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灯一走,游风就使唤沈佑:“你跟她一起。”
“到门口的生鲜超市也就走个一百多米,何况她还开车。大小姐就算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至于一百米都需要保镖吧?你要连一百多米都不舍得让她走,你就去呗,坐着轮椅,拄着拐。”沈佑损他。
贺仲生笑出声,他也是才知道游风大学有这么健谈、会来事儿的朋友。
游风只是淡淡地说:“你前天发给我那篇量……”
“马上!哥!护花使者这就到位。”沈佑打断他,都没讨价还价一句,麻溜儿去了。
贺仲生靠在一边咯咯地笑:“你可以啊,都瘫成这样了还能凭这张嘴维持这个杀伤力。”
游风跟他说:“我快递到了,你去拿上来。”
贺仲生笑不出来了:“你让沈佑顺道给你带上来。”
“你刚才说,谁要来蹭饭?”
贺仲生惨败,把手上摆弄的小叶子扔向他:“算死你得了。”
贺仲生也走了,游风家只剩下了他和纪莱。
纪莱已经从不久前的系列震惊里恢复常态,这种程度的意外,她也经历过许多了,收拾起情绪来,很熟练,也快。
她笑了笑:“女朋友不错。”
游风没搭话,往控制系统上点了下,打开墙书柜上隐藏的储物空间,拿了根一米四五的高尔夫球杆,拄着上了电梯。
纪莱以为游风因为她的针对,暂时不想搭理她了,心头很堵,但没表现出来。过了会儿,游风下来,把球杆放在一边,坐下来。
沉默滋生尴尬,还是纪莱打破僵局:“没听你说过女朋友的事。”
“熟人都知道。”
纪莱又笑:“你这样不说,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要是我没有任何明确是在勾引的举动,对方仍然误会了,那是对方的问题。”
纪莱脸上异色闪过:“说话真难听啊,游风。”
“买那些东西的人为什么自称是我女朋友?”游风看过去,“我以为你做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接收我难听的话了。”
纪莱坐下来,故作轻松:“你不会以为一个上流社会的高配置的人会用这么下三烂的手段抢人吧?你也知道我的高配置不同于那种全凭时运的……哦,称那一类人为暴发户更贴切一点。”
游风听她说话头疼。没一个新贵是纯靠运气,她到今天也不见得总在披荆斩棘,何况道路比她艰险的比比皆是。把别人说成暴发户,纯靠运气,而她不是……
说到底,就是夏灯的有钱身份戳中了她的肺管子。
“什么是高配置?基因、背景、学历?你应该也有空看新闻吧?你经常混迹的上流阶层也不少经济犯、政治犯、强奸犯,所以高配置的人真不干下三烂的事吗?”
纪莱变了脸,站起来,咬牙看着游风,憋了半分钟,说:“我们好歹是朋友,你非得这么咄咄逼人吗?”
“你现在不冷静,别让你一时的小脑抽搐把你辛苦这么多年积累的光环击碎了。”游风说,“我可以留你吃饭,但再对我女朋友阴阳怪气,就滚。”
纪莱拿上包:“我不缺你这顿饭,早说你吃软饭,我应该也不会放弃某些东西,来到这里。”
游风还真喜欢“吃软饭”这三个字:“我现在说也不晚。”
纪莱仰头挺胸,离开时带着风。出了大厅,她看见靠在围栏抽烟的沈佑,停住脚。沈佑冲她稍抬下巴,指向不远处的咖啡店。
待两个人坐到咖啡店,纪莱问他:“你不是给那个大小姐当保镖去了?”
沈佑听着她对夏灯明显的敌意,搔了下耳朵,笑着说:“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觉得人家不能自理?游风担心她也不是因为她没有去超市买菜的能力,是因为喜欢,所以就连买菜这种小事,也要担心。”
纪莱沉默,半天才说话,无视了他的后半句:“我可没这么说。”
“你的语气,你的表情,都是这个意思。”沈佑说,“怎么回事啊,学霸?刚才有点不像你了。”
纪莱抱着双臂,扭头看向窗外:“觉得我很尖酸?”
“有点。”沈佑也没藏着掖着。
纪莱笑了:“我以为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很多话当时没说清楚,迟早会捅破,迟早能走到一起,毕竟在一个维度,但我没想到他会被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吸引。”
“你划分世界的标准就是学历,但要想走到一起,还得看阶级,看三观。最重要的,还要有感情。”
纪莱捧住咖啡杯,盯着奶沫,没说话。
沈佑也没再说,纪莱一直喜欢游风,虽然没言明过,但她面对游风时热烈的眼神,就没想过要隐瞒。游风那时总是“别沾我”的德行,沈佑一直以为他有病,不久前才知道他跟夏灯早就在一起了,原来跟那儿守男德呢。
不管他们在不在一个世界,他们都在一起了,纪莱应该认识到。
“算了,疯也抽过了,该走了。”纪莱双手放开咖啡杯。
沈佑也没留她吃饭,知道她也待不下去了:“那我们涂州再见。”
纪莱微笑:“来芾城记得找我。”
这意思就是她不会回涂州了,沈佑知道了:“一路顺风。”
夏灯没去国际公寓南门正对的生鲜超市,开出两条街,去了另一家店。
停好车,从车上下来,一阵眩晕,血糖低了。她扶住车门,从包里翻出巧克力糖,一盘六块,她早上就吃了三块半,还有两块多,太饿了,一口就咬掉了一半,只剩下一块半了。
可能因为阴天,也不是周末,人不多。
她看到什么都往购物车里放,实在挑不出来了,打给了阿姨,电话接通就问:“阿姨,绿叶菜要怎么做比较好吃?什么样的绿叶菜营养成分高一点?骨折、骨裂这样的情况要吃什么肉好?”
