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女孩”的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修祈,她丈夫,这些经历像重雷一样一道一道砸下来,他温柔地牵住她时,她要怎么忍住眼泪,怎么压下不断想起的他终生无法被修复的童年?
她有点后悔知道真相了,可如果她不知道,修祈的委屈就永远都没人知道,那对他多不公平啊。
她眼泪一波又一波,悲愤难以纾解时,烟盒都被她捏扁了。她坐了够久,李系扬给她打了个电话,她知道她要回去了,便站了起来,要把烟盒丢进垃圾桶。
有位衣衫简陋的老人拦住了她:“这个你是要丢掉吗?”
楚晃抬头看到他,点了点头。
老人笑了笑问:“可以给我吗?”
楚晃递给了他,连同打火机。
老人道谢:“谢谢你,你会有好运的。”
楚晃说:“我可以问你换一句祝福吗?”
老人说:“什么?”
“可以祝福我丈夫会有好运吗?”
老人又笑了笑:“你很善良,你和你丈夫都会有好运的。”
楚晃接连道了两声谢:“谢谢,谢谢。”
在李系扬第二个电话打来前,楚晃已经快到停车的地方。
李系扬看到她,呼了口气,虽然只是给她开车,但大半年没这么紧张过了。最近两天网上黑她和修祈的少了,但也只是跟前段时间比。
谁知道这些水军什么时候卷土重来,他怕极了载楚晃出来遇到极端的人,所幸他运气不错,终于圆满完成任务了,这朋友没丢。
楚晃回到车上,李系扬说:“我送佛送到西,把你送到你老公身边,可以吧。”
“你送我去坐直通车。”
“我送你吧,你怀孕了我还让你一个人回去,我媳妇儿知道又该说我了。”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李系扬看她坚持,没勉强:“那行吧。”
两人刚系好安全带,正准备走,窗外响起巨大的发动机的声音,他们同时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一辆阿斯顿马丁,型号是什么楚晃不知道,但她看得懂品牌标志。
她没有心情去想这个人把车停在他们前边是不是有病,李系扬有心情,正准备想这一点的时候,修祈从车上下来了。
李系扬下意识地问:“真人这么帅吗?”
是很帅,但楚晃在经历这两天后,再看到他,已经没有余力感慨了。
修祈下车后直奔李系扬的车,停在副驾驶座门前,打开了车门,什么也没说。
他也不用说什么,楚晃知道除了“下车”没别的意思。
楚晃下了车,修祈就牵住她的手,把她领回去,带着巨大声浪绝尘而去了。
这一路,修祈和楚晃似乎在比赛沉默,谁也没说话。
回到广州他们的住处时,已经是半夜,修祈等楚晃下车先走。
天黑走在她身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进入房间,两个人持续沉默。
楚晃换了鞋子,鞋子好像在跟她作对,扣子怎么都解不开,解了几次,急得掉眼泪。
修祈正在给她倒水,看到这一幕,放下水壶,走过去,蹲下来轻轻给她解了扣。
看到楚晃的脚踝又红又肿,他便把它们握在手里,轻揉起来。
楚晃哭着抬起头,修祈正好也抬头,眼神相对,楚晃崩溃,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哭起今天第不知道多少回。
她一哭,修祈就心疼,但他替不了她。
楚晃哭着告诉他:“我说你爱我,其实一直是,我爱你。”
修祈知道。
至于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楚晃没说。但她知道,修祈能找到她,就是说知道她的目的,知道她了解了真相。
修祈也什么都没问。
往后几十年,他们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楚晃用双倍、十倍的爱去帮修祈修复童年,修祈身为男人不愿意比自己的妻子爱得少,便给楚晃十倍、百倍的爱。修祈是在很多年后,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的疑问,为什么会是楚晃?他好像一直没找到答案,仔细想想,其实并不是没找到答案,而是他一直没有正式回答自己。
为什么是楚晃?
因为楚晃没有被他的过去吓住,退缩,没有害怕自己找了个心理有缺陷的人是葬送了一生。
他有一个只能三缄其口的过去,永远害怕有人会因为他有这样的过去退避三舍,所以擅于保护自己,跟所有人保持距离。
当他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时,也就不会相信会有人接受真正的他。
遇到楚晃的时候,他这个无神论者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些微妙的身体变化。就像不会有人如她一般告诉他,她是来走他的路的,楚晃来的那天好像有心声在说,她若是牵住你,便会牵到死。
他因为这样不确切的感觉去尝试与她认识,相处,最终深陷,直到今天,发现自己跟随自己的心,原来是对的。
他偏头亲吻楚晃的头发:“明天回家。”
明天是新的一天,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过去就会像垃圾焚烧炉里焚烧的垃圾一样,仿佛从未出现过。
垃圾就该有垃圾的结局。
回到上海,楚晃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看来还是要在自己习惯的地方才能过得舒坦。她伸个懒腰,胳膊往后,打到了修祈的脸,然后扭头傻笑,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修祈牵住她乱摆的手,“我送你回家,然后出去一趟。”
“去哪儿?”
“盛辰光他们找我。”
“哦,那你送我去公司吧,我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做。”
上了车,修祈才说:“今天回去睡觉,工作明天再说。”
“那你今天就别去找盛辰光,你可以,我就可以不去公司。”
修祈说:“好。”
楚晃:“……”
她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痛快,堵住了她后边要说的话。
半晌,她挪到他旁边,挽住他胳膊,顶着张小狐狸脸发起温柔攻势:“那会不会显得我不懂事啊?要不你去吧?”
