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脸色难看至极。这道姑与他们素昧平生,却一口说出沈盼是人质的事实,不免让他暗生杀意。
可她刚才那针立竿见影,马上就缓解了沈盼的痛苦。沈盼的性命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是以他最终没有阻止道姑救治沈盼,只是给了两个手下一个眼神。两人会意,悄悄退开。
朱五的小动作,道姑并非没有看见,却并不以为意。她将沈盼扶入一间客房。除了救人,她还有话需要与沈盼交待,因此关闭房门后,她便捏了一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几抹红光闪现,附着在各处门窗之上。做好布置,知道外人绝对无法进来打搅以后,她才将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沈盼。
连月的病痛已经对她造成了影响,原本秀丽的面容如今略显单薄。还好来得及时,道姑心道,不然这一次又不知是什么结局了。
道姑轻叹一声,从行囊中取出几枚银针,将法力灌注其上,先后刺入沈盼身上不同的穴位。最后道姑又将手掌放在沈盼头顶。一道金光飞出她的掌心,先沈盼周身环绕一圈,最后回到她的头顶,渐渐淡去,最终在沈盼额上消失。
金光入体,沈盼的眉头彻底舒展。虽然还未醒来,但她总算可以睡安稳了。
沈盼醒来时,天已微亮。一夜安眠让她的精神恢复不少。她坐起身,没有觉出任何虚弱。困扰她数月的病症好像忽然之间都消失了。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有头脑完全清明的感觉。
“你醒了?”清泠女声响起。
沈盼转头,看见了坐在桌旁的道姑。这道姑外貌不算出众,然而眉目慈和,气度不俗,恐怕不是寻常之人。沈盼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并不认识这道姑。
道姑没有理会沈盼的困惑,走到沈盼身边,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腕上。确认脉相正常以后,道姑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暂时是无碍了。”
这时沈盼看见了桌上未收起的银针,终于有些明白:“是仙师救了我?”
她还记得昏厥之前的情影。往常发病之后,至少会有好几天虚弱无力,绝无可能像现在一样神清气爽。她和苏曜求而不得的名医,竟在这里找到了?
道姑不答,只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递给沈盼:“这瓶中有三十粒固本培源的丸药。日服一粒,可保你一月无虞。”
沈盼接过瓷瓶。她想了想道姑刚才的话,有些担心地问:“仙师的意思是……”
是说她只有一月之命了吗?那她现在的恢复又算什么?
道姑知道她想岔了,摇着头道:“我并非说你寿数将近,而是此事一月之内应有分晓,到时自然不需再服用此药。”
沈盼稍稍安心,接着问道:“请问仙师,我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这道姑既知救治之法,想必也知道病因。
“不是病。”
沈盼微微吃惊:“那是……”
“一定要说的话,”道姑轻叹,“算是命吧……”
“命?”沈盼露出慌乱之色。她想起了当初那个道士的预言。
道姑虽不知沈盼所想,但是她看出了她的惊惧,缓缓道:“娘子不必惊恐。其实你命中本不该有此一劫。”
“那是……”沈盼不解。
“人有先天之命。占了不属于自己的命格,自然会有代价。”
沈盼喃喃:“不属于自己的……”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指什么?是她改写了陆仲父子的命运,还是她利用商业之便改变了徐州风貌?
道姑续道:“我已说过,娘子不需过于忧虑。此事由你而起,然而错不在你。且冥冥之中虽有天数,天道却并非一成不变。娘子此世种下善因,定有善果。”
沈盼虽然得她解释,却还是一头雾水。眼见道姑说完这几句话就向门口走去,似乎打算离开,她连忙留她:“仙师留步。”
她还想追问道姑说的占了别人命格是怎么回事?苏曜的命格又会不会受她影响?
然而道姑无意再做解答,只缓缓道:“多说无益。一月之内,当有分晓。娘子静待即可。”临出门前,她又想起一事,回身叮咛:“我知娘子向来聪明,病去之后定会想法脱困。然而娘子若如此做,反而会令事情更为复杂。还请娘子暂且忍耐,不要轻举妄动。”
沈盼微震。她担心苏曜受制,清醒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考虑怎么脱身,可是听这道姑之意,似乎并不建议她这样做。
沈盼略微犹豫,这道姑与她素不相识,她能不能相信她的判断?但这道姑看似知晓不少内情,又救回她一命,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良久,沈盼终于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仙师指点。”
道姑听她答应,总算放了心,自行出门离去。
朱五早安排了人守在客房门口。
那道姑将沈盼带进房内已近一夜,始终不闻任何声响,令朱五十分疑心。他几次想入内打探,可是客房门窗不知被什么东西封堵住,任他用尽方法都无法打开。
此时道姑现身,立刻便有人通报朱五。他匆忙赶来,见道姑已经不慌不忙地出了客店。他看向房内,沈盼还在室中,已经起身梳洗,似乎已经无事。他虽还有些惊疑,但是沈盼毕竟安然无恙。他于是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从窗口向外面早埋伏好的人发出了信号。
埋伏的两人等在门口,看到道姑出了客店,便紧随其后,打算找个机会动手,却见道姑身形一闪,竟已消失不见。
两人大为惊奇,四下找寻良久,却始终没有发现道姑的踪影,只好惴惴不安地回来向朱五禀报。朱五闻报也大为惊讶。这道姑如此神秘,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是这道姑已经消失不见,没办法再灭口,还是将沈盼送到河中最要紧。是以最后朱五放弃追查这道姑的来历,马上带人启程了。
等一行人尽数离开,道姑才从原来的消失之处现身,不紧不慢地走入客店旁边的小巷。
巷内立着一名老年道士:长脸、小眼睛、鹰钩鼻,正是沈盼和苏曜之前遇见的那位。他伸长脖子,似乎正焦急地等候着什么人。见到道姑,他面露喜色,急忙迎上来:“怎么样了?”