一连三个问题,那头沉默住了。
她还没问完:“昨天刚处理过伤口,吊过水,吃东西上除了辣的油腻的,应该没忌讳吧?”
她一边问着,还在一边想,等下在这边买一点补品,回去列个清单给代购,然后扒拉扒拉通信录,看有没有哪家私房点心有助痊愈。
“夏灯。”
夏灯听到听筒传来的声音,一下拿开手机,看了眼通话号码,是阿姨的号码,说话的却是她妈的声音。
磨蹭了一会儿,她叫了一声:“妈。”
“嗯,在平城吗?”
“嗯。”
“一晚上没回来?”
“不是……”
“跟谁过夜了?”
“妈……”夏灯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你别怪阿姨,是我去找朋友了,他受伤了,没打招呼就从医院走了。”
妈妈说:“我当然不会怪阿姨。”
“能不能也别怪我?”
“嗯,跟我讲条件。”
“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谈恋爱?”
“……”
“你现在在为那个男生买菜?还要绿叶菜,要营养成分高的,要做出来好吃的,所以是买完还要给他做吗?”
夏灯解释:“不是,他受伤了。”
“因为你吗?”
夏灯走到角落:“算是吧。”
妈妈没再说话,在持续半分钟的沉默后,挂了电话。
夏灯呼出一口长气。
余焰女士来平城了,还逮到她夜不归宿……她想着,眉头都深锁起来。
妈妈在这时给她发来微信——
“好好享受恋爱,虽然妈妈有点吃醋。
“暂时不会告诉你爸,怕他更吃醋。
“女儿小时候学烘焙都没给他做一块饼干,长大却要给男生做饭,他知道要上大火,那男生就遭殃了。”
夏灯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小时候学烘焙,应该给爸爸做一点饼干的,哪知道小时候的不懂事会给今天埋下雷。不过想想妈妈的话,也有道理,就从满满当当的购物车里拿了几样东西,要放回陈列架,但只放了两件动作就慢了。
给他做一次也还好吧?他都受伤了。就做一次,好了就不管了。这么一想,她又把那些东西拿了回来,还多拿了几样,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购物车一下冒了尖。
买完东西,她提着七八个袋子到车库,后边看细胳膊长腿,拎起重物都不晃悠,像个战神。但还没坚持十几秒,她就放下了东西。
正捏着腕子和肩膀,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需要帮忙吗?”
夏灯回头,不认识,拒绝了:“谢谢,不用。”
那男生见她看到他却没反应,挑起眉:“真的不用吗?”仿佛不是在问她要不要帮助,而是说,你再看看我,真没认出来吗?
夏灯听出了他的意思,但已经看过一眼了,不认识,不想看了,没再说什么,拎起东西走回车的方向。
男生皱眉盯着夏灯的背影,想不通了。女生从男生身后走出来:“你是不是很好奇,这才几年啊,她就把你忘了?”
男生没答,上了车,女生也上了车,手肘拄着车窗,姿态很随性:“她就记得游风。”
男生开了车:“难道不是因为游风对她死缠烂打?”
“你也可以,但你没有。”
男生没再说话,把车开出了地库,路过夏灯的车前,他甚至没回头看一眼。
沈佑是最早进门的,游风看见他,沉着张脸:“你没去。”
沈佑解释:“我下楼的时候,她已经开车走了,跟有人在她屁股后边追她似的,我根本追不上。”
“那你这么半天是在楼底下放哨?”
沈佑咂嘴:“怎么你那嘴没伤啊?损死你算了!那我不得给你安抚下纪莱吗?你上下嘴皮一碰,扎心话就吐出来了,人都被你得罪光了老胡不得把这笔账算你头上啊?我不得被你连累啊!”
“她不会说的。”
沈佑刚想反驳,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像也是,点着头说:“是太丢脸了,她那么傲估计不好意思。”
游风正要让沈佑去找夏灯,有人敲门,沈佑知道游风张嘴就是使唤他去当保镖,这个敲门声来得及时,就边走边说:“肯定是夏灯,动作还挺快。”
打开门,是贺仲生,还有他之前跟游风说的,来蹭饭的俩同学。
关一心,蒋伏。
也是游风同学,只是游风不认识,就不承认。
沈佑让开门,贺仲生主人似的邀请两位进门:“进来吧,吃席都没聚过那么齐,还得是风哥挂彩。”
贺仲生最近跟关一心打得火热,本来也说好跟她在平城见面,游风出事让他提前来了平城,正好他们高中玩儿得不错的蒋伏也回国了,听说游风的事,非要来看。
他看他们挺真诚的,再加上跟关一心暧昧,就跟游风提了这事。哪怕他知道游风并不喜欢跟不熟的人打交道,但暧昧上了头,也就没管什么分寸不分寸。
沈佑看着俊男美女进门,说了句场面话:“你们中学还真是卧虎藏龙啊,个个是门面。”
游风坐在沙发上,伤腿搭在移动烟酒桌上,没朝门口看哪怕一眼。贺仲生跟他提这件事时,他正跟夏灯吵架,对什么都没兴趣,也就没拒绝。
现在夏灯找来了,虽然两人还没机会说开,她找来也不意味着他们会和好,但他已经不是先前那种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心情了,他现在反感出现在他家的两个陌生人。
贺仲生先把帮游风提的东西放上桌,全是帮他养伤的补品,还有复健的器材,忍不住说他:“你倒比谁都心疼你自己,但就算你严格按照理疗师的食用清单调养,也得仨月,急不得,打消走捷径的主意吧。”
