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离开后,陆诒便打算带沈盼姐弟回徐州,不想还没启程,沈曦夫妇却先来了。
沈盺走失,沈曦和妻子已经心急如焚,没过多久又收到陆家的传讯,说沈盼姐弟一起被人劫持了,更是倍受煎熬。所以一听说姐弟俩平安无事,两人就再也等不及,亲自从南郡赶来接儿子。
沈曦现在的妻子窦氏一见沈盺,眼泪就忍不住了,扑过去抱着沈盺大哭。沈盺经过这么一劫,也完全忘了之前和父母的矛盾,偎依在母亲怀里。沈曦见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也很激动,上前抱住妻儿老泪纵横。沈盼和陆诒冷眼看着一家三口的团圆景象。沈盼没什么表示,陆诒却是忍不住一声冷笑。
窦氏极会做人,很快想起了旁边的陆诒和沈盼,擦干眼泪,上前对沈盼和陆诒深深一福:“两位对沈盺的恩德,妾身永世不忘。”
陆诒歪了下嘴,想说几句,可是沈盼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陆诒知道表妹心软,只好把已到嘴边的刻薄话咽了回去。
沈盼倒不怎么讨厌这位继母,但和她也确实没什么话说,侧开身避过了她的礼后,淡淡说了一句:“完壁归赵。”
陆诒听到,挑了下眉毛。沈盼这是不打算再管沈盺了?他看得出来,沈盼并不讨厌沈盺,尤其这次姐弟俩一起被袁进劫持,也有点共患难的意思,还以为她会依依不舍一下。没想到这时候,她倒这么干脆。
沈盼垂下眼睛。在沈曦夫妇出现以前,她确实已经有点喜欢沈盺这个弟弟。可是沈曦夫妇一来,她的心绪又起了变化。抱在一起的那三个才是一家,自己始终只是个外人罢了。
沈曦这时也走了过来,问沈盼:“你……没有事吧?”
沈盼还没说话,陆诒先阴阳怪气地说:“有事还能站在这里?”
沈曦显得很尴尬。
沈盼叹了口气,低声回答:“我没有事。”
沈曦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对沈盼说点什么。但是窦氏拉了丈夫一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因为有上次婚姻的教训,沈曦并没向她隐瞒以前的旧事,那些过往她基本都清楚。沈曦也许不明白女儿的想法,她却是理解的。有些裂痕不是说补就能补上的,一味强求,反倒会把人越推越远。
沈曦看懂了妻子的暗示,叹息一声,最后对沈盼说了一句:“以后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只管开口。”
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够补偿女儿的方式了。
沈盼敷衍地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他的善意。
***
沈曦一家走后,陆诒便带着沈盼回了徐州。
回去的路上,沈盼写了好几封信,让人分送到不同的地方。陆诒虽然看见她的忙碌,却以为是生意上的事,并没有过问。直到不久之后,河东发生大变,他才意识到沈盼做了什么。
不过这已是后话。
他们到家时,几乎整个陆家的人都来了。
沈盼才刚下车,杜夫人已经按捺不住,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不住垂泪。就连大舅母李氏也红了眼圈。最后倒要沈盼反过来安慰她们。
结果杜夫人哭得更厉害了:“你这孩子,可叫人担心死了。”
最后还是陆仲走过来说:“孩子平平安安回来了,有什么好哭的?该庆贺才是。”
沈盼松开舅母的手,端端正正向舅父行了礼。
陆仲其实也很担心她,但是毕竟不像妻子那样感情外露,只扶起她,温和地点了下头:“没事就好。”他看了一眼跟着回来的人,有些奇怪:“苏曜呢?”
之前陆诒送信回家,说是成功已经救下沈盼,只是苏曜受了点伤。不过陆诒信中再三强调,他并没有生命危险,恢复得很快。既然没有大碍,怎么他没一起回来?
沈盼回避着舅父的目光:“他回蜀中了。”
陆仲面露不解之色。苏曜送宝剑来时,他还以为他已经想通了,怎么转眼又回了蜀中?他有心询问,可他一擡头,见陆诒冲他摆手,似乎是让他不要问的意思。他只好暂时按捺下来,想着还是先问过儿子再说吧。
***
从沈盺走失到被袁进劫持,再到苏曜受伤,沈盼一直都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回到家后陡然放松,身体反倒不太适应。所有的疲累一齐发作,没两天就不大不小地病了一场。
养病的时候,苏曜的第二封信也随即到了。
信上交代他已顺利到了蜀地。袁进的大军已经开始向集结。他通过蜀王的亲信表示了愿意继续为蜀地效力的的意思,只是目前蜀王似乎还在犹豫。虽然如此,局势仍在他掌控之中,让她不必担心。
病床上的沈盼读完,轻叹着放下了信。
记得前世刚成婚的时候,她也经常收到他的信,不过那时他写信不会这么事无巨细。且张云芝进府后,他的信就渐渐少了。这一次他又能坚持多久?
