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覃深在超市买了一些调料,然后去菜市场买了菜和鱼。他没钱,超市里的食材有点贵。他希望他可以给裴术多做几天饭,那自然得省着点。
回家路上,他经过垃圾堆,无意瞥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翻垃圾吃,他没在意,就这么路过。
他走出约莫十米的距离,还是转过了身,返回垃圾堆,叫了那个男孩一声。
那个男孩扭头看他,不说话。
覃深问他:“饿几天了?”
男孩眼珠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以防危险突然降临。
覃深又问:“想吃东西吗?”
男孩点头,又马上摇头。
覃深冲他招了招手:“来。”
男孩开始是动弹了的,后来又停了。可能是出于面对未知恐惧的本能。
覃深告诉他:“我不是好人,你自己判断。”
男孩听不懂他的话,但还是跟他走了。他太饿了,垃圾太难吃了。覃深也早知道他会因为太饿而跟他走。“不是什么好人”这话,只是他一句没什么影响力的实话。
覃深带着男孩回家,给他倒了杯水。
男孩的大眼睛里眼珠很小,眼白很多,他脏兮兮的手紧攥着看不出颜色的秋衣,像犯了错似的站着不动。
覃深放下水杯,把准备给裴术做的早餐提前做出来,给了这男孩。
男孩饿坏了,却不靠近餐桌,就站在门前,杨树枝一样的胳膊、腿代表了他糟糕的身体状况。
覃深没再叫他:“你要不吃就洗澡。”
男孩这才慢吞吞地走到桌前,准备拿一块鸡蛋饼。
覃深还没说洗手,他就已经因为自己手太脏而缩回去了,继续攥着衣摆,眼盯着那盘子吃的。
覃深把他领到卫生间,给他接水,让他自己洗,洗完把盘子推到他面前。
男孩还是很犹豫,抬眼看着覃深。
“我就这么点吃的了,你要不吃,就没了。”覃深说。
男孩闻言一把抓起鸡蛋饼,大口咬下去。
他吃得很急,嘴都捣不开了。覃深给他擦擦沾满油渣的嘴唇周围,然后把家里唯一一盒牛奶用热水泡了泡,搁到他面前。
待他吃饱,覃深问了他家里的情况,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答。他又问他想不想以后都有东西吃。男孩想了很久,几次都像是要摇头,结果却没有。“有东西吃”四个字**太大了。
覃深不问了,打了个电话。
电话挂断,男孩的警惕又回到脸上。他听懂了“送过去”这三个字,他觉得自己要被卖掉了。
上面的巡视组来到津水镇,主要巡视领导干部及其成员的政治纪律问题。公安局怕裴术说错话,强制放她三天假。
上一任镇长就是因为她直言不讳被调查了,弄得人心惶惶。
那时候的裴术不喜欢虚假的数据,也不喜欢错的硬漂成对的报上去,她不怕得罪谁,更不怕死。
现在的裴术对强制放假,只会坦然地接受。
没了裴术,派出所的办公室像一盘散沙,只有个别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荣放唉声叹气:“我还以为姐会抗上拒绝放假呢。她这一走我一点底气都没有了。”
胡奉先说:“追求正义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以为裴傻啊?她可不傻,她比谁都精。再出现一回上次的事,肯定会有人办她。”
荣放觉得胡奉先说得对又不对:“办?能怎么办?不就是找个理由革她职?她会怕吗?”
胡奉先告诉他:“会,因为她热爱这个岗位。”
荣放不吭声了。
胡奉先把自己的罐装咖啡给他一罐:“打起精神来,我们不可能永远在她的羽翼下过舒坦日子。那不光对不起她,更对不起自己。”
覃深把男孩送到了公安局,由他们来确定他的身份。公安局效率很高,很快确定他并非本地人,父母早已经不在了。接下来就是跟福利院联系,把他送过去。
男孩穿着覃深的短袖,睁着大大的眼睛,立在一群大人中间,显得很无助。
公安局都安排好了,没覃深什么事了,他也就走了。他挑了一个所有人都忙着的时候走,想着这样就不用跟人打招呼了,却还是被那个男孩追了出来。
男孩跑得急,又是在警察眼前跑开的,弄得几个警察慌了神,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跟着跑出去。
男孩跑到覃深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覃深手抄进裤兜,等他说话。
男孩没说话,只是仰着头看他,看了好一阵。赶上来的警察以为他是害怕,正要问他,他突然脚尖并拢,身板笔直地站好,给覃深鞠了一躬。
警察懵了,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相反覃深反应平淡,只是走到他跟前,揉揉他的头发,说了句好像没什么意义的话:“多吃点,你太瘦了。”说完走了。
男孩转过身,望着覃深离开的方向,保持着一个姿势站了很久。警察就跟他一起站着,直到覃深的身影不见,才去牵他的手,带他回了局里。
覃深离开公安局,打车去了城西一家电脑专修店。
他进门时,店长郑旱蓬正在给一台电脑重装系统。
覃深在柜台前坐下来,眼看着展柜上各种电脑配件,说:“吴沣西来津水了。”
郑旱蓬抬起头来:“你想干什么?”
