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盼是在颠簸中醒来的。刚恢复的意识有些浑沌,颈后也还有稍许钝痛。她伸手揉着颈项,等到脑中清明略复,才睁眼打量四周。
她所在之处是一个不停晃动的狭小空间。愣了一会儿,她才认识到这是一辆正在行进的马车。她扶着车壁,慢慢坐直身子,试图弄清眼前的情况。
回忆慢慢倒转到出事之前。她记得收到蜀王妃的帖子,前去王宫赏花。
其实王妃之前已邀请过她好几次。但是苏曜出征后,她的头晕又开始频繁发作,只能推辞。这几日她的病症稍有缓解,且她担心一味推拒邀约,会让王妃见怪。苏曜正需要蜀王支持,她不想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便强打精神去了。
因为数邀不至,在见到沈盼以前,蜀王妃确实认为她自恃出身,为人傲慢。这次沈盼现身,王妃看她确实面带病容,知道她是真的有病在身,反而有些愧疚,赏花时不住拉着她嘘寒问暖。
她知道蜀王妃不会再怪罪她的怠慢,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宫。
意外就发生在归家的路上。
想起这一切后,沈盼忍不住抚额。苏曜临走前安排了保护她的人手,让她出行时都带着,但她不愿太过招摇,又想蜀王宫府与自家宅邸相隔甚近,应该不会有事,一时大意,竟被人趁虚而入。
最后的记忆有些混乱,好像混战中,有人一掌击在她后颈上,致使她失去意识,昏睡到现在。
照常理推测,她昏迷的时间应该不短。既然现在还在车内,看来袭击她的人已经得手。
竟然又被人劫持了?她啼笑皆非。她很少与人结仇,劫持她恐怕还是为了苏曜。是蜀王猜忌,意图加害?还是袁进卷土重来?
“娘子醒了?”有人发现了她的动静,掀开了车帘。略显刺目的阳光射进车内,也让她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这人她认识。准确地说是曾经认识:他是前世跟随过苏曜的河东部将之一。不过这人与她来往不多,她竟需要回忆一下才能想起他的名字,好像是叫……
不等她想起来,那人已经笑了笑,自我介绍:“在下朱五。”
对,是朱五。
她吸了一口气,开口问:“你是……赵文扬的人?”
朱五略有些诧异。他知道沈盼和赵文扬的关系,但是从未谋面。没想到她能一口叫破他的身份。看来张沛说得没错,这女人十分聪明。这一路他得小心防范,别让她逃了。
虽然这样想,面上他却很爽快地承认:“正是。”
沈盼皱眉。赵文扬打算对她下手了?
苏曜和赵文扬反目时,她不是没考虑过这种情况。但是她认识赵文扬多年,知道他常受苏曜和俞显指引。这两人都是磊落之人,她以为赵文扬耳濡目染,应该不至如此下作。想不到他真会使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竟然连正面应战的勇气都没有吗?这一刻,她对这位义弟说不出的失望。
“娘子不需担心,”朱五误解了她脸上的忧色,“我们无心伤害娘子,只是想和苏曜做个交易。”
沈盼只能苦笑。袁进劫持她时,也说过同样的话。是苏曜对她太好了吗?竟然所有人都想用她对付他?不过除了她,苏曜确实没有别的弱点。袁进劫持她时,她还不认为苏曜会为她让步。可是经过袁进的事,还有这次生病后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她开始担心苏曜会因她受制。
赵文扬为了逼迫苏曜,连他们姐弟情份也不顾了。他绝不会错过打击苏曜的机会。苏曜现下还在前线作战,要是因为她的缘故心神大乱……
最糟糕的是,他一定会知道。就算赵文扬还没来得及告知他,降真也会送信给他。
她不在时,好一般的事务都难不倒降真。可一旦碰上这样的危机,她就没法做决断了。现在成都府内也没有其他可信赖的人,她一定会给苏曜去信。上一次苏曜就为了救她差点丢掉性命。这一次呢?她不敢往下想了。
朱五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见沈盼眉头深锁,似乎在思索什么,他不免出声警告:“某劝娘子别动逃跑的心思。虽然我答应张沛,不会伤害娘子,不过这是在娘子合作的前提下。”
“张沛?”沈盼捕捉到了这个信息。难道想劫持她的是张渍,而不是赵文扬?她刚想发问,熟悉的眩晕感却在此时再度袭来。
沈盼扶住额头,心里默念,不能是现在,千万不能现在发作……她试图保持清醒,可是不行。这病每次发作,都像有人在她脑中疯狂搅动一般,别说想办法脱身,她连集中精神都已做不到了。偏偏这次发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起初还是头晕,很快她就觉得全身像被碾过一样。就算前世濒死之时,她都不曾这样难受过。
朱五见她本来好好说着话,却忽然抱头,身子也像是支撑不住似的慢慢软倒,很是诧异:“娘子这是……”
沈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一只手撑在车壁上,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几个字:“我……不舒服……”
朱五失笑。他才警告她别想逃跑,她就说不舒服,当他三岁小孩么?
