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和袁进最终还是在冬季来临以前逼出了赵文扬。不过赵文扬也算聪明,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他没有选择与二人硬拼,而是声东击西,派出一支不少的兵力引诱袁进。因为上一次的围困,袁进急于雪耻,果然没有理会苏曜的提醒,派兵追击。等到他发现上当,赵文扬已带领主力退到了安全地带。
临近冬季,粮草供给愈发不便。苏曜和袁进也只能停止攻势,各自班师。虽然这一年赵文扬并未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不过就战果而言,亦足以向蜀王交待。而此时的苏曜已是归心似箭,倒让袁进好好嘲笑了一通。
行到半路,苏曜就等不及了,将各项事宜交代给副将,一路急驰回了成都府。
他到家的时候正是午后。虽已入冬,锦官城内的气候却还温和。这日又逢晴日,阳光格外宜人。家中虽然得了消息,却以为他还有好几天才会到。众仆见他提前归家,都有些诧异。
苏曜颇为敷洐地接受了他们的迎接,然后就走向沈盼的居处,没想到半路正好碰见降真。看她来的方向,应该是从沈盼那里出来。降真没料到会忽然看见他,吓了一跳,神色里又似乎多了一分紧张。
苏曜急着见沈盼,没有留意她的异样,只笑着问了句:“她在房里?”
“啊?”降真像是没听明白。
苏曜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阿沅在房里?”
“啊,是,”降真醒神,慌忙回答,“她……正在午睡。”
“我知道了。多谢。”苏曜向她点点头,继续迈步。
降真看着他欲言又止,可到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发出一声叹息。
得知沈盼睡着,苏曜进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
进到房中,他看见她微微侧身躺在榻上,果然正闭目安睡。秋冬暖阳透过半开的窗棂,撒在纱帐之上。苏曜拂开纱帘,细看她恬静的面容,然后小心在床边坐下,俯身想要吻她。将要触到她的时候,他无意中擡了下眼,发现她闭着的眼睛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顿时醒悟,低笑出声:“醒了?”
果然沈盼睁开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时候醒的?”
“你进来的时候。”她低声答。
“那还装睡?”
“我怕又像以前那样……”
苏曜忍不住笑了,想起很久之前那个相似的情景。那时他是如此笨拙,竟会因为她的忽然醒来而尴尬。他记得那时两人都红了脸,最后沈盼小心翼翼地问:“要我……把眼睛闭上吗?”
现在再回想起当时的情境,他只觉得好笑,极其自然地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不会了。”
沈盼扶着他坐起来:“我以为你还有两三天才能到家。”
“我等不及,战事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沈盼打量丈夫,果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唯一例外的是胡子似乎已经修过了。她微微一笑:“先更衣吧。”
没料到他这么早到,苏曜的衣服都还收在箱笼里。她想下床去拿,不料才站起来便感到一阵眩晕袭来,禁不住脚下一软。还是苏曜反应及时,伸手揽住她的腰,才没让她摔倒。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沈盼倚靠在他身上,被他扶着坐回床上。她轻轻抚额:“头有点晕。”这阵子她不时出现眩晕的症状。她不愿苏曜一到家就为她担心,很快解释说:“可能最近有些累。”
苏曜体贴道:“累的话就再睡会儿。”
沈盼有些歉意:“你好不容易才回来……”
他急着赶回来与她团聚,她却连陪他说话的精神都没有。
苏曜摇头,握着她的手说:“没关系,我在这里陪你。”
虽然想好好与丈夫一叙别情,但沈盼此时确实有些无力,只好听他的话,躺回床上。
苏曜一直握着她的手,陪她入睡。没过多久,他就听见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均匀。
“阿沅。”估计沈盼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唤了一声。
沈盼没有回答。
确认她睡熟,苏曜轻轻放开她的手,又小心替她盖好了被子,转身出了卧房。一出房门,他便让人去把降真找来。
没过多久降真来了。这一次,苏曜看出了她脸上的紧张。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苏曜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降真点头。
苏曜看了一眼沈盼卧房的房门:“她最近有没有生过病?”
