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整合了一下他们剩下的水。
她觉得很渴,刚刚的温度太高了,那是一秒钟便能烧毁整片大地的高温。
他们的水剩得不是太多,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跑。
林苑很珍惜地喝了一小口,舔了舔嘴唇,把手中的水喂给倪霁。
倪霁紧皱着双眉,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就着林苑的手勉强喝了两口。
他的身上有多处被高温烫伤了,但他是一位哨兵,有着强悍的恢复能力,这样的伤本不该让他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林苑知道他的痛苦来自于精神体受到的严重创伤。
为了保护自己,他把他的精神体完完整整暴露在极度高温之下,为他们撑开一片逃生的通道。
那是在顷刻之间足以焚毁大地一切生灵的温度。
林苑伸手按住了他的眼睛,精神体潜入那片大海。
海水看上去碧蓝而幽深,连波纹都淡淡的,是那种失去了活力的宁静。
片刻之前还是酷热的地狱,一进入这片熟悉的大海,精神体被沁凉的海水包裹。
虽然只是心灵上的凉爽,但仿佛就连身体上的火气和紧绷都随着消失了。
舒服又自在,林苑在海水中惬意地翻了个身,向着大海深处游去。
世界上所有人的共识都是向导才能够抚慰哨兵。
但林苑却觉得这种安慰是双向的,至少她每一次来到这片大海,都有一种身心得到释放的感觉。
空间足够,触手们可以肆意伸展。
海底花园美轮美奂,如果不是在战斗的时刻。
能和那只可爱的虎鲸玩耍一番,简直令人心情愉悦,流连忘返。
当然了,能带给自己这种感觉的哨兵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眼前这一位了。
她在海底游弋一会,在那座宫殿的深处,找到了一条趴在礁石上的大鱼。
虎鲸漂亮的黑色脊背,此刻被大面积烧伤,甚至出现了局部的碳化。
被林苑找到的时候,整条鱼扒拉在礁石和珊瑚丛中喘息,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
它看见了林苑,小小的眼睛眨了眨,非常委屈地嘤了一声,勉强动了动尾巴。
林苑时常觉得倪霁的精神体和他本人反差很大。
现实中他是身材清瘦高挑的哨兵,话很少,精神体却很呆萌,爱撒娇,还有个圆滚滚的身材。
这样说起来,自己的精神体好像也和本人毫无相似之处,至少林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触手们很心疼,七手八脚地爬上去,很小心地细细抚摸,一圈圈缠绕,把腕足分泌的黏液涂抹得到处都是。
带有强烈向导素的夜体让大鱼舒服得直打哆嗦,张开嘴巴嘤嘤,尾巴在海底的砂砾和珊瑚间扫来扫去。
把那些藏在深处的珍珠和贝壳扫得到处滚动。
林苑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就用黑色的吻端在林苑的手心软软地蹭着。
林苑可以察觉到它的疼痛难忍和被抚摸到时的喜悦。
它是那样纯粹地喜欢自己,哪怕是在这样浑身疼痛的时候,也会为了自己的靠近而喜悦。
这里是海底宫殿的深处,装载记忆的珍珠滚得到处都是。
林苑看见了很多和自己有关的画面,一起吃过的那次早餐,一起参与的那些战斗,年幼时的初见,还有白塔中那间昏暗的杂物间……
有一颗很漂亮的珍珠咕噜噜滚到了林苑的脚边。珍珠里的画面却很昏暗,视线不清晰地晃动着,好像是在一个只有一点点薪火余晖的巢穴。
林苑眯起眼睛去看,里面明明不断出现自己的脸,但奇怪的是她偏偏不记得自己有这段记忆。
昏暗的环境,粗矿的石壁,黏腻的水声,蠕行的触手。
它们压制着哨兵,卷着他的胳膊按在头顶,对他肆意掠夺,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林苑目瞪口呆,将那枚装载记忆的珍珠捧起来。
那些发颤的手指,泛红的肌肤,汗水和甩动的鱼尾,时不时在眼前放大细节。
而自己在那记忆的视角中,瞳孔深处现着金芒,冰冷无情,一副调谑戏弄的恶劣模样。
看上去每一帧画面似乎都熟悉,偏偏完全记不得这件事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过。
自己又是在什么时候对倪霁干过这样恶劣的行为,全然没有印象。
她努力辨认记忆画面里的环境,最终确认是在无瞳之地,地下城深处的某个巢穴中。
也只有在无瞳之地,自己曾经度过一段浑浑噩噩的时段,缺失了部分的记忆。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自己就对小鱼干过了这种事?
