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这句话,陈家人总算消停了。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陈云笙陪虞孟梅在村子里散步。
还未开春,风里犹带寒意,田野里也仍是一片萧瑟景象。
“梅姐。”陈云笙叫她。
“嗯?”
虞孟梅应了,陈云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只看着她笑。
“矮(呆)头矮(呆)脑。”虞孟梅笑着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也不说话了。有些人,就算沉默也不会觉得尴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渐渐走近村口。这时一群孩子向她们跑过来。一跑近了,他们就缠着陈云笙,要听她唱戏。
陈云笙有些窘迫。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说她在上海很红。村里这些小孩子都未必知道她的艺名,但是一看见她就吵着要听戏。平时也就算了,现下虞孟梅在呢,哪里敢班门弄斧,吹自己是名角?
“没关系,”似乎猜到她的想法,虞孟梅在旁边说,“我陪你唱。”
陈云笙眼睛大亮,对那群孩子说:“你们今天可有耳福了。”她让孩子们在树下坐好,又问虞孟梅:“梅姐想唱那段?”
虞孟梅答得很随便:“你挑吧。”
陈云笙想了一阵,清清嗓子,决定唱《十八相送》:“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枝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虞孟梅听见是这段,特意转头看了陈云笙一眼,才笑着接唱:“弟兄二人出门来,门前喜鹊成双对。从来喜鹊报喜信,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小孩子其实分辨不出戏的好坏,只听两人曲调明快,便都觉得高兴了。
陈云笙继续唱:“……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她唱这几句时,无意转头看了虞孟梅一眼。不想虞孟梅一直含笑盯着她看。陈云笙和她目光交汇,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唱着唱着,脸竟然开始红了。
“配鸳鸯,配鸳鸯,”大概因为不在舞台上表演,虞孟梅的唱腔多了几分随意,这两句词唱得比平时要来得低柔,神情也不似戏中的梁山伯那样懵懂木讷,反而有几分故意撩拨的意味,“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陈云笙开始不自然地转开目光:“前面还有一口井,不知道井水有多深。你看这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虞孟梅见陈云笙窘了,也就收敛了,后面几句接得中规中矩:“愚兄明明是男子汉,你为何将我比女人?”
可是陈云笙心已乱了,唱到观音堂时,脸都红透了:“观音大士媒来做啊,我与你梁兄来拜堂。”
虞孟梅含笑接:“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
幸而听戏的都是一群小孩子,听不出她们不对劲的地方,只一味鼓掌叫好。
唱到最后,陈云笙终于鼓起勇气,再度看向虞孟梅:“你我鸿雁两分开,问梁兄你家中可有妻房在?”
“你早知愚兄未婚配,今日相问为何来?”此时若有明眼人在,定能看出虞孟梅眼神柔和得像要滴出水来。
“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与你来做大媒。”陈云笙微微别开头,用温柔的声音唱道。
虞孟梅微笑:“贤弟与我来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就是我家小九妹,未知你梁兄可喜爱?”
“九妹与你可相像?”
这几句两人越唱越慢。唱到“她品貌就似我英台”的时候,陈云笙声音里已是一片缠绵之意。
虞孟梅听得明白,对她微笑作揖:“如此多谢贤弟来玉成。”
最后玉成二字,她唱得是千回百转,柔情似水。
陈云笙低下头去,声音里亦是满腔的温柔:“梁兄你花轿早来擡。”
***
送虞孟梅回去的时候,陈云笙陪着她,一直走了好远。
“不用送了,快回去吧。”虞孟梅对她说。
“再走远一点。”陈云笙依依不舍。
虞孟梅一声低笑:“你是不是也要来个十八相送啊?”
陈云笙脸红,别过头不理她。
“我过两天就回上海了。”虞孟梅看了她一阵,忽然轻声说。
陈云笙先是微微吃惊,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说:“那我也提早回去。”
虞孟梅对她笑笑,临去前将一个红包放到她手里:“这样我就放心了。”
等虞孟梅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陈云笙才打开她给的红包,里面是一张到上海的船票。陈云笙双手握着那张船票,心底像有一朵花瞬间绽放。
船票上的日期是初五。陈云笙这天早早起来,与家人作别,然后就直奔宁波码头。原以为虞孟梅会来得很晚,没想到上船后,陈云笙一眼就看见虞孟梅靠在栏杆上出神。她竟然先到了。
“梅姐!”陈云笙欣喜地叫她。
虞孟梅听见,对她回眸一笑:“过来。”
那一刻,连海风都变得无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