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好之后,沈盼重新摊开了苏曜写来的信。
那天陆仲和她聊了很多,不过她还是有些半信半疑。母亲当初何尝没有闹过,父亲还不是一去不回?
陆仲说:“你父亲对你阿娘没有感情。但是你和苏曜心里都有彼此。真心爱重你的人,会考虑你的想法。既然放不下,就试着去争取,让他知道你的立场。要是你诸般办法用尽,他还是不肯稍作让步,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你继续付出,丢开了也没什么遗憾,你说是不是?”
将苏曜的信看了好几遍,沈盼终于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收到沈盼来信的那天,苏曜笑得嘴都要合不上了。
因为打仗时常行踪不定,他前世写出的信很少收到沈盼的回复。何况他知道沈盼对他有心结,已做好她不会轻易回心转意的准备。没想到才写两了封,她便有了回应。看来她还是心软的。虽然她只说信已收到,然后简单和他交代了一下赵文扬的动向,但是苏曜已经心满意足。
傻笑许久,苏曜才把注意力转到信里和赵文扬有关的部份。大概为防止信件落到别人手里,沈盼信中并没有说得很明白,只隐约暗示赵文扬很快会有行动。想来她和赵文扬达成了什么约定。对他来说,这自然是绝好的消息。
袁进行动迅速,在苏曜养伤期间,他已率军攻入蜀地。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袁进不过是个刚刚接位、经验粗浅的年轻人。蜀王最初还觉得此人自不量力。一场惨败之后,他才终于慌神,再顾不得面子,将苏曜请了回去。
虽然重新掌控了蜀地的兵权,可是苏曜的局面并不轻松。蜀地兵力本有不足,又经过前次的败仗,士气颇为低落。他接掌兵权后费了不少心力,终于聚拢人心,又在袁进急攻时成功守住防线,终于停止了蜀军的颓势。不过要将袁进彻底逐出蜀地,以蜀军目前的实力,还嫌心有余而力不足。赵文扬这几年崛起的速度不亚于他当年,夺取河东实权应该不是难事。他若能在取得河东之后马上出兵对付袁进,自己的压力便可大为减轻。沈盼应该是看出这点,才会联络赵文扬。她到底还是在为他打算,苏曜微笑着想。唯一的问题是,赵文扬什么时候能拿下河东?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了这年的五月。
五月初七,苏曜和沈盼等待已久的剧变终于在河东发生。
事变的具体经过与苏曜当年颇为相似——只不过前世苏曜身在河北,没有去河西剿匪。
河东这些年积极扩张,几乎没怎么休养生息。又因为战事频繁,极力扩充军队。然而河东的财力并不足以供养这样庞大的兵力。几年下来,粮饷时常无法足额发放。军中兵士对军饷的拖欠不满已久,一旦有人煽动,这种不满很容易就转化成了骚乱。这次的变化也始于军队哗变。变乱初起之时,本应在河西剿匪的赵文扬忽然在河中府现身,立刻得到了军队的拥护。
赵文扬表面上还推辞了一回,然而禁不住各级将官的恳求,最后还是接过了指挥权。在他的统领下,军队很快攻占了晋王府。晋王带着少量人马连夜出逃,却在出城不久被河东叛军追上,死于刀下。短短数日,河东就换了新主人。
不过赵文扬还是比当年的他有优势。沈盼因经营染织、柜坊等生意,积累了雄厚的财力,可以给予赵文扬更多支持。当初苏曜只能靠张沛筹集部份钱款,又以个人威信保证会在以后将军饷补足,才暂时稳定了局面。赵文扬却不需要面对他那时的难题。沈盼提供的钱粮让赵文扬在夺权后能够立刻补发拖欠的军饷。这一举措让他在极短时间内获得了河东军队的效忠。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遵守与沈盼的约定,在五月下旬从河西攻入袁进后方。
苏曜没死,且顺利拿回蜀地兵权,已经让袁进尽快攻下蜀中的希望破灭。赵文扬出兵后,袁进的局面更加被动。介于沈盼曾对他提及她和赵文扬的关系,袁进很容易猜到了赵文扬忽然出兵的缘由。
袁进恨得牙痒,肯定这一切都是那对夫妻的阴谋:先在河东扶植赵文扬,又让苏曜潜进蜀中。若不是他们布了这一手好局,自己何至处处受制?虽然衔恨,但袁进毕竟是理智的人,考虑再三之后,他明白以他现在的兵力不足以两线作战,还是暂时撤兵保卫后方为妙。
苏曜早就猜到袁进必会回援,自然不会错过痛打死敌的机会。他数次在袁进回撤的路上设伏,令袁进损失惨重。不过袁进也不会坐以待毙,很快便稳住了阵势,开始沉着应战。苏曜继续搔扰也见无利可图,暂时放弃了追击,只在袁进退出蜀中后,努力将自己的防线推进至汉中一带。
东线作战的赵文扬则想趁袁进回兵以前突袭他的大本营。可惜袁进毕竟老辣,摆脱苏曜的纠缠后一路急行,及时赶回,解救了自己后方,令赵文扬无功而返。苏曜得知后颇觉遗憾。赵文扬的策略不能说不对,时机的判断也算正确,可惜还是稍欠经验,执行时不够果决。如果是他自己,应该已经可以重创袁进。
袁进退兵,苏曜有了喘息的机会,巩固防线后,他将主力驻扎到剑州,开始大力整编。赵文扬却似乎对之前的不利耿耿于怀,一直到秋天,他都在和袁进势力范围交界的地方徘徊,寻找与袁进决胜的机会。可惜袁进吃过一次亏后变得十分谨慎,一直坚守不出。苏曜知道久攻不下必会影响军队士气,去信给赵文扬,让他暂时后撤,先恐固他刚刚得到的河东,来年春天再一起进兵攻打袁进。
赵文扬采纳了他的的建议,暂时回撤,整个秋季都在处理河东内务。十一月初,赵文扬自觉已将河东内部暂时理清,才和张沛秘密来到苏曜所在的剑州,商议次年的出兵计划。
***
赵文扬和张沛抵达之时,苏曜正在帐中看信。