游风说:“放到杂物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贺仲生也不问了,惹不起。
沈佑跟他一起:“我帮你。”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蒋伏、关一心和游风这个主人家。
蒋伏放下礼物,走向游风:“好久不见了,脾气还是那个样。”
他口吻平和,但聪明人一听就能听出刺。游风无所谓他隐形的针对,直接不搭理。
关一心接着蒋伏的话说:“脾气秉性没那么好改的,我也还是以前那样胆小啊。”
关一心高中跟夏灯是同班同学,蒋伏在她们隔壁班。他们都在各种活动上跟游风合作过,关系算不上好,但也是彼此知道的,跟没有交集的那些同学比算稍微认识。
只不过在游风的视角,不觉得认识他们。
刚说完这两句,有人敲门。
应该是夏灯,游风正要站起来,关一心已经先他一步去开门了。
确实是夏灯,她还拜托物业小哥帮她拿了一些东西,两个小推车都没全装下她买的那些。
夏灯以为给她开门的是沈佑,或者贺仲生,见是关一心她还微愣了一下。但不明显,至少关一心没看出来夏灯见到她,有什么反应。
关一心微笑着跟她打招呼:“夏灯。”
夏灯很客气:“你好。”
蒋伏走了过来:“我帮你。”
夏灯抬起头,是地库里看到的男生,他跟关一心一起来的吗?不会是她的高中同学吧?她想不起来,应该不认识。
要是接触过,哪怕像周末那种,只要给她一点提示,她也能想起来有过什么交集。什么都想不到,就是说至少没在她跟前晃悠过。
蒋伏和物业小哥把东西搬进来,夏灯拎着几袋蔬菜走向厨房,其间用手背擦了下鼻尖,同时快速看了一眼游风。
她以为手抬起来正好挡住了她的眼神,结果游风也在看她。他俩眼神一对上,又各自挪开了。还不是立刻挪开,是假模假式慢慢吞吞的那种挪开。就好像他俩只是不小心对上了眼,然后不以为意地别开了。
夏灯把蔬菜放在岛台上,回身又拿其他食物,其间再没看过游风。
人太多了,先做饭吧,等没人的时候,再跟他解释。
游风的两个倒霉朋友放完东西回来看到夏灯,还有她放了一地、密密麻麻的东西,相视一眼。贺仲生瞥向游风,这暴徒是早知道夏灯会给他买补品,所以把自己买的收起来了?
又在装了,没人比他装可怜装得更游刃有余了。
沈佑跟贺仲生考虑的方向相反,觉得游风是怕夏灯产生“多余”的情绪,怕夏灯觉得他不需要她。
不是吵架了?不是生气?
真好哄啊。
夏灯没来之前心如死灰,夏灯一来,他好像又找回了嘴欠的最佳表现形态,缺德事也想起都是怎么干的了。
沈佑以前觉得游风选最漂亮的夏灯,再有理由也掩饰不了肤浅。现在看来,夏灯就是他情绪的阀门。能在他身边充当这么重要的角色,夏灯一定有除美貌之外的本事。
东西都搬进了门,放在该放的地方,夏灯把烤鸡和寿喜锅装进纸袋里递给物业小哥:“谢谢,辛苦了。”
物业小哥笑得腼腆,挠挠后脑勺:“这多不好意思,业主交的物业费里有生活服务这一项,就算没有搬东西和搀扶人,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回回这么客气的。”
夏灯懂了,大概游风昨晚上回来是被物业小哥搀扶着上来的。
他昨天要她回去,她不应该赌气的,就算他冷漠,但他受伤了,她应该考虑一个受伤的人情绪是不太稳定的。他都那样了,还自己打车回来……
夏灯收紧心口,纸袋又递给他一次:“谢谢。”不容拒绝,物业小哥也就没再拒绝。
物业小哥一离开,夏灯走进厨房区,先把菜和肉拿出来,搜骨折病号专用食谱,戴口罩,刚戴上,一绺油了的头发掉了下来。
客厅几人已经聊起来了。
贺仲生问蒋伏:“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吗?”
夏灯在厨房弄出轻微的动静。游风一直在看夏灯,她觉得声音大了,不好意思地扭头看向他们,他又会立刻挪眼。
蒋伏也一直在看夏灯,回答贺仲生的话总是慢半拍:“不走了。”
沈佑接触了几次游风的眼神,“主动”去帮夏灯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大街。
游风这种口是心非的老婆奴,让女朋友下个厨可别把他心疼坏了,吵架了拉不下脸跟她说话,苦了兄弟一个电话被叫过来,又当爹又当妈,伺候完他又安抚朋友,最后还得帮他对象做饭!
脏活累活全兄弟干,还得被他那张贱嘴攻击,是不是欠他的啊?
越想越来气,给他下点药毒死算了。
沈佑心里骂了一通,走到厨房区,还是笑着对夏灯说:“我会,我来吧,你给我打下手。”
“不用。”夏灯已经知道做什么了。
沈佑自顾自地帮她洗起菜。
客厅区,贺仲生问蒋伏:“听说建筑设计拿奖了?”
“嗯。”蒋伏不是很想聊这些似的,一直答得敷衍,看向夏灯的动作倒一直很勤快。
本就是带火来的,地库里,他看见夏灯那么细的胳膊拎那么多的东西,火更大了。来了以后话里带刺,也是实在忍不住。看见夏灯那么积极地给游风做饭,火气又往上蹿了。而且游风居然就这么接受了,满屋的人里只有一个生面孔去帮她忙,这让他那股火直接显在脸上了。
亲眼所见让他相信了关一心说的话,游风得到后就不珍惜了。
贺仲生注意到了蒋伏不对劲的神色,再看向关一心,关一心给游风弄了一碟杂果,微笑着说:“伤员没有人管啊?”