修祈拿开她的手,扭头微笑看着她:“不用了老婆,我还是在家陪你吧。”
楚晃:“……”
话题终结者修祈让车内的氛围极其尴尬,过了好一会儿,楚晃才又说服自己,贴上他的胳膊,撒娇:“我想去公司。”
修祈宠死了:“已经在去公司的路上了。”
楚晃惊喜地扭头看窗外,还真是!回头便亲了修祈一口:“怎么回事修祈?我爸都不这么惯着我。”
修祈被她亲了个口水印,他擦擦自己的脸,把她衣领翻进去的地方弄出来:“可能我才是你爸。”
“滚,少占我便宜。”
修祈把水杯上的盖子拨开,递给她:“喝水。”
楚晃把脸凑过去,咬住吸管嘬了一口:“你为什么不把水杯挂在脖子上?”
“蠢得要死,要挂你挂。”
楚晃冷笑:“呵,差点忘了,你是修祈,你对我上、下其手占便宜的事还没过去几天,你修祈哪会惯着我,你只惯着你自己。”
修祈就把那个幼稚的带绳的儿童水杯挂在了脖子上。
楚晃弯着眼睛傻笑。
盛辰光几个是刻意为修祈腾出时间来的,修祈被全网黑也就一周前的事,仿佛已经过去了一年半载。
这次小聚只有三个人,李文孝开始一段新的网恋,奔现去了。
盛辰光听到这个消息,眉毛差点飞起来:“这一次是用他自己的照片吗?”
周嘉彦苦着脸:“我的。”
“哈哈。”盛辰光问问题的时候没想到答案会这么好笑,扭头跟修祈说:“你总算是解脱了。”
修祈刚收到楚晃的微信,她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挤了一下手,手指头红了,赶紧给他拍张照片卖惨,还说:“老公,你看我的手。”
幼稚。修祈心里想这聪明媳妇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猪了,好像很嫌弃,但其实一直有浅浅的笑挂在嘴角。他已经喜欢她到她干什么他都觉得可爱得要死,但其实她从长相到气质一直就不是可爱那一挂。
周嘉彦一直瞧着修祈,把他那点若有似无的笑都窥探进眼底了:“笑什么呢?”
修祈收起手机,恢复无情脸:“你们俩有事吗?”
盛辰光瞥他,讽刺道:“你现在这么忙?没事儿都不能找你了?”
“有屁快放。”
周嘉彦换到他旁边的座位,扭脸看着他,说:“叫你是跟你说点推心置腹的。”
盛辰光也放下了酒杯。
“我们当时对楚晃了解不多,觉得你喜欢上她是你人生的滑铁卢,因为美貌这个东西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只能是加分项,而非重点题。”
盛辰光接着周嘉彦的话说:“然后楚晃从辰光到安徒生,到艺人的危机,到与窦盾的合作,到与擎天国际的公关战,到与果然嘉汇的公关战,最后得到CCUC控股的华朔天成的青眼,我是真后悔把她放给了你。”
周嘉彦听得都想痛饮一杯烈酒,这比打游戏通关刺激多了:“她让我们想起了你,好像很多年前,你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我们的身边,在原本没有你的名字的地方,站稳了脚跟,直到今天。”
盛辰光叹气:“这一眨眼,那么多年过去了,浪子回了头,花丛变成了火海。”
周嘉彦端起酒杯,很真心地敬修祈:“你本身就横,找个媳妇儿也横,你有她护航,以后怕是用到我们的地方都不多了。”
盛辰光也喝一个:“你这说的我还有点感慨,我这老大这就被弃用了?”
周嘉彦说:“那不至于,你不了解他?他这人对利益的嗅觉敏锐着呢,有挣钱的项目他第一个找你拉投资,就怕你不放血。”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收购安徒生就是被他忽悠了。”
“那安徒生赚没赚钱吗?”
“那要是不赚钱我买来博这少爷一笑啊,你当我盛辰光是不爱江山爱漂亮小伙子的断背啊。”
“怎么话到你嘴里就那么不是味儿呢?”
“你心眼儿脏,你能听什么对味儿啊,你听什么都对不了。”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借着酒劲儿聊起来了,修祈猜到他们找他没事,就是奔着听那两句“肺腑之言”来的,既已说完,这局他也该退场了。
哥们兄弟,往后余生有的是时间相聚。
他拿起外套站起身,两人消停了,异口同声道:“哪儿去?”
修祈没回头:“去看看我的最新项目。”
“什么项目?”
建设楚晃的惬意人生这项时间跨度悠长的重大项目,建设目标,楚晃。他在看过她的手指之后一直惦记,他必须得去看看了。
什么破门把他老婆的手都挤了。
楚晃回到公司,助理跟看见亲人一样,眼睛亮亮的。
她跟公司员工打过招呼就去了办公室,助理紧随其后,有工作要汇报。
也就才离开了几天,这办公室里的空气难闻了不少。
助理看她煽了煽空气,赶紧把窗户打开,说:“这几天下雨,就给您办公室窗户关上了,都是文件和展柜的胶水味儿,不怎么好闻。”
楚晃坐下来,把手机放在桌上。
助理开始汇报:“张子蕴被偷了屁股,又被淅川集团摆了一道,现在被监管总局盯上,水军自然而然就退了,现在只剩一些本来就不喜欢修导的人负隅顽抗。
没了水军,修导粉丝的厉害就显出来了,把这部分硬撑的活人压得张不开嘴了。
那个自杀蹭热度的女艺人,就是现在在直播带货的那个,被扒出卖假货,推的护肤品烂脸,要打官司了。
为了kpi(关键绩效指标考核)扭曲事实的营销号和收钱拉踩的营销号已打包提告,其他平台以造谣、人肉为主的娱乐组找出几个不要命的,已经通过法院发函给平台官方调取那几个人的个人信息了。
最后就是您要我发的Offer我发了,您真的要离开安徒生了吗?”