降真的表情明显有些慌乱:“这……没,没有……”
这谎言并不高明。苏曜当即沉下脸:“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沈盼的身体一直是他的隐忧,因而他尤为注意。一到家,他就发现沈盼的脸色比平时差。她说头晕的时候几乎站立不住。疲累应该不会导致如此严重的症状。
降真几乎快哭出来:“她不让我说。其实这两个月已犯过好几次了,我也很担心,可是,可是……”
苏曜看她确是真心着急,这才缓和了面色,用温和的语气说:“别急,慢慢说。”
和降真谈完,苏曜重新回到房内。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沈盼才醒过来。这期间,苏曜一直在床边守着她。
“醒了?”她睁眼时,苏曜柔声问。
因为睡的时间略长,她还有些慵懒,眼睛睁了一下,便又重新闭上。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完全清醒,想要坐起来。苏曜伸手,扶她起了身。这时她发现苏曜身上穿的还是刚到时的那套衣服,忍不住问:“你一直在这里?”
“不是说了会在这里陪着你么?”苏曜摸她的头,“好些了吗?”
沈盼点头。
睡了一觉后,沈盼的气色似乎比之前稍好一些。不过苏曜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明日找个医士来替你看看吧。”
沈盼先是一怔,随即苦笑:“降真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
“是我逼她说的,”苏曜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降真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病了。最严重的一次,她直接昏厥过去,几个时辰后才醒过来。
沈盼回避他的目光:“我不想你担心。”
“你这样,我不是更担心?我要是不问,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
苏曜到底不忍心责备她,最后只叹着气说:“以后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沈盼低头半晌,终于犹豫着开了口:“其实第一次发作时就请人来瞧过病了。”
“是什么病?”苏曜问。
沈盼低声回答:“不知道……”
苏曜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沈盼前世的病症。虽然症状不同,但都查不出病因。
沈盼显然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不住苦笑:“连请了两三个医士,都说脉相正常,只是略有虚浮,可能是体虚劳累所致。”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告诉你,除了让你担心,什么用都没有。”
苏曜思考,这症候和她以前的病有联系吗?可就算是前世,她生病也是多年以后的事……
“阿沅,”他迟疑着问,“你……还是不快活吗?”
他一直认为以前的病是她体质偏弱,再加上郁结于心所致。成婚后他总在盘算要多带她出去走动,把身体养好,又想这次让她过得顺心如意,一定能够避免同样的结局。是他做得还不够吗?为什么这一次反而提前了?
沈盼摇头:“没有,我很满足。”
“那为什么……”他愈发不解。
沈盼再度苦笑:“我这些天也总在问自己,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是我?”
苏曜心里难受。她这两世,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甚至还帮过不少人。为什么承受苦痛的总是她?
“你说过,能重来一次是恩赐……”良久之后,沈盼轻轻开口。
苏曜点头。他确实这么说过。
“也许……”沈盼犹豫片刻,“这恩赐是有限的……”
“怎么会?”苏曜失声。
上天既然已经给了他们第二次机会,为什么又要在此时收回?
“死生有命,”沈盼轻叹,“能重来一次,已经比别人幸运了。而且这一次阿舅活着,表兄活着,我也做成了很多事。无论如何,我都感激这份恩赐。如果说有什么遗憾……”
她停口看向苏曜。好不容易和他澄清了误会,重结连理,却没有时间了……
苏曜抱住她,不住自责:“我太蠢了。五年前为什么要走?”
如果他那时没有离开徐州,如果他们当时就将误会解开,至少不会白白浪费了这五年。沈盼这次的病似乎比之前那次还严重。按她病情发展的速度,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三年?五年?这怎么够?
沈盼靠着他,擡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如果我不能陪你太久……你答应我的事就此作罢了吧……”
她走了,他还要独活那么多年。她总不能让他孤独一人……
不等她说完,头顶已经响起了苏曜的声音:“我答应过的事,从来没食言过。”
沈盼心中大恸,几乎想要落泪。
苏曜扳着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沉声说道:“我答应了你,就会做到。同样的……你也不能食言。既然许了我,就得陪我过完这一生。阿沅,我们想办法。世上有这么多奇人异士,一定有人能治好你。不要……不要放弃……”
沈盼看了他许久,终于再次伸手,摸了下丈夫的面颊,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事,明天可能要请假一天。继续顶锅盖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