林苑细细拉了一下时间线,那个时候,倪霁浴血而战,单枪匹马在地下城中一层层杀下来。
历尽万难到最深处的地底巢穴来寻找自己。
所以最后得到了这种对待?被自己这样冷血无情地捆着搓磨摆布过……
难怪那个时候,他用那种一言难尽,带着点哀怨的眼神看自己。
林苑在海底尴尬地用触手抠地。
最过分的事情不是对倪霁做了什么,不是任意妄为地调高他百倍敏感度,不是逼迫他现出鲸鱼尾巴,而是在对方任凭自己予取予求之后,自己一睁眼,说自己全忘记了,拍拍屁股不认账了。
她都不明白这么长的时间里,倪霁是用怎么样的心情才能强行忍耐着面对自己的。
他是怎么还能对自己笑的?
林苑捂住脸,任凭自己在海底世界漂了好半天。
小虎鲸被触手们仔细地安慰了,脊背的烫伤肉眼可见地愈合了不少。
嘤嘤的声音也变得欢愉,翻转出白色的肚皮在温暖的海流中游曳起来。
触手们欢欢喜喜地追了上去,缠着他玩耍。
林苑把注意力从精神海中退了出来。
洞穴深处,只有他们俩人。
外面是炎热的地狱,这里却很安全,一点点细碎的光线投射在远处,飞舞在阳光中的微尘让这个曲折的地底洞穴有一点梦中迷蒙的感觉。
精神体得到了治疗,倪霁的状态明显好转了许多,他的眉头不再紧皱,靠着石壁稍微坐起来了一些,微微睁开了眼睛。
只是因为刚刚结束精神力疏导,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眼波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很柔软,有一点迷茫的样子。
他身上有高温灼烧留下的伤。
没有穿外套,又冒着高温攀爬,导致那些上衣和手套全成了褴褛的布料。
林苑身上一个水泡都没有,但倪霁暴露在外的肌肤大面积被烫红了。
林苑动手帮他把上衣手套和靴子都脱了。
来食庞之城前做足了功课,每个人的背包里都带着一只烫伤膏,林苑取出自己的给倪霁使用。
克数不多,要精打细算省着用。
林苑用指尖沾着药膏,一点一点仔细涂抹,慢慢在那些发红的伤处打转。
一开始还很认真细致,后面也不知为什么,动作就有些变了味。
那些刚刚在海底见过的记忆碎片总在眼前晃悠。
抓着他的脚踝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无限走神。
脑海中总会滑过红色的腕足缠绕在这里时的画面。
倪霁的骨骼很漂亮,肌肉绷得很紧致,握住的时候手感很好,可以想象他奔跑起来时的爆发力。
除了烫伤,皮肤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痕。
他总是这样,不太爱惜自己。
林苑记得自己给他做过全身的治疗,把各种的旧伤都消除了。没多久的时间,他又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他估计连进治疗舱的时间都不愿意腾出。大概只要不是重伤到不能动,都不会愿意挤出点时间给自己好好治疗。
指尖的动作就不知不觉变得慢了,缓缓在那里打着转,黏腻的膏药涂抹开,触碰到那些疤痕,触感似有似无。
动作慢得实在有些过分,以至于眼见着手里的人绷得越来越紧,肌肤慢慢蒙上一层薄汗。
林苑不知道这是谁的汗,是倪霁也可能是自己。
或许因为地面上还有火焰在燃烧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手心也热得在出汗。
心跳莫名变快了。
哨兵受伤的部位大部分在上半身,林苑的手指逐一巡查。
掌心、手背、小臂、肩头……明明都是很正常的部位,战场上互相帮忙包扎的情况还少吗?