CCUC是更大的舞台,是楚晃小时候梦想要站到的高度,她现在有爱情,有爱情的结晶,本意是打算把这舞台让给别人,但后来思考了一番,她能走到现在,都是修祈在托着她,她认为以修祈的深度,会愿意让她去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拳脚。
回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就在她坐在电脑前,准备同意CCUC方面的邀请时,她突然想到生命的意义这个俗套的话题。
她以为,生命的意义是赚更多钱,成为更好的自己,但那是嫁给修祈之前。
现在再想这个问题,她又多了几项答案,比如用全力爱她的丈夫,比如努力建设好他们这个小家。
而去往CCUC,一定可以赚更多钱,成为事业上更好的自己,却不一定有心力满足全力爱她的丈夫这个条件,更妄想有时间建设好他们的小家。
那一刻,她还是决定留在安徒生,但电脑的面容识别开启,屏幕上却是已经回复过了一封邮件。
修祈帮她同意了CCUC的邀请。
她当时心跳很快,眼泪即将汹涌而来,下意识转身找人,然后就看到斜靠在门框的修祈,他双脚微微交叉站立,像座温暖的雕像。
她又哭又笑,撇着嘴骂他:“你这样就坐实了我是一个踩着男人上位的女人了。”
修祈走到她跟前,擦擦她的眼泪:“那你是在做梦,我不可能让你踩着别的男人上位,踩着我可以。”
楚晃打他:“你怎么这样?”
修祈任她小猫挠痒痒似的打了两下,说:“婚姻不是牺牲,我也不会是你的绊脚石,能去更好的地方,是你有本事,我不会拦着你,我只会托着你。”
楚晃差点又要哭,再哭两场,这眼睛要废掉了。
今日助理问她的Offer,是她找到的适合接替她在安徒生的职位的营销好手。
她正面回答了她的助理:“世界很大,人很多,各有缘法,我离开安徒生,是因为有更好的去处了。”
楚晃很坦白,助理舍不得也不好说什么了,能去更好的地方,是值得高兴的事,她喜欢楚晃,所以会为楚晃高兴的。
楚晃要走了,公司里最难过的就是技术部了,比知道楚晃跟修祈结婚了这件事还难过。就算楚晃结婚了,只要楚晃还在安徒生一天,他们就能在公司看到她,就能靠她的漂亮脸蛋解乏醒神,现在樊宁走了,楚晃也要走了,他们又要恢复码农的枯燥生活了。
但他们总不能阻止人家去到更优秀的平台。
于是安徒生上下又哭又祝福,闹了好几场,把楚晃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又感动,就做东请大家吃了顿饭,算是离开前的团建。
玛阳国际度假酒店三楼的西班牙餐厅。
楚晃包了场,让安徒生的大家玩闹,本意是过来买个单就让他们自己玩儿,谁知道这帮人不让她走。要她喝酒她还能用怀孕了搪塞过去,要她唱歌真是不能不唱,什么理由都不能说服他们。
开始听到楚晃说自己怀孕了,全场同事恨不能代替孟姜去哭长城,趁着修祈不在,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辣手摧花,还摧最好看的,一点吃的都不给广大男同胞留,也不怕一口吃成个胖子。
当修祈一来,他们嘴闭上了,眼泪都憋回去了。
楚晃看到修祈,眼睛和嘴角不自觉弯起来——绝了,真的帅。她以前怎么就有眼无珠那么讨厌他呢?好像也不能这么说,谁让他是个远近闻名的大渣男呢?
想到这里,楚晃弯弯的眼睛和嘴角没有了。
修祈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回家了。”
楚晃仰头看着他:“可以不回吗?”
“不可以。”
修祈牵住她的手,牵着往外走,对身后同事们的告别听而不闻。
回到车上,楚晃双手捂住了肚子。
修祈皱眉:“怎么了?”
楚晃摇头:“我想吃炸鸡,冰淇淋。”
修祈还以为多大的事,把她的手拉过来。
楚晃看着他:“你干什么?”
“手不是挤了吗?”
楚晃把手抽回来:“你再晚点看不仅不红了,还更白嫩了呢。你明明看见了,怎么不回我微信,我惯着你了是吗?”
修祈笑了笑,“你问医生了吗?”
“什么?”
“能不能吃炸鸡和冰淇淋。”
“当然可以,怎么可能不能吃?我是怀孕,又不是受刑,凭什么不让我吃?”楚晃闹气。
修祈认识一个妇产科的医生,跟他说了一声,让楚晃加了他的微信,让她有事儿随时问他,楚晃觉得麻烦,一次也没问过,每次修祈问,她都说瞎话。
修祈拿出手机,找到医生电话,打过去。
楚晃一看急了,伸手去抢:“你干吗啊!”
修祈摁住她的脑门,问医生:“孕妇能吃炸鸡和冰淇淋吗?”
电话那头说:“可以啊,少量。”
“哦,我问她她说她忘了你跟她说的了。”
“没有啊,我跟你媳妇儿微信加好几天了,只有加的当天说了一句话,还是她问我叫什么,她说她要备注。”
修祈扭头看向楚晃,沉声道:“是吗?她太懂事,可能是不想麻烦你。”
“那你真是有福气。”
修祈把电话挂了,扭头看楚晃,等她解释。
楚晃心虚,把脸转向窗外:“我突然不想吃冰淇淋了,我想回家睡觉。”
“学会骗人了?”
面窗思过的楚晃脸纠结的得块麻将,扭过来时却是假笑,声音很娇:“我没有。”
修祈点头:“好。”
这个“好”字之后,他们俩就没说过话了,但修祈还是给楚晃买了炸鸡和冰淇淋,放在她的腿上。
楚晃看着腿上的好吃的,觉得自己确实做得不对,辜负了修祈的信任,想求和,但修祈不给机会,理都不理她。
到了家,停了车,上了楼,修祈一直习惯性走在楚晃后边,楚晃总想回头看看他,却不知道回头要说什么。
走到家门口,她终于想好了,提了口气,正要说话,他们家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回过头来,双眼自动无视楚晃,踮起脚来,甜甜一笑,伸手跟修祈打招呼:“修!”