“我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讽刺道,“装病对我没用。”
沈盼没有分辩。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了苏曜的面容。他神色惶急,嘴巴不停动着,似乎在对她说什么。上一世临死之前,她也出现过类似的幻觉。这便要迎来第二次死亡了吗?她答应过他不会放弃,可她好像没办法再撑下去了。
“对不起……”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后,她便完全倒了下去。
***
袁进急驰而至,下马质问苏曜:“你怎么回事?我都快把赵文扬围困住了,你为什么把他放跑了?”
苏曜没有回答,似乎在深思什么。
“苏曜!”袁进忍不住冲他吼了一声。
苏曜似乎回过神,皱眉道:“你有发觉今天的异象吗?”
“什么异象?”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苏曜喃喃自语。
从去年开始,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好几次他都突破赵文扬的防线,可是他的兵马一接近赵文扬,就必有异事出现。而这些异事一出现,赵文扬便会莫名其妙地逢凶化吉。
他本来的打算是维持袁进和赵文扬的均势,但发现这一点后,他不免疑虑。因此袁进提出新的作战计划,想困住赵文扬主力时,他没有拒绝。他想试试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上天真在庇护着赵文扬?
怪事果然又出现了。这一次他好像听到了沈盼的声音。
“胡说什么,”袁进斥他,“哪有异象?那女人一病,你也跟着疯了?”
他前世居然输给了这么一个神神叨叨的人?
苏曜苦笑。他就知道袁进不会信。他原本也不信鬼神,可是他们重生了,沈盼这病症又来得莫名其妙,不由得他不信。他低头沉思,之前的声音真是幻觉吗?
***
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马车飞速驰进县城。
进城后,朱五一面派两个人去请医,一面亲自驾着马车进入客店。
起初他以为沈盼是在装病。但她倒下后,他知道事情严重了。沈盼面白如纸,呼吸微弱。这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张云芝来传话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伤她,要把她平安带到河中。就算不考虑张云芝,他们这次的目的是用沈盼逼迫苏曜退兵。在和苏曜达成条件以前,必须保证人质的安全。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一定会引来苏曜疯狂的报复,这不是让他们的局面更加不利?
朱五这才慌了,急忙赶到最近的城县,为她延医。
到了客店,朱五不等马车停稳,便打开车帘查看沈盼的情况。沈盼还有呼吸。
朱五松了口气。人没死就好。
他轻声唤:“娘子?沈娘子?听得到我说话吗?”
沈盼这时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竟很轻地应了一声。
朱五略微放心,招手叫来两个人,要扶她下车。
这时派去请医的人回来了。朱五看向他们身后,哪有医士的影子,急急问道:“让你们请的人呢?”
那两人向朱五报告:“这城里就两位医士,一个出门走亲威了,另一个今天一早被人请去城郊出诊了,还没回来。”
朱五一拳打在车辕上,怎么这么不走运?
“附近还有别的城县吗?”朱五问。
“最近的也有十多里了,”有人回答,“天色已晚,马车行得又慢,恐怕关城门前赶不过去。”
怎么办?朱五额上直冒冷汗,沈盼这样子,都不知道撑不撑得过今晚?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轻叹,竟似女子之声。
朱五看了一眼马车,沈盼还昏迷着。除了沈盼,他们这一行人里再无女子。发出叹息的人显然和他们不是一路。
“谁?”朱五手按刀柄喝问。
一名手执拂尘的中年道姑从墙角缓缓步出。这道姑相貌普通,眉目却甚是平和,颇有冲淡出尘之气,不似凡世之人。她现身后,甚至没看朱五一眼,径直走向马车上的沈盼。
她擡手试了试沈盼的鼻息,又打开她的眼皮看了一下,接着素手一翻,一枚银针刺入沈盼头顶。
这一针并未让沈盼醒过来,但她眉间显而易见地舒缓开来,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道姑放了心,将沈盼扶了起来,往客店走去。
朱五却阻住道姑去路,阴沉着一张脸问:“你是何人?”
道姑冷冷看他一眼,淡淡道:“如果不想人质死在半路,就让我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这事,我也不想的……
真·高人出现,小沈不会有事了,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