覃深笑了笑,看过去:“你很害怕吗?”
郑旱蓬放下手头的东西,走到他对面坐下:“废话,我答应了你爸要照顾好你,你别给我找事。”
覃深嘴角的笑没减,可说出来的话却那么叫人难过:“我爸死了。”
郑旱蓬不说话了。
覃深的父亲覃忠勇是电力公司一名普普通通的工程师,两年前死于一场车祸。当时覃深觉得不太对劲,向警方提出几个疑问,但都被打太极处理了。
原因是车祸发生在新修的路,而那条路是新任镇长领导的项目,闹大了在公众眼里影响不太好。
覃深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他妈,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爸爸是他的一切,他不想他走得不明不白,想了很多办法弄清真相,却都无用。
最后听说是一位警察觉得这场车祸是不是意外都不应该对公众隐瞒,向巡视组反映了几句,引起当时的副组长吴沣西的注意,公安局才重视起来,重新调查了一番。
虽然调查的结果仍然是普通车祸,那覃深也认了,至少不是稀里糊涂的车祸身亡就打发了他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意外得知,那个向巡视组反映的警察叫裴术,在津水派出所任职。她因为说实话,还差点“被车祸”。
郑旱蓬点开手机相册,给覃深看了张照片:“看看喜不喜欢。这小姑娘是个幼师,挺乖顺的。”
覃深不喜欢乖的:“有没有那种,动不动就打人的?”
郑旱蓬瞪他一眼,没理他一贯叫人听不懂的话:“我跟人姑娘家里人约好了,你下午去给我见一面,记得给人留个好印象。”
“这有点难。”
“难什么?我把你照片一发,那姑娘就同意见面了。你只要不在见面的时候说些个稀奇古怪的话,留个好印象不难。”
覃深的重点跟他想要表达的重点不太一样:“你怎么有我照片?”
郑旱蓬理直气壮:“跟你要你不给,我还不会偷拍?”
覃深有些无奈:“你干点正事……”
郑旱蓬不光给他安排了相亲,还有工作:“贡山路那边一影楼要找你拍宣传照,八百块钱一天,我给你讨价还价到了一千二。”
覃深更无奈了:“凭什么……”
郑旱蓬说:“上次你过来帮我看店,是不是接待了个四五十岁的女的?那影楼就是她开的。她说就要你,价钱好说。”
覃深知道郑旱蓬作为他爸最好的朋友,把他当亲儿子,就怕他过不好。尤其在他爸去世之后,已经把他当成生活的重心了。可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他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他阻止了郑旱蓬可能会带来的第三个安排:“我就是来看看你,现在看完了,走了。”
他说完真走了,留下郑旱蓬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Part2
覃深不知道裴术放假了,第二天早上准时出现在派出所门口。
荣放看见他,放下手头活儿出来,眼盯着他手里的乐扣碗,被里头不明但一看就好吃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姐没告诉你她放假了?”
原来是放假了。覃深说:“没有。”
荣放告诉他:“放三天。”
覃深道声谢,准备离开。
荣放眼看着好吃的离他越来越远……他以为他会客气一下,分给他点的,是他高估了自己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受人爱戴的程度。
覃深一口都给不了他,为了这顿饭,他把存钱罐都砸了,花了仅剩的二十多个钢镚,才做出这么点,他还不知道够不够裴术吃。
荣放回到办公室,刚想跟胡奉先念叨两句这事,胡奉先先他一步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说:“快!”
“什么?”
胡奉先给他看自己刚收到的短信。
荣放接过来一看,比胡奉先反应还大,扭头问他:“吴沣西车祸身亡?”
胡奉先没答,他也不用答,短信上写得很明确了。
覃深去了裴术家,快到她们家小区附近时,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当他有这种感觉时,无论要发生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接下来他被一伙社会青年逼进了一条死胡同。
打头的那个留了寸头,穿着倒是很正常,就是人有点不正常,痞痞的。
覃深不着急说话,反正短时间内他也走不了。
寸头从墙根捡起根拖把棍,比划两下,试了试手感,然后拎着它走到覃深跟前,歪着脖子,问他:“我说覃总,怎么着?手头还紧着呐?”