楚晃扭头看修祈。
她扭头的时候是这么想的,要是修祈敢跟她一起笑,她今晚上就不让他上床了。
还好,修祈没笑,反应平淡。
进入房间,修祈给那女人倒水,那女人看着在沙发上坐着玩手机的楚晃,接过修祈的水时问:“这位是?”
楚晃抬起头,有一点没想到,她以为全世界都知道她和修祈结婚的事了。
“我老婆。”修祈说。
女人比楚晃的反应精彩多了,明显有一丝错愕,但可能因为常年立大方人设而不能过多表现出来,笑了笑,说:“怎么没听你说过?”
“新闻上应该有。”修祈说。
楚晃还是第一次发现修祈说话那么动听,忍住弯了唇角,那女人看了过来,便咳了一下,问修祈:“这位又是……”
修祈说:“九球天后。”
楚晃记得九球天后不是这位:“不是潘晓婷吗?”
“新九球天后。”
“哦。”楚晃问,“朋友啊?”
修祈没答,问女人:“什么时候回国的?”
女人说:“刚回来,回来就来看你了,好想你。”
楚晃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猛地扭过去,想什么?当着他老婆的面说这种话合适?难道因为是从国外回来的说话开放就得被接受?
修祈跳过了这个问题:“最近有比赛吗?”
女人又笑了:“有啊,还有训练赛呢,你想去看吗?我给你通行证。”
修祈居然跳过了这个问题,还问她有没有比赛,真叙旧啊?她一个大活人还在这儿坐着呢,当她是多余的吗?楚晃越看越气,越听越气,越想越气,尥蹶子到楼上去了。走到一半又返回,她把炸鸡和两桶冰淇淋拿上了。
回到房间,楚晃甩掉拖鞋,到**打滚,呼哧呼哧喘粗气。她以为她在经历过修祈“丰富”的情史之后,已经不会有吃醋这种幼稚的反应了,她想多了。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颗在醋缸里泡过的柠檬。
呵,九球天后,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还是世界知名芭蕾舞演员的朋友呢!她也没半夜去男人家里,当着人家老婆的面显摆啊。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炸鸡和冰淇淋都不香了。
修祈也是有病,怎么能聊那么久,跟她怎么就没那么多话?
在**躺着,越躺越难受,她又下了床,打开电脑,打开知乎,准备了一堆四字成语,她要找个热辣问题回答一下,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释放下爆棚的倾诉欲。
打开知乎首页,她又没那心情了。
她刚才不应该闹气跑上来的,这要是他们俩干点什么,她都看不到,虽然也不可能干点什么。但她怀孕以后,思维越发发散了,总想些没什么逻辑、没什么可能的事,然后某一个意识对此深信不疑,让她特别焦虑。
她反复纠结了很久,还是悄悄开了门,正好看到那女人要走,修祈还出门去送她!
门关上后,她赶紧跑下楼,跑到窗户旁,踮脚往外看,看不到,就去搬了一个小板凳,甩掉拖鞋踩上去,再踮脚往外看。
什么也没看到,他是没送到楼下吗?
她刚有这个疑问,门响了,她大迈步从小板凳上跳下来,小碎步跑进书房里。
因为书房最近。
修祈进门看到全景窗前那一大块空地上有双粉色的底朝天的拖鞋,还有个纯紫檀木的艺术小板凳,笑了一下,到书房找她去了。
楚晃躲在窗帘后,但脚露出来了,两只脚还脚踩脚叠在一起,白嫩嫩一双,特别可爱。
修祈没过去,而是坐到椅子上,说:“明天回林清府市。”
楚晃掀开窗帘:“干吗去?”
修祈扭头看过去:“我上次出差,妈做手术,你也没告诉我。”
当时修祈被骂得正惨,他们又在冷战,各种事堆积在一起,楚晃就没说。
她站在窗边,没说话。
修祈看着她:“过来。”
他的声音有魔力,楚晃很想过去,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她还有问题没搞清楚:“九球天后是怎么认识的?”
“过来我告诉你。”
楚晃摇头。
修祈就过去了,把她打横抱起来。
楚晃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搂紧他脖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修祈把她抱到楼上卧室的**,在她后背垫上枕头,把她的头发整理好,说:“她客串过我的电影。”
“就这样?”
“就这样。”
“她为什么要跟你叫修?这么亲密。”楚晃越说越嘟哝。
“你也可以叫。”
“老公两个字打败一切暧昧称呼,而且还不是谁都能叫。”楚晃还有点骄傲。
“把你机灵的。”
楚晃往里挪了挪,拍拍旁边,眼神很乖地看着他。
修祈躺了上去。
楚晃拉着他的胳膊,钻到他怀里,枕着他的胸膛:“你会去看她训练吗?”
“不会。不熟。东西都让她带走了。我也没加过她微信。”
“你说话算数吗?”
“我对你说的哪件不算?”
“哪件算?”
“我要跟你睡觉,然后我做到了。”
楚晃皱眉,从他身上起来,手撑着床,看着他:“你,都不觉得无耻吗?”
“有耻没有老婆。”
楚晃被他正经的神情弄得发笑:“好像是这样。”说完觉得不对,她又说,“但你这个行为也不对,这都叫骚扰了.”
“所谓你认为我骚扰你的行为,都是建立在我们两个已经领证,是合法夫妻的情况下,夫妻同房是我作为你丈夫的合理要求。”
“就算是夫妻,一方不同意,你也不能强行发生关系,那也是犯法!”楚晃说。
修祈淡淡笑了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怀里,带她翻了身,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事实上,那天是你强迫我的。”
楚晃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耳朵,脖子胸脯无一幸免。
楚晃不敢看他了,别开脸,从他胳膊下钻出来:“我去洗个澡,反省一下。”
修祈延迟微笑,窗户上人影很苏。
他下了床,把楚晃拿进来的零食收拾了下。真的是怀孕了,以前她进卧室连水都不会拿的,这一气之下炸鸡都带进来了。
他为了在楚晃怀孕期间照顾好她,问了医生很多注意事项,医生一一解答,其中就有注意她情绪、口味、喜好的变化。他起先觉得小题大做,现在觉得有点道理。
他的小娇妻最近变化真的大。
他边摇头轻笑,边整理桌面,看到她电脑开着,想给她关上,结果被他看到界面上她回答过的一个问题——
跟爱豆谈过恋爱是种什么感觉?