游风没听她说话,已经看夏灯戴着塑料手套别了两下那绺头发。夏灯别第三下的时候,游风用好的那条腿踹了贺仲生一脚。贺仲生“咝”了一口,接收到他的信号。
虽然他很想装作没接收到,但因为惹不起这人,最后只是翻了好几个大白眼,扭头冲夏灯喊:“夏灯!你可以先去洗个澡解解乏。”
夏灯说:“不用,我先做完。”
游风第二脚要踹上来的时候,贺仲生站起来了,走向厨房:“我们早上吃饭了,这会儿不是特别饿呢。你这一看就没休息好,做到一半做晕了那我们几个可就惨了。你行行好,就当是做慈善了,去泡个澡。”
“什么?”夏灯专心切菜,没听太清楚。
沈佑咳了一声:“他意思是,为了我们的生命安全求你去洗澡。”
夏灯听懂了这句,低头看了一眼头发,是有点油了,以为他们是怕她头发掉到饭菜里,同意了:“那行。”说着指着案板上的绿叶菜,“这个……”
“我懂!我切!按这个食谱都给你弄好!”沈佑抢着话说。
“谢谢。”
夏灯上楼洗澡了。沈佑和贺仲生对视一眼,眼神里交流的全是对游风的谩骂。
除了关一心,没人注意到蒋伏拿了条丝巾,紧紧攥着,手背线条都撑出白色,绷直的下颌线像一把随时能杀人的刀。他刚想用丝巾帮她绑头发的,他又晚了。
游风没看到蒋伏拿着丝巾,但看到那张讨厌的脸上布满了自以为是的表情。要是在往常,他早轰出去了,但夏灯刚因为他残暴,跟他吵架,他不想顶风作案,就忍了。
楼上,夏灯站在衣帽间的更衣区,看着沙发上整齐的盒子,打开是衣服,是她在涂州家里会穿的牌子,内衣也终于是合适的尺码了,桌上是整套她常用的洗护品。
她淡淡呼气,赶来的疲惫好像也随着她轻呼出的一口气消散了。
他准备的吧?除了他还有谁呢?他是坐着轮椅上来给她准备这些东西的,还是拄着拐?怎么暴力的人总有温柔的时候?是温柔限定?还是限定她一人?可是他只对坏人暴力,真的要用暴力对他定义吗?
突然有好多问题,但每一个问题她都知道答案。
楼下这时候聊到了高中分班的事,贺仲生想起来:“蒋伏,你当时是怎么说服主任没去实验班的?以你的成绩应该跟游风是同班同学啊。”
蒋伏放下杯子:“那时候有比实验班对我更重要的。”
贺仲生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他从进门就对夏灯格外关注,想八卦又惹不起那边坐的病号,笑了下,跳过这个话题。
关一心自刚才递水果给游风,没被游风理会后,就没说话了,这会儿接上一句:“他那会儿跟人约定,争取在一个班,在不了一个班,就在隔壁班。”
贺仲生看向游风,蒋伏的隔壁班,正好是夏灯那个班。
关一心意有所指,在座的都是脑力劳动者中的佼佼者,这点弯弯绕绕还是可以琢磨出来的。
游风没反应。
蒋伏没解释。
贺仲生原本因为关一心到来而端起来的姿态,稍微有一点塌陷。
夏灯洗完澡,下了楼,穿了一条黑色细肩带的连衣裙,没化妆,只用了水乳,可能还擦了点唇膏,整个人纯然未经雕饰,清透漂亮异常。
她的美是公认的,在场的人都看入了神。
沈佑和贺仲生两人是出于自己人的角度感慨,游风这浑蛋没素质,但眼光真真儿是绝了。
“看够了吗?”游风突然说了一句。
几人醒过神,不看了。
沉默。
许久,寂静被蒋伏打破:“游风,关于高考出国这件事,你没有要跟我解释的吗?”
游风脸上的伤像一款暗黑氛围感的滤镜,不仅不显得他狼狈,还让他有些震慑四方的气势。
他脸面朝着桌面的姿势未变,眼皮微抬起,一缕凶光扫向蒋伏。
客厅很大,离着厨房很远,客厅里说的话,厨房完全听不到。
蒋伏面对游风不善的眼神,也一点不畏惧,就这么跟他对视,倒是愁了贺仲生和关一心。
贺仲生怕再打起来,游风行动不便被迫处于下风。关一心的神情很有意思,稍有那么点紧张,但好像一直不希望别人看出来,于是不停摸鼻子、摸脸,以此来掩饰。
游风不说话,蒋伏又说:“按理说你现在受伤了,我不应该挑这个时候问你,可一想到我们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就因为你使绊子,我白白失去了机会,就忍不住想说。”
气氛越来越尴尬,贺仲生试图缓和:“出国?是不是有误会?”
关一心也拦了蒋伏一下:“别冲动,话要慢慢说,事儿也是。”
贺仲生一听知道了,关一心和蒋伏别有目的,根本不是来看望游风的。这回,他跟关一心暧昧导致的神志不清,瞬间醒了一大半儿。
游风一直没说话,蒋伏一直咄咄逼人,但还是笑着的,好像开玩笑,但句句有敌意,用的语气全是阴阳怪气。
“毕业之后在马场遇到,晚上一道去喝酒,我喝多了,当众说我要跟她表白。第二天接到班主任电话,说我有个机会要出国才能抓住。然后我前不久听说,你们染红头发时就在一起了,正好在那次喝酒之后。”蒋伏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的字音仿佛是咬着后槽牙硬挤出来的。
贺仲生想起来了,那时候去骑马,同一届的两拨人遇到,约着去喝了顿酒,喝多了扯淡,都在那儿吹牛,说拿下夏灯的事。
他真以为是吹牛,没想到这群人当中有认真的。难怪蒋伏这人在国外待得好好的,突然回来。是前一阵游风和夏灯公开在一起的事,刺激到他了?但他印象中的蒋伏不是那么莽撞的人,又没喝酒,怎么句句都带刺儿呢?还是在人家的地盘。
想到这里,他看向关一心,她的不自然,让他意识到了答案。
他就说,为什么这两天关一心跟他聊天,一直很关心游风和夏灯的关系,回忆那些对话,基本都是关一心在说——
“他们会不会分手啊?