道姑却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道士飞快地抹了把脸,变做了俊美的年轻人:“我这不是为了行走方便嘛。”
“丑死了,”道姑抱怨,“想行走方便,你得像我一样,长相普通,没有特色,丢人堆里找不出来才好。”
道士有些尴尬:“是是,师姐教训得是。”
“我在她身上留存了少许法力,又给了一些丹药助她调理,短时间内她不会再被影响。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解决你的烂摊子了。”
道士放了心:“有劳师姐。”停顿片刻,他又不解地问:“师姐为何不趁机将她带出来?”
“将她带走不是难事,”道姑说,“但是带走她,苏曜和赵文扬这仇怨怕是再没机会解开了。”
“真是奇怪,”道士挠头感叹,“我明明已经倒转时空,照理说他们不该再记得以前的事。到底是被星曜选中的人,竟然能不受影响。”
道姑白他:“和星曜有什么关系?袁进命无正曜,不也照样记得?分明是你私启法阵时出了差错!说过你多少次了,不可随便泄露天机。这下惹出大祸,你满意了?就因为你几句胡言,他们之前的命格完全走偏了。重来一次本该一切归位,可又这么不巧,居然有三个人记得前世过往,命格再次偏离不说,原本的君臣庆会居然变为反目成仇。这次帝星要是再提前陨落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没泄露天机啊,”道士哭丧着脸说,“她舅母那时请我相面,我正好缺钱买酒,就随口说了几句。我哪知道会是她啊。”
“要不是你胡说八道,这些事根本不会发生!”
“我当时喝醉了,”道士越说声音越小,“真没看出她身上的奥妙。”
道姑恨铁不成钢:“你要真烂醉如泥反倒没事了,可是你又差那么一点;或者你清醒一点,能看出其中的玄妙机缘,也不会有事。偏偏你就醉得这么刚好!”
刚好醉得神智不清,没看出沈盼的来历;又刚好还能信口雌黄,导致关键人物的轨迹出现偏差,该遇上的人竟没有遇上。
道士欲哭无泪:“我后来也尽力补救了啊?谁知道又出了岔子。”
他偷偷启动法阵倒转时空,事后还特意过来确认是不是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他看见沈、苏、赵三人相遇,又算了因果,觉得应该没有问题了才离开徐州。这次他学乖了,再也不敢干扰时局,一直老实留在师门,直到最近才重新入世历练。而且为了避免影响那几人的命运,他特意来了和他们没有关联的蜀地。谁知道他竟在成都府碰上了苏曜和沈盼这两个不该出现的人。
这一世他压根没敢在沈盼面前出现,照理说沈盼不应该认得他。但是沈盼竟主动和他搭话,而且言辞之间好像还记得以前的事。他知道大事不妙,一算之下发现他们的命格居然又偏离了。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查访,他终于发现问题所在——沈盼、苏曜和袁进这三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还记得时光倒转之前的事!而且苏曜和袁进这次还联手攻打帝星!
他知道这局面不是自己一个人能收拾的了,只好向师姐求助。
“倒转法阵已启用过一次,百年内是不可能再动用了,”道姑也有些发愁,“但他们这么打下去,只怕几年之内便有大乱。”
“那怎么办?”道士快吓哭了。
道姑想了一阵,最后一声轻叹:“走吧,去找苏曜谈谈。现在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这个故事开的就是这样一个脑洞。简单梳理一下就是因为神棍前世对沈姑娘说了一些话,引起了蝴蝶效应,导致第一世完全走偏。为了纠正错误,神棍倒转时空,结果这一次又出了错,沈、苏、袁三个人都保留了第一世的记忆,这一世还在各种乱入。所以为啥说这文又叫《一个神棍引发的血案》呢,因为所有的锅都是他的。顶锅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