他皱起眉,坐下来,点开了楚晃的回答。楚晃的标题是:“我和某选秀成团出道的某一个成员暧昧了三个月,但我最后嫁给了他爹。”
他眉头锁得更紧了,什么东西?
这篇回答于几个月前重新编辑过,他不知道原回答,但就是现回答,也看得他一肚子火。
舒伯乾追楚晃的事他知道,也确实是他出谋划策的,那时候不认识楚晃,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到那些经过,他悔死了。
这篇回答赞数很多,评论数更多,竟然有十二万条评论。
他点开看了一眼,好像是被什么KOL转发了,吃瓜看戏的特别多,都在猜测这个答主是谁,她说的爱豆是哪个爱豆,是谁家塌房了,只有少部分人好奇这个爱豆的爸爸是谁。
修祈脸色更沉了,这个爱豆有什么好讨论的?重点不该是这个答主最后嫁给这个爱豆他爸爸了吗?
他爸爸才是主角吧?
这么明显的重点都划不出来,这些评论的小时候语文一定很差。
他很生气,就又重新编辑了一下,把他和楚晃的结婚照发在回答里了,还在照片下附上一句:我的结婚照。
发完他还静坐欣赏了一番,以前没细看过,原来红底白衬衫这么好看。
他老婆也太漂亮了。
他正看着,楚晃洗完澡出来了,他很自然地关掉了页面,合上了电脑。
楚晃擦着头发走过来,到修祈跟前也很自然地坐在他大腿上,眼皮在打架:“突然好困,我们明天几点回去?”
修祈把毛巾从她手里拿过来,帮她擦头发:“你什么时候醒,我们什么时候回。”
“那我爸会唠叨死我的,他以前就老说我是拖延症晚期,回个家磨磨蹭蹭。”楚晃趴在他肩膀,“一说拖延症我就想起我的房子了,还没装好。”
修祈搂着她的腰:“坐直了,给你擦头发。”
楚晃坐不直了,困:“哎呀我不想动。”
“等下你头疼。”
“疼就疼吧。”楚晃搂住修祈脖子,吸吸他脖子深处的香水味道,“老公。”
“嗯。”
“舒伯乾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我的电话,给我发微信道歉了。”楚晃说这些不是试探修祈的反应,“但我不想原谅。”
修祈没说话。
楚晃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道歉就要被原谅?道歉对受害人来说有什么实质性的补偿吗?心理慰藉?哪个受害人真正需要的东西是心理慰藉?”
她喜欢修祈的颈窝,想一直窝在里边:“我知道你断了他的资源,以后圈里不想得罪你的人都不会再给他好脸色。挺好的,为民除害了。”
她说完,呼吸渐渐轻缓。
就在修祈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小声叫他:“老公。”
“嗯。”
“你不要去看九球天后的训练。”
修祈有一点啼笑皆非,迷迷糊糊的楚晃,可爱就大过了漂亮。
他明知故问:“为什么?”
楚晃轻轻捏住他的耳垂,凑过去悄悄咪咪地说:“我会吃醋。”
修祈被她吹了口气,就很给面子地有了反应。
楚晃本来软趴趴、困得睁不开眼,他的反应叫她一下清醒了,睁大眼睛从他身上弹坐起来:“我,去吹个头发!”
修祈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人拽回来,重新坐好。
楚晃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滴溜溜的转:“怀孕了。”
“我知道。”
“那你不能注意点吗?”
“这怎么注意?”
楚晃也不知道,猜测:“你少想些乱七八糟的,好吧?”
修祈只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楚晃懂了,他控制不了,她一身丧气:“那怎么办?”
修祈拉着她的手:“帮我。”
楚晃不要:“我困了。”
修祈把她拉进怀里,咬了她耳朵一口。
楚晃汗毛都竖起来。
修祈问她:“醒了吗?”
“醒了。”楚晃躲不过去了,撅着嘴。
修祈看着楚晃亮晶晶像是有雾气的眼睛,红润的双颊,饱满剔透像水蜜桃的嘴唇,这怎么忍?
他托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压,吻住她,吸咬她柔软的唇瓣,她小小一只粉舌头。
怎么能把她吃了?他急需答案。
楚晃被吻得哼哼哝哝,修祈冷不防咬了她一下。
修祈感觉到她的节奏有了变化,猜测她在走神。
“你想吗?”
“我不想!”楚晃嘴硬,用大声量来掩饰几乎要从她体内跳出来的心虚。
修祈坐了起来:“那好。”
楚晃看他真坐起来了,又后悔,但这怎么跟他说?她浑身都难受,就踹了他一脚。
修祈微笑看着她:“怎么了?”
“也不是,不想。”
“那就是想。”
“不是!”
修祈慢慢凑过去,胳膊撑在她身侧,嘴唇贴着她的嘴唇,话说得极其暧昧:“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楚晃想啊,但怎么好意思说啊,就抿了抿嘴,把脸埋进他胸口,点了下头。
她点头点得很含蓄,就为了事后狡辩,但修祈没给她事后复盘的机会,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楚晃还做梦了,梦到她很嫌弃修祈,蔑视的眼神搭配讥讽意味浓郁的尾音,说他没用。
她在梦里好牛,直接笑醒了。
醒来看到修祈光着上半身,下边穿着条黑色的宽松的居家裤,松紧带的裤腰挂在他的胯上,再往上是他的细腰,腹肌,胸肌……
他有一副一看就精力旺盛的肉体,昨晚果然是梦,现实里没用的只会是她。
她的好心情**然无存了,翻个身,不看他了。谁喜欢看腹肌什么的啊?没意思,好没意思。
修祈套了件T恤回到卧室,上了床,从身后搂住楚晃,说:“爸打来电话。”
楚晃扭头:“说什么?”