只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半明半暗的空间,这样冗长幽深的地底,这样的时间地点下,一切都似乎变得很不正常。
肌肤的接触,汗水,空气中彼此的呼吸声,乃至双方的心跳,所有的一切都在无限放大。
烫伤膏带着点麝香的气味,一点点随着林苑的指尖扩大领地。
林苑把指尖最后一点黏腻的膏体抹在哨兵的锁骨,那里没有伤,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干,视线顺着那被涂抹得油亮的锁骨向上,越过滚动的喉结,看见他微微开启的双唇。
她很清楚那里尝起来的味道。
有多甜?
她低垂下视线,缓缓朝着倪霁靠近,朝着那双唇靠近。
还差一点就要触碰到的时候,哨兵突然撇开脸,避开了她。
林苑的手撑住墙壁,露出一点询问的神色。
倪霁是坐着的,后背靠着墙壁。她比倪霁更高,手撑着墙体。
低头看见哨兵的眼神很乱,有汗水从脸颊滑落。他呼吸不顺,喉结上下滚动,缓了一会,他才用很暗哑的有声音说,
“不用,向导素的话……不需要了。”
倪霁侧着脸,完全不和林苑对视,眼神看上去很伤心,说话的声音也非常轻微,
“如果……如果只是怜悯就不必了。”
如果只是和在白塔里的那次一样,只因为同情而吻他,只为了帮助受伤的他,为了给他更多的向导素而给他一个吻。
那他宁可不要,这将让他沉沦,直至万劫不复。
但林苑此刻和他靠得如此贴近,不论是他说的话还是他细微的心情,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呢?要怎么样才能吻你?”她凑近哨兵,几乎是在他的耳边说,
“同情不行,帮助不行,真心喜欢上你的时候可以吗?”
倪霁的瞳孔在那瞬间颤抖了。
溜达在精神图景中的触手们听见了这句话,直立起来呱啦啦鼓掌。
【哇哦~~】
【可以,可以】
【关键时候终于给力了一次】
【接下来别说了,直接上你最拿手的吧】
眼前的哨兵呆愣着,那种想要相信又不敢置信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可爱。
双眼眸像是染了春色的湖水,晃动着迷人的粼光。脖颈和耳廓在霎那间爬满红霞。
以至于林苑都有点想将等待答案的这个时间无限拉长,好仔细品味他这样的神色。
她低头凑近,用眼神再度询问了一遍,
是喜欢你才想要吻你。
可以吗?
倪霁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在地底深处,光线昏暗的墙角,林苑轻轻吻了吻哨兵的双唇。
她的技巧不太熟练,但她吻得很温柔,先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确认他能够接受,才带着温暖的湿意,加深了这个吻。
那里很柔软,味道甜美。
她的手按着冰冷的墙面,低头吻属于自己的哨兵,细腻又缓慢,珍惜又怜爱,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几乎都没有这样专注而细致地做一件事。
她几乎知道这个哨兵的一切,知道他的伤和痛,知道他跌落过怎样的地狱,见过他的挣扎和努力,明白他渴望着什么。
很喜欢他。想让他成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伴侣。
他也同样知道,熟悉,了解自己。喜欢和包容自己的所有一切。
他们不管哪哪都合适。
甚至连他的味道都这样令自己着迷。
早就应该这样做了。在没想明白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
林苑将自己最大的温柔倾注在这个吻上,让倪霁感受到自己的温度。
让他感受到自己是被喜欢被疼爱和被自己珍惜的。
他很可爱。
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人。
我的专属哨兵。
这种甜味只有我一个人独享。
这种美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一个吻不知道延续了多久,久到令人窒息。
林苑才稍稍离开,一只手臂从身后飞快绕上来,伸进她头发的缝隙里,在她后脑勺稍稍用力,把她往回按。
她感觉到倪霁手指的力度,在颤抖。他近在咫尺的炙热呼吸,烫得撩人。
他凑上来,急切又小心地舔自己的嘴唇。
比自己更加乱无章法。
像那条冲动又可爱的胖鱼。
这一刻林苑承认他确实是虎鲸的本体。表面冷酷,西装暴徒,内里如火,又娇又软。
这样的感觉太好,令人肌肤发麻,心脏跳动得过载,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路从心脏传递到指尖。让人战栗,想到得到更多。
林苑捉住了哨兵的手,开始吻他的手背,然后是指尖。抬起眼睛看他的神色。
他的眼尾红了也就罢了,怎么连指尖都羞红了。
无一处不甜。
真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