之前交战频繁,他时常转移阵地,并不方便一直和沈盼通信。沈盼猜到他的情况,除了最早的时候回复过一次,也很少再来打扰他。直到入秋以后,他长期驻扎在剑州,两人才终于能够保持稳定的书信来往。
起初沈盼十分拘谨,之前的几封信总是显得一本正经。不过近来的两三封信,她的口吻已经有些轻快了。在苏曜看来,这应该属于好现象。
以前沈盼在他面前总是很谨慎,如果觉得某些话会引起他的不快,她便不会说出口。后来即使他们关系变淡,她也是沉默的时候居多。虽然这是她善于体谅的缘故,却难免让人产生疏离之感。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的想法,不过苏曜觉得她似乎也在试着改变。只是她向来内敛,又是女子,情绪的表达上总要含蓄一些。但是苏曜已经非常欣喜了。有时他恨不能飞驰去徐州见她。可惜眼下还有硬仗要准备,他们不得不继续这样的两地分隔。
然而两地传书总有隔靴搔痒之感。所以上一封信时,苏曜开始有意和她描述蜀中胜地,比如成都少城之内的摩诃池。他告诉她此池乃是前朝所凿,虽非天然而成,占地却十分广阔,有数百亩之巨。湖中有数座岛屿,蜀王在岛上遍植花树,又修筑了不少宫殿。晴天里这湖已十分美丽,若是逢上雨天,更是云山雾绕,仿如传说中的海上仙山。他写这么多,其实是暗暗希翼沈盼能来蜀中暂住。只是他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又会把沈盼吓得缩回去,所以只敢隐晦地借景传情。他说,这湖有个很别致的名字,景色也很优美,算得上人间胜境,盼望有一天她能亲眼看见。
送出信后,他忐忑地等着沈盼回复。她的回信如期而至。可是拆看之后,他却是哭笑不得。信上只有一句话:摩诃出自梵文,本意为“大”。
他不信以沈盼的聪明会看不出自己的意思。她不肯直接回答,自然是还没有做好进一步的准备。这是他能够意料到的情况。只是她回避的方式未免太狡猾了。以前他一直认为沈盼是善良温厚的人。如今看来,良善不假,却未必有那么厚道。她若有心刻薄,大概随时都能把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当初沈盼看他犯傻的时候,背地里是怎么腹诽的?
不过这样的沈盼也很有趣,只是他有点犯难,要怎么回她这封信?他确实不懂梵文,可是直接示弱的话会不会太丢脸了?
他正在发愁,门外已经通报赵文扬和张沛来了。苏曜只好暂时放下心事,起身迎接二人。
之前沈盼一反常态要求出兵时,赵文扬就猜想她的态度转变也许和苏曜有关。很快苏曜和袁进在蜀地开战,让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十分好奇这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至少他最后一次见到沈盼时,她对苏曜仍是很保留的态度。
走进苏曜的营帐,赵文扬一眼瞧见苏曜正将一张写了字的纸折叠起来。看到苏曜折信时小心翼翼,且面上含情,他便猜到那封信来自何处。
不等他开口询问,苏曜已笑着向他们走来:“好久不见。”
赵文扬的性格本就偏于深沉,这几年地位不断提升,显得更加成熟。见到苏曜,他也不似以前那样喜形于色,不过态度仍很尊重。
苏曜和他寒暄了几句后转向张沛:“张兄。”
张沛这一世和苏曜接触不多。苏曜招呼他,他也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说话。苏曜倒也不甚在意,直接进入正题。双方就各自的情况做了沟通与说明。苏曜也含蓄地提点了一下赵文扬和袁进作战时的几个失误。
赵文扬对苏曜一向信服,对他的建议都虚心接受。不过张沛看见苏曜对妻弟耳提面命,表情却有些不自然。好在苏曜懂得适可而止。最后他和赵文扬约定好春季时共同出兵。对于兵力的部署,他也已经有了构想,也得到了赵文扬的认可。
正事谈毕,赵文扬才终于找到机会,笑着向苏曜道了一声恭喜。
张沛本以为事情谈完,准备告辞,没想到赵文扬又开始和苏曜闲聊,他只能停下来等妹夫。
苏曜摸不着头脑:“喜从何来?”
“我进来时,苏兄手上拿着的信是阿姐写的吧?”赵文扬笑道,“恭喜苏兄终于守得云开。”
苏曜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你看出来了?”
赵文扬笑道:“我成亲有五六年,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要是再看不出来,这几年岂不是白活?”
苏曜失笑:“你动作确实比我们快多了。”
人家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和沈盼还在原地打转。
“当初……”赵文扬小心翼翼地问,“苏兄和阿姐之间究间发生了什么事?”
苏曜并不想告诉他自己和沈盼两世的纠葛,只轻声叹息:“是我做错事,伤了她的心。如今也只能尽力弥补,希望有一日她能回心转意。”
“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赵文扬安慰,“阿姐会明白的。”
送走赵文扬和张沛,苏曜又拿出了沈盼的信。赵文扬说得对,这时候最重要的还是把沈盼追回来,面子有什么要紧?最后他老老实实地回复:以后带你去大池子玩。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收尾了,最近有点卡。明天请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