“让你别回去了,接着睡觉吧。”
楚晃皱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打他的胳膊:“赖谁!赖谁!”
修祈双手垫在后脑勺,笑着说:“你说想要。”
“你勾引我的!你不勾引我我会那什么吗?你怎么推卸责任?”
修祈牵住她的手,把她人拉到他胸口躺好,说:“你先去洗个澡,爸说我们什么时候到家,就什么时候开饭。”
楚晃一哄就好,每次她闹,修祈抱一下她就顺毛了,搂着他的腰:“我爸说做什么了吗?”
“都是你爱吃的。”
楚晃闻言从修祈身上爬起来:“那我们快点出发吧。”
修祈闭眼时嘴角轻轻弯起,笑得些许无奈。
修祈和楚晃要下午三点多到,两点半楚父就要收拾东西,出门去等,楚母看着他在客厅走来走去,完全没心情看书了,摘下眼镜,皱着眉骂他:“你还要晃悠多久?”
楚父看算时间:“他俩怎么会三点多到呢?算来算去都是两点多到。”
“三点多到就说明你女儿骗你了,她说上飞机,其实才出门。”楚母一语道破,丝毫没顾忌楚父的心情。
楚父回过头来时,确实有些伤心:“这不可能。”
“以前不能,但你想想她现在,翅膀比你那磨刀石都硬。”楚母把书合上。
楚父坐下来,抹了抹额头的汗,全是刚才在厨房忙活时流的。
楚母看楚父被她一说,情绪稍有低落,走过去,给他倒了些茶水,说:“也别要求太多了,还愿意回来就行。”
楚父把茶缸子接过来,放桌上,扶着她坐下,看了她几眼,笑了。
“你笑什么?”
楚父说:“以前这话是我劝你的。”
楚母的威严又一次遭遇崩塌危机了,她面上挂不住,把楚父轰了出去:“行了到点了,你去看看他们到没有。”
“你不是说三点到吗?”
“三点半了。”
楚父一看时间,还真是,赶紧起来:“哎哟,真是,我去接他们。”
没等他出门,两口子已经回来了,楚晃像动画片里的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至于修祈,哪怕他长得很帅,看起来也跟随从没什么区别,手里拎着很多东西。
楚晃进门就闻到香味了,睡了一飞机,还真饿了,甩掉鞋子喊了声“爸妈”就跑到餐桌前,直接下手拿了一块锅包肉。
楚父帮修祈提东西,楚母说楚晃:“洗手!看看像什么样!”
楚晃咬了一块,好吃到原地迈起了小碎步,跑到修祈跟前,抓住他的胳膊往下压,同时踮脚把剩下的半块肉喂给他:“老公!你尝尝这个!”
这回楚父也说她:“你洗手了吗?”
“他又不嫌弃我。”楚晃扭头问修祈:“你嫌弃我吗?”
修祈说:“不嫌弃。”
楚晃歪着脑袋很得意:“爸听见了吧。”
楚父拿她没有办法:“小祈这我要说你了,你不能惯着她。”
修祈笑了下:“没事我惯得过来。”
楚父心说:我是问你惯不惯得过来吗?
他正要接话,楚母看了他一眼,他就没接。
饭桌上,楚父一直给修祈夹菜:“上回你俩回来也没给你弄点老家的菜,看你也没吃好,这回我专门学了几个粤菜,来尝尝,看看爸这手艺行不。”
修祈很客气:“太麻烦您了。”
楚母说:“你爸知道你俩要回来,三天前就开始琢磨菜谱。”
楚晃边吃边腾出嘴来感谢:“谢谢爸!”然后她扭头冲楚母笑了笑:“谢谢妈。”
楚母给她夹鸡腿:“孕检做了吗?”
楚晃看修祈一眼,修祈替她答:“约了周一孕检。”
楚母点头,嘱咐楚晃:“不要吃生冷的东西,咖啡别喝了。”
楚晃敷衍地点了两下头,想起楚母的病,扭头就问楚父:“我妈呢?好多了吗?”
楚父说:“你妈回来时的精气神就挺好的了。”
“那就行。你们下次再有事给我打电话,别再什么都自己去弄,弄完了再跟通知一样告诉我一声,那我这女儿当的算是怎么回事啊?”楚晃说话很凶。
修祈也说:“您若是怕晃晃担心可以打给我,我们手里有资源可以利用的。”
“对啊,我给您挂专家号,您可能都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楚晃说。
楚父和楚母相视一眼,眼角的皱纹随着笑意加深了一些。
“好。”楚父点点头,“那我不是怕你们忙吗?导演不是常年住在剧组吗?”
楚晃说:“那是开机以后。”
“那下一部电影什么时候开机?”楚父问修祈。
“下个月。”
楚父点头:“正好,你就踏实工作你的,我跟你妈两个照顾晃晃。”
“我不用,我也得工作啊,怀孕了又不是什么都不能干了。”楚晃接了句。
修祈也说:“我跟晃晃说好了,到时我两头跑,怀孕后期剧组停工,我回来陪她。”
楚父下意识问:“剧组这么多人停工,没事吗?”