“游风真的太凶了,夏灯也太不理解他了,属于三观不合了。
“还是希望他们能和好吧,毕竟在一起那么久了。
“咱们这两天多去游风那儿待待,帮他放松一下心情吧,他又受伤又不被理解,一定难过。
“夏灯我了解啊,她这个人对什么事都不难过的。
“你也不要想太多哦,我最关心的当然还是你了,希望游风好起来也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啊。
“你可以提醒下游风,夏灯是喜欢一个人待着的,吵架之后尽量不要理她,不然她只会更加想不通。
“心疼他们两个。”
……
当时他还觉得关一心太善良、太温柔了,对什么事都是,一些女生对她敌意太大了。现在他清醒了,再琢磨她的话,真有趣。估计是她找蒋伏了,挑拨了,蒋伏才带着火来了。
蒋伏喝了点茶,越说声儿越大:“你托关系找人给我递话,我收到那么多导师的问候,让我以为我有那么学校争抢,当我决定出国,你乘虚而入了。”
声音太大了,终于惊动了厨房区的两人。
夏灯抬头就看到客人对着游风,神色不对劲,放下锅铲,围裙都没来得及摘,快步走到客厅区。沈佑也跟了过去,倒不是怕游风受什么欺负,是想去看热闹。
蒋伏火冲出头顶,收不回去了,站起来,指着沙发上的游风:“你敢跟夏灯说,你当年知道别人要跟她表白,想损招支走人家,自己偷偷摸摸上位的事吗?!”
夏灯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这客人好像很激动,游风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
他还受着伤,这客人怎么能这么吓唬他?
她往游风跟前走了两步,仰头看向蒋伏:“有话好好说。”
蒋伏看着夏灯挡在游风身前,眼睁大了,脖子上的筋都鼓起来了,恼羞成怒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状态,他险些就要当场发疯。他往前走,指着游风的手也是青筋密集:“他骗你了,夏灯,我是蒋伏啊,我们当时彩排是一个队一个组的啊。我是为你才到你隔壁班的!你把我忘了就算了,他就是个下三烂、下九流啊!”
贺仲生说话了:“情仇而已,别人身攻击好吧?而且你这情报是不是不太准?显然女主角不记得你,那游风为了打击一个对他构不成威胁的情敌,找关系托人让你出国……你自己觉得靠谱吗?”
蒋伏改指着贺仲生:“你少说话,跟你有关系吗?”
贺仲生举起双手,手掌对着他,仍然给他笑脸:“好,跟我没关系,但你不是来看老同学的吗?这是闹哪一出?你看现在这场面好看吗?”
蒋伏不跟他说了,转头看夏灯,吞咽了一口口水,双眼都湿了:“当时文化节高中部巡城演出,彩排那一天,我们两个在那辆报废的公交车边坐着……”他还没说完,游风手里高尔夫球杆已经挥过去了。
关一心喊了一嗓子,退开了。贺仲生和沈佑动作很快,把蒋伏拉开了,这才没让他挨杆子。夏灯扭头蹲下,搂住游风的脖子,不让他再动了。
游风被夏灯抱住,就跟被封印了一样,一动不动。
那头蒋伏显然没想到游风都那样了还能动手,本来也是看他受伤,行动不便了才敢放狠话的……这下眼珠子瞪得更圆,没再说话了。
沈佑和贺仲生看他傻眼了,松开了他。
贺仲生在这时扭头看了关一心一眼,这一眼凶狠、毫无感情,完全一副已经从暧昧关系里抽身的样子。
关一心哆嗦一下,心说完了。她挑拨的事瞒不住了,贺仲生也不会再相信她了。
夏灯又被游风骗了,他这劲头,哪能被吓唬住啊?她真是太久没睡觉了,判断力又下降了,居然觉得现在的游风会被欺负,还像小时候那样挡在他身前……
现在她理智回来了一点,放开游风的脖子,站起来对蒋伏说:“我确实习惯忘记一些对我来说不重要的事,但如果真的是在我身上发生的,经过一些提醒,我还是能想起来。”
蒋伏仿佛已经猜到夏灯接下来的话,摇头不想听。
夏灯还是要说:“我因为唱歌不好听,没被允许参加文化节。”
蒋伏摇头,他不相信。
“如果你真的记得是文化节高中部巡城演出的彩排那天,要不是你记错人,就是你做了梦,把梦境记忆当成了现实记忆。”夏灯看了关一心一眼,提供给蒋伏一个信息,“新生庆典,穿着白礼服唱歌的人,是关一心。”
蒋伏扭头看向关一心,关一心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摇头,说不知道。
贺仲生听懂了,拍拍蒋伏的肩膀:“我也记得我奶奶在我粥里放红糖的事,但我奶奶有糖尿病,家里根本没糖,或许就是我神经紧张的时候做过这种梦,记混了。”
蒋伏不信:“不可能!就是夏灯!”
贺仲生说:“夏灯确实没参加文化节,你要觉得我这部分记忆也乱了,你可以在群里问问。”
他说完,“嗐”了一声:“我让你问什么啊?我直接给你问,你觉得可以吧?”说问就问,随后把结果给蒋伏看。
蒋伏看着一水儿的“夏灯没参加那个”“不是关一心吗”,心跳更快了,真是他记错了?那为什么他跟关一心提起这件事,她从不纠正他?如果夏灯根本不认识他,那是不是说,那些跟“夏灯”传的字条,其实是跟她传的?她为什么一直要让他这么误会下去?