应该是抱歉的话覃深却没用抱歉的口吻:“暂时是这样。”
寸头朝后招了招手,立马有个跟班凑上来,只听他对那跟班说:“给咱们覃总点根烟。”
跟班给覃深点了一根,递到他嘴边,覃深偏头躲了下。
跟班脾气暴,直接给了覃深一巴掌:“给你脸了是吗?”
覃深慢慢转回头来,满脸无所谓。
寸头把跟班揪到身后:“干嘛呢?怎么这么对我覃总呢?无父无母就是你欺负人家的理由了吗?有人生没人养是我们覃总的错吗?”
覃深本来满不在乎的双眼倏然聚焦,站姿也没那么吊儿郎当了。
寸头像是看到什么新鲜东西似的瞪大了眼,扭头看一眼那帮跟班,说:“哟,瞧瞧,咱们覃总要发怒。怪我怪我,怎么能把人没爹没妈这事儿挂嘴边上呢。孤儿最忌讳听实话了。”
几个跟班笑成一片。
覃深面对着胡同口的方向,那地方从他被逼进这里就只有一个人经过。然后看了看这几个人,个子最高的一米八差不多,两个胖子,剩下都很瘦。
寸头还没说完,又往前走了两步,对着覃深的脸呼气,跟下水道一个味儿:“还不上了是吗?”
覃深说了很多遍了:“没钱。”
寸头拍拍他的脸,然后薅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往后拽:“没钱就给老子去卖脸,特长没有,脸你总有吧?还是说你要告诉我,你光有一张脸,其实不是纯爷们?那我就想看看了。”
他说着话,手往下伸,要去脱覃深裤子,那帮跟班开始起哄叫好,对接下来充满羞辱性的画面表现出十足的兴趣。
寸头还跟他们说:“做好准备,见证历史的一幕要出现了。”
覃深转了转手腕,等着他把手伸过来。
这时,裴术走进了胡同。
她穿着运动服,戴着棒球帽,双手抄在兜里,慢悠悠地走向他们。
寸头一伙闻声扭头,看到裴术下意识往墙根走了两步,棍子都扔了。
覃深看着裴术就这么走过来,然后站定在他和那伙人中间,看了一眼他的脸,接着扭头问他们:“干什么呢?”
寸头嬉皮笑脸:“我们闹着玩呢,姐。”
裴术往后伸手,捏住覃深的脸,又问他们:“玩扇巴掌?”
寸头这才说:“他欠我朋友公司的钱,我们就是来找他拿钱的。”
裴术收回手来,重新抄进兜里,也省了他们这么紧张:“什么朋友,什么公司?”
寸头知道身为派出所警察的裴术一定对当地放贷公司门儿清,实话实说:“就利哥,利永来小额贷款。姐,我们真是要账,文明要账。”
“哦,刘洪利,老熟人。早说嘛,要吧。”裴术说。
寸头看她这么痛快,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着了,看一眼身后几个跟班,他们比他还搞不清楚状况。
裴术往外走两步,给他们腾地:“要,该怎么要就怎么要。”
寸头知道他的老板刘洪利的公司生存到现在有一定背景,而且他也不觉得裴术会给他们下套,就信以为真了,接着找覃深讨钱。
覃深横竖就那句话,没钱。
寸头真被他气到脑充血了,又把那根棍子捡起来,照着覃深肩窝戳一棍子:“你欠钱还挺有理!”
他也有点上头,动手的时候没想起裴术就在身侧。
裴术看他这手法挺利索,礼尚往来,照着他的屁股一脚踹了上去,然后从他手里把棍子抢过去,搒在他脊梁上,问他:“干嘛呢?”
寸头懵了。这,这不是她说的该怎么要就怎么要吗?
当他反应过来,裴术就是故意的,就是要诱导他动手,为的就是让她接下来动手的行为合情合理。他在想明白那一瞬间懊恼起自己为什么没上完学,连这么基本的套路都不懂。
裴术一棍子接一棍子地搒在他们几个身上:“扫黑除恶当口,你给我来黑社会那一套?还当着我的面?家常饭吃腻歪了想吃牢饭了?”
有跟班不知道裴术这人什么德行,不服气,还扯着脖子跟她说理呢:“不是你说让我们该怎么要就怎么要吗?”