“带薪的,正好他那个新电影有几个阶段,我分娩的时候正好是一个阶段结束,本来也是有休息的计划,让剧组人员忘记上个阶段的状态,正好放假了。”楚晃替修祈回答。
“有计划就好。”楚父又说,“但到你怀孕后期我跟你妈也得去啊。”
“嗯嗯嗯,好好好,来来来。”楚晃笑着,敷衍地说。
楚母说她:“又不耐烦。”
楚父有她们娘儿俩动不动就吵架的阴影,她们一对话他就想拦着,经常忘记这娘俩已经和解了,这回又条件反射地转移了话题:“你俩下回回来也别带那么多东西了,上回那些都还没拆封呢,这又买了一堆,保姆房都被我塞满了。”
楚晃对这句话选择性听不到,把吃了一半的鸡腿放进修祈碗里:“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修祈给你买了辆车,定制的,应该是下周交车。”
楚父惊大了眼,支起了脖子,放下筷子:“你们买车了?”
修祈说:“给您买了辆商务车。”
楚父“哎呀”一声:“你们俩怎么那么钱多呢?我买车了,我前两天才交的定金。”
楚晃吃一口蜜枣:“不就是我表姑那继子给您推销的吗?”
楚父看楚母一眼,楚母也跟他一样不清楚状况,他探着身子问她:“你这是从哪儿知道的?”
“我在家庭群里啊,我看到了。”楚晃说,“他是在车行工作,他要业绩才给你推这部车。他说的那些优点、优惠都不是那么回事。修祈说这车性价比很低。是,好像载的人多,价钱也不贵,但性能这些问题也得考虑啊。”
“那,这车不行?”
“不行,您交多少定金我补给您,车修祈给您买了,下周就到,到时候交车让他助理来一趟,帮您弄一下手续。”楚晃又把咬了一口的豆沙包放进修祈碗里。
楚父一时语结,好一会儿才说:“这就买了?”
“这就买了。”楚晃吃得好饱。
楚父看一眼楚母,眼神寻求她的帮助,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楚母倒是比他想得开也大方,孩子送了,那就接受,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说:“买了就买了吧,定金就别补给你爸了,到时候又藏忘了。”
楚晃笑:“我爸开始藏私房钱了?”
许是当着女婿的面聊这个不高兴了,楚父的脸耷拉下来:“吃饭吃饭,吃个饭都不消停的。”
楚晃笑得更灿烂了,还缩了缩肩膀,靠向楚母:“妈您看我爸脸红的。”
楚父不理她们娘俩了,把修祈的碗端过来,把碗里楚晃剩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说她:“有你这么吃饭的吗?吃不了放自己碗,往人家碗里放什么。”
“习惯了。”楚晃说。
楚父给修祈换了一个新碗,又换了新筷子给他夹菜:“虽然爸是开饭店的,食物为大,但咱们家没有一点都不能浪费的规矩,也不互相吃剩饭。”
楚晃好想告诉楚父,修祈也不总吃她的剩饭,他才不因为剩饭没人吃就牺牲自己的好身材呢。他没事的时候会吃,因为没事的话,他就有时间运动,有事就不吃了,只吃到他的量就停下。但看楚父那么认真,她就没说穿。
修祈看着碗里完整的鸡腿,抬头是楚晃和楚父、楚母眼睛弯弯的笑脸。
这就是他跟楚晃的距离。
这时,楚晃在桌子下牵住了他的手。
他扭头看她,她正好看过来,她眼睛很亮,他在瞳仁里看到若有似无的绿色,他知道那是客厅展架旁那棵小乔木的影子,但他就觉得那是绿洲,而他是沙漠。
楚晃走了他的路,可能是觉得他的路不太好走,就把他带到她自己的路上了。
其实已经没所谓了,楚晃在哪儿,哪儿就会是修祈的路。
吃完饭,楚母和楚晃在客厅吃水果看综艺,楚晃被芒果甜到了,脸扭向厨房刷碗的修祈,大叫:“老公!水!”
修祈把刷碗的手套摘掉,给楚晃倒了杯水。
楚晃吸一口,又叫:“爸!冷!关下窗户!”
“哎!好嘞!”楚父正好在阳台看象棋谱,顺手把窗户关上了。
楚晃拿起楚父给他做的零食,边吃边看电视,还让了让楚母,楚母不吃,说她:“你这就什么都不干了?上厕所要不要我们帮你上?”
“可以吗?”楚晃笑问。
“就算是怀孕要被照顾,也要把握分寸。”楚母教楚晃。
“您是怕他吃亏吗?他才不吃亏,他都给我记着呢,到了晚上……”说到一半,楚晃觉得这话题在母亲面前说不合适,把未出口的话改了改,“我会给他按摩的。”
“你自己有分寸就行,别这样的小事也让我教。”楚母说,“对了,今天是小周天庙庙会,等会儿你跟小祈去烧香,求个签。”
“修祈无信仰。”
“你有吗?就是烧个香,图个吉利。顺便求个签,找庙里的师父解一下,看师父有没有好的字,给小宝取个小名。”
“几点结束啊。”
“庙会节目到晚上十点,庙门八点多就关了。”
楚晃把盘在沙发上的脚放下来,穿上拖鞋去找修祈了。
修祈刚刷完碗,正在涤洗碗布,楚晃从身后搂住他,握住了他湿漉漉的双手。
他挤了点洗手液,给她洗了洗手:“休息好了?皇上。”
楚晃笑:“陪朕去烧个香呗?”
修祈抽了张擦手巾,给她把手上的水擦干净:“现在?”
“嗯。”
小周天庙在小周天山上,位于林清府市的最西边,开车要一个小时,林清府市人少,一个小时都没用就到了。
下午五点太阳要落山了,不晒了,人也多了,修祈和楚晃坐缆车上了半山腰,在凉亭歇息。
楚晃看着山下和山上的人,突然有点后悔过来了,怕被认出来,全程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但好像越这样被盯着看的概率越高。
她坐回修祈身边:“你想好求什么了吗?”
“没有。”
“你说他们是求什么?姻缘吗?”楚晃看看逛庙会的人头,黑压压一片找不到尽头。
“你不是要师父取名?”