他猛然想起最近关一心给他发的消息——
“说真的,要不是游风当年那么贱,现在跟夏灯在一起的就是你。他得到后就不珍惜了,到处怀疑她跟男的不清不楚,还去打人。
“想想你跟夏灯那时候的关系,多好,我特羡慕。
“你们俩通过我传的字条还记得吗?我都好奇死了,但就没看过。
“夏灯后来还跟我说,她一直忘不了,你们那时候坐在废弃公交车旁时的心情。”
……
蒋伏终于冷静下来,眼睛恢复到正常大小,朝关一心咬牙说了句:“玩儿得很溜,也很牛,关一心。”
可他真的很喜欢夏灯,尤其这两天频繁听到她的名字,让他想起以前很多时候,他站在角落看着她……他忍不住,也停不住,还是又问她:“如果,那时候我没出国,我也表白了,有没有机会……”
夏灯摇头。
蒋伏感觉呼吸完全被限制了:“为什么?我能知道吗?”
夏灯没回头,手往后晃了晃。
游风看见了,别人也看见了,看得很清楚。夏灯虽然晃的幅度不大,但也是晃了几下,他眼又没受伤,脑袋也完好,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但他没动。
夏灯扭头,直接拉起他的手,从一根手指,到两根,到三根,一点一点攥紧了。他手指凉丝丝的,又细又长,不打人的时候很好看,也好牵。她无比坚定,就要牵住他,她找了他一个晚上,想跟他解释,就是为了牵住他。
蒋伏眉头紧皱的同时眼里聚积了更多的水,这也太疼了。
本来这两年都没怎么想起她的,只是这几天频繁地想,走心了,再看到她牵住别人,还是从小要什么有什么的游风,就疼死了。
是因为游风什么都有了,却还能拥有她吗?还是夏灯那么坚定,不犹豫?
“可是……”
夏灯不想再听了,她听得够多也说得够多了:“不是谁都可以。”她不是谁来问都同意跟他们在一起的。
事实上问她的未免太多,但从前、现在,她都只答应了游风。
蒋伏听懂了,待不下去了,又难受又现眼,真没法待下去了。
蒋伏一走,关一心神色慌张地笑了笑:“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我下午有事,先走了。”
她强装镇定往外走,每一步都略显僵硬。贺仲生冲游风轻抬了抬下巴,跟出去了。
看完整场戏的沈佑坐下来,感慨:“见过会挑拨人又会演戏的,这么厉害的,还是头一个。看贺哥这样子,估计也被她玩得差不多了。牛啊这姐们儿,这要在涂州,指定被人挂网上谴责一下子。”
旁边的夏灯和游风,都没在听他说话。夏灯还牵着游风的手,她没松,他也没有抽回去。
沈佑一抬头,看着两人的手难舍难分,比了个手势:“得,哥们儿懂事,这就撤。”说着站起来往门口走,走两步退回来,拿上了烟,“慢慢聊。”
沈佑走了,走了之后很久,两人还牵着手。
突然,游风抽走了手。夏灯还有点不习惯,维持着张开五根指头的姿势。
“没牵够?”游风说。
熟悉的口吻,明明是很没素质的嘚瑟,但就因为他一直是这样的,反而让人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医院里那么有礼貌,却觉得疏离,一点都不像他。
他恢复原样,原本就打定主意的夏灯更有底气了:“我有话要说。”
游风脸微微撇向一边,没答应听,也没说他不听。
夏灯快步去拿了包,把小船锚拿出来,攥在手上,提了口气,慢慢站到游风面前:“我没送人。”
游风没看她的手,也不看她的脸。他太容易对她心软了,看到就会忘了他们之间的问题,无限原谅。
夏灯说:“它丢了,我找不到了,我当时找过的。”
“嗯,然后忘了。”
“不是,我那时候太小了。”她开始给自己找理由了,她也知道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知道这多无赖。
“我那时候几岁?我很大?”
夏灯卡壳了半分钟,最后小声说:“你比我成熟。”
游风看夏灯开始耍无赖了,跳过这个话题:“然后呢?”
夏灯把手伸过去:“你再给我戴一下行吗?”
“不行。”
“哥哥。”
“……”
游风是真没想到。
“我不会弄丢了。”
夏灯又把手递近了些。
游风扫向她的手,很白,但骨节的地方红红的,刚才用力伤到了?
“男朋友。”
夏灯无所不用其极。
游风知道自己已经装不下去了,不管她爱不爱,他都要把她抱在怀里,可是有时固执劲儿上来,根本不管这些。
他抬起头,看着夏灯,问:“你喜欢我吗?”
夏灯微怔,她这反应把游风伤死了,他为什么要问呢?明知道就会变成这样,为什么突然执拗?他不再看她了,也不再问了,拄着高尔夫球杆站起来,想要离开。
夏灯看着他行动艰难地挪动,眼睛眨动的频率和眉毛皱成的形状也太叫人难受了,迈过去拉住他的手腕。游风缓慢地挣脱,夏灯两只手都拉住他。
“松手。”
夏灯不松:“我不想。”
“那你想什么?”
游风扭头看她,从受伤到现在,巨大的疲惫感姗姗来迟,压迫着他,叫他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再去调整表情、注意口吻。
夏灯不松,低着头,眼睫毛也在没完没了地抖,那是心在抖,她以前都没这么害怕过的,哪怕被别人恼羞成怒对待时。现在她怕,她怕她拉不住他。
游风不能跟她耗了,看她难受,他也难受,会想抱她。可她在他那个问题之后的反应太难跨越了,那个反应证明她的服软还是因为自责。
“松开!”他重声说。
夏灯指甲都抠进他的肉里,就是不要松开。
游风音量放低:“这样没劲。”
夏灯眼睛和鼻尖很酸。游风感觉到了她的低气压,反牵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我不问了,但你让我自己待一下,我睡觉醒来给你戴,可不可以?”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已经稀碎,不能要了。当他想要放开夏灯的手,又被夏灯抓住了。他闭上眼,无力感四处溃逃,流窜到全身。
夏灯抬起头来,脸上湿乎乎:“如果你说,我因为你着急紧张,你受伤就发慌,但为处理后面的事,逼自己冷静理智,生怕哪里没顾及,哪个检查没做,你出一丝意外,留一点后遗症。
“你对我冷漠,对我那样说话,我生气又难过,忍不住发脾气,又想你是不是有委屈。
“我误会你,忘记你,对小时候的承诺言而无信,急着跟你解释,一晚上都在找你。
“看到你家有别的女生,我站在门口不敢进,怕你对我失望了,觉得夏灯这人有什么值得的,她不讲道理,没点良心,还有什么脸进门呢?赶紧走吧,走远一点……
“可我根本不想走,我想进门跟你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弄丢你送给我的东西了……
“如果这就是喜欢的话,那我确实是!”