裴术拿棍子杵着地,没搭理他,用劲儿拍了拍寸头的脸:“我说了让你们这样要吗?”
寸头迫于她的威严,只能摇头。他们是人多,打起来绝对不吃亏,但打警察是真的不想活了,脑子笨又不代表不惜命。而且就裴术这人,要不是来阴的真干不过。
裴术没时间给他们浪费了,把棍子扔到墙根,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滚蛋。”
寸头赶紧带头撤了。
胡同里只剩下裴术和覃深。
裴术接到所里的电话,说有人报警称这附近聚众闹事,她赶过来就看到了覃深。她没问他为什么欠钱,而是问:“干嘛来了?”
覃深脸上的红手印让他看起来楚楚可怜,他提起手里的乐扣碗,递到裴术眼前。
风突然吹来,吹动了裴术的头发,还有眼睫。
Part3
裴术把覃深带进家门就没管,自己去洗澡了。
覃深站在门口,手拎着乐扣碗,就这么等到她洗完。
裴术出来时看到他还在门口:“你在等什么?”
覃深这才往里走。
裴术坐到沙发上擦腿上的水。她穿了件男款T恤,很大,站起来刚好不至于走光。
覃深把乐扣碗放在她面前的茶几,然后拿过她手里的毛巾,蹲下来帮她擦腿上的水。
裴术任他对自己做着这略微亲密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她来不及想,也可能是她潜意识就期待着什么。
她一个人过久了,对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总是会有点怀念。
覃深的指腹在她皮肤划过,她觉得痒,可不知道为什么痒的不是他碰过的地方,而是腘窝。
裴术弯曲膝盖,夹住了腘窝。
覃深握住她的脚踝,慢慢拉直了她的腿,另一只手伸到她的腘窝,用手给她擦干净了最后附着在她肌肤上的水。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她闭上了眼。可她不知道,她眼睛闭起来,更吸引人。
覃深抬头看向她的脸,时间就好像冻结在了这一瞬间。
他们没有逾矩的行为,仅仅是擦水,却饱含了情和暧昧。
如果裴术不是一个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保持清醒的人,她一定会让自己陷入在这种看似平静,事实上却狂风大作的情绪里。但她是。
她睁开眼,收回腿来,把毛巾从他手里拿走,放回到浴室。
覃深保持着蹲住的姿势,突然笑了下。
裴术出来又坐到沙发上,打开抽屉翻出半包烟,点着一根,抽了一口,然后去打开了窗户,站在了窗前。她一只手托着臂,一只手拿着烟,眼看着窗外,问他:“你想干什么?”
覃深没答。
荣放怀疑覃深对裴术突然的殷勤是别有目的,裴术也知道这个结论更能解释他近几天的行为,但她想不通她有什么可被他利用的。她又问:“你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或者说,你为什么靠近我?”
覃深坐在了地上,靠着沙发,眼看着黑屏的电视,说:“我的狗死了。”
裴术转过身来,显然没听懂他的话。
覃深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以前有个男人,长得很漂亮,漂亮到见过他的大部分女人都会惦记上他。有一次他在工作中操作失误,不小心切掉了同事的手,被索赔十万块钱。”
“那时候的他只是个电工,每个月的工资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哪有钱赔给人家?”