“哦对。”楚晃点头,“给我小宝取个小名。我妈说大名交给我们取,小名找人取。我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结婚那个日子也是这里求的?”
说到这个,楚晃想起来,她那时候要离婚,她母亲约定了一个婚宴日期,给了他们大半年时间相处,若时间到了仍然要离婚,那就是没缘分,她不会强求。
这还没到约定日期,他们相爱了,孩子都有了。说缘分,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
修祈看了眼时间,手伸向楚晃:“走了,早求完早回去。”
时间不对,楚晃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藏于云雾缭绕深处的小周天庙,只看到一座庙门大开、香客不绝的场面,倒也有烟雾,只不过是烧出来的烟雾。
烧香,求签,程序很简单,等坐到师父跟前,楚晃才知道,师父只解签,不取名字。
他们白来一趟。
不过求的签是支好签,还算安慰。
下山时,楚晃想走一走,修祈随她了。楚晃挽着修祈的手,闲聊一样问他:“修祈这个名字是妈妈给你取的吗?”
修祈说:“不是。”
“嗯?”
“自己取的。”
“你从开始就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修祈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楚晃也笑:“关于广州那套你‘继承’的房子,原户主是淅川集团的裘东滨。裘东滨担任法人、执行董事的公司有几百个,都是淅川集团控股,也就是说,他名下再多公司,核心掌权人也还是路清。那是不是说,你‘继承’的那套房子,其实是路清的?”
修祈没有回答,但笑容未退。
“路清的房子给你,可以理解,你们有合作,他用房产赠与这样的行为来支付你你那份红利,没有问题,但你为什么要用‘继承’这样的词呢?”
楚晃没等他回答,又说:“继承是只存在于身份关系中的词,而且继承这词一般说作遗产,所以,路清是爸爸,对吗?”
修祈一直笑着,眉眼如常,看不出情绪波动:“你再猜猜我为什么说继承?”
“继承就是遗产,对你来说,父亲已经死了,那自然是继承了。只不过你是一个有商业头脑的没什么风骨的艺术家,所以你心里不认这个爸爸和拿他的钱并不冲突。”
修祈停了下来。
楚晃也停下来,仰头看着他。
修祈拉起她一双手,吻了吻:“我后悔了,别去CCUC了。”
楚晃歪头说:“晚了,导演。”
“人太聪明了,不好。”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导演?”
修祈牵好楚晃,继续下山:“我现在的心情就跟盛辰光放你来安徒生,结果发现你被窦盾惦记已久的心情一样。”
楚晃挽住他的胳膊,贴着他身体:“他是后知后觉,你是吗?”
“不是,我一直知道你厉害。”
楚晃笑得很甜,眼睛要弯成娘娘的绣花线了:“但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叫修祈。你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因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楚晃挑眉,略有质疑:“你有这么大抱负吗?”
“那时还小,你小时不想当科学家、宇航员、外交官这些吗?”
“不想,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公主。”
“那是妄想了。”
楚晃不走了,闹气:“你好烦啊。”
“好,当公主。”
楚晃这才给他重新牵手,继续走:“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叫楚晃吗?”
“不想。”
“你这人!是不是没劲!”
“好,想。”
“我爸说的,因为我刚生出来那几个月,脑袋大,脖子细,看起来脖子支撑不了脑袋的重量,我又爱动,就摇摇晃晃的,我妈说,那就叫晃晃吧,然后我就叫晃晃了。”
“还真是,意想不到。”修祈忍不住笑。
“我小宝的名字不能这么随便。”楚晃摸摸肚子。
“好。”
“不能是有歧义的字,也不能是生僻字,我希望以后小宝的同学朋友们会说她的名字很好听。”
“好。”
“不要那些用太多的,女孩子应该……”
“你现在知道是男孩女孩?”
“不知道啊,就先取女孩子的,我觉得是女孩子,我想要女孩子。好吗?”
“你别问我。”
“你的小蝌蚪你不知道吗?”
“这我怎么知道?”
“反正都是你的错。”
“嗯,我错了。”
“那原谅你了。”
修祈笑:“这就原谅我了。”
“因为我善良。”
“好的。”
楚晃接着想名字,刚有灵感,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拿起看到是宋元英打过来的,看了修祈一眼:“元元姐。”
她接通后,改牵住修祈的手:“元元姐,怎么了。”
“晃晃你看热搜。”
“热搜?”楚晃松开修祈,打开微博,然后就看到她和修祈的名字正在热一挂着,实时搜索量一骑绝尘。
她皱着眉点进去,扫了两眼立刻切换知乎,看到她和修祈的结婚照,她一下就上火了,抬头骂人:“修祈你是不是有病!谁让你动我知乎号了?咱俩又上热搜了你知道吗!咱俩又要挨骂了你知道吗!”
修祈早有预感,已经走出很远:“快点,太阳要下山了。”
“我收回原谅你的话!我不原谅你了!”
修祈回来牵她:“你烧香时爸打电话问你晚上吃什么,你想吃什么?”
楚晃被转移了注意力:“那做条鱼吧。”
“好的,还有呢?”
“嗯,我还想吃枣糕。”
“我带你去买。”
“好呀。”楚晃笑着挽住修祈的胳膊:“再买点栗子。”
“好。”
我常常不解这世上许多难题,比如爱情、事业、婚姻无法共存的原因。
爱情是下课后的情书,事业是半山腰的几分良田,婚姻是双人床和酱油瓶,是吗?
没遇到修祈之前,是的,分工明确,各不干预。
当我的爱情、事业、婚姻都与他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时,我才知道,我深信不疑的无法共存是我对未知的逃避。
可人不能因为怕受伤就只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我比较幸运,在我人生第二个阶段的起点,刮了一张马路上捡到的彩票,以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刮到了大奖。
从此,修祈成为我梦想的终章。
遥遥不是我们的距离,是我们从开始到结束的距离,它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