“好好的,怎么又叹起气了?”温润的男声响起。
沈盼循声望去,却是陆仲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阿舅。”她想要下床。
陆仲已经走过来,将她按回床上:“还病着呢,就不要这么多礼了。”他伸手摸了摸沈盼的额头,见热度已经退了,放下心来。转头看见她身边的信笺,笑着问道:“苏曜写来的?”
沈盼神色略显僵硬,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你和苏曜的事,你表兄都和我说了。”陆仲道。
都说了的意思,包括苏曜亲她吗?沈盼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舅舅会不会觉得他们不检点?
陆仲察觉了她的不自在,心里暗笑,面上却故作不觉:“看起来苏曜挺中意你。”
沈盼不说话。苏曜已经大大方方地往陆家送信了,再加上表兄陆诒总拿他们开玩笑,她就是想否认也来不及了。
“那你呢?喜欢他吗?”陆仲温和地问。
“我……不知道……”沈盼回避着舅舅的目光。
“既是不知道,他受伤时你哭这么伤心干什么?”
果然陆诒什么都交代了。
“我没信心……”沈盼终于实话实说,“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自己。”
“没信心是因为你父母,还是因为你以前失败过?”陆仲问。
沈盼惊异地擡头。这不可能是陆诒说得出来的事。舅舅怎么知道他们以前的事?难道他也……不,不可能。她刚重生时就试探过,舅舅并不知道前世的事。何况舅舅去世时,她还没有嫁给苏曜。
“五年前苏曜离开徐州时,我碰巧遇上他。那时他就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
沈盼心中惊骇。舅舅竟然什么都知道?那他会怎么想自己?
陆仲看出她的慌乱,及时安抚:“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活了多少年,在阿舅心里,你始终还是原来的阿沅,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舅父的话让沈盼心里一片酸软。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唉,怎么又哭了?”陆仲慈爱地替她擦了下眼泪。
“阿舅,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沈盼红着眼睛问,“我放不下他,可是我又不甘心这么接受他。”
“不要急,慢慢说。”陆仲轻轻抚着她的头顶。
过了一会儿,沈盼止住了眼泪:“他和阿舅说了多少?”
“按他的说法是和盘托出了,”陆仲笑道,“不过也只能算他的一面之辞。阿舅还想听听你的想法。”
既然他都知道,沈盼也就没必要详述,只大略说了一下她和苏曜产生矛盾的过程。说完的时候,她很忐忑地看向舅父,不知他会如何评价。世上男子纳妾的比比皆是,便是陆仲自己,年轻时也曾经有过一位妾室。然而陆仲已经是外人口中洁身自好的典型了。俞慧与李绍青梅竹马,感情不可谓不深。可李绍也并不止俞慧一个人。她认识的人里,只有陆诒和老陶只守着妻子一人。然而陆诒前世早亡,这一次也还年轻,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
“你知道苏曜是怎么想的吗?”陆仲听完后问。
沈盼摇头。
陆仲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活过的年纪都加在一起得有一百岁了,竟然还这么糊涂!
“他觉得你心里没他。他坏了你和李绍的姻缘,你看见他都嫌烦,所以他根本不敢来找你。”
沈盼愕然。李绍?苏曜耿耿于怀的竟是他吗?
陆仲轻声叹息:“这个世界对男人的确比对女人宽容。一个男人有不止一个女人往往被认为是正常的事。因为这件事是如此理所当然,以致于很多时候,我们会忽略它不合理的地方。阿舅不是为苏曜开脱,他有些时候也并不是那么聪明。你想要什么,得明确告诉他,别闷在心里,也别让他自己去猜,否则你都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蠢事来。”
“我也想过告诉他,可是……”沈盼低叹。
可是一个七出就能压得人永不翻身。
“以前的事就不去说了,”陆仲温和地说,“也不说我和你表兄会不会为你撑腰。就说你自己,生意遍地,财源广进。你这么能干,还怕什么七出?他休了你,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沈盼愣住了:“那……”
那她应该怎么做?
陆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和他哭,和他闹。打他、骂他、踢他、咬他,有什么手段统统用上,让他知道你的厉害。”