“幸好他还有副好皮囊,意外被当时已经在全国开了十多家连锁饭店的女老板看上了。那女老板给他摆平麻烦的唯一要求就是他要跟她结婚。他同意了。”
“婚后没多久,有人给他送来一个男孩,说是他的儿子。女老板大怒,把他和那男孩带到医院做了亲子鉴定。发现男孩确是他所生,一气之下跟他离了婚。”
“这个男人小时候就长得很好看,上学时更甚,但性格懦弱,所以备受关注的同时也老挨欺负。本以为毕业后就解脱了,结果有个女生团体一直对他做着肮脏不堪的事。”
“她们算计他,胁迫他对她们唯命是从。”
“后来他换了一个城市生活,以为会摆脱那段不堪的过去,谁知道那帮女生里,有人给他生了个孩子。这个孩子毁了他以一具行尸走肉生活在这个世上的计划。”
“他本来应该恨他的存在,可从来善良的他根本做不到,所以他认了,选择独自把他带大。”
这个故事不长,但故事性很强,裴术的感受不像是听了一个故事,而像是看了一幕戏,随着覃深温柔清脆的讲述,画面都铺陈在自己眼前。
她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可当她听到覃深接下来那句话,还是感觉到窒息。
覃深说:“那个男人是我爸,那个被送到他身边的男孩,是我。”
裴术靠在了窗沿,看起来自然又没什么指代的一个动作。
覃深把乐扣碗打开,碗里是火腿肠和玉米粒炒的饼,还有一个糖心的煎蛋。他接着说:“我爸还在的时候,我,我爸,还有我的狗,我们三个一起生活,日子很穷,但很舒坦。现在他不在了。”
狗也在前几天永远离开了。
裴术把更多的力量都放在了后腰,窗沿撑着后腰,她这个姿态给人感觉就是随性,好像没有认真在听,但她又是真的知道了他没说完的话。
“我的狗死了,裴术。”覃深扭头看向裴术,把话说完。
覃深在很小的时候,想不通覃忠勇为什么要穿两条**。覃忠勇告诉他,他穿两条**就像这个世界上,有男人,也有女人一样。那时候的覃深不懂,但他被教会了,不要对跟自己不一样的人投以异样的眼光。然而他却因为有一个“没那么干净”的爸爸,遭到了太多的歧视和驱逐。
从小到大,覃忠勇跟覃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对不起啊深深,对不起啊,爸爸没有用,是爸爸太胆小了,爸爸应该反抗的,对不起啊……
覃深就活在困惑和压抑里,终于他们捡到了一只小狗,艰难的生活也因为这只通人性的小狗有所缓解。从此,小狗成了他们除了彼此以外,最重要的一分子。
只是这样的生活太短暂了,它就好像只是突然出现了一下,突然到覃深那点坚韧根本无力抗衡它离开以后的生活。
覃忠勇死后,覃深就不上学了,反正成绩也没有很好。他找了很多工作,每个都干不久,什么朋友都没交到,唯一隔三差五就打上一回交道的,只有裴术。
他对裴术说,他的狗死了,其实是告诉她,他活着的理由没了,所以他要再找一个活着的理由。
他从没想过裴术是这个理由,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继续活着。是裴术突然出现在了宠物医院窗外,突然跟他喝了几杯,突然绞杀了他的崩溃。
裴术在覃忠勇的案子上给予的帮助,覃深很感恩,而真正在他心里拓上印记的,是她恰到好处地走到了他距离死亡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并对他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
覃深听不懂裴术说的他靠近她的目的,他只是因为感觉到从来都很凶的她,有一种久违的温暖,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
裴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一个外人叫她的名字,当久了裴警官,她都要忘了自己是裴术了。
覃深把乐扣碗朝着她的方向推了推:“要凉了。”
裴术知道他的故事或许有水分,但她得承认,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可怜起来,根本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即便是她裴术。
覃深又推了推乐扣碗:“你就吃一口,我学了好久。”
裴术掐了烟,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直接下手拿起煎蛋,咬了一口,然后用他准备的一次性筷子夹了一筷子炒饼。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她放下筷子时,嘴里还在嚼,而脸已经面向他:“你爸是覃忠勇。”
覃深讲的那个故事她没听过,但两年前车祸身亡的人,她记得一个姓覃的。
“是。”覃深说。
裴术对那个案子没什么印象,公安局经手的,她当时只是出于对那个案子的处理方式的不满意,向巡视组反映了一下,最后得到重审她也很意外。
她现在明白覃深为什么突然接近她了。
原来他们之间有这么段渊源,原来他在宠物医院的魂不守舍,是无法再承受打击的最真实的反应。
说来可笑,裴术竟然因为仅仅是这样,而不是覃深要利用她,松了口气。
她吃完东西,起身拿来药箱,找出一瓶外喷的去肿的药,递给他。
覃深没接。
裴术皱眉:“你脸肿了。这个可以去肿。”
覃深抬了下手,像是抬不起来似的:“手也受伤了。”
裴术没那么勤快,药拿来已经是极限了,直接扔他手上,爱喷不喷。
覃深真的不喷,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裴术换了身衣服出来,他还没动……她懒得跟他废话了,走过去把药从他手上拿回来,晃两下,然后拨开盖子,喷在他脸上,最后用掌心揉开。动作不轻。
覃深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裴术瞪了他一眼。瞪归瞪,却还是放缓了动作。
药喷好了,覃深道谢,准备走了。刚站起来,身上掉下来一张折叠的群众演员招募广告,“死尸”“人肉沙包”几个字最大,最突出。他赶紧捡起来,放回口袋。
裴术看见了,什么也没说,任他走到了门口,就在他要开门时,她身子前倾,喊住了他。
覃深回身,跟她对视。
过了好一阵,裴术才说话:“留下吃中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