游风呆滞,浑身上下。
夏灯拉着游风的手,十指紧扣,哭腔越来越重:“房博士的课对我来说可上可不上,所以没上过。跟你在一起的很多事如果也是可做可不做,那我根本不会做。”
她牵紧他:“我喜欢。”
她抱住他:“我喜欢。”
她踮脚,用湿漉漉的嘴唇吻住他:“我也喜欢。”
她靠在他怀里:“你明白吗?我喜欢靠近你,从来不是因为情侣关系应该靠近,是我自己喜欢……”
游风不听了,不问了,小潜水艇的几滴泪把他骨头凿穿了,松了高尔夫球杆,俯身低头,用好的那只手捧住她的脸,寻到她嘴唇,深吻住。他真傻,也不知道自己非得问个什么劲,又不是真的舍得放她走,早就准备好给她当一辈子的矢忠之臣了,不是吗?
“我多余吗?”游风吻着夏灯,问着夏灯。
“不……”
“我是小痞子吗?”
“不……”夏灯搂着他腰,眼泪流进两个人嘴里,又腥又咸,但真喜欢。
她来的时候很怕,嘴上说由他决定他们要不要继续走下去,但又无法想象他们就这样结束,她才知道他对她已经那么重要了。
无事发生时不觉得,一旦要离开就开始疼了。不知道哪疼,但真是疼啊。
还好,他那么那么爱,他舍不得。
她的情绪就这样在他猛烈绵长的吻里,渐渐稳定下来,接着就是怪异和缺氧。她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他伤口……
她轻轻哼:“我想换下气……”
游风停了,但只给她三秒。夏灯看他还要来,帅脸又要在眼前放大,以他久站不行为由拒绝,拉着他坐在沙发上:“你先在这坐一下。”
“然后呢?”
游风不知道坐在这干什么,只知道亲一半不被女朋友允许了。
烦,很烦。
“然后你站着不累?”夏灯说。
“不累。”
“……”
夏灯不说了,捡起他的高尔夫球杆,放好之前,借着反光的表面照了一下,唇色很深,像涂了口红……
她放好球杆,眼睛还雾蒙蒙的:“你太用力了……”
游风哪见过会哭的夏灯啊,她说他用力,他都要疯了,一把把她拉下来,腿别住她腿,手搂住她腰。
夏灯睁大眼:“腿不要了?”
“不要了。”游风就要给她坐,“反正有女朋友扶着。”
“谁扶你……”
“谁说我女朋友就是你了?”
夏灯扭头看他,眼睫毛还没干,黑亮黑亮的,漂亮得要死。
游风了:“你不走的话,到死都是你。”怎么会有人叫人又爱又恨?
夏灯还想问他那么冷淡的原因,差点就被他迷惑住了,刚要问,烤箱一直“嘀嘀”地响,沈佑的工作没做到位……
她要搬开游风别住她的腿:“我去关,然后把饭做了。”
“别做了。”
“你饿了。”
“我饿不饿我不知道?”
“你现在轻微脑震**你知道吧?”
“……”
“我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好,你先吃一点我们再说。”夏灯的脸上还有泪痕,她再这么乖地说话,游风哪里能拒绝?
“好。”
那他也给自己一点时间来平复。短暂的几分钟,情绪起伏太大,他要远远看她一会儿,想着她刚才说的话,想着她嘴唇的温度。
她说,喜欢。
他用好的那只手挡住嘴角,它暂时平和,不代表一直。他不是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刚才还装得无情,叫她松手,这会儿嘴角要是把他敲锣打鼓都诠释不透彻的心情暴露了,那有点太抽象了……
被女朋友表白了而已,也就是十几年来最盼望的一幕,这有什么?可别显出来,有点太不值钱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人已经操控轮椅,到厨房区看他女朋友做饭了。
要不还是稍微透露一点吧,不然那大花瓶子以为他没回应要伤心了。
夏灯有点低血糖,咬了口糖,喝了点水,打开火,看了在岛台外盯着她的游风一眼,正好天窗有一缕光投射进来,笔直细长地照进他眼睛。
明明受了伤,却还是漂亮。真是,怎么长的这个人?
她看着他,不安的情绪快要彻底消散了。
游风却没刚来厨房时的得意了,他要怎么透露呢?看到她扶着岛台边沿,吃了一口糖,他就忍不住想她找了他一夜,心里就像灌了铅。
“看什么?”他突然问她。
“谁看你?”夏灯收回眼,看锅了。
他绕过去,关了火,拉住她手,又将她拽到腿上。夏灯不自觉露出惊讶的表情,要起身,他已经操控轮椅进了卧室。
未免太熟练了……
贺仲生为什么要给他买这个东西啊?她不理解。
游风把夏灯带到床边,夏灯一下子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又被游风拉住手腕,他突然用了力气,她持续疲劳状态太久,本就虚,他一拽,她就摔到他身上了。
她又担心,赶紧起来:“你还有伤!”
“我不疼。”
“你疼。”
游风托着她的腰:“你比我还知道?”
夏灯的手撑在**,手指指腹轻轻摸他的伤口:“我知道。”
游风把她的手拿下来牵住:“不疼。”
夏灯声音不太大:“我疼。”
游风把她拉到臂弯里搂住,让她趴在他胸膛:“睡觉。”
夏灯想起来但动不了,她男朋友看着是薄肌,力气可大,只能被迫趴在他身上,说:“饭还没做好。”
“做什么饭?给他们脸了。”
“给你做。”夏灯低声说。
“不用你做,先睡觉。”
“我不困。”
“你困。”
一样的句式,只不过关系互换了,夏灯拗不过,就躺在他怀里,拿手机点了些吃的。点完,放下手机,她看着屋顶的灯,突然问:“我们和好了吗?”
“我没跟你吵架。”
夏灯扭头,看他:“以后能不那样说话了吗?”那样冷淡地说话。
游风也想跟她解释这件事,睁开眼:“当时情绪不稳定,由着性子不知道会说什么,所以逼自己少说,想等平复后再沟通……”解释到一半,他突然醒悟了。
夏灯从无动于衷到生气,到说出“多余”“小痞子”这些话,就已经是走心的意思了吧?
她以前生气太浅,难听话也会说,但并不扎心,因为她也斟酌。现在一刀一刀扎向他,难道不是她也在疼了?
游风像是发现一个惊天秘密,不动声色的狂喜从心底向外蔓延。
真的等到她慢慢爱上他了,明明没在等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不久前要放开她的念头,倏然一身冷汗。如果对夏灯来说谁都可以,那必须是他。换成别人,万一得到了不珍惜,或者欺骗背叛她,她要怎么办?
还好,还好那个念头转瞬即逝了。
夏灯不知道他心里的动**,但接受了这个解释。冷静下来回想他那些话,确实只是平淡:“你不能那样了。”
游风从自己的世界回归,看着她明确服软的眼睛,轻抚她的头发。
他当然不会再那样说话了,但:“你也不准跑了,以后留个字条就走的事不准干了,我找不到你,你要我死呢?”
夏灯心酸,还疼,搂住他:“以后能不能轻一点?”
“嗯。”
“以后还去不去阳台抽烟?”
“不……”游风都答应。
但在夏灯看来,这是接受?这不卖惨吗?又开始了,他也太坏了。
“可以了,你要记得今天的对话。”
“好。”
他说了个“好”,他就要故意拿捏她!
夏灯生气:“就‘好’吗?”
“‘好’都不行了?”
“这不还是在冷淡吗?”
游风看着他女朋友越来越多的表情,越来越丰富的情绪,强压许久的笑意还是从眼角流露出来:“那我女朋友想听她男朋友跟她说什么?”
夏灯真的在想,很认真:“你以后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游风捏着她的手说。
夏灯听他说完,再看他柔和的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反应,她面对游风时的情绪未免太多了吧?喜欢是这样的?
游风那个看透一切的神情,叫她没来由地害羞,不想跟他待了,要从**下去:“我去洗个澡。”
游风拉住她:“还洗?”
夏灯憋了数秒:“你太脏了,把我也弄脏了。”
“谁太脏了?”
“那你今天洗澡了吗?”
“我怎么洗?”游风低头看看自己。
“那就是你脏。”
“……”
脏是吧?
游风把她拉回来压住,浑身上下都跟她贴一起。
夏灯看着男朋友的帅脸,漂亮的眼睛:“干什么……”
“不是说我脏吗?那不得弄脏你吗?”
“你,这也太缺德了……”
“还嫌弃我吗?”
夏灯被他压着还要顾着他受伤的胳膊:“我哪敢?”
“有你不敢的?”
游风嘴唇贴着夏灯的,轻蹭,慢磨,软软的唇,温热的呼吸,慵懒的午后,纯白的四件套。夏灯可以闻到他身上甜甜的白玫瑰和鸢尾香气,他很心机,给她也备了这个味道的沐浴露,他们现在一个气味,但闻到对方身上的又有不同。
其实他一点也不脏,他身上的香味,她很喜欢。但她可不能这么说,那他太得意了。她要先轻轻柔柔地说:“我没嫌弃你。”然后语调急转直下,“但你就是脏的。”
然后她就被游风亲了:“我是瞎说的……”
“晚了吧?”游风说,“就这点战斗力,还学人家招猫逗狗,撩完了,腿软了,再闹脾气逃走,大小姐都是你这个样的?”
“我没有……”
“没有什么?”
夏灯的手还在他腰上,一点一点收紧了,搂住了:“我没撩过。”
“没撩过?”
夏灯低声的话说给他的胸膛:“我没撩过别人。”
好。
真棒。
这大花瓶子,稳定发挥。
夏灯感觉到了,从他胸膛抬起头,看他:“你……”
“不用提醒我,我知道。”
“说来就来吗?”
“废话,我很正常。”
游风侧躺住,呼了口气。夏灯趁机下床,跑出房间。
女朋友在侧,但他因为胳膊腿折了行动力大减而不能有动作……这种事再来两次,他应该就戒掉暴力解决问题的毛病了。
他忍得出冷汗,夏灯又进来了,还躺在他旁边。他还没意识到她要干什么,她的手轻轻抱住了他。
游风心也跳了,他的心跳像重槌击鼓,他拉过她的手,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她开始觉得谈恋爱有点意思了。
但也许,有意思的就不是谈恋爱,而是跟喜欢的人谈。
游风搂着夏灯,温柔绵密的吻落在她额头鼻梁。
“晚安。”
夏灯累死也困死了,但还是抱着他的胳膊:“你跟我一起睡……”
“好。”游风说完,停顿三秒,又补充,“我知道了。”
夏灯微微弯唇,柔软地印在他胳膊上,声音越来越飘,像梦话:“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游风浅愣一下,轻抚她的手臂:“不客气。”
“你会一直保护我……”
“会。”他甚至不用等她说完。
“可是你人生的意义不应该是……”
“可以是。”
游风拉起夏灯的手,吻在手背:“这不是你要想的事。”
你去盛开,我保护你